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汤厨子出车祸

　　桑大娘正弯着腰往小猪槽里倒猪饲料，电话响了。“什么？你说什么？在哪里？怎么出的事？”桑大娘丢下潲水瓢，一边跑一边抹着手上的饲料。“我就说今天一直心神不宁的，总像要出什么事，这就出了，这可怎么办？”她走进屋子，翻着衣柜，找着钱。她飞快地锁好门，一边走一边打电话：“老二！快点，你哥出事了！我在家，不，我往公路上走，你快点来接我。我也不知道伤成啥样了！你快点来吧，我们直接到医院！”桑大娘说着，话里藏不住眼泪。她小跑着，不时伸手摸着泪。“娃儿还没工作，咋就出事了？该享福了，咋就出事了？早知道这样，就真的不让厨子出门了。”
　　“姐，没事的。他们那么多人。”桑大姐的兄弟桑老二来了，他车还没停稳，桑大娘就要往车上爬。“大姐，慢点。没事的！”“快点兄弟，我这心都要掉了！”姐弟俩在路上跑着。“姐，啥医院？”“区医院！”“区”是以前的称呼，现在“区”已经不存在了，撤“区”设乡设镇已经很多年了，但是现在的人还是以以前的称呼喊以前的一些单位和地址。
　　“老二，能快点吗？”桑老二说：“姐，只能这么快了。你看车这么多，我们再出事，怎么去照顾哥！”桑大娘听了，不再说话，她一手抱着手里的钱包，一手扶着桑老二的肩膀。
　　“在哪里？”桑大娘看着医院每个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一个门一个门找着。桑老二停好车跑进了大厅。“姐！找急诊！”姐弟二人跑进急诊室，没有人。“姐，打电话！”桑大娘才突然想起打电话。
　　“喂！在哪里？”“在彩超室！照片！”姐弟二人往照片室跑去，羊厨子站在门口，一会儿望望走廊，一会儿望望照片室的门。“厨子，你咋在这里？”桑大娘看到羊厨子，老远就喊了起来。“伤着哪里没有？咋不骑慢点？不是让你不喝酒吗？”“不是我，我没事！”羊厨子一把抱住桑大娘的肩膀，好像是担心桑大娘会出事一样。桑大娘打量着厨子。“这就好，这就好！谁打的电话，咋不把话说清楚？吓死我了！”“是汤师傅受伤了！”“他咋样？”“命没问题，就不知道伤着哪里了。我不让他骑车，让奚兰载他回去，他偏要骑，逞能！这人，不出点事，看来是长不醒的！是不相信阎王会要命的！”羊厨子咕噜着。“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桑大娘说着，笑了，那黑褐色额头和脸上的皱纹成了湖面细细的波纹，尽情地扩散着。
　　“咋回事？我不是早就要你盯着他，不让他喝酒的吗？”羊厨子两口子听到声音，回头一看，一个干瘦的妇女已经走到了面前。那拳头就像雨点一样砸在羊厨子身上，边砸边喊：“你告诉我，你是咋管的呀，你咋管的呀！那么多生意，咋办呀！你说呀！”羊厨子躲闪着拳头，伸手抓着了汤师傅婆娘的手，汤师傅的婆娘哭了起来：“他究竟怎样啦？究竟怎样啦？”“师娘，没事的，你坐一下，很快就出来的。”汤师娘坐在凳子上，伸手擦着脸说：“你咋就不拦住他呢？他要喝酒你就不让他骑车呀！现在好了，弄成这样了。要是弄个到死不活的该咋办？你怎么就这么无用呢？你们好好的出去，他却这样回来了。”汤师娘哭着，埋怨着。桑大娘看着，听着，她的脸色在变化着，她想发火，可是她忍住了，汤师傅还没有出来，这个时候不能再添乱了。
　　汤师娘不停地哭着，埋怨着。这时，照片室的门开了，奚兰和另一个护士推着汤师傅出来了。汤师傅睡在推车上，还打着鼾声，满车的酒味。奚兰听到哭声，一看是汤师娘，她说道：“嚎什么呢？还没死呢！交钱了吗？”听到奚兰的声音，汤师娘停止了哭声，她“哦”了一声，就往收费室跑去。“妈哟，这个瓜婆娘，手续都没拿怎么缴费？羊厨子你帮着把你师傅推上楼去，我去一下。”电梯门开了，桑大娘卡着门，羊厨子和女护士小心地往电梯门里推着汤师傅。
　　把汤师傅放到床上，羊厨子拿了盆子和帕子走进洗手间，他把水端到床边，拧干帕子，揩着汤师傅脸上的血迹，揩着汤师傅的脸，揩着身上的泥。做完这一切，汤师娘和奚兰上来了，护士把输液瓶挂上，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咋样？有没有伤着哪里？”羊厨子看着奚兰问道。奚兰沉着脸，就像布满了乌云的天空，她平时那一张花一样的笑脸没有了。“没什么，就是脸骨裂了，左腿骨折了。明天上午做手术。”“还没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那么多生意咋做呀？”汤师娘喊道，“我不是让你们不给他酒喝吗？你们出门在外，你们要骑车，你们不知道喝酒的害？”“你怪谁呢？要怪就怪你男人。人家羊厨子端着饭碗躲到主人家屋里去了，他还闹着找羊厨子喝酒。我要载他回来，他偏要逞能，怪谁呢？你就知道张口骂人，有本事你骂他呀！”奚兰一顿抢白，汤师娘就不说话了。她弯腰摸着汤师傅的脸，小声地说道：“你究竟喝了多少呀？现在都没醉醒。你残废了可咋办呀？”“咋办？死了你不知道再找男人！行了，别哭了！听着就烦！”奚兰鞭炮似地骂道。“明天的生意，我和羊厨子带人去。你就在这里守着。手术的时候，护士知道该怎么做，不用你动手的。”奚兰吩咐着。汤师傅的婆娘年龄并不大，她和桑大娘一样，要跟着男人去做厨，男人就是不让。羊厨子不让，是怕出汤师傅这种事情，就是你不喝酒，你不撞人家，人家可能撞你。汤师傅不让，是什么原因，只有汤师傅自己清楚，他没有告诉过汤师娘，只要汤师娘说去他就骂，他一骂汤师娘就不说话了。“那好吧，就麻烦奚兰妹子了。”
　　羊厨子和桑大娘回到家里，猪圈里的猪还在轰轰地叫着。不公平呢，有的小猪吃到了午餐，而有些猪圈里的小猪还饿着肚子。都是一个主人家，咋就出了这么不平等的事情？凭什么那间猪圈的猪该吃，这些猪圈的就不该吃？它们哪里知道发生的事情，它们只管一个劲地叫，一个劲地要吃的。
　　桑大娘提着潲水桶又到猪圈边去喂小猪。“桑大娘，我去把那点油菜的粪上了，你等一下来吧。”羊厨子说道。“算了，你息着吧。去睡一觉，那点油菜，我过几天弄。”桑大娘提着桶走到厨房门口说。“你一个女人家，一个人在家怎么弄？今天还早，我去弄吧。”“算了，你明天一早又要走，去睡吧。汤师傅弄成那样，现在就你一个人了，更累。你去睡吧！”羊厨子不听，拿上扁担就要去沼气池里挑粪。桑大娘一把夺过扁担，往楼上推着羊厨子。
　　桑大娘弄完了中午没弄完的事情，她才发现，自己还饿着肚子没吃午饭呢。她揭开锅盖，饭已经凉了。她看了看锅里，想吃一点，可是又吃不完。不吃，晚上就够两口子吃一顿，反正时间不多了，就晚上一起吃吧。桑大娘想着，又把锅盖盖上了，慢慢走上楼去。
　　还在门口，她就听到了羊厨子的呼噜声。桑大娘轻轻走进屋里，轻轻坐在床沿，伸手给羊厨子牵了牵被子。这么大个人还不会睡觉，这么冷的天还把膀子露在外面。帮羊厨子盖好了被子，她就静静地看着酣睡的男人。这是一个好男人，样子虽然丑，可是不怕苦，不乱花钱。在家里经常是吃自己种的菜，给他弄点好吃的，他总不让，总是说天天在外鸡鸭鹅鱼的。每天晚上，他总要给桑大娘揣点兔腿一类的肉食回家。桑大娘说：“你就不怕主人家说你？你一个厨子这么抠门，把人家的东西往家里拿。”“说啥呢？汤师傅给人家配的干菜多，根本就吃不完。如果我配菜，我才不配这么多，太浪费了。我拿这点算什么。”羊厨子总这样说。桑大娘知道，这是羊厨子节约，又怕桑大娘吃不好。羊厨子经常说，他在外吃得好，桑大娘一个人在家吃不到肉。也真是，只要羊厨子不在家吃饭，桑大娘就是泡菜或者辣椒水就着吃完一顿饭。羊厨子在家，她才弄一点新鲜菜。两口子都舍不得吃呢。他们想着挣钱，想着存钱，多存一块，就能多帮助羊羚伟一块。
　　“你发什么呆呢？就像掉了魂的样子。想睡你就睡一觉吧。”羊厨子的声音惊醒了桑大娘，她笑着说：“没有呢，想你这个人。”“天天看见的，有什么好想的。哦，有件事情给你说一下。”羊厨子把手伸出被子，伸了个懒腰。“盖上，感冒了怎么做厨！”桑大娘把羊厨子黝黑的手臂按进被子里，“什么事？你说吧。”
　　“今天做厨的时候，有人跟我说，他们有一个侄女，也像羚娃子一样，是免费师范大学的，结果被分到了村小教书。人家是女娃子，分到哪里都无所谓。可是，羚娃子要真的被分到山旮旯学校去，他这一辈子怎么安家？这教师工资本来就不高，再分到那种学校，哪家的女娃子愿意跟着他？就算愿意，说个没有固定工作的，那也没法过日子……”羊厨子说道。桑大娘听着，她不相信，她说：“是真的还是假的？羚娃子不是说至少要到高中，或者分到初中的。”“谁知道呀？虽然签了协议，那也只是保证有个工作，并没有保证一定到高中。就是到了高中，你看那几所不景气的高中，谁知道哪一天倒闭？如果把羚娃子分到这种学校，那也不是办法。”“那咋办？”“现在的社会，就拿钱花吧。只是要想想，我们的亲戚朋友里面有没有能帮上忙的，还要问问羚娃子，他究竟想到什么学校去。你在家忙完了就想想吧，不要等到定局了再后悔。”两口子说着，窗外就黑了，这冬天就是黑得早。
　　“起来吧！天都黑了，帮我把猪喂了，我弄饭去。”桑大娘把衣服裤子递到羊厨子手里。羊厨子两口子还没下楼，楼下就有人喊了起来：“大哥！大哥！”那声音很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羊厨子一边答应着，一边伸头在栏杆处往楼下看。喊人的是羊厨子的本家兄弟，人称“幺师”。幺师在他家是老幺，会泥工活，就是文化少了点，不然，就凭幺师能说会道的嘴，这小子早就成包工头了。现在不但不是包工头，就是让他当个组长他都不干，他看不懂图纸。所以，这家伙对娃儿读书要求也高，他的娃儿还在小学，成绩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