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伤三
作品名称:暗伤 作者:今音 发布时间:2009-06-13 17:41:22 字数:5047
这天下午,一场雨下下来好像就把活给下黄了似的。房三大嚷今天下午就算放假吧!张四摇着头,你小子巴不得天天下雨你才快活呢,天天下雨你吃啥?你小子得去喝西北风!说着的工夫雨就停了,张四高兴的尖叫起来,他朝房三发着狠话,你小子还敢跟我打赌是不是?这叫啥打赌啊,我看你闷的慌,逗你玩呢!房三看着张四扛把锹走在头里晃来晃去,然后就斜拐上公路了,房三这才追出来,你等我一会行不行,张四?天龙,你还磨蹭啥呢?你没看见那个张家伙跑头里去了?咱得跟上,否则的话,让那小子抓住咱俩的把柄,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王天龙一泡尿还没尿下来,房三说那泡尿就带到沙坑那边去撒,你就撒在张四的头顶上,也把沙坑尿出一个窟窿,让他也尝一下被沙子埋住的感觉。房三问王天龙你假如不敢尿的话我就尿给你看!你等着!
张四在一条恰似平坦的路上把锹当作一把军刀,这么支楞在路上,张四两腿张开着,一把锹面上闪着光亮,他要看看房四那磨蹭的动作,究竟能慢到哪里去。我就等你了,我就看你怎么磨蹭了,房三,你以为你膀大腰圆我就不敢整你咋地?我就是瘦成一根麻杆我也得让你知道。房三涨红着脸走到张四跟前,他推推王天龙,手话呀,小子!我可没当你面说张排长的不是吧?张四,那小子不愿说!
而王天龙正在看自己脚底下踩着那条道,它也有上海柏油路一样的光滑和亮白,虽然挺瘦,路脊已被拱出鸡蛋大小的石子粒,可是,还在那里硬挺着朝前蜿蜒地伸去,越到远地方,就越像一根细肠子,如此弯弯曲曲。其实,这是王天龙的感觉,只不过,这条路要比九营的那条路来得稍宽一点罢了。这条路直接通向八营的煤矿,那里有山,而真正的完达山脉还离八营煤矿挺远。房三打着哈哈说自己正闲庭散步呢,王天龙知道那是叫闲庭漫步。张四不以为奇,反正都是走步,干咱这活计的还哪来的散步,哪那么悠闲啊!三个人说说笑笑就来到了沙坑前。
张四站到坑前,问王天龙,你小子还敢下去挖吗?王天龙说,敢哪!房三说,你先别急着下去,让张排长先下去,看我在他头上撒把尿!说着就要掏出家伙,嘴里嚷,张四,你有种就先下去,让我把尿就能把沙坑给尿塌了,你信不信?张四说我就这么下去,看你小子还敢在我排长头上撒尿。房三刚把家伙掏出来,只听得后面有突突突的车响,心中一急,还来不及收回家伙,只听身后有人发话了,谁这么乱掏家伙啊,我告诉你,我车上可坐着女人。然后又唤张四,我可告诉你们仨,我这是代表指导员前来发话,都赶紧给我上来吧!
刚才,王天龙怕房三把尿撒到张四的头上,于是也早已跳了下去,跳的时候就有一种跳崖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被人逼急眼的疯狂,跳时两眼一抹黑!张四喊声中带点欣赏,赶紧两手把王天龙扶住,你还挺楞实的呢,同时又把手一招,招呼房三赶紧尿啊,这不,我又多了一个上海知青,好样的!谁他妈说上海知青全是一些软蛋子?
房三现在说,俺没尿了,你俩赶快上来吧,那个兔子来了!金兔!哟!哟!金兔也来显能耐了,是不是也跳下去来两锹试验试?好!试验就试!房三赶紧把上面的浮土搓掉一些,然后说,跳啊!刚才,王天龙就这么跳下去的,你熊包了吧,说着的工夫,房三跳了下去,哎哟一声说脚脖子给崴了一下但不碍事。张四说咱三个都站在下面干啥呀?还是准备活埋咋的?金兔趁机把一锹沙全扬在他们头上,这下可把房三惹急了,房三噔噔噔迅速出坑,站到地面上,对着金兔把手招招,小子,是不是活腻味了?你不好好开车,你跟我们这些扛农活的捣乱啥?张四赶紧把房三的手一挡,让兔子赶紧传达指示!然后又从上衣兜里摸出一棵烟,甩给兔子,说吧,啥事?这车楼里还坐着女的,你媳妇啊?兔子赶紧给自己点上烟,吸了一口,神色有点见缓和,他发现房三尽打量坐在车楼里的女人,有点吃醋,朝房三喊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啊!兔子然后又朝王天龙瞥了一眼,问那是哪地方知青?上海知青都一个个细皮嫩肉的,能干这活吗?张四催兔子赶紧说,到底是啥事?兔子说自己抽烟呢,让我喘口气行不行?
这时候,房三把王天龙招呼到一边,问王天龙认识那小子吗?他也是一个犊子!出车尽爱带女人捎脚,不带男的。
眼下,兔子把烟灭在脚底下,问王天龙笑啥笑?你给我坐到车后面去!车楼里有人了,还能挤一个,不行的话,张排长你坐吧!张四把三把锹全扔在了后头车厢里,他招呼房三,还有天龙,走!咱三个今天是有福同享,给我全坐在车后去!
房三气势汹汹地爬到车上,然后又拉王天龙一把,然后又朝车楼里喊,你个狗日的上车,把车给我开稳了,别一开车,就往人家女人的那个地方去摸,老摸啥呀?喊啥喊,坐下!张四严肃起来,说,他敢!
王天龙坐在回连队的车上,心里踏实了许多,连队也算个家吧!前前后后出来才五天,难道就想连队了?从地理位置看,上海对王天龙来说,要回去的念头想都甭想!王天龙现在就像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就等于是泼出去的水!这么多盆水,都是从上海往外泼的?除了上海,还有北京、天津、长春、沈阳,许多地方都把知青当作水泼到了边疆和山区。反正都泼在了祖国的大地上,房三问张四,你看我这把词拽的,那才叫水平呢!他许清涛不行!
三
都黑天了!会场上点的是松树明子油灯,还有几盏马灯也放在四面的墙上高悬,可以说是黑灯瞎火。老粗的圆木搁在地上就算板凳,有淘气的把屁股坐在上面总拧啊拧的,拧了好几下,只听咕通!好家伙,男男女女一长溜的人全来个仰趴叉,接着就是骂声一片,什么难听的就挑什么说,骂完了又起了一阵被烟呛的咳嗽声,你他妈的不抽烟就不行啊?抽抽抽,明天老娘多给你一些,让你抽个够,但今晚就别抽了!说了还不听!咋地?只听暗里辟哩叭啦一顿响,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女人不知跟谁撕拨起来了,只听女人在说,杂种操的,老娘用奶水噎死你!你看我敢不?指导员我也不怕!你个小样!
王天龙只觉边上挤过来一个人,那人正是房三,他在擦嘴,边擦边喊没事,天龙,你往那边坐一坐,给我腾一个地,说完,把一粒糖塞进嘴里,他抖着糖纸,说,天龙,这糖还是你在六十七连的时候给我的,你忘了,我一直没舍得吃,现在吃就是人感觉精神!不吃的话心里难受!一会儿,房三眯缝着眼,把头一搭,推推王天龙,你听听,会上指导员在说我呢,他指指示自己的鼻子,他说我在知青里面,不起好的作用,什么鸡巴撩吊的话都说,其实,这冤枉啊!天龙,我可是贫农!我不就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嘛!
接下去,各排表态!坐在后排的钱贵捅捅房三,咱排的表态就你上去表,记住,把词给我甩起来,杂种操的,我就不信咱排能落在额二排后头!房三得意地看着王天龙,头也不回地说,你就等好瞧的吧!王天龙如今痴痴地瞪着眼睛望着房三走到台上去。王天龙好象已经适应了这种环境,不就是突击搞水泥晒场嘛!只听房三放开吼咙喊,兵团战士们、战友们,你们辛苦了!
台下哄堂大笑。张四低着声骂,你个王八蛋,谁辛苦不辛苦,老天有眼!还用得着你说?兔子把嘴贴在一个女人耳朵边上,那小子把自己当领导了,说起话来屁眼跟没把门似的,尽瞎说八道!女人直喊自己的耳朵老痒痒,你个死兔子,你的手就不能不老实点?你穷抖瑟啥?你看你把人家的衣服都压着啦!
房三还在台上说,我们要让鲜艳的五星红旗,在俺们一百另八连的上空,来回逛荡!
指导员忙喊,停!
王天龙小着声在台底下说,飘扬!不是诳荡!张四说,诳他娘的头!钱贵啊钱贵,你看你小舅子,那多丢派啊!张四用手推推坐在第三排的钱贵,你得好好帮衬帮衬他。
许指导员说刚才有人在台下面说了,那应该是飘扬,不是逛荡有人说五星红旗来回诳荡,那不对!五星红旗应该是飘扬!逛荡的那叫水,而不是旗!那旗光在咱一百另八连上空飘扬天地小了点,要在全营、全团的上空飘扬!下面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那好吧,咱就逛荡。只听台下又有人在用屁股拧那圆木,一个人拧不动,那头四个女人使劲用屁股顶着圆木,还听一个小声喊,谁他妈再拧,我就喊报告!向指导员报告!
房三小心翼翼地把糖纸这么叠好,小声唤王天龙坐好了,别乱晃,心里想,要喊报告就喊吧!房三的大屁股这么一拧,那就跟炸影一样,顿时,扑通一声,一溜人全往后仰去,正好,兔子的脑袋一仰,正好冲着身后的女人的裤档里,女人小声说,哟!我啥时候养儿子啦!乖,养这么大一个儿子!兔子立马站起来,喊,报告指导员!有人搞破坏!
房三也趁势倒下了却挨了一脚,我就知道你瞎捣乱!房三对说话的那个楚二说,你没调查就没发言权!说着就把糖纸举他跟前,想看不?那可是大上海的糖纸,要是在白天的话,能显出里面的透亮,红红绿绿还不少呢。
而王天龙是往房三的怀里倒的,房三坐起来,说王天龙这下占便宜了,可我不是女的!你王天龙白倒了一回!这一溜人在指导员的训斥下又老老实实地坐稳了。天龙,我什么时候也跟你到上海去?不瞒你说,俺连福利屯都没去过,连火车轱轳是啥样的都没见过。在六十七连那阵子,我就想去看看,可张四不给假,俺想想,算了,等下次吧!下次总有机会,你说呢?还是你们城市里头好啊!
这时候,王天龙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橄榄给他放在嘴里。这啥呀?怎么吃起来有一股药剂剂的味道?房三嚼着嚼着,说,好吃,那东西也是上海出的?王天龙说,是城市都有。房三点点头,那你们下乡不都是白瞎了吗?放着城市好好的日子不呆,跑这里来?后来,房三知道王天龙他们来到德胜屯那也叫趋势。趋势这两个字房三还是从副连长肖伯宁那里学来的。
散了会的夜幕更加凝重,荒凉的四周发着黑,提着马灯的不止是更夫老奎头一个,凡是走夜道的都喜欢在手里拎着一盏马灯,灯晃人走的风景如果在暗处瞅,那更像鬼火。
王天龙站在食堂门前举目四望,天上的星如碎花般点点撒开,眨眨的让人从心中升出一粒粒愁绪。从上海刚进屯突然听见的军号声,正从远方飘来,那个军号连吹了三天怎么就销声匿迹了,然后就是听驮背的老奎头用哨音唤起床、出工还有开会。
王天龙步下台阶,三三两两的女知青从他身边过去,由于刚来,彼此之间谁都不熟悉,因此,无语只是作为暂时的一段沉默。而从五湖四海都走到这个第一百另八连的,全国各地的知青共有二百五十来号人,无论从文化还是经验相比,王天龙是很逊色的一个。因此,眼下没有人注意他的一言一行,同时也在为他今后打开局面创造了很好的基础,那就是王天龙所希望的,大家都能够漠视他的存在,只有被漠视的人,才最有机会在一刹那间脱颖而出。
王天龙所住的宿舍,是连着南甸子的那一长排若大的草房,房高出地面二十来米,连房脊都算在内。一条长廊如一根无止境的深巷,王天龙只能凭借贴着墙皮的油灯前行,见灯芯裸露在外,灯火又借着一只比酒盅大一点的小碗跳闪着。
王天龙默数到第八间的时候才敢推门,那第一间到第五间全是女知青的宿舍,那几扇门偶尔也会敞开,偶尔也会有香皂的清爽味从里面传出来,然后散发在这条长廊上的时候,有一次被王天龙全闻在了心里,于是,王天龙朝那个香处瞥去一眼,这有点偷窥的欲望,那绝对是不能言传的。
王天龙推门进去,引来的是一阵惊诧,都说你要过半个月才能回来,都说你是我们当中头一个到山外面去看世界的人。大伙在炕上半裸着身子,有催问他的,也有互相嘻嘻哈哈的。南窗下,两排大炕分东和西,中间留有泥地已经被洗澡水弄得打滑,烧炕的灶洞口已是污水横流。一会儿,感觉是到睡的时候了,大伙开始都默不作声,都在各想各的心事,给家报平安的信已经发出,营部的邮递员小马,看上去老实巴交,其实,人不可貌相!
王天龙躺下了,躺下了就是最自由的时候,谁都干涉不着,什么都可以想,躺下了才真正有时间天南海北地浏览,都说闯关东是一句老话,可眼下那么多的知青来到这里,和闯关东的有啥两样?反正啊!一个字,闯!
在整个屯子里面,这幢宿舍坐落在西南面,一门开向东,二门朝着北,三门望着西。西出甸子能闻到甸子里的禾草香,东沿一条街,能够笔直向东,东地有即将施工的水泥晒场工地,而朝北的门,恰恰又和几家农户的南窗相对应,眼下,长着屁眼的都会说,既来之则安之。好一个安之?
王天龙现在转辗难眠。德胜屯静静的只能闻到狗叫,心中数几秒的胆战心惊却能够在瞬间化为乌有,这是为什么?壮胆啊!远方的远方还有多远?远方的远方啊!王天龙睡意朦胧,远方的远方是从这个屯子的西头一直到东头,分列出三趟街,北趟街在岗地上,向下鸟瞰,第二趟街已经矮了半截,然后再看第三趟街,它已经伸向到甸子边沿,往南不远,便有汪汪的清水湿脚跟。王天龙一边睡,一边用手打着划三的手势。
夜深人静,这时候连犬声都止了,而蛙鸣声却飞飞扬扬,一阵比一阵高!这年的塞北夏天,看来在上海动员他们下乡的安老师并不知道,他曾说过的北大荒可不是这副模样啊!兵团而是扛枪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