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长篇】第十一章 鲁子帆自悟人生

　　第二天，柳云辅输完消炎药后让柳强把敬祖叫到家里，将景辰的意思一字不漏的说给杨敬祖。听完后，杨敬祖更为难了。
　　“敬祖，不是我偏着景辰。你想想，当初景辰误伤一甲是谁的错？你们兄弟几个打他自己，恨不得把人往死里打。一甲被捅了你们不依不饶，那当时要是一甲把景辰捅了，你们弟兄几个都得接受法律。人常说：要想公道打个颠倒，换个位置想想，将心比心。”柳云辅深明大义。
　　“对对，这几年我也翻开这个板了，不那么执拗。就是我爹咋说也说不通。”杨敬祖现在的觉悟比以前强多了。
　　“你爹就是光认自己的对。敬祖，说句对你有用的话，这景辰回来对你可有好处。我听说他在市里有家很有名气的公司，连市委书记都对他敬重有加。他要是回了大杨庄，那可不是为大杨庄挣足面子的事，你去找他投个资，建个厂，修个路，造个桥的，还不是一说一个准。咱庄四十公里外的二吕庄就因为有个在外跑大生意的，那村里才有了几个厂。他们这些人，办个厂不费劲。”这些话说到了敬祖心坎里。
　　“是呀，我正愁这个路灯和灶气还有自来水的问题，这回儿钓到一条大鱼，还是自己送上门的……”敬祖眉开眼笑。
　　“敬祖，让你爹把宅基地还给他……”柳云辅趁着火侯提议。
　　“可是，杨树才碗口粗，我爹舍不得……”敬祖又皱眉了。
　　“不就几棵树么！景辰知道是你的功劳，他肯定感激你，到时候你在他面前那就更撂得响了，几棵树值啥？”柳云辅示意他往长远考虑。
　　“就是。柳叔，您放心，我回去好好做做俺爹的工作。”
　　“那就这么定了。”
　　杨敬祖知道没办法做通杨发财的思想工作，只好背着爹找人把宅基地上几棵杨树锯了。杨发财知道后气得大病一场。杨盈盈气愤得偷偷离开大杨庄搭车去了广州。得志妈到敬祖家要人，哭的昏天黑地，保泽妈好说歹说才劝回家。人走后，保泽妈指着敬祖破口大骂，骂他吃里扒外，骂他多管闲事，骂他帮外人不帮自己。敬祖好歹不吱声，他现在成了家族里的头号叛徒。最后，保泽听不下去了怪:“娘，别骂了！你骂半天，爹可一句也没还，爹是给你留面子，不然你又要挨打了。”“是呀，爹也不容易，您就别再为难他了！”王雪云也帮公爹说话。保泽妈听新媳妇这么一劝，也就不骂了。
　　树锯之后，柳云辅打电话告诉景辰。杨景辰决定等何庆回来再商量回家的事。
　　腊月二十八那天，何庆从香港回来。鲁子帆直接把他送回住所，还给嘴馋的都都带了香港的一些特色小点心。景辰留子帆吃饭，鲁子帆婉言拒绝，杨景辰只好送他离开。
　　下楼后，俩人边走边聊。
　　“本来证件都办妥了，只是何庆又不想去了。”何庆没有跟着他去法国。
　　“不去也好，真到了那见到蒲倩云，场面肯定尴尬。”杨景辰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你脸上怎么了？”鲁子帆发现杨景辰满脸伤痕，眼圈红肿问。
　　“前天回家了。”杨景辰深深叹口气。
　　“他们还是不原谅你？”
　　“是呀，同族兄弟，竟然会结下这么深的仇恨。我以为十几年了，这仇恨会潜移默化，会随着时光淡忘，谁知道会嵌的那么深。”景辰心忧。
　　“那就别自寻烦恼了，把你父亲接到城里，一家人欢欢乐乐，何必非要去看那些人的嘴脸？”
　　“那是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再怎么繁华，总归不是自己的久住之地。我真不想老死在外面……”杨景辰从兜里掏出香烟递给鲁子帆，子帆抽了一根。
　　“我们只是都市里的寄客，终归是要回到家去的。自己的家乡无论多丑陋、多落后，那总是自己的家。我回去时路过二吕庄。”杨景辰停下点燃烟头，接着说:“在你投资建的养殖场转了转，突然有种声音在问：我杨景辰是过上好日子了，可我为家乡做了什么呢？你好歹还建了厂，我哪，别说厂，自己的爹都撂在家里不管不问了十几年。摸摸自己的良心，我真觉得它不在了，让岁月削平了、削没了。”感慨完深深抽了一口烟，然后吐出一圈一圈的烟雾，那烟雾夹带着内心的愧疚在空气中飘散。
　　鲁子帆乐了:“把自己辛苦挣来的钱拿去给别人建厂，这也值得你嫉妒？”
　　“不是嫉妒，是崇拜、敬仰，是觉得能够为家乡谋幸福而自豪！你没这种感觉吗？”
　　鲁子帆听后哈哈大笑，笑过后才无比平和地说:“实话告诉你，我在家乡建厂完全是泄私愤！”
　　景辰目呆的望着鲁子帆，原来善举有时也掺杂私怨。鲁子帆猛抽几口烟，娓娓道出自己的心事。
　　“我考上大学那年，我娘不幸得了子宫癌，没钱医治，活活疼死的。我爹为了能让我继续读书去向叔伯大爷们求借。贫穷难求角分文，那一刻我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窘迫，什么是冷暖？再后来，我爹因劳累过度也离开了我们，家里就剩我和两个妹妹，为了她们我不得不选择辍学挣钱养家。当时，我跟着大伯学做木匠，我大伯的一番话让我终生难忘。他说：考上大学又咋样？还不是一样跟我大字不识一粒的庄稼汉学手艺！以为读几本破书就能高高在上了？除了会读几本破书外，你能做啥？就是这番话让我意识到，我鲁子帆不能把满肚子的知识烂在肠子里！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书呆子！不是百无一用的书生！”鲁子帆稳了稳激动的情绪又深深吸了一口烟才慢慢往下讲：“我去当小工，扛水泥袋，一边打工一边自学。后来，有幸遇到你，再后来进了惠食当了经理，可谓时来运转。我一边攒钱一边供妹妹。终于有一天，我买了车，是当时最好的奔驰，然后我开着车风风光光地回老家。当我回到家，先前冷漠、麻木的脸瞬间变成了谄媚、奉承、羡慕。我帮家乡修了路、建了水塔、盖了厂房，我要让他们看到这一切就会想起：这就是当年那个大学的辍学生，一个只会读几本破书的书生盖起的！”当时那种得意、痛快的心情至今让鲁子帆记忆犹新，他用行动报复了一切伤害过他的人。
　　又走了一段路，鲁子帆神情坦然的继续说:“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现在除了清明节还有我父母的忌日外，我几乎不回二吕庄。这么多年，我明白了一些道理：有时不是别人故意伤害你的自尊，而是话语和处境刚好相吻合时撞击出的误解。甚至有时你在别人不知情的时候仇恨着别人，累的只能是自己。如果不能从自制的仇恨里走出来，无论做什么都没意思，也不会快乐。所以，当你想要做某些事的时候，仔细问问自己，你做事的目的。”
　　景辰心悦诚服的点点头。俩人走到大门口，鲁子帆说:“景辰，要是真想回家，一定要和何庆商量好，孩子的心很敏感很脆弱，一定要好好呵护。”
　　杨景辰点点头。
　　
　　何庆递给都都一部新款的掌上电脑，都都喜滋滋地。
　　“哥，香港好玩吗?”
　　“还可以。”
　　“有没有坐摩天轮？”
　　“没有，我不敢玩那种高危险、太刺激的游戏。”
　　何庆去冲凉房放水。都都坐在客厅里看何庆在香港拍的DV。景辰送走鲁子帆回来见都都一个人看DV问:“你哥呢？”
　　“在洗澡。爸，你看哥多帅呀！”都都指着电视里青春、帅气的何庆在兴致勃勃的游览海洋公园，羡慕死了。
　　“是呀，你哥永远都这么帅！”
　　“香港中环的楼真高！哇，紫荆花镀金雕像，真漂亮！”
　　何庆很快就冲完凉出来，景辰叫他快回屋。何庆点点头，满脸羞色地说:“爸，今晚你能陪我睡吗？”
　　
　　景辰笑笑:“当然，爸很早就想和何庆一块睡了。”
　　
　　“那我呢？”都都跳起来起义。
　　
　　“都都，要学会一个人单独睡觉。”
　　
　　“那不行！哥二十几了还要和爸一块睡觉，太丢人了！而且，你们居然把我一个最小的扔另一个房间，太不人道了！”都都蹦到沙发上抗议，由于太胖身体失衡，一下子从沙发上跌到沙发后面去了，逗得景辰和何庆哭笑不得。
　　早上，何庆早起做饭，杨景辰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爸，今天不去公司？”
　　“公司放假。”
　　“放假？”
　　“对，我特许的放假。再有两天何庆就二十二了，又长一岁了！”这一岁过得有多难呀！何庆笑了，说：“爸，你好像很悲观？我们又不是只过这一个年，以后会有很多年，我会结婚生孩子，都都会长大，您到时候就等着我们常回家看看了。”景辰点点头：“说的好！爸是被工作的压力弄的精神模糊，满脑子都是恐怖日期。”
　　“爸，您再找一个吧！我真怕到时候，我和都都不在您身边时，您一个老头子该多孤独呀！”何庆不希望爸爸成为空巢老人中最残的一个。
　　“你们都提意见，行！我就按你们的要求再找一个，你们有什么条件？”杨景辰也动心了，也想再组合一个家。
　　“要漂亮！”都都从房间里蹦出来举手表决。
　　“都都的以貌取人是改不了的！”景辰拍着都都的头说。
　　“爸，漂不漂亮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和爸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同舟共，喜欢我和都都就行。”何庆降低最高标准依实际尺码为爸未来的妻子画了一幅肖像。景辰颔首:“听你们的，快去漱洗。”
　　饭桌上，景辰把回老家的想法说出来。
　　“我想回老家看看，你们同意吗？”他说话时目光偷偷瞟了何庆一眼。
　　“同意！”都都第一个赞成。何庆眉头皱了一下，在景辰未发觉前立即放松下来，露出无比轻松、喜悦的笑容说了句:“我也同意。”他意识到，父亲已经在为自己找回家的路了，也就是说他在城里的精神支柱已经快要不存在了；他的生命终结时，父亲会毅然决然的离开城市回农村去，这是不是说明他生命的钟声已经快要接近终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