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射手保和,勇士连山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11-20 08:45:50 字数:8202
(一)
杨絮像漫天飞舞的碎雪,飘落在郑州老城区的青石板路上。我跟着河北抗战研究员顾洪武老师,按着导航穿过几条曲曲折折的胡同,终于在一扇斑驳的朱漆门前停下。门上的铜环早已失去光泽,轻轻一叩,里面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位五十多岁的汉子,中等身材,面容间带着几分与这座城市相融的温润,又藏着一丝军人后代特有的刚毅。“是周捷先生和顾洪武老师吧?我是许洛郑,许保和的孙子。”他伸出手握起来格外有力,“快请进,屋里刚泡好的菊花茶,解解乏。”
走进屋内,一股淡淡的墨香与茶香交织在一起。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装裱整齐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青年身着军装,腰杆笔直,肩上扛着一杆步枪,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年轻时的许保和。“这是爷爷1943年在唐县集训时拍的,是他最宝贝的一张照片。”许洛郑顺着我的目光望去,语气里满是崇敬,“爷爷临终前还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把他那些战友的故事传下去,不能让后人忘了那段奋战日子。”
他转身走进里屋,片刻后捧着一个暗红色的木盒出来,木盒的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亮,显然是常年触碰的缘故。“这里面是爷爷留下的东西,有他的军功章、老照片,还有一本他随手记的日记,虽然字不多,但都是关键的战斗片段。”许洛郑轻轻打开木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枚亮闪闪的纪念章,分别刻着“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和“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的字样,“这两枚章是爷爷的骄傲,每天早上他都会拿出来擦一遍,擦得锃亮。”
顾老师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笔记本,我则打开了录音笔,许洛郑喝了一口菊花茶,缓缓说起了爷爷许保和的往事,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乡音,仿佛把我们带回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我爷爷1921年出生在河北省阜平县红峪村,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15岁那年,爷爷实在吃不饱饭,就去了大园村的孟铁匠家学打铁。”许洛郑的手指轻轻拂过木盒里的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一位身材魁梧的铁匠,“这就是孟铁匠,爷爷总说,打铁三年,不仅练出了他的力气,还练出了他的眼力——抡大锤要准,看火候要细,这为他后来练射击打下了基础。”
1941年的那天,成了爷爷一生的转折点。“日军对阜平进行‘扫荡’,几百个鬼子闯进红峪村,烧房子、抢粮食,还杀人。”许洛郑的语气沉了下来,“爷爷当时正在铁匠铺里拉风箱,突然听见村口传来乡亲们的哭喊,他扔下手里的活就往外跑,正好看见一个鬼子举着刺刀冲向一位老奶奶。爷爷想都没想,抄起身边的铁钳就冲了上去,虽然没伤到鬼子,但也把对方吓了一跳。”
那天晚上,许保和辗转难眠,眼前全是乡亲们惨死的模样。“第二天一早,爷爷就跑到乡政府报名参军,他说不想再看着同胞被欺负,一定要拿起枪打鬼子。”许洛郑说道,“爷爷被分配到晋察冀军区三分区42团1连,可参军后第三天,枪还没领到,只发了一床粗布被子,部队就被日军包围了。”
说到这里,许洛郑翻开了爷爷的日记,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民国三十年,参军第三日,遇敌围,随老兵突围,被子弹穿三孔,战友多牺牲,此生必报此仇。”“爷爷说,当时他什么都不懂,就抱着那床被子,跟着老兵往山下冲,子弹在耳边‘嗖嗖’地飞,被子上全是弹孔,他能活下来,全靠老兵们的掩护。”许洛郑的眼眶有些发红,“冲出包围圈后,爷爷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山头上全是日军的身影,那些没来得及突围的战友,全都牺牲了。”
参军后,许保和领到了一杆老套筒步枪。“那枪重3.9公斤,弹仓只能装5发子弹,枪身都快生锈了,有时候还会卡壳。”许洛郑比划着步枪的样子,“但爷爷把它当宝贝,训练之余就抱着枪练瞄准,没有子弹,他就对着远处的树桩、飞鸟练,一站就是大半天,胳膊酸得抬不起来也不休息。”
1942年的一次反“扫荡”战斗,让许保和一战成名。“全连都趴在山坡上,对面500米外的山头上,有个鬼子只露出个脑袋观察动静。”许洛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豪,“爷爷当时对连长说‘我干掉他’,连长有些犹豫,毕竟距离太远,老套筒的准头又不好。但爷爷坚持要试,他端起枪,眯着一只眼,瞄准了半天,‘啪’的一声枪响,对面的鬼子一下子就后仰着倒了下去。”
战友们都惊呆了,纷纷围过来拍手叫好,连长当场就把自己的三八式步枪换给了许保和。“爷爷说,那杆三八式步枪比老套筒好用多了,准头足、射程远。后来团里选他去三分区‘特等射手集训队’,在唐县练了半年,不仅射击技术突飞猛进,刺杀、投弹也都是顶尖水平。”许洛郑说道,“集训结束后,爷爷领到了一杆带瞄准镜和榴弹发射器的三八大盖,津贴也从一元涨到了一元五角,和班长一个标准。爷爷说,那枪跟着他杀了太多鬼子,是他的‘救命伙计’,每天睡觉都要抱着。”
1943年6月,日军对根据地进行“大扫荡”,许保和所在的42团奉命掩护军区机关及部队转移,1连的任务是保护发高烧的军区副司令萧克。“爷爷说,萧副司令当时烧得迷迷糊糊,连路都走不了,他们用担架抬着他在神仙山里躲了两个多月。”许洛郑翻开日记,上面写着:“民国三十二年夏,护萧副司令于神仙山,缺粮少药,遇敌三,毙之,誓与司令共存亡。”
“神仙山山高林密,到处都是荆棘,爷爷和战友们每天只能吃野果、喝泉水,身上被蚊虫叮咬得全是包。”许洛郑说道,“三次遭遇日军巡逻兵,都是爷爷率先开枪,每次都毙敌一人以上。有一次,三个鬼子追了上来,爷爷让战友们带着萧副司令先走,他自己趴在一棵大树后,利用瞄准镜锁定目标,一枪一个,硬是把三个鬼子全撂倒了。”反“扫荡”结束后,42团被晋察冀军区授予“神仙山保卫者”称号,许保和的名字也在军区里传开了。
最让许洛郑印象深刻的,是爷爷常说的1944年3月漫石道伏击战。“日军从曲阳县往灵山增援100多人,爷爷他们团提前埋伏在漫石道山沟里,团长武少甫、政委高统古、参谋长马卫华都作了战前动员,强调这仗必须打赢,不能让鬼子增援成功。”许洛郑的语气变得激昂起来,“日军进入伏击圈后,全团火力齐发,公路两侧顿时响起密集的枪声、手榴弹爆炸声,震得山都在抖。爷爷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利用瞄准镜锁定目标,几分钟内就射杀了五个鬼子,都是一枪命中要害。”
冲锋号吹响后,许保和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跟着战友们喊着“杀呀”冲了出去。“爷爷少年时打铁练出的身板派上了用场,他身高臂长,力气又大,连续刺倒了两个当面的鬼子,刺刀都被染成了红色,拔出来的时候还带着血沫子。”许洛郑比划着刺杀的动作,“就在这时,爷爷看见远处一个日本军官拿着指挥刀乱舞,指挥鬼子反扑。他赶紧蹲下身子,架起三八大盖,屏住呼吸,瞄准那军官的脑袋,‘啪’的一声枪响,那军官当场就倒在了地上。鬼子们没了指挥,一下子就乱了阵脚,全团趁势冲锋,把残敌全歼灭了。”
说到这里,许洛郑停顿了一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还有1944年夏天望都的那场战斗,是爷爷一辈子的痛,他每次讲起都忍不住掉眼泪。”原本情报说只有一个小队的日军要从望都县的一条公路通过,1连提前在公路两侧的庄稼地里埋伏,可等来的却是两辆汽车,载着近百个鬼子。“连长刘志刚当时就下定决心,就算敌众我寡,这仗也得打。他一声令下,爷爷率先开枪,两枪就打死了两辆汽车驾驶室里的鬼子司机,汽车一下子就停在了公路中间。”
鬼子们纷纷跳下车,迅速架起两挺机枪,对着庄稼地疯狂扫射,我军的冲锋被压制住了。“激战中,连里一位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中弹牺牲了,他是爷爷最敬重的人。”许洛郑的声音有些哽咽,“投弹手李九林看着战友们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急得不行,他抱着手榴弹,不顾危险地挺身跃出掩体,站着身子往鬼子的机枪火力点投掷。可就在这时,鬼子的子弹击中了他,他重重地倒在了正在瞄准的爷爷身上,热血溅了爷爷一脸。”
许保和当时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哭,不能辜负李九林的牺牲。“爷爷咬着牙,忍着悲痛,冷静地瞄准鬼子的机枪射手,两枪就把两个机枪手都干掉了。”许洛郑说道,“战斗中,爷爷的肩部被鬼子射中,鲜血浸透了军装,可他始终没有下火线,继续趴在地上射击,又击毙了一名鬼子射手。”
连长刘志刚在阵地上高喊:“坚持住,增援部队马上就赶到了!”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在敌占区,根本不会有增援部队。“全连的战士们凭着一股顽强的战斗意志,连续进攻,终于打垮了敌人,打死了四十多个鬼子,还炸毁了他们的汽车,剩下的鬼子往定县方向逃跑了。”许洛郑的声音里满是惋惜,“可这场仗,1连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三十多人牺牲,四十多人负伤,很多骨干都没了。战斗结束后,刘连长抱着牺牲的战友,哭得像个孩子,爷爷和剩下的战友也都泪流满面,那是1连抗战以来伤亡最大的一次战斗。”
抗战胜利后,许保和跟着部队改编为晋察冀军区第4纵队,先后参加了平津战役和渡江战役。1951年,他又入朝参加了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1955年成为洛阳装甲兵部队的一员,1984年离休后,就定居在了郑州。“爷爷晚年总爱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给我们讲抗战的故事,他说现在的好日子来之不易,是无数战友用生命换来的,一定要珍惜。”许洛郑说道,“他还经常教育我们,要爱祖国、爱人民,不能忘了历史,不能忘了那些为国家牺牲的先烈。”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屋里,落在木盒里的纪念章上,反射出温暖而耀眼的光。我关掉录音笔,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许保和老兵的故事,有热血沸腾的战斗,有痛彻心扉的牺牲,更有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在那段黑暗的岁月里,有这样一群英雄,为了国家和人民,不惜抛头颅、洒热血。
(二)
开封杞县,日头刚过晌午,麦浪在风里翻涌成金色的海洋,空气里飘着饱满麦穗特有的清甜。我和抗战志愿者小林顺着村道往里走,路边的老榆树叶子沙沙作响,远远就看见司岗村头一座敞着大门的院子里,坐着位白发老人——正是我们要找的96岁抗战老兵胡连山。
老人斜倚在木椅上,穿着件蓝色中山装,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露出的胳膊上还能看到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他背挺得笔直,不像近百岁的老人,阳光照在他脸上,皱纹里都透着一股子硬朗劲儿。“胡爷爷,我们是来听您讲打鬼子的故事,想把您的经历写进老兵小传里!”我凑到老人耳边大声喊,怕他听不清。胡连山老人眼睛一亮,咧嘴笑起来,露出几颗稀疏却整齐的牙齿,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好啊,那些事儿,刻在心上呢!”
老人的孙子胡晓峰从屋里端出茶水,笑着接过话茬:“我爷就爱讲过去的抗战故事,逢年过节全家聚在一起,他总说要让孩子们知道,现在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我们搬来小板凳围坐在老槐树下,树影斑驳落在老人身上,他缓缓抬起布满皱纹的手,比划着扎马步的姿势,记忆一下子拉回了八十年前。
“我1928年生在司岗村,咱庄上有两个武术场子,热闹得很。我三岁就跟着爷爷学武术,天不亮就起来扎马步,一练就是一个时辰,腿麻得站不住也不敢动。”胡连山老人的手在空中虚晃了几下,像是握着一把无形的大刀,“练拳脚、耍大刀、使长矛,九年下来,十二岁的时候,庄上同龄的孩子没人能打得过我,就连比我大三五岁的青年,也不是我的对手。爷爷总说,练武先练德,练出一身本事,是为了保护家人、守护乡亲。”胡晓峰补充道:“我爷现在还能扎半个时辰马步呢,身体硬朗得很,都是小时候练武术打下的底子。”
1938年的那天,成了胡连山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痛。“日军第一次闯进司岗村,我们都不认识他们,以为是国民党军队。”老人的眼神沉了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分,“那天我爷爷和大伯在路边的大槐树下说话,我在后院玩泥巴,手里还攥着个刚捏好的小泥人。爷爷掏出烟袋,给那些‘士兵’递烟,没想到其中一个鬼子突然抽出刺刀,朝着爷爷的胸口就扎了过去!”幸好爷爷练了一辈子武术,反应快得惊人,侧身一躲,刺刀擦着衣襟划了过去。“爷爷顺势一矮身,翻身跳过院墙就跑,鬼子举枪打了一枪,没打中,气得嗷嗷叫。”
可大伯就没那么幸运了。“那个鬼子转身就把刺刀扎向我大伯,正好扎中了肋骨,大伯疼得闷哼一声,拼尽全力一脚踹在鬼子肚子上,把他踹倒在地,转身就往庄稼地跑。”胡连山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另一个鬼子举着枪追了上去,‘砰’的一声,大伯就倒在了麦田里,再也没起来。我躲在树丛里,亲眼看着这一切,吓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出声,眼泪把脸都打湿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报仇,我要杀鬼子!”
这个念头,支撑着胡连山走过了艰难的岁月。1943年7月,高粱穗儿红得像燃烧的火焰,15岁的胡连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和村里另外四个儿童团员一起,找到了当地的抗日游击队。“我们跑到区政府,找到区队长,说要参军打鬼子。队长看着我们几个半大孩子,笑着问:‘你们年纪这么小,没枪没炮,怎么打鬼子?’”胡连山老人模仿着当时的语气,眼里闪着倔强的光,“我当时就急了,拍着胸脯说:‘我们有力气,会武术,不怕死!’队长被我们的决心打动了,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小子,有种!没枪没炮,咱们就从敌人手里要!他们哪个地方人少,我们就去袭击,把枪夺过来!’”
参军后没几天,胡连山就迎来了第一次实战——抢夺县城门口伪军的步枪。1943年10月的一天,天刚蒙蒙亮,他和六七位队员穿着便衣,揣着藏在腰间的大刀,悄悄摸到杞县县城门口。“当时城门口有六个伪军把守,一个个吊儿郎当的,手里端着步枪,嘴里还哼着小曲,查良民证的时候格外仔细。”胡连山老人回忆道,“我们在旁边的杂货铺门口假装买东西,观察了半个多时辰,趁着换岗的时候,伪军们注意力不集中,队长使了个眼色,我们就像猛虎下山一样冲了上去,一个人盯着一个伪军。”
胡连山盯上的是一个满脸胡子的伪军,个子比他高出一头,肚子圆滚滚的。“那伪军见我年纪小,根本没放在眼里,抬手就想推我,嘴里还骂骂咧咧:‘小兔崽子,敢来太岁头上动土!’”胡连山冷笑一声,侧身躲开他的手,趁着对方重心不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顺着关节的力道猛地一扭,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伪军的胳膊就脱臼了。“他疼得嗷嗷直叫,手里的步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顺势捡起枪,用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厉声说:‘不许动!再动就宰了你!’”其他队员也很快控制住了剩下的伪军,有的用刀逼住,有的反拧着胳膊,把他们一个个押到了城外的高粱地里。
“队长对那些伪军训话:‘你们都是中国人,却帮着鬼子欺压老百姓,不觉得丢人吗?现在给你们两条路,要么跟着我们抗日,要么就回家种地,从此不再帮鬼子做事。要是再让我们看到你们为虎作伥,下次可就不是脱臼这么简单了,要么扎死,要么枪毙!’”胡晓峰笑着说:“我爷心软,看那个胡子伪军疼得直冒汗,还当场给他正了骨。他说都是中国人,只要不再帮鬼子作恶,就给他们一次机会。”那次行动,他们成功缴获了六杆步枪,胡连山终于有了自己的武器,晚上睡觉都要抱在怀里。
1943年12月的一个深夜,寒风刺骨,胡连山随部队攻打县城西葛岗的碉堡。“那个碉堡建在高地上,周边挖了两米多深的沟,沟里灌满了水,只有一座小桥能过去,易守难攻。”胡连山老人说,“我们趁着夜色,踩着冻硬的土地,悄悄摸到碉堡附近,队长让我顺着梯子爬上去,先解决站岗的敌人。”他腰间系着绳子,手里攥着大刀,趁着月光,小心翼翼地爬上寨墙。“站岗的两个伪军正靠在墙上打盹儿,头一点一点的,手里的枪就放在脚边。”胡连山屏住呼吸,猫着腰走过去,左手捂住一个伪军的嘴,右手挥刀,一刀就抹了他的脖子;另一个伪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脚踹倒在地,紧接着大刀落下,也没了声息。
“我对着下面比了个手势,队长带着队员们冲了上来,一脚踹开碉堡的大门。”胡连山老人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当时伪军们都睡在大铺上,呼噜声震天响,枪全挂在后墙上。我们拿着枪对着他们喊:‘不准动!动一下就打死你!’伪军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举手投降,乖乖地被我们带到院子里,我们顺利收了他们的枪,端掉了这个碉堡,还缴获了不少弹药。”
1944年秋,胡连山因为身手矫健、胆子大、枪法准,被调到陈留县,担任杨县长的警卫员。“当了警卫员,我才有条件好好练习手枪射击,县长给了我一把驳壳枪,我每天一有空就练,对着树干、对着石头,有时候甚至对着飞过的鸟练。”老人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练了几个月,五六十米开外的目标,我一枪就能打翻,百发百中。”有一次,他跟着杨县长到乡下视察,突然遇到几个鬼子带着一条日本狼狗追了上来。“那条狼狗又大又凶,毛发竖起来,龇着牙,离我们三四十米远就扑了过来,像是要把我们撕碎。”胡连山毫不畏惧,抬手瞄准,“砰”的一声,狼狗应声倒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他紧接着又补了一枪,正中牵狗的鬼子兵的胸口,对方当场毙命。
几天后,胡连山随杨县长带着武工队,到杞县上兰封路东二区搞秋征,查看老百姓的口粮情况。“我们住在一户姓张的老百姓家里,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狗叫声,岗哨赶紧跑进来报告,说伪保安团侯殿卿部把村子包围了。”胡连山老人回忆道,“他们不知道我们武工队在村里,就是想来催款要粮,欺压老百姓。”杨县长当机立断,命令大家突围:“不能让老百姓受牵连,我们从村西头冲出去!”
胡连山跟着杨县长跑到胡同口往西拐弯,武工队长李晓岩也赶了过来。“前方的坑边有棵大柳树,敌人在那儿架了一挺机枪,正对着胡同口扫射,子弹‘嗖嗖’地飞,打在墙上溅起阵阵尘土。”情况十分危急,李晓岩对胡连山说:“咱俩一起上,干掉机枪手!”胡连山点点头,和队长分别躲在墙角两侧,一人瞄准一个机枪手,两把手枪几乎同时开火,“砰砰”两声,两个机枪手当场倒地身亡。“我们冲上去把机枪夺了过来,我扛着机枪,手里还拿着自己的驳壳枪,边走边打,掩护县长和队员们突围。”
胡连山让杨县长在前头跑,自己和其他队员在后面殿后。“五十来米远的距离,我连续开枪,打倒了三个伪军,子弹打完了就换机枪扫射。”侯殿卿的保安团没想到遇到这么顽强的抵抗,短短十几分钟就被干掉了十几人,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后撤。“我们趁机冲出了包围圈,安全转移到了根据地。那时候打仗,我一点儿都不怕,总觉得自己能活到18岁就知足了,能多杀几个鬼子,就算死也值。”胡连山老人感慨道。
解放杞县城的战斗,更是打得惊心动魄。“当时县大队、区队攻打北门,打了八天八夜都没打开,城墙太高,梯子根本送不上去,战士们伤亡不小。”胡连山老人说,后来王广文团长联系了华北120部队,调来了两门大炮。“大炮一响,震得地都在抖,城门楼一下子就被轰塌了,砖头瓦块满天飞。攻击号一吹,我跟着战友们冒着枪林弹雨冲了上去,手里端着步枪,见一个鬼子打一个,当场打死了三个敌人。”他还和战友们一起缴获了一门八二迫击炮和一门六O炮,“王团长看到我们缴获了大炮,高兴得直拍我的肩膀,说我是‘小英雄’。”
1945年3月的沟弯里战斗,是胡连山经历过最惨烈的一次战斗。“我们把敌人赶到一个大坑里,那是片开阔地,没有任何遮挡,战士们一冲上去就被鬼子的机枪打死了,根本攻不上去。”胡连山老人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团里赶紧调来了八二迫击炮和六O炮,对着坑里连打三炮,狼烟动地的,鬼子被打得晕头转向,哭爹喊娘。”攻击号吹响后,战士们发起了总攻,鬼子拒不投降,双方展开了近身肉搏。“我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进坑里,和一个鬼子扭打在一起。他的刺刀朝着我胸口扎来,我侧身躲开,反手一刀刺进了他的肚子,拔出刺刀的时候,血溅了我一身。”胡连山又接连刺死了一个鬼子,刺刀都卷了刃。“后来又遇到一个鬼子,我没来得及装子弹,就拿起枪托,照着他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把他打倒在地,然后掏出腰间的裹腿,把他牢牢拴住。”那次战斗,胡连山和战友们一共活捉了五个鬼子,打了一场大胜仗。
抗战胜利后,胡连山又参加了中原突围、苏中战役,跟着部队南征北战。新中国成立后,他被分配到南京公安局工作,后来为了照顾家人,主动申请回乡支农,在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默默耕耘了一辈子。2005年和2015年,他先后获颁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70周年纪念章,这两枚章被他视若珍宝,放在一个红色的锦盒里,每天都要拿出来擦一擦,擦得锃亮。
夕阳西下,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院子里。胡连山老人望着远方的麦田,缓缓说道:“抗战年代,到处都是战火,我以为自己活不过18岁,没想到能活到96岁,看到国家这么富强,老百姓的日子这么幸福,我真的很满足。”他顿了顿,看向我们,眼神里满是期盼:“你们一定要把这些故事写下来,告诉更多的年轻人,不要忘了过去的苦难,要珍惜现在的好日子,好好报效国家。”
我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这位身怀武术绝技的“侠士”,用青春和热血守护了家国,他的故事,就像院子里的老槐树一样,根深叶茂,永远值得我们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