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危险

　　“什么条件？”队长看着汤师傅问道，“说来听听！”汤师傅走到床边，一把拉开奚兰的被子，笑着说：“这是我家的母猪，她发情了，你给配种，配了我就签字按手印！”队长不敢看奚兰，他愣了一下，一脸通红，他羞愤地说道：“你是我哥，你咋说这种话？好了，我走了！改天再商量！”队长说完，大步往门外走去。听到楼梯上那咚咚的声音，汤师傅大声说道：“你不给我家母猪配种，我就不出租！”
　　声音消失了，屋子里又只剩下汤师傅和奚兰。汤师傅脱光衣裤爬到床上，笑着说道：“这么好的母猪，你不配我自己配。”说完，就压在奚兰身上。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奚兰瞪着愤怒的眼睛看着汤师傅。汤师傅摸着火辣辣的脸，突然立起身子，对着奚兰还肿着的脸左右开弓，边打边喊着：“老子弄死你，老子弄死你！”“打吧，打吧，我早就想死了！”奚兰说着，脸上笑着。“我让你笑！我让你笑！”汤师傅双手卡在了奚兰的颈子上，奚兰张着嘴。
　　“你在干什么？你要卡死她呀？”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扑进门来。随着声音，汤师傅被一掌推在半边，他的头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响。
　　来的女人是汤师娘，她一下扑在奚兰的身上，她说道：“别怕，大姐来了！”“你这个婆娘也帮着外人来欺负我！”汤师傅说着，一脚给汤师娘踹去。汤师娘一把抓住，抬起头怒视着汤师傅，说道：“这脚不要了？要就给我规矩点！别以为老娘怕你！”汤师娘的话一下提醒了汤师傅，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腿还有伤，他不想死，他更不想残废。愤怒里，竟然忘了自己的伤腿，幸好遇到了自己的婆娘，如果遇到外人，这腿不就废了？想到这，汤师傅非常后怕，这后怕让他突然清醒了，静了。
　　“我平时弄给你们吃，让你们睡了吃吃了睡，是让你们给汤家生个带把的，不是让你们打架的。”平时在外面，汤师傅对汤师娘都是凶神恶煞的，是一个霸道男人的形象，可是，汤师娘真的发起虎威，汤师傅很怕。一是女儿胖妹向着她母亲，二是汤师娘的力气比汤师傅大，三是耍横汤师娘比汤师傅更有手段。只是，很多时候汤师娘迁就着汤师傅。
　　汤师傅静了下来，汤师娘从椅子上抓过衣裤丢给汤师傅，一边给奚兰盖着被子一边说：“这个年代，你一个男人有两个女人，你还不知道珍惜，你还不知足！你把奚兰妹子给逼急了，来个鱼死网破，告你个重婚，你想进去耍？”“鱼死网破”还有一层意思，三个人心里都清楚，但是，如果不是其中一方把另一方逼得没有路了，三个人谁也不会走到那层意思上去，谁都还不想死，更不想年纪轻轻就死。汤师娘是一个聪明人，她说这些话不是在帮奚兰，而是在拉拢奚兰；让汤师傅养着奚兰，不只是生带把的，要生，她汤师娘也能生。说自己不会生，让奚兰生，只是一个理由，一个把奚兰拢住的不得已的理由。汤师娘这话，也是在提醒汤师傅做事要留后路，同时也在警告汤师傅，她汤师娘是可以做有些事情的，汤师傅应该学会尊重她汤师娘。
　　“大姐，你咋不让我死呢？让他掐死我多好！”奚兰小声地说，眼泪又涌了出来。“说啥呢？吓傻了？大姐在，不会让他再伤害你。别哭了，别害怕！”汤师娘摸着奚兰肿着的脸，安慰着。奚兰不是怕，奚兰是哭自己的命，她的命怎么这样苦？连死都死不了，受了那么多的痛，受了那么多的折磨，却还是死不了。奚兰很羡慕那些死得痛快干脆的人，坐在凳子上，滑到板凳下就死了；晚上睡在床上，不知不觉就死了。汤师傅卡得她喘不过气，憋得她难受，她不挣扎，她就想能那样死去也好，虽然有痛苦，可是一死就再没有痛苦了。她死了，还能把这个畜牲给带走，免得他再害人。老天不让她死，老天还要让她受多少折磨才会让她死去？她不死，这个畜牲就不会死，老天留着他，还要让他害多少人？老天太不公平了。想到这些，她的眼泪越来越多，像泉水一样冒着。
　　“好了，妹子，不哭了。”汤师娘揩着奚兰的眼泪，说着话，“我听队长说了，我就赶来了。我来慢一步，你两个都成鬼了。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了一个外人弄成这样，我看你真是昏头了。过明天幺师要做大生，三十九岁了。我们家有事他都是来赶了礼的，你得去还礼。”汤师娘对着奚兰，话却是说给汤师傅的。
　　“他找谁做厨？”汤师傅问道。“肯定是羊厨子，人家是自己兄弟，不喊他喊谁？你再这样闹下去，我看以后连我们本队的人都不会喊你。你就不会大度一些？你今天的事情，你姐和哥都知道了。你那心咋是鸡心子？你还是男人吗？你是想把一家人都害了才安心。”“害一家人”，这句话的意思汤师傅懂，“一家人”包括他姐，包括羊财，也包括这屋子里的三个人。可是，他咽不下这口气，丢不下这个面子，他说：“我不去！”“我刚才的话你没有听懂？你和奚兰要想平安到老，现在就得忍，就得对人好。不然，你的鬼脾气会把自己和一家人毁掉。”汤师傅不说话了。“我回去弄饭了，胖妹回来了。她晚上要找你。你回家一趟，免得她到这里来闹事。”汤师娘说，“对奚兰好点，再欺负她我饶不了你。”汤师娘给奚兰按好了被子，起身慢慢地走了。
　　屋子里又静了，很静。汤师傅又像每一次折磨奚兰后一样，伸手摸着奚兰的脸，他以为他的这个动作就能抹去奚兰所有的痛，所有的恨，奚兰又会像没有经历过痛苦的初恋情人一样粘着他。
　　他摸到的奚兰的脸是冰凉的，就像摸到了一块冰。“奚兰，原谅我。我气昏头了！我这跟斗栽得太凶了。以后的生意会少很多。不，我让他做厨，但是让他赚不了钱。我有的是办法，我让他从此鸡犬不宁。”汤师傅说着，奚兰不哼声，就那样静静地躺着。汤师傅有点无趣。他梭下床，看了一眼奚兰说：“我回去把胖妹的事情处理了就来。别生气了，我发誓，以后一定对你好，不打你了！”奚兰还是不说话。汤师傅这种话，就像山上的野草，就像地里的韭菜，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汤师傅往楼下走去，奚兰听到了楼梯上的拐杖声。
　　屋子里真正静了，奚兰翻了一下身子，有点疼，下身和头部都疼。这种静真好，现在的家才真正是她的家了。以前，总想着要依靠一个男人，她选择了小兔子，放弃了读书来到这个家里；这个男人走了，丢下她走了。以为可以依靠羊财，别人都骂她是婊子，这当官的才是最大的婊子，只要不影响他们前途的事情都好说，一旦威胁到他们的前途，他们就会像疯狗一样没有人性。她就像遇到了人贩子，她被卖给了汤师傅，落到了今天的下场。现在多好，一个人，想什么都不怕，想什么都不担忧。虽然没有人疼，没有人说话，可是也没有折磨，没有痛苦，没有伤心。人为什么要经历了才明白呢？没有得到的时候拼死活命要得到，得到了才觉得没有价值没有意思，还不如没有的好。
　　羊厨子在做什么呢？奚兰往窗户动了一下头，脸绷得很紧，她知道脸肿着，这个丑男人想奚兰了吗？他看到奚兰肿着的脸会心疼吗？奚兰努力偏向窗外，屋子里亮着，是灯，她看不到窗外的样子，她真想看看窗外。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黑了吗？羊厨子做完活了吗？这个丑陋的男人真好。做厨的时候总不把自己当大师傅看，有什么就做什么，手脚麻利，知道疼人尊重人。桑大娘的福气真好，她真会挑男人，奚兰怎么就没有去找一个心好的丑男人呢？找男人是买家具，要适用，不是买画。奚兰的眼睛看到了墙上的画，那个明星男人正看着奚兰，看着奚兰笑。这好看的男人就是一幅画，可是有什么用？他就像画一样冷漠无情。
　　怪不得那几个老女人听她奚兰说羊厨子自己做厨当老板了就跑过去了，这是羊厨子的好。羊厨子做那种事，很轻很柔，害怕把人弄疼了。他知道奚兰的好了吗？他会想奚兰吗？“奚兰，稀烂？”奚兰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真的是“烂货”吗？咋爸妈给她取这么个名字？她现在不是很烂吗？哪一个男人都可以要她的身子，黄毛子这个小娃子也要了她，汤师傅还喊生产队长要她，说她奚兰是发情的母猪。她就是母猪，她不是妓女，妓女和男人睡了做了男人得给钱，可是谁给了她奚兰钱？只有母猪才不知道收钱，每次做事还哼哼着感谢那种猪。
　　她有两个儿子，她好像做过梦，好像梦见儿子喊妈妈。那两个儿子记得她这个妈吗？她们是吃了她的奶的，还吃了那么长的时间。奚兰的手触到了乳房，乳房很疼，都是那个畜牲弄的。乳房很软，没有一点力，没有一点弹性，他们就像稀泥一样瘫在这肚皮上，每个奶了孩子的女人，她的奶都是这样吗？怪不得那些靠奶吃饭的明星们不敢结婚，怪不得那些年轻娃子当妈后不奶孩子，让孩子去吃那牛奶，她们的娃儿是母牛的娃儿不是她们的娃儿，哪有自己的娃儿不吃妈的奶的？自己奶了两个儿子，他们在哪里呢？他们好吗？还是不知道她这个妈好，他们知道他们的娘这个样子，他们还撑得起脸皮吗？
　　爸妈，你们在哪里？不是说爸妈死了都会保佑自己的孩子吗？你们就是这样保佑奚兰的吗？你们不是在天有灵吗？你们看到奚兰今天受的罪了吗？看到奚兰今天被糟蹋的样子了吗？都是你们，你们不死奚兰会这样吗？都是你们，奚兰再也不给你们上坟了，再也不给你们烧纸了。我的手这么脏，我的身子这么脏，我的钱，我的纸，不给你们丢脸吗？爸妈，你们那里有房子吗？我给你们烧了房子的，我来你们让我住哪里？你们给我留有房间吗？你们死了还有我送你们，我死了谁送我？我会烂在这床上吗？我满身是蛆虫，那汤魔鬼会把我送上山吗？
　　爸妈，死了真好，不受罪。你们看不到奚兰受的罪，心里不会难受。家里不是有老鼠药吗？奚兰动了动身子，身子很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在哪里呢？奚兰努力回忆着。自己怎么想到了老鼠药？她不能死，她要看看孩子，看看孩子……小兔子在哪里？他把她的儿子弄到哪里去了？羊财呢？他让奚兰看她的孩子吗？他不是说奚兰有事就找他吗？她不能死，她不能让汤魔鬼害了羊厨子，她要保护羊厨子。羊厨子是她什么人？她凭什么去保护羊厨子？桑大娘知道了羊厨子和奚兰的事会怎么做？会杀了奚兰吗？桑大娘会像汤师娘一样把男人送到奚兰床上吗？咋就想这些？奚兰摇了摇头，自己怎么啦？爱上羊厨子这丑鬼了？
　　人咋这么没出息？一个人的时候就知道胡思乱想。屋子太静了，周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如果有小偷来了怎么办？不是有楼梯门吗？有几家的门能关注小偷的？他们来了偷什么？偷她奚兰？偷就偷吧，反正是男人都可以偷她奚兰。想到这些，奚兰哭了，她哭出了声音，她痛痛快快地流着眼泪，痛痛快快地哽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