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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振中反刺,自坤冲锋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11-17 09:31:11      字数:14514

  (一)
  
  春风漫过平顶山的山脊,带着些微料峭寒意。我跟着河南抗战研究员吕安邦先生,踩着青石板路走进老城区的一条胡同,寻访95岁高龄的抗战老兵杨振中。推开门扉时,老人正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枚边缘磨得发亮的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见我们进来,立即站起来迎接,我们连忙扶他老人家就坐。
  “孩子们坐吧,想听啥,我都给你们唠唠。”杨老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透着一股掷地有声的硬朗。杨老的晚辈们递上热茶,我翻开笔记本,开门见山说:“杨老,我们想听听您有一场上刺刀的战斗,还有那些抗战往事。”老人呷了口茶,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数十年的光阴,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我叫杨振中,1929年生在河南杞县马窑村,打小跟着父亲习武,耍枪弄棒样样来得,村里的小伙伴都服我。俺爹是个郎中,平日里背着药箱走村串户,可我后来才知道,他那些行医的幌子下,藏着更重要的事——在中共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里秘密活动,给乡亲们传递抗日的道理。那时候鬼子常来扫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气不过,就领着村里的伙伴们在大路上挖绊马洞。这洞有讲究,得挖50厘米深、20厘米宽,在一小段路上密密麻麻挖几十个,再用干草和浮土盖好伪装,看着跟平常路面没啥两样。鬼子的骑兵一过来,马蹄子踩进去就拔不出来,常常连人带马摔得人仰马翻,马腿断了的也不少,好几次都把鬼子气得嗷嗷叫,我们躲在路边的庄稼地里,憋着笑不敢出声。
  1941年的那个夜晚,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痛。鬼子又一次进村扫荡,爹为了掩护乡亲们转移,被鬼子残忍杀害了。看着爹冰冷的遗体,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眼泪混着怒火在眼眶里打转。那天晚上,我找到村里另外三个和我一样想报仇的年轻人,趁着夜色,一起投奔了新四军。那时候我才12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跟着部队,把鬼子赶出中国,为爹报仇,为乡亲们报仇!
  
  1943年,因为我从小习武有格斗经验,被选进了新四军太行山支队120团,成了一名侦察员。侦察员得有好枪法,我就天天练,别人休息的时候,我抱着枪在靶场练瞄准,夜里就借着月光练手感。久而久之,我的枪法越来越准,练就了一手绝活——一溜摆上10块砖头,夜里用手电随机照向任何一块,我抬手就能一枪把它打碎,连身边的战友都忍不住为我叫好。那时候的枪是宝贝,每一颗子弹都得省着用,我练枪用的子弹,都是自己捡的弹壳重新装的火药,哪怕练到胳膊酸痛,也从来没喊过累。
  1944年秋天,我跟着另外两个侦察员去杞县城北的淹古集侦察敌情。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可在返回途中,路过集镇时,却遇上了一个汉奸。那汉奸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盯着我们三个打量,很快就起了疑心,尤其是看到我年纪最小,觉得好欺负,趁我不注意,一把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腰。我心里一紧,随即反应过来,猛地脑袋往后一磕,“咚”的一声重重顶在他的下颚上。那汉奸疼得“哎哟”一声,手一松,我趁机挣脱出来,迅速掏出身旁的勃朗宁手枪,对准他“砰”的就是一枪,汉奸应声倒地。枪声一响,集市上瞬间乱作一团,乡亲们四处躲避,我们三个借着混乱,一路狂奔,跑了8里路才摆脱了可能赶来的敌人,回到了部队驻地。现在想起那一幕,手心还会冒出汗,那是我第一次在近距离杀人,可杀的是汉奸,我一点都不后悔。
  
  时间转眼到了1945年6月,天气已经有些炎热,部队接到命令,由30团围打恶阳岗的炮楼,我们120团则连夜出发,去炮楼附近的要道打埋伏,阻击从杞县县城赶来增援的敌人。那天晚上,我们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进入伏击阵地,趴在冰冷的沟壕里,蚊虫叮咬得厉害,可谁也没敢动一下,每个人都紧握着手里的枪,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口,等待着敌人的出现。
  第二天早晨,远处传来了枪声,30团对恶阳岗炮楼的攻击开始了。没过多久,就看见远处尘土飞扬,驻守杞县县城的敌人果然赶来增援了。9点钟左右,敌人慢慢进入了我们的伏击圈,前面是30多个伪军,一个个畏畏缩缩的,后面跟着大队的日伪军,端着枪耀武扬威地往前走。我趴在沟壕里,紧紧握着那支侦察员专用的勃朗宁手枪,心里既紧张又兴奋,手指扣在扳机上,等待着攻击的命令。
  当敌人走进伏击圈一段距离后,连长一声令下:“打!”顿时,枪声四起,120团的战士们纷纷开火,前面的伪军没见过这阵仗,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往回跑。鬼子倒是狡猾,迅速卧倒在地,架起“歪把子”机枪,“哒哒哒”地朝我们的阵地扫射过来,子弹呼啸着飞过头顶,打在身边的土坡上,溅起一阵阵尘土。
  我当时离敌人大概有50米远,可手里的勃朗宁手枪射程不够,我瞄准一个鬼子开了一枪,子弹打在了旁边的石头上,没能击中。我心里暗骂一声,赶紧收起枪,节约子弹等待着敌人再靠近一些。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副连长身子一僵,一下子不动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多想,起身就想冲过去救他。可刚站起来,一颗子弹就从我右膝下穿过,钻心的麻木感瞬间传来,我踉跄着倒在地上。我咬着牙,赶紧从随身带的药包里掏出绷带,胡乱地把伤口缠起来,那时候光顾着着急,倒没觉得有多疼,只觉得腿麻得不听使唤。
  我抬头环顾四周,心里一下子沉了下去,我们一个班的战士,竟然全都牺牲了,刚才还一起说话的战友,现在都静静地躺在地上,再也不会动了。我强忍着悲痛,从身边一具战友的步枪上取下刺刀,然后把自己的帽子挑在步枪顶端,慢慢举起来试探。刚一举起来,“砰”的一声,帽子就被打穿了一个洞,子弹擦着我的耳边飞过。我赶紧低下头,借着沟壕的掩护,迅速爬到副连长跟前,伸手一探,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含着泪,拿过副连长的枪,瞄准冲过来的鬼子,连续扣动扳机,两个鬼子应声倒地。就在这时,我听到连队的机枪突然没了声音,心里暗道不好,机枪阵地要是丢了,后果不堪设想。我一骨碌滚到旁边的沟里,忍着腿上的伤痛,匍匐着爬到机枪阵地。到了跟前才发现,机枪手和弹药手都已经牺牲了,趴在机枪旁一动不动。我来不及多想,一把抱住机枪,对准冲上来的鬼子扫射,几个鬼子瞬间被击倒在地。
  子弹很快就打光了,我赶紧收集身边死去战友的枪和子弹,继续战斗。可敌人越来越多,十几个鬼子嚎叫着冲了上来,我和二十几个幸存的战友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绝,我们不约而同地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迎了上去。
  一开始,双方混战在一起,都没找到单独的拼杀对象,我握着勃朗宁手枪,对准当面的两个鬼子,迅速开枪,把他们打倒在地。可手枪子弹很快就打光了,我扔掉手枪,操起一把缴获的鬼子步枪,挥舞着刺刀一阵乱扎。就在这时,一个鬼子盯上了我,他看着我还显稚嫩的脸庞,眼里满是凶光,嘴里“嗄嗄”叫着,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猛地朝我刺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用枪身去压他的刺刀,可当时心里又急又怒,力气没掌握好,没能把他的枪完全压下去。只听“噗嗤”一声,鬼子的刺刀一下子戳在了我的左腿迎面骨上,钻心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疼得我眼前一黑。但我知道,我不能倒下,一旦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我咬紧牙关,忍着剧痛,猛地用力,一枪反刺过去,刺刀狠狠扎进了鬼子的肚子里。那鬼子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可随着他身体的翻转,刺在我腿上的刺刀也跟着转动,把我的迎面骨别得开裂,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骨头碎裂的声音。我强忍着钻心的疼痛,拔出刺刀,又朝着那鬼子补了一刀,彻底结果了他的性命。
  这场伏击战,我们最终打赢了,还抓住了8个鬼子俘虏。战斗一结束,120团的战士们迅速打扫战场,来不及过多休整,就赶去增援恶阳岗的30团。在我们的支援下,恶阳岗很快就被攻了下来。而我,因为腿上的伤实在严重,被战友们送到了后方医院治疗。经过一个月的精心治疗,我腿上的两处伤口终于痊愈了,虽然留下了疤痕,但至少还能走路,还能跟着部队打仗。
  
  因为这次受伤不下火线,还在战斗中二次负伤,部队给我记了功,还专门表扬了我。可我还没能完全康复,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时,意外又发生了。我们团机关在杞县被敌人包围了,情况十分危急。部队留下一个连的兵力掩护大部队突围,战斗开始前,我捡了一个钢盔戴上,拿起枪就冲了上去。战斗中,我接连射倒了两个鬼子,可就在我准备瞄准第三个鬼子时,突然觉得脑门一震,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稍微清醒一点,就感觉到有人在碰我的头,原来是一个战友发现我倒在地上,正想救我。他看见一颗子弹穿透了我的钢盔,嵌在了我的眉骨之间,赶紧伸手去拔,可子弹嵌得太紧,无处用力,怎么也拔不出来。最后,那战友急中生智,用牙咬住子弹尾部,猛地一用力,才把子弹拔了出来。我疼得浑身发抖,战友赶紧用绷带在我头上缠了厚厚一圈,暂时止住了血。
  我跟着战友们且战且退,最后被敌人逼到了一座山头上。打到最后,我们的子弹和手榴弹都打光了,只剩下手里的刺刀和石头。就在我准备拿起一块石头砸向冲上来的敌人时,突然被一个鬼子从后面抱住了。我心里一急,奋力一转身,和那个鬼子扭打在一起,混乱中,我们两人抱着滚下了山崖。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慢慢醒过来,浑身疼得像散了架,耳边一片寂静。后来我才知道,日伪军退走后,团机关派人来和群众一起掩埋牺牲战友的尸体,我因为和其他阵亡者的遗体一起被裹上了白布,两头扎紧,中间还缠绕了几道,被当成了牺牲的战士,差点就被埋了。幸亏在挖坑埋尸时,一位同志注意到我头部的白布在微微颤动,赶紧解开白布一试,发现我还有气,才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我又被迅速送到了后方医院,这一次伤得很重,躺了整整两个月。就在我慢慢康复的时候,医院里传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欢呼雀跃的消息——日本人投降了!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激动得哭了,所有的伤痛、所有的牺牲,在那一刻都有了意义。
  伤愈后,我重返部队,先后参加了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在战场上,我始终记得爹的嘱托,记得牺牲战友的期盼,一次次冲锋在前,先后立了六次功。1957年,我转业到了河南平顶山市工作,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一直干到1990年离休。2005年和2015年,我还先后获颁了抗战胜利60周年和70周年纪念章,这两枚纪念章,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荣誉。
  
  杨老说到这里,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纪念章。我坐在一旁,笔记本上已经写满了字迹,指尖却早已被泪水浸湿。从杨老的讲述中,我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个12岁就立志报仇的少年,看到了那个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侦察员,看到了那个在生死边缘挣扎却始终不放弃的战士。
  
  (二)
  
  2024年12月,寒意已漫过滇西腾冲马站乡的山脊,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错落的村落,青瓦上凝结的白霜在朝阳下泛着细碎的光。我坐在云南抗战研究员陆粟一先生的越野车副驾上,前住腾冲马站乡兴隆村,采写胡自坤老兵滇西反攻战往事。作为李明先生的外孙,自小听着外祖父讲述抗战故事长大,继承先辈志向续写抗战老兵小传,早已不是简单的志愿工作,而是刻在骨子里的使命。
  “腾冲这地方,每一寸土都埋着故事。”驾驶座上的陆粟一先生打破了沉默,他45岁,鬓角已染上风霜,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常年奔波田野调查的疲惫,“胡自坤老兵的事迹,我找了三年才拼凑出大致脉络,他生前不爱张扬,很多战斗细节都没对后人多说。”
  车子驶进兴隆村时,村口的老槐树落满了霜叶,几位裹着棉袄的老人正围坐在石碾旁晒太阳,见我们停车打听胡自坤家的位置,一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者颤巍巍起身:“你们是来听胡老爹故事的吧?跟我来,他家老宅还在,我是他的侄子胡建国,小时候常听他讲来凤山的事。”
  跟着胡建国穿过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两旁的土木结构老屋错落有致,墙面上还能隐约看到“抗战到底”的褪色标语。走到一处爬满三角梅的院落前,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内一棵百年桂树苍劲挺拔,树下摆着一张藤椅,椅背上搭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领口处绣着的五角星虽已磨损,却依旧能辨认出当年的模样。“这是我大伯生前常坐的地方,他说在这里能看见来凤山。”胡建国指着院外东南方向,透过薄雾,果然能看到一座轮廓清晰的山峦,那就是我们此行故事的核心——来凤山。
  陆先生拿出提前整理的史料,我翻开笔记本,那些跨越时空的炮火声、呐喊声仿佛就在耳边回响。“胡大爷,麻烦您给我们讲讲胡自坤老兵当年在来凤山冲锋的故事吧,越详细越好。”我轻声开口,将录音笔放在藤椅旁的石桌上。
  胡建国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眼角,缓缓开口,将一段尘封七十余年的抗战往事娓娓道来,而我的思绪,也随着他以大伯胡自坤的身份讲述,回到了1944年那个硝烟弥漫的滇西战场。
  
  我叫胡自坤,1925年农历三月十六出生在腾冲马站乡兴隆村。我们村背靠来凤山,面朝龙川江,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小时候,我跟着爹娘在田里劳作,跟着私塾先生读书,闲暇时就和伙伴们来凤山的山林里砍柴、放牛、掏鸟窝,日子虽清贫却安稳自在。那时候的来凤山,漫山遍野都是松树和野杜鹃,春天花开时,一片火红,远远望去像燃烧的云霞,谁也想不到,多年后这里会变成寸草不生的战场。
  我爹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却识得几个字,常给我讲岳飞精忠报国、文天祥宁死不屈的故事。他总说:“自坤啊,做人要有骨气,国家有难时,男子汉就得挺身而出。”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什么叫国家有难,只当是爹随口讲的故事,直到1942年5月,日军的铁蹄踏进了腾冲城,我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重量。
  那天中午,我正在自家田里插秧,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枪声和爆炸声,紧接着,就看到村里的人慌慌张张地往山上跑。“鬼子来了!鬼子进城了!”有人一边跑一边大喊,声音里满是恐惧。我扔下秧苗,跟着爹娘往山里躲,躲在山洞里,透过缝隙看到日军的卡车沿着公路开进县城,士兵们端着枪,挨家挨户地搜查,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哭喊和房屋燃烧的噼啪声。
  几天后,我们趁着夜色偷偷回到村里,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好几户人家的房子被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村口的老槐树被拦腰砍断,树下躺着几具乡亲的尸体,身上布满了伤痕。我邻居家的王大爷,因为不肯给鬼子带路,被活活打死在自家门口,他才六岁的孙子,也被鬼子用刺刀挑死,惨不忍睹。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都浑然不觉,心里燃起了熊熊怒火:“我要当兵!我要杀鬼子!我要为乡亲们报仇!”
  爹娘知道我的心思,没有阻拦,只是默默地给我收拾了行李。几天后,我听说滇西干训团军校正在招收学员,就瞒着爹娘,揣着几个干粮饼,徒步走了两天两夜赶到腾冲县城报名。那时候的报名点挤满了和我一样心怀家国的年轻人,有学生,有农民,还有不少从缅甸逃回来的华侨,大家都只有一个念头:学好本领,把鬼子赶出中国。
  
  我顺利考上了滇西干训团军校第一期,军校设在腾冲城外的一座寺庙里,条件十分艰苦。没有像样的教室,我们就在院子里上课;没有标准的训练场,我们就在山路上跑步、练队列;没有足够的武器,我们就用木棍代替步枪练习刺杀。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先跑五公里山路,然后是队列训练、射击训练、战术训练,一直练到天黑才能休息,晚上还要学习文化知识和军事理论。虽然苦,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累,想到那些牺牲的乡亲,想到被占领的家乡,我就浑身充满了力量。
  军校的教官大多是从中央军调来的老兵,他们经验丰富,对我们要求格外严格。有一位姓陈的教官,手臂上留着一道长长的伤疤,那是在淞沪会战中被鬼子的刺刀划伤的。他常对我们说:“你们不是来享福的,是来打仗的,是来拼命的!现在多流一滴汗,战场上就能少流一滴血,就能多杀一个鬼子!”在他的教导下,我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尤其是射击,百发百中,成了军校里的尖子生。
  1943年冬天,我从军校毕业,被分到了第11集团军总部工作队,主要负责宣传抗日、组织群众支援前线。那段时间,我跟着工作队走遍了滇西的各个村落,向乡亲们讲述抗战形势,动员青年参军入伍,组织妇女织布做鞋、筹集粮草。看到乡亲们对抗战的热情那么高,看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加入部队,我心里充满了希望,坚信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1944年春天,中国军队决定反攻滇西,收复腾冲、龙陵等失地。我因为表现突出,被配属到第36师,担任预备二师第五团一营二连的指导员,隶属右翼第二十集团军,向着腾冲方向挺进。接到命令的那天,我激动得一夜没睡,终于有机会亲自上战场杀鬼子了,终于能为乡亲们报仇了!
  1944年5月,我正式到二连报到,担任步兵连中尉指导员。这个职位相当于副连长,主要负责思想政治工作和督战,不用直接带兵冲锋陷阵。连长姓张,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兵,参加过台儿庄战役,身上有好几处伤疤,他为人豪爽,对我很照顾,常给我讲战场上的经验。我们连有140多名战士,大多是滇西本地的年轻人,还有一些是从其他部队调来的老兵,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却因为同一个目标走到了一起——打鬼子,保家乡。
  5月中旬,部队抵达腾冲城外,驻扎在来凤山下。来凤山是腾冲县城的天然屏障,海拔1914米,山势陡峭,易守难攻,鬼子在山上修建了大量的工事和碉堡,还布置了多层防线,想要占领来凤山,绝非易事。上峰召集各连干部开会,指着地图上的来凤山说:“来凤山是腾冲的门户,拿下了来凤山,腾冲县城就一览无遗,我们的进攻就能事半功倍。现在,我给五团下死命令:只许前进,不准停下来,后退的就按军法论处!”
  会议结束后,张连长带着我和几个排长去勘察地形。站在山脚下抬头望去,来凤山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原本茂密的树林早已被鬼子的炮火炸成了焦土,裸露的岩石和黄土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根本没有任何隐蔽的地方。“鬼子在山上修了很多暗堡,火力点都藏在岩石后面,我们进攻的时候,他们就能在暗处打冷枪,我们连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张连长皱着眉头说,语气里满是担忧,“而且,从山脚下到山顶,坡度很陡,我们只能沿着几条狭窄的山路往上冲,很容易成为鬼子的活靶子。”
  
  团部很快迁到了离来凤山山顶只有4公里的地方,我们连则驻扎在山脚下的一片开阔地。每天,我们都能听到山上鬼子的枪声和炮声,看到鬼子在山上巡逻的身影。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我们每天都在加紧训练,练习冲锋、射击、投掷手榴弹,还进行了多次模拟进攻演练。战士们都很清楚,这将是一场恶战,一场硬仗,很多人都写好了家书,交给我保管,他们说:“指导员,要是我牺牲了,麻烦你把这封信交给我的家人,告诉他们,我是为国家牺牲的,不丢人!”每次接过那些沉甸甸的家书,我都忍不住热泪盈眶,这些年轻的战士,有的才十几岁,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却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进攻前几天,盟军的第十、十四航空队也赶来参战了。几十架战机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朝着来凤山的方向飞去,紧接着,山上就传来了震天动地的爆炸声。我们站在山脚下,能清楚地看到山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岩石和泥土被炸得四处飞溅。“太好了!盟军的飞机来了,这下鬼子该倒霉了!”战士们兴奋地欢呼起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可我心里清楚,鬼子的工事十分坚固,仅凭飞机轰炸,很难将其彻底摧毁,真正的战斗,还在后面。
  5月11日清晨,进攻的号角终于吹响了。随着一阵急促的冲锋号声,我们连的战士们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着来凤山冲去。可刚冲出去没多远,山上就传来了密集的枪声,鬼子的子弹像雨点一样朝着我们射来,“哒哒哒”的机枪声、“砰砰砰”的步枪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力网。我趴在地上,看着身边的战士一个个倒下,心里像刀割一样疼。有一个叫小李的战士,才18岁,是我们连最年轻的兵,他冲在最前面,还没跑几步,就被一颗子弹击中了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军装,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话来,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鬼子的交叉火力几乎没有死角,我们根本无法前进,只能趴在地上,一点点地往前挪。战场上的惨状难以想象,死了的战友遗体就躺在我们身边,有的肢体不全,有的面目全非。因为战斗太激烈,根本没有人能把他们运下去,只能等打完仗再处理。受伤的战士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有的腿被打断了,有的胳膊被打穿了,我们想冲过去救他们,可刚一抬头,就会遭到鬼子的猛烈射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痛苦中死去。有一个战士,大腿被子弹打穿了,他咬着牙,想往回爬,可爬了没几步,就被一颗流弹击中了头部,当场牺牲。我看着他倒下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无助和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几天下来,我们连伤亡惨重。张连长在一次冲锋中,为了掩护战士们,被一颗炮弹击中,当场牺牲;三个排长中,两个阵亡,一个重伤昏迷,被抬下了战场;全连140多人,只剩下了50多人。看着身边熟悉的战友一个个离去,战士们的情绪都很低落,有的甚至开始动摇。就在这时,团部传来命令:由于连长牺牲,由我这个指导员升任代理连长,全面负责连队的作战指挥,从督战变成到最前面冲锋。
  接到命令的那一刻,我愣住了。我从来没有带兵冲过锋,根本没有任何经验。以前我在后面督战,只需要盯着队伍,鼓励战士们前进,可现在,我要站在最前面,领着弟兄们拼命,那种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战壕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乱如麻。我想起了爹说的话,想起了牺牲的乡亲们,想起了张连长和那些牺牲的战友,想起了战士们交给我的那些家书。我告诉自己,不能退缩,不能放弃,这个节骨眼儿上,我要是退了,整个连队就垮了,那些牺牲的战友就白死了。我想,死就死,决不后退!冲上去死了,好歹是为国捐躯的英烈,能被后人铭记;要是退缩被督战队打死,就成了人人唾弃的逃兵,不仅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更对不起牺牲的弟兄们,面子上也过不去!
  第二天一早,我召集剩下的战士们开会。看着他们疲惫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我大声说:“弟兄们,张连长和很多战友都牺牲了,我们连现在只剩下50多个人,但我们不能倒下,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代理连长,我会带着大家冲锋陷阵,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把来凤山拿下来!有没有信心?”“有!”战士们齐声大喊,声音虽然沙哑,却充满了力量,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斗志。
  我开始重新调整连队的部署,将剩下的战士分成了三个战斗小组,每个小组由一个班长带领。我接过了张连长那把20响的驳壳枪,这把枪陪伴了他多年,枪身已经被磨得发亮,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仿佛能感受到张连长的力量。我还给每个代理排长的班长配备了一支卡宾枪,这种枪射速快,火力猛,打起仗来不比鬼子的装备差。更让我们兴奋的是,团部给我们连调配了两门火焰喷射器,这可是对付暗堡的利器。我专门找来了操作火焰喷射器的战士,让他们给大家演示如何使用,看着长长的火舌从喷射器里喷出来,战士们都兴奋不已:“有了这玩意儿,看鬼子还怎么躲在暗堡里嚣张!”
  
  鬼子在来凤山修建了五道防线,从山脚下一直延伸到山顶,每一道防线都布置了大量的火力点和障碍物。其中有一道防线是电网,鬼子在两道铁丝网中间通了电,想要突破这道防线,难度极大。进攻一开始,我们不知道那是电网,派了几个工兵上去破障,结果刚一碰到铁丝网,就被电流击中,倒在地上抽搐着,当场牺牲了两个,还有三个受了重伤。看到这一幕,我心里又疼又怒,赶紧命令工兵停止行动,重新想办法。后来,有一个老兵提议,用炸药包炸断电网的电线杆,让电网失去电力。我采纳了他的建议,安排了两个爆破手,带着炸药包,趁着夜色,偷偷摸到电网附近,成功炸断了电线杆,电网终于被排除了。
  解决了电网的问题,我们继续向山上进攻。火焰喷射器果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鬼子的暗堡藏在岩石缝隙里,用步枪和机枪根本打不进去,可火焰喷射器一喷,长长的火舌能钻进最窄小的洞口,把暗堡里的鬼子烧得鬼哭狼嚎。我亲眼看到,一个暗堡里的鬼子负隅顽抗,我们的战士几次冲锋都被打了回来,牺牲了好几个弟兄。我当即命令操作火焰喷射器的战士上前,那战士扛着火焰喷射器,一步步逼近暗堡,对准洞口扣动了扳机,一道长长的火舌瞬间喷了进去。只听暗堡里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紧接着,就看到浓烟从洞口冒了出来,过了一会儿,里面就没了动静。我们冲上去一看,暗堡里的几个鬼子都被烧焦了,有的蜷缩在角落里,有的倒在机枪旁,场面十分惨烈。有了火焰喷射器,我们的进攻顺利了很多,一个个暗堡被摧毁,一道道防线被突破。
  为了加快进攻进度,我安排战士们白天进攻,夜里轮流休息。可即便如此,大家也很难睡个安稳觉,鬼子的敢死队总爱趁夜色偷袭,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有一天晚上,我正在战壕里打盹,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立刻惊醒过来,大喊一声:“有鬼子!准备战斗!”战士们迅速拿起武器,做好了战斗准备。果然,十几个鬼子穿着夜行衣,偷偷摸了过来,想要偷袭我们的阵地。我们早有准备,一阵扫射,当场打死了几个鬼子,剩下的鬼子见偷袭不成,赶紧逃跑了。经过这一次偷袭,我更加谨慎了,安排了专门的哨兵,每隔一个小时就换一次岗,确保阵地的安全。
  当时正是七月,滇西的天气十分炎热,气温高达三四十摄氏度。太阳像一个大火球,炙烤着大地,地面被晒得滚烫,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我们身上的军装被汗水浸湿了又干,干了又硬,结满了白色的盐霜,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汗臭味。战场上到处都是牺牲战友的遗体,因为天气炎热,很快就开始腐烂发臭,苍蝇黑压压的一片,嗡嗡作响,落在遗体上、我们的身上,挥都挥不走。我们的吃喝拉撒都在战壕里,没有水洗脸,没有水洗澡,大小便只能就地解决,整个战壕里臭气熏天,让人作呕。可我们实在太累了,有时候靠在牺牲战友的遗体上就能睡着,哪怕只是睡上十几分钟,也觉得是一种奢侈。有一次,我靠在一个牺牲战士的肩膀上睡着了,梦里梦见了爹娘,梦见了家乡的老槐树,梦见了来凤山开满了野杜鹃,可醒来后,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的战场和战友们疲惫的脸庞,心里一阵酸楚。
  战士们的体力消耗很大,粮食和水也越来越紧张。每天,我们只能分到很少的干粮和一壶水,有时候甚至连水都喝不上,只能靠喝自己的汗水解渴。有一个战士,因为长时间缺水,嘴唇干裂得流血,说话都变得困难,可他还是坚持着参加战斗,从来没有喊过一声苦,叫过一声累。看到战士们如此顽强,我心里既感动又心疼,我把自己的水和干粮省下来,分给那些身体虚弱的战士,我说:“弟兄们,我们是战友,是兄弟,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一定能打赢这场仗!”
  
  1944年7月初的一天,团部传来命令,要求我们连在当天中午发起总攻,务必突破鬼子的最后一道防线,为后续部队打开通道。接到命令后,我立刻召集战士们开会,进行战斗部署。“弟兄们,最后的决战就要开始了,这是我们拿下来凤山的关键一战,也是最艰难的一战。鬼子的最后一道防线设在山顶附近,那里的火力非常猛,我们可能会付出很大的牺牲,但我们不能退缩,为了牺牲的战友,为了家乡的乡亲,为了我们的国家,我们必须冲上去!”我激动地说,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呐喊变得沙哑,“我会冲在最前面,你们跟着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后退!”
  中午时分,总攻的号角吹响了。我拿起那把驳壳枪,大喊一声:“杀呀!冲啊!”就率先跳出了战壕,朝着山顶冲去。战士们紧随其后,一个个像猛虎下山一样,朝着鬼子的阵地冲去。那一刻,我什么都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上去,杀鬼子!我手里的驳壳枪不停地扫射,子弹打完了,就迅速换弹匣,嘴里拼尽全力大喊着,我知道,冲锋时气势最重要,只要气势上来了,战士们就会越战越勇,往往就能打赢。
  我们连专门有两个插旗的兵,他们手里拿着一面鲜艳的国旗,跟在队伍后面,只要占领一个阵地,就立刻把国旗插上去。我深知这面国旗的重要性,它不仅能鼓舞我们的士气,动摇敌人的决心,还能给盟军的飞机指引方位,告诉他们国旗后面是自己人,避免误伤。鬼子也明白这面国旗的作用,总是集中火力打旗兵。有一个叫王小二的旗兵,刚把国旗插在一个小山头上,就被鬼子的子弹击中了,他倒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国旗的旗杆。另一个旗兵见状,立刻冲了上去,捡起国旗,继续往前冲,可没跑几步,也被鬼子击中了。就这样,一个旗兵倒下了,又一个旗兵冲上去,先后有五个旗兵牺牲在插旗的路上,可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这面国旗。看到这一幕,我心里充满了感动和敬佩,这些年轻的战士,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什么叫爱国,什么叫忠诚。
  我正往前冲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士兵大喊:“连长,你挨了!你受伤了!”“挨了”就是负伤了,可我当时只顾着冲锋,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觉得身上有液体顺着衣服往下流,以为是汗水。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士兵正指着我的左手,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我低头一看,顿时愣住了:我的左手半截小指头耷拉着,只剩下一层皮连着,血肉模糊的,鲜血还在不停地流,染红了我的袖口。原来,刚才一颗流弹击中了我的左手,打掉了我的半截小指。
  剧烈的疼痛这才慢慢传来,像无数根针在扎我的心,我浑身一软,差点倒在地上。身边的几个战士赶紧冲过来,扶住了我。“连长,您伤得很重,我们把您背下去治疗吧!”一个战士着急地说,想要把我背起来。我摇了摇头,咬着牙说:“不行!我不能下去,战斗还没有结束,我要是走了,弟兄们怎么办?就在原地,谁也别让我走!”我挣扎着站稳身体,让一个战士拿出急救包,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包扎的时候,我疼得浑身发抖,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头晕目眩,差点昏过去,但我还是强忍着,没有哼一声。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了“停止进攻!”的口令。原来,我们已经冲到了鬼子的最后一道防线前,离敌人的阵地只有四五十米远了,但鬼子的火力实在太猛,我们无法继续前进,只能就地隐蔽,挖工事防御,等待后续部队的支援。我指挥着战士们迅速挖工事,大家忍着疲惫和饥饿,用铁锹和刺刀不停地挖着,很快就挖好了一道道简易的战壕。我靠在战壕壁上,左手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伤口不停地流血,把包扎的绷带都染红了。我拿出水壶,喝了一口水,稍微缓解了一下头晕的症状。
  突然,山顶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我抬头一看,只见一群鬼子赤裸着上身,手里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枪,迈着大步,朝着我们的阵地冲了下来。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嘴里喊着“万岁”,来势汹汹,像一群疯狗一样。“不好!鬼子冲下来了!弟兄们,准备战斗!”我当即一挥驳壳枪,大喊一声,拿起枪就对准了冲过来的鬼子。
  战士们也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机枪、步枪一起开火,子弹像雨点一样朝着鬼子射去。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鬼子应声倒下,可后面的鬼子还是源源不断地冲过来。我知道,这是鬼子的最后一搏,他们想要把我们赶下山去,守住来凤山。我看着身边的战士们,他们有的已经负了伤,有的体力不支,但没有一个人退缩,都在拼命地射击。
  就在这危急关头,相邻阵地的赵连长带着他的连队冲了过来。赵连长是个山东汉子,性格豪爽,作战勇猛,手里总是拿着一把大刀,他看到鬼子冲了下来,大喝一声:“狗娘养的鬼子,送死来了!弟兄们,跟我冲,杀了这些狗东西!”说完,他挥舞着大刀,带着敢死队冲进了敌群。赵连长的大刀耍得虎虎生风,一刀下去,就能砍倒一个鬼子,战士们也跟着他奋勇杀敌,和鬼子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
  
  让我感动的是,腾冲的百姓们也赶来支援我们了。他们听说我们正在来凤山和鬼子激战,自发地组织起来,拿着扁担、镰刀、锄头,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乡亲背着粮食和水,送到我们的阵地前;有的乡亲看到我们和鬼子扭打在一起,就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用扁担打,用镰刀砍,用锄头砸,和我们一起对抗鬼子。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娘,手里拿着一把剪刀,趁着一个鬼子不注意,冲上去就朝着鬼子的胳膊剪去,鬼子疼得大叫一声,回头想要打老大娘,旁边一个年轻的乡亲立刻冲了上去,抱住鬼子的腿,让老大娘赶紧跑。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看到一个鬼子正要刺杀我们的一个战士,就冲上去,一口咬住了鬼子的胳膊,鬼子疼得松开了手,那个战士趁机一枪打死了鬼子,可少年却被鬼子的另一个同伙打倒在地,受了重伤。
  看到乡亲们如此舍生忘死,我心里充满了感动和力量。我大喊一声:“弟兄们,乡亲们都来支援我们了,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杀呀!”说完,我拿着驳壳枪,冲出战壕,朝着鬼子射去。一个鬼子朝着我冲了过来,我侧身躲过他的刺刀,一枪打在他的胸口,他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另一个鬼子想要偷袭我,我察觉到身后有动静,猛地回头,一枪打中了他的脑袋。在这场激战中,我亲手击毙了两个鬼子,战士们和乡亲们也都奋勇杀敌,一个个鬼子倒在了我们的阵地前。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们终于把冲下来的鬼子全部消灭了。40多个鬼子,没有一个活着回去。可我们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赵连长在战斗中被鬼子的刺刀刺中了胸膛,当场牺牲;30多位战士和乡亲也永远倒在了阵地上,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来凤山的土地,染红了我们手中的国旗。我站在阵地上,看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看着身边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战士和乡亲们,心里充满了悲痛和愤怒,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继续向山顶进攻,虽然鬼子还在负隅顽抗,但他们的士气已经低落了很多。7月29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到来凤山山顶时,我们终于突破了鬼子的最后一道防线,占领了来凤山山顶。我命令旗兵把国旗插在山顶的最高处,鲜艳的国旗在晨风中飘扬,显得格外耀眼。
  山下的腾冲百姓们看到中国军队的旗帜插在了来凤山山顶,都兴奋地欢呼起来:“胜利了!我们胜利了!中国军队万岁!”欢呼声、掌声、哭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乡亲们纷纷涌上山顶,有的抱着我们的战士失声痛哭,有的抚摸着国旗,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那一刻,所有的疲惫、所有的伤痛、所有的牺牲,都在胜利的喜悦中烟消云散了。我站在山顶,看着山下狂欢的百姓们,看着飘扬的国旗,心里充满了自豪和骄傲,我知道,我们没有辜负乡亲们的期望,没有辜负牺牲的战友们,我们终于把鬼子赶出了来凤山,为收复腾冲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占领来凤山后,我们连得到了短暂的休整。团部给我们连记了集体一等功,我也因为作战勇敢、指挥有方,被记了个人二等功。可我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每当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和乡亲们,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悲痛。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山顶,看着远方的天空,想起张连长,想起小李,想起那些插旗的战士,想起赵连长,想起那些帮助我们的乡亲们,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胜利,换来了我们今天的和平生活,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他们。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又参加了收复腾冲县城的战斗。腾冲县城的战斗同样十分激烈,鬼子在城里修建了大量的工事,负隅顽抗。我们和其他部队一起,逐街逐巷地进行战斗,每占领一个街区,都要付出很大的牺牲。经过一个多月的激战,我们终于收复了腾冲县城,把鬼子赶出了腾冲。
  
  抗战胜利后,我谢绝了部队的挽留,选择了退伍回家。我想念爹娘,想念家乡的山山水水,想念那些幸存的乡亲们。回到兴隆村的那天,乡亲们都来迎接我,把我当成了英雄。可我知道,我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是那些牺牲的战友和乡亲们,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
  回到家乡后,我放下了枪,拿起了锄头,重新当起了农民,过起了平静的生活。我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日子虽然平淡,却很幸福。我常常给孩子们讲我在战场上的故事,讲那些牺牲的战友们的故事,告诉他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无数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一定要好好珍惜,要热爱自己的国家,要做一个有骨气、有担当的中国人。
  2005年,我获颁了抗战胜利60周年纪念章。当工作人员把那枚金灿灿的纪念章送到我手里时,我激动得热泪盈眶,这枚纪念章不仅是对我个人的表彰,更是对所有为抗战牺牲的先烈们的缅怀和致敬。从那以后,我常常带着这枚纪念章,去国殇墓园看看。国殇墓园里安葬着我的同学、战友,还有很多我不知道名字的烈士们。站在他们的墓碑前,我仿佛还能听到当年冲锋的号角,还能看到他们奋勇杀敌的身影。我会轻轻地抚摸着墓碑,告诉他们:“弟兄们,你们安息吧,鬼子被赶出去了,我们的国家强大了,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了,你们的牺牲没有白费!”
  
  讲到这里,胡建国继续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大伯的身体越来越差,行动也变得越来越不方便,但他还是坚持每天去国殇墓园走走,看看那些牺牲的战友们。2007年冬天,大伯病倒了,躺在病床上,他让家人把抗战胜利60周年纪念章放在身边
  临终前,大伯把孩子们叫到身边说:“孩子们,我要走了,我要去见那些牺牲的战友们了。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参加了抗战,为国家和民族尽了一份力。你们一定要记住,要热爱自己的国家。”说完这句话,他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享年82岁。
  离开兴隆村时,夕阳已经西下,为来凤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余晖。每一位抗战老兵,都是一部活的历史,他们的故事,不应该被遗忘。作为抗战志愿者,我会继续行走在寻访抗战老兵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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