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酒宴

　　“哎哟！”奚兰突然喊了起来，她的肩膀抖了一下。汤师傅和羊厨子赶紧追了上去。奚兰把汤盆放在了桌上，盆里的汤荡着，就像遇到了地震。汤师傅在抬匠的头上伸着脖子，看着那荡着的汤。以前，奚兰端汤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今天是怎么啦？羊厨子也看着桌上那盆汤。好在汤越荡越慢，渐渐就静止了下来，羊厨子和汤师傅，所有抬匠们的心放了下来。“你妈的！你吃老娘豆腐也不看时候！”奚兰说着，拳头就在身边一个男人的头上砸了起来。“奚兰，小心，汤！”汤师傅大声地喊起来。汤没有荡出来，如果两人打斗起来，那汤弄翻了怎么给匠人和主人交代？匠人和厨师都是通的，匠人们先揽到生意，可以帮着介绍厨子，厨子们揽到生意也帮着介绍匠人。汤师傅说着，一把抱住奚兰，把她抱到了一边。“汤哥，你看着办，这个家伙摸我奶子！”“让开，等事情过了再说。”汤师傅说着，把奚兰拉开了。只要汤没有跑出来，就没有砸招牌，其他的事情都是小事，都可以下来后再说。
　　匠人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们看了一眼刚才挨打的抬匠，没有说话。大家都想图个吉利，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大，都埋着头吃饭。刚才挨打的抬匠也没有说话，他吃着饭。他的脸有没有红，在灯光下看不出来。抬匠们做他们的事情，厨子们做厨子的事情，送汤的闹剧好像被忘记了。
　　中午，送丧的队伍都回来了，宴席开始。
　　厨子们忙碌起来。把每桌的菜上齐后，做厨的帮厨的才围在两张桌子上开始吃饭。任何时候做厨吃饭，奚兰都是挨着汤师傅坐的。
　　“汤师傅！”羊厨子正拿着啤酒瓶子往嘴里放，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抬头一看，是早晨摸奚兰的抬匠。“什么事？吃了饭再说！”汤师傅看也不看来人，一边说，一边夹着盘子里的菜往嘴里送。“汤哥，你听我说！”“谁是你汤哥？你看这个流氓，胡子拉渣的一把年龄了还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要不是汤哥拉着我，老娘今天有你看的！”奚兰看着来人骂道。
　　“汤哥，妹子，你们别生气，别发火，听我解释。”“解释你妈个球！都是外面跑的，都是做生意的，谁容易？今天的汤没有倒，倒了你还能在这里说话？道上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你是要砸我的饭碗还是砸你的饭碗？给老子滚！”汤师傅说着，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院子里，公路上，所有的席位都望着汤师傅他们这里。来人的脸很红，就像喝醉了酒。
　　“来！汤师傅，我们一边说话。”一个老人几步走过来，贴着汤师傅的耳朵说。这个老人，七十来岁，耳朵边的头发有点白，但身体很结实，精神很好。老人说完，退后一步，汤师傅赶紧起身，跟着老人走到了一边。这个老人，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可是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惹不起的老人，他在省法院有关系，本乡本土的很多官司，都会找他帮忙。汤师傅虽然有妹弟在县城当官，可是，他不敢得罪老人。两人在一边咕噜了一阵，老人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汤师傅虎着脸坐下，他镇定了一下自己，然后说：“好吧，你解释一下。”
　　抬匠说：“汤师傅，你看我是什么年纪的人了，我孙子都读初中了，我会做这些事吗？我和你汤师傅不是第一次见面，可能你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我伸手，想帮妹子把汤端过去，没想到手就碰到了妹子身上。”“谁要你端了？哪一次不是我们自己放好的？”奚兰大声吼道。“好了，好了，兰子。大家都在外面跑，不容易，既然不是故意的，说清楚就行了。”汤师傅阻止着奚兰。“我过来，一是解释一下，二是来道个歉。好在今天还顺利，是老人家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希望你们不要生气了。”“老哥，说清楚了就行了，不打不相识，以后打交道的时间多。这瓶酒我干了，算是和老哥的相识酒。”汤师傅说完，一仰脖子，啤酒在瓶子里冒着泡，越来越少了。“那我的是白酒，我也一口把这杯酒干了。”抬匠说着，一仰头，然后把杯子倒立在手里，意思是告诉汤师傅，他把酒喝干了。“好！老哥，够朋友！请回吧。”汤师傅做着礼节性的手势。抬匠走了。
　　“就这么算了？我就让她白摸了？”奚兰翘着嘴看着汤师傅。“算了，得饶人处且绕人，人家那么大年龄了。”“这不是你汤哥的风格！”“这人我们得罪不起！他儿子在省法院。”听汤师傅这么一说，奚兰不再说话了。
　　“来！徒弟！别一个人喝闷酒，我们陪你师傅喝一杯。不，陪你师傅喝一瓶！”奚兰又为汤师傅开了一瓶啤酒。
　　“师傅，慢慢喝吧，少喝点。等一下要骑车回家。”羊厨子不看奚兰，望着汤师傅说，“回家后，有时间我们再慢慢喝。”“回家？一回家你就往地里跑，你有时间喝酒？”汤师傅笑着说，“我说厨子，你家娃儿马上就要工作了。他读了一辈子的书，又没用你几个钱？你拼死活命的干啥？少种点地方吧。人只有那么多点力气，累着了没人心疼你。该喝就喝，该耍就是耍。喝醉了，晚点走就行了。来，我们把这瓶干了！”汤师傅说着举起了酒瓶，羊厨子无可奈何，慢慢地举起手里的酒。“不行，你的才半瓶，重新开一瓶！”奚兰喊着，起身给羊厨子开了一瓶。
　　“你师傅说的是真话。你看街上那信用社主任的婆娘，那么有钱，装修房子的灰沙都自己背上楼。她摘几个黑桃就摔死了，她人还没埋上，男人就说婆娘了。这个婆娘如果能活过来，她肯定要天天打麻将。”汤师傅听到奚兰的话，递到嘴边的酒瓶子又放下了。“还不说那么远。我们队上那两口子你知道的？修楼房，河沙水泥火砖都是两口子搬，然后男人砌墙，婆娘打下手，只有水泥板是请人搬请人上楼的。那么苦那么累那么节约，怎么样？房子一完，人也得病死了。划算吗？厨子，你真的想开些，看开些。娃儿马上就要说婆娘了，你不想当‘烧火’了？你累死了，婆娘娃儿都是人家的，桑大娘还为你守寡？”
　　宴席已经散了很多，剩下的就是喝酒的了。帮厨的另一桌，全是女人，她们不喝酒，也很快吃完了饭。“奚兰，你快点哈！收拾东西！男人喝酒管你屁事，你也陪着。”一个女人对着奚兰喊道。“你们先弄着。我陪汤师傅他们喝两杯酒就来。”“你龟儿不注意，你劝嘛，等一下要拖东西回去。”奚兰知道她说话的意思，她说道：“没事！三轮车我骑！”
　　奚兰说着话，汤师傅又举起了酒瓶子。羊厨子说：“师傅……”“我知道你要说啥。喝，这瓶酒你怕啥？醉不倒你。”“羊厨子，你少喝点。你们桑大娘在床上等着，你别一回家就爬不动了。人家汤师傅倒有奚兰背回家，你呢？”一个女人说，奚兰随口回应道：“你龟儿背就是了。”那个女人不再答话，忙着收捡碗筷去了。
　　“汤师傅，这几天辛苦了。”几个男人站在了桌子边，是主人家们，领头的一个说着话，“我们几辈人来表示一下心意。一人敬你一杯。还有，这位妹子今天也得喝。早晨，要放在其他人手里，那汤就跑出来了。妹子的手真稳，汤师傅是找对了人。来，把酒倒上。”“这样，老哥！我们就不一杯一杯喝，来耿直干脆的，吹瓶子！”汤师傅说，“吹一瓶行不？”领头的男人看了看，说：“汤师傅，这啤酒有点凉，大冬天的。还是……”“没事，习惯了。你们也忙，那么多客人。一口喝了你们好忙你们的。”汤师傅说着，站了起来。奚兰端着酒杯子也站了起来。于是，一人一瓶酒下肚了。喝完酒，主人家离开了。
　　“羊厨子，你跑哪去了？过来，我们的酒还没有喝！”汤师傅站着，四处张望找羊厨子，他的话里飞出的是醉意，“快点！不过来，我今天跟你们没完！”“奚兰，你听到的，你还不劝着点。”一个妇女走到奚兰身边提醒道。“这个时候谁劝得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奚兰的脸也红了，她偏头看看汤师傅，酒精涨红的脸让奚兰有了更多的媚态。“奚兰，你去看看，羊厨子是不是躲在厕所里面去了。去，给我拉出来！”奚兰看着汤师傅，笑着，不起身。“你看我做啥？找人去呀！让我一个人喝酒呀！”“汤哥，今天差不多了。吃饭吧，我给你舀饭！”“吃什么饭？要吃你吃。”汤师傅说着就离开座位，嘴里喊着：“羊厨子！你不够意思！出来！”
　　“汤师傅，你别喊了！羊厨子家里有事，他已经走了。”一个中年妇女喊道。“不可能！羊厨子不是这样的人！”汤师傅在院坝里外找了一圈，确实没有找到人，他走回桌子边。“不喝了，吃饭！这个羊厨子！”汤师傅吃着饭，羊厨子端着饭碗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走到桌边，把筷子换了一头，夹了块“夹沙肉”放到汤师傅碗里说：“师傅，给你赔罪了。来，这个是你老喜欢的！”“我喜欢，你不喜欢？我就知道羊厨子不会走。好！今天不喝了，改天喝！”“夹沙肉”是一道菜，把肥肉从中剖开，把酒米和糖的料包裹在里面，样子像女人的生殖器，也就成了农村人嘴里的一种“荤话”。
　　汤师傅吃饭就像喝酒，一边吃饭一边吹牛，说到高兴处就放下筷子，手舞脚动表演起来。羊厨子，奚兰，也只能慢慢吃饭，慢慢吃菜，陪着他。其他桌子已经结束了，碗筷都被收了，等不到这一桌，她们就清理着碗筷，清理着桌椅，往两架三轮车上装着。三轮车，一辆是汤师傅自己的，一辆是请来专门负责帮汤师傅拉工具的。装好了，那个三轮车师傅给汤师傅打了个招呼，发动车子走了。
　　终于吃过了这顿饭。所有东西都清理好装好了，至于费用，改天再结账，汤师傅和主人家都需要单独算计一下，好在结账的时候核对，一般都不会在事情的当天结账的。汤师傅要自己开三轮车，羊厨子不同意。奚兰说她开三轮，羊厨子也不同意。“那咋办？”奚兰看着羊厨子问道。“咋办？老规矩，你把我师傅‘背’回去！我开三轮！”这个“背”就是奚兰骑车，汤厨子坐她后面搭车。羊厨子说着，跳上了三轮车。“记住，不要让师傅骑车，他今天有点过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