【二十八】发飙

　　汤师傅拄着拐杖走上他家的阶沿，正准备进门，他的胖女儿已堵在了门口。一张西瓜一样饱满的脸，西瓜上冒着怒气，怒气里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汤师傅，那眼里是火。胖妹本来就胖，有点日本女相扑的味道，她把手叉在腰间，就把那堂屋的大门给封死了。胖妹这外表，不是别人看不起，就是胖妹自己也看不起。唯一不嫌弃她这身材的只有汤师傅两口子，哪里有爹娘嫌弃子女的？再丑也是自己的，别人的再美也是别人的，与他们无关。汤师傅谁都不怕，就怕他这胖女儿。汤师傅看着堵门的胖妹，笑着问道：“胖妹，怎么啦？遇上什么事了？给爸说爸给你摆平它！”
　　“你还我男人！你害得我男人进局子！”胖妹吼着。胖妹不小了，也二十二岁了，她比羊厨子的儿子小两岁，可是，你看她那样子就像十五六，没有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你男人？你有男人了？我和你妈咋都不知道？他是谁？他怎么进局子了？”汤师傅早晨就听黄毛子说了，但是，他装着不知道，他永远不会接受这个黄毛子做他的女婿。这个畜牲，要做他的女婿，却要糟蹋他和他的女人，天下有这样不要脸的女婿？总有一天他会撕了这个混账小子。
　　“你半夜打电话喊他，他到了你那里的。你们电话里说的内容我听得清清楚楚，我当时正睡在他怀里。他不想来，是我让他来帮你的。”胖妹的声音很大，很雄浑，没有女孩子声音的味道。“黄毛子？你说黄毛子是你男人？”汤师傅虽然早就知道，可是听了胖妹的话他还是很惊讶，他怎么能让这种混账成为他的女婿？
　　“他不是黄毛子，他是皇帝。你没看见他是黄头发黄衣服吗？他说他要超过你们，成为这里真正的皇帝！”听着胖妹的话，汤师傅想笑，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女儿这么可笑，这么天真，这么弱智。怪不得她读书不行，原来这就是一个傻帽。一直以来，汤师傅都认为她的女儿可爱，聪明，有胆量，不会受人欺负。此刻，他才发现，胖妹不仅丑，而且愚蠢。“你咋能跟着他？你知道他是一个混账东西吗？你知道他和多少女娃子上床吗？你知道今天早晨他做了什么吗？他当着我的面强奸了你奚兰阿姨！这样的畜牲你竟然跟着他？我的姑奶奶！”
　　“上床怎么了？电影电视里的皇帝不是都有那么多女人吗？再多女人都得听我的，我是皇后。奚兰阿姨？这个烂货也配当我阿姨？她这种烂货就该让所有男人弄！你不是也有几个女人吗？我妈，那个烂货，还有……让我一个个说出来吗？为什么你可以有那么多女人，我的皇帝就不行？我妈可以让你有很多女人，为什么我就不能让皇帝有更多的女人？不然，他怎么超过你们？”听到女儿的抢白，汤师傅张着嘴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他真的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她是傻还是疯了？谁给灌了迷魂汤让她变成这样了？
　　“快点打电话找人，把皇帝给弄出来！”胖妹看汤师傅愣着，她喊道。汤师傅听到喊声，突然醒悟过来。“他不是皇帝吗？是皇帝还要我找人？”“他现在不是！他没钱，我也没钱，我也没关系，我怎么去捞他出来？你捞不捞他？”“胖妹，吼什么呀？你爸腿还没好，你让他进屋坐着说话不行吗？”汤师娘从厨房里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揩着手，一边笑着说，“你父女俩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大吼大叫让人听见笑话。”“怕什么？我又没有偷没有抢！”胖妹的声音还是很大，她退进堂屋，让出了门。
　　汤师傅坐在椅子上，胖妹坐在独凳上，她没法坐椅子，那椅子容不下她。她坐在汤师傅的对面，就像庙子里的如来佛，如来佛笑着，胖妹虎着脸。“你知道今天的事情有多严重吗？我捞不了他，你姑父和姑姑也捞不了他，你知道吗？今天乡干部给我打了电话，说县里正在严打！严打，你知道吗？”汤师傅不敢相信胖妹的智力了，他害怕她听不懂。“捞不了也得捞！不然，我一个人咋办？”胖妹直视着汤师傅的眼睛。“谁让他那么笨？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那么严重！这是他该倒霉！你知道吗？这小子无情无义，连你爸他也要羞辱也要敲诈！天下男人那么多，你还怕找不到男人？他哄着你，是让你拿钱给他用，是让你养着他，你知道吗？”“这有什么不好吗？姑父当那么大的官不是也吃女人钱吗？不是也靠女人养吗？姑父不是被人叫着长白猪吗？”“你听谁胡说八道的？”“胡说八道？你当我三岁孩子。遍天下谁不知道他的事情？我就是喜欢皇帝，我心甘情愿拿钱给皇帝用。这不是给你争脸吗？你女儿有钱，有钱养小白脸。”
　　“住嘴！”汤师傅吼道，举起了身边的拐杖。“你要干什么？”汤师娘什么时候来了？她一步走进来，抢下拐杖。“你就想法帮一下，不管他好还是混，现在和胖妹捆在一起了，就是你女婿，你就得救！不然，丢的还不是你的脸！”“都是你惯的！”汤师傅骂道。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怎么来对付这蠢猪一样的母女。他哪里有什么关系？平时有事都是靠的姐，靠的姐夫，今天的事情把姐姐和姐夫都牵连了。官场不是社会，非常注重名声，他还怎么找姐夫出面？这件事对姐夫的影响有多大？姐夫的官能不能保住？这些他都还不知道。有一点他很清楚，没有姐夫，没有姐，他汤师傅就什么都不是，连个蚂蚁都不如。现在，姐姐姐夫还在，羊厨子不是跟他对着干了吗？没有姐姐姐夫，那些村干部乡干部谁还会买他的帐？汤师傅想到这些，他很惊讶，以前他从来不想这些事，他是第一次这么清楚这么彻底地想一件事情，好像他的脑袋突然换了一个似的。
　　“不是我不救，是救不了！这样也好，让他泡几年他才知道锅是铁做的，是会烫人的，不然混账下去，连命都会没有，胖妹就真的会成寡妇了。”汤师傅说着，他不知道是在开导胖妹还是开导汤师娘，说完这些，他的声音突然小了起来，像自然言自语：“这小子是怎么搞的？羊厨子是神？会掐会算？他怎么知道我会找人去？看样子那边是早有准备的。不然，他们怎么会准备得那么齐？就像打仗弄了个埋伏圈，黄毛子他们不知道就中计了。他们哪里来的消息？”汤师傅努力复原着乡干部朋友提供的消息场景，分析着失败的原因。“谁告诉他们消息的？我的计划只有奚兰、黄毛子知道，怎么就会漏了呢？难道黄毛子和人联手来坑我？有可能。”
　　“不可能。肯定是那个烂货通的消息，是她出卖了你！”胖妹发表着她的意见。她的话一停下来，汤师娘就接着发表看法：“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毒打她，她不恨你？是我，我也会联手外人来对付你！让你对她好一点你就是不相信。我为什么接受她？你以为真的是让她给你生儿子？有儿子也是你们的，对我有什么好处？让他跟着你，不就是拿条链子把他拴在我家，保护你，保护你姐姐姐夫吗？不就是保护我们这个家吗？”这些话的意思，汤师傅知道。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婆娘，这个老了丑了的婆娘，竟然这么心细，这么能装事情，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婆娘是一个不算精明能干的女人。
　　“她怎么传递得了消息？她一直在我身边。她的手机被我收了关了的。”汤师傅说着，从身上摸出奚兰的手机给胖妹两娘母看，来证明自己的说法是正确的。“你真是白活了，还老二杆子！她不会写纸条丢到屋外，让人来捡吗？写张纸条扔到屋外都没时间吗？”胖妹说道。汤师傅一听，沉默了，他无法确定胖妹的说法是不是真实。奚兰写纸条？让人捡？让谁捡？奚兰没有分身术，她能通知谁？队长？队长和奚兰没有单独接触呀！其他路过的人，奚兰的房子那么偏僻，那人没事去那里干啥？汤师傅没法相信胖妹的话，可也没法反驳胖妹的话，他怕惹恼了这个女儿，怕她耍横。
　　“走，我去帮你们问，我就不信审不出来！”胖妹说，话一出口她起身就往门外走。她人太胖了，走路就像企鹅，只是比企鹅快。“你给我回来！”汤师傅喊道。胖妹哪里听他的，只管往目的地走着。汤师娘赶紧跟了出去，她怕胖妹弄出事情来，她是知道她这个女儿的脾气的。汤师傅无奈，也起身慢慢地走出了家门。
　　奚兰睡在床上，她很累很疲倦，可就是睡不着，就像喝多了茶水一样，脑子很兴奋，一件一件事，一种一种想法不受控制地跳进思维里。她正想着事情，突然听到了院子里那沉重的脚步声，像笨熊的声音，这声音不熟悉。那声音在楼下转着圈，好像在找什么东西。那脚步声上楼来了，很慢很慢，每一声都像一个木板拍在楼梯上。奚兰想到了电视里看到的熊，想到了大象，难道真是熊或者大象跑进了屋子里？那声音走进了屋子，走到了床边，奚兰闭着眼睛，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怕了，真的，谁说过？一个人连死都不怕的时候，谁还能把他怎样呢？
　　“睁开眼睛！你这个烂女人！你不帮我爸，还帮着别人来算计我爸！”奚兰听到了质问的声音，那声音里还喘着气。奚兰知道了，来者是汤师傅的女儿。在胖妹小的时候奚兰见过她，逗过她，后来，和汤师傅一起了，奚兰没有到过胖妹的家里，胖妹也从来没有到奚兰家里来过。现在的胖妹成了什么样子了？奚兰想睁开眼睛看看。可是，她觉得眼皮很痛，好像被胶水粘着了，总是睁不开。
　　“别装死了！告诉我，你怎么给羊厨子他们传递的消息？你是怎么把我爸的计划给透露出去的？不是你，皇帝他们怎么会失败？皇帝怎么会被抓？”“皇帝？谁是皇帝？”奚兰感觉自己的嘴在动，但是她听不到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
　　“你说什么？大声点！老娘听不清楚！”胖妹吼道，她的声音像打雷，没有女人声音的温柔。
　　“说不说？不说老娘今天毁了你这张脸！”听着胖妹的雷声，奚兰感觉到了，她感觉到一种冰凉的东西贴在她的脸上，那是刀子。刀子立了起来，好像在她有点木的脸上滑动，有点痒痒的。“划吧，划得越烂越好，成了丑八怪，就没有男人再来欺负我了。”奚兰想着，嘴里说着“谢谢”，努力让脸露出微笑。脸上流血了吗？这个女娃子，小小年纪就敢下手，不愧是她爸的女儿，这样的爸怎么不会教出这样狠毒的女？幸好自己没有怀上这个畜牲的儿子，要不然，这个儿子也会像他老子那样狠毒。如果是羊厨子的就好了，虽然丑点，可是能成好人。
　　“你在干什么？”又是一个女人的惊呼声，那声音很慌张很害怕。怕什么呢？奚兰都不怕。奚兰在心里说。她知道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她很熟悉，她是汤师娘，是这个女孩的妈。“你咋拿出刀子了？给我！幸好你没有把阿姨的脸划破！”奚兰感觉到了，脸上的刀子没有了。为什么要拿开？为什么不让她划呢？为什么不划破呢？唉，倒霉的人就是这样。她不感激汤师娘，她不认为汤师娘是在救她，她觉得汤师娘是要她奚兰受更多的羞辱和折磨。这也是一个狠毒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