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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拼命划水,寻找角度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11-12 07:47:25      字数:15477

  (一)
  
  福州的秋阳透过云层洒在抗战研究院的青瓦上,带着南方特有的温润湿气。我和另外两位抗战志愿者刚走进院门,就看见姚晓妤站在资料室门口等候。她依旧是一身简单的米白色衬衫,黑色长裤,窈窕的身姿在斑驳的树影里格外清丽,28岁的脸庞上,那双明亮的眼睛透着远超年龄的庄重。这位土生土长的福州姑娘,中山大学历史学系的高材生,总能从浩如烟海的史料中,为我们打捞起抗战先辈们鲜为人知的细节,这次关于浙江天台籍新四军女兵王曼的故事,她又带来了新的发现。
  “周老师,你们一路辛苦。”姚晓妤快步迎上来,声音清亮如泉,“我这段时间走访了天荒湖周边的几个老村落,找到了当年参与营救王曼同志的老乡后代,还有几份句容县委的原始档案复印件,能把1941年那次突围讲得更具体些。”她引我们走进资料室,桌上早已摊开了泛黄的文献、手绘的天荒湖地形草图,还有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那是晚年王曼的留影,眉眼间仍能看出当年的英气。
  抚过那份标注着“1941年县委工作记录”的复印件,纸张脆薄,字迹却依旧清晰。姚晓妤坐在一旁,翻开一本蓝色封皮的口述实录,缓缓开口:“王曼同志1921年11月出生在浙江天台的一个普通农家,家里穷,13岁就跟着同乡辗转到了上海,进了一家丝绸厂做童工。你们难以想象,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每天要在机器旁站十几个小时,手指被丝线磨得鲜血淋漓,还得提防工头的打骂。那些年的苦难,没有磨掉她的性子,反而让她看清了旧社会的黑暗,心里早早埋下了反抗的种子。
  “1937年8月,上海沦陷,日军的铁蹄踏碎了城市的安宁,也让丝绸厂停了工。”姚晓妤的声音沉了下来,“王曼一路乞讨,花了半个多月才回到天台老家。可家乡也没能躲过战火,日军的轰炸让乡亲们流离失所。就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她遇到了地下党员,听他们讲抗日救国的道理,讲共产党的主张。1938年10月,17岁的王曼毅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随后跟着一批进步青年奔赴皖南,成为了新四军军部教导总队女生八队的一名战士。在教导队里,她白天学军事、练射击,晚上学文化、学理论,进步快得惊人,很快就成了队里的骨干。”
  
  我想起之前走访中了解到的新四军女兵生活,忍不住补充:“听说女生八队的条件特别艰苦,冬天没有棉被,只能盖稻草,吃的也是粗米野菜。”姚晓妤点点头:“确实是这样,但王曼同志从不叫苦。她常说,比起在上海做童工的日子,能为国家打仗,再苦也值得。1940年底,组织上看中她的组织能力和应变能力,把19岁的她调到金丹镇,担任县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那时候金丹镇周边都是敌伪据点,环境极其复杂,她既要发动群众,又要发展党员,还要应对敌人的突然‘扫荡’,每天都在刀尖上行走。
  “皖南事变发生在1941年1月,之后局势变得更加凶险。”姚晓妤的手指落在天荒湖地形草图上,“敌伪顽三面夹击,茅山根据地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王曼和同志们被迫从金丹镇退守到宝堰附近的小角下隍一带,那里山高林密,便于隐蔽,但物资匮乏,连基本的口粮都难以保障。即便如此,王曼同志还是坚持分头找党员谈话,了解大家的思想动态,鼓励大家不要放弃抗日的信念。
  “1941年3月12日,这是档案里记载的具体日期。”姚晓妤的语速慢了下来,仿佛在还原那个惊心动魄的午后,“那天上午,王曼正和区委书记张松柏在村里的老槐树下,和一位老党员谈心,了解群众对抗日形势的看法。突然,特委宣传部副部长赵云和专署财粮科长田禾急匆匆地找过来,两人脸上满是焦急,说特委有紧急指示,要立刻通知金丹镇的孙迈书记召开县委会议,传达反‘清剿’的部署。
  “王曼同志知道事情紧急,当即就和赵云、田禾出发去找孙迈书记。”她接着说,“三人沿着田埂小路快步前行,刚走到吕墟村口,就听到一阵密集的枪声从东北方向传来,伴随着日军的嚎叫声和百姓的哭喊。他们心里一紧,拉住一位往村外跑的老乡打听,才知道延陵据点的日伪军突然出动了两百多人,把金丹镇县政府包围了。老乡哭着说,孙迈书记和另外3位同志没来得及转移,已经在圩里被捕了,敌人还在村里烧杀抢掠。
  “三人又急又怒,赵云同志攥紧了拳头,想冲过去救人,被王曼拦住了。”姚晓妤的语气里透着敬佩,“王曼同志说,我们不能冲动,孙迈书记他们已经被捕,我们现在冲过去也是白白牺牲,当务之急是保住党的机密。就在这时,老乡突然想起什么,说敌人搜查得太仓促,镇政府后院的灰堆里还藏着不少文件和书籍,没被搜走。那些文件里有党员名单、群众联络方式,要是落入敌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三人立刻跟着老乡往镇政府后院跑,一路上能看到被烧毁的房屋、散落的农具,还有乡亲们的尸体,心里像被刀割一样。”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到了后院,他们顾不上掩埋战友的遗体,赶紧趴在灰堆里翻找,双手被灰烬烫得通红,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终于把一叠叠用油纸包裹的文件、书籍都找了出来,紧紧抱在怀里。就在这时,村外传来了敌人的脚步声和叽里呱啦的日语,有人大喊‘那边有新四军!’
  “不好,敌人杀回来了!”田禾同志喊了一声。王曼同志当机立断:“快,往天荒湖跑,那里有芦苇荡,能隐蔽!”三人抱着文件,沿着墙根快步奔跑,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近,子弹打在墙上,溅起阵阵尘土。幸运的是,湖边停着一只渔民留下的小木船,船桨还挂在船舷上。赵云同志一把抓起船桨,王曼和田禾迅速跳上船,赵云用力一撑船篙,小船便朝着湖中心的芦苇荡划去。
  
  “敌人追到岸边,看到小船,立刻架起机枪扫射。”姚晓妤的手比划着子弹飞过的轨迹,“子弹嗖嗖地从他们头顶掠过,有的打在船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木屑飞溅;有的落在水里,激起一串串白色的水花。王曼同志把文件紧紧压在身下,身体伏得极低,生怕文件被打坏。田禾同志也帮忙划桨,小船在湖面上颠簸着,像一片随时可能被风浪打翻的叶子。
  “可就在小船快要划入芦苇丛深处时,船底突然被水下的芦苇根缠住了,任凭赵云同志怎么用力划桨,小船都纹丝不动。”她接着说,“敌人的枪声越来越密,越来越近,岸边的日军已经能看清他们的身影,甚至朝着他们喊话,让他们投降。赵云同志回头看了一眼王曼和田禾,大声说:‘不能被俘!弃船跳水,利用芦苇丛突围,能活一个是一个!’
  “田禾同志是北方人,会游泳,他二话不说,抓起身边的一块木板,纵身跳进了湖里,奋力朝着对岸游去。”姚晓妤的声音里满是紧张,“可王曼同志根本不会游泳啊!她从小在山区长大,连像样的池塘都没见过,更别说这么大的湖了。她看着身下深不见底的湖水,又回头看了一眼逼近的敌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宁死不当俘虏,绝不能让文件落入敌人手中!她把怀里的文件塞进赵云同志怀里,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就跳了下去。
  “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她,刺骨的寒意顺着毛孔钻进骨头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的语速越来越快,“王曼同志在水里胡乱地挣扎着,双手拼命划水,双脚用力蹬着,可越是挣扎,身体沉得越快。起初水还不深,能踩着湖底的软泥,她一边划一边往前走,可穿过一片浅滩的芦苇丛后,突然脚下一空——她掉进了一条深达数米的河沟里!
  “水一下子没过了她的头顶,口鼻里灌满了浑浊的湖水,又咸又腥,呛得她肺腑生疼。”姚晓妤的眉头紧紧皱起,“她感觉自己像一块石头一样往下沉,耳边只有水流的‘哗哗’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她想喊,却喊不出声音;想呼吸,却只能吸进冰冷的湖水。意识开始一点点模糊,她想,难道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可她不甘心啊!她才20岁,还没看到抗战胜利,还没看到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还没为牺牲的战友报仇!
  “不行,我不能死!”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喊着,凭着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手脚并用地划着水。”姚晓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她的动作很笨拙,像一只溺水的旱鸭子,每划一下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可她没有放弃。她睁着眼睛,透过浑浊的湖水,隐约能看到远处的芦苇丛和模糊的对岸,那是她唯一的希望。湖水冻得她浑身发麻,胳膊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肺里憋得快要炸开,可她还是拼命地划着,一下,又一下……
  “她不知道划了多久,只觉得力气越来越小,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耳边的枪声也渐渐远去。”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种绝境中的无助,“最后,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身体像一片枯叶一样在湖水中漂浮着。她以为自己这次真的死定了,可她不知道,命运在这一刻给了她一线生机。
  “就在她漂浮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后,一位名叫陈老根的农民驾着捞湖泥的船经过。”姚晓妤的语气缓和了下来,“陈老根是天荒湖附近的渔民,平时受新四军的照顾,对战士们感情很深。他远远看到湖面上漂浮着一个人,起初以为是尸体,可走近一看,发现衣服像是新四军的军装,赶紧把船划过去。他冒着被敌人开枪的危险,伸手把王曼同志拉上船,一看,认出是经常来村里发动群众、帮乡亲们解决困难的‘小王书记’。
  “陈老根心里又急又疼,赶紧把船划到湖西侧一个偏僻的芦苇滩,那里不容易被敌人发现。”她接着说,“他把王曼同志背上岸,先安置在湖边的牛车棚里,然后一路小跑回村,找来一位名叫李大娘的放牛妇女。李大娘也是个热心人,知道是新四军的同志,立刻跟着陈老根来到牛车棚。两人小心翼翼地把王曼同志抬到牛背上,让她趴在牛背上,双手紧紧抓住牛缰绳。
  “老黄牛慢悠悠地往村里走,一步一颠,正好起到了人工呼吸的作用。”姚晓妤笑了笑,眼里却含着泪光,“一路上,王曼同志肚子里的湖水顺着嘴角不断流出来,脸色也渐渐有了一丝血色。回到村里后,乡亲们把她抬到村里最安全的一间土坯房里,放在门板搭成的临时床上,盖上了厚厚的棉被。李大娘烧开了姜汤,一点点喂进她嘴里;村里的老郎中也赶了过来,用艾草给她针灸、热敷;乡亲们轮流守在她身边,给她搓手脚,帮她取暖。
  “整整抢救了一夜,第二天黎明时分,王曼同志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声音里满是欣慰,“周围挤满了乡亲们,有老人,有孩子,看到她醒来,大家都激动地哭了,纷纷说‘老天保佑,小王书记醒了!’王曼同志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能虚弱地看着大家,眼里满是感激。她后来回忆说,是乡亲们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这份恩情,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可喜悦很快被悲伤冲淡。”姚晓妤的神色又凝重起来,“王曼同志稍微好转后,就让乡亲们帮忙联系当地的地下党员肖锁庚。肖锁庚冒着生命危险,在周边各村打听消息,几天后带来了消息:张松柏同志和田禾同志已经安全脱险,躲在了深山里;可赵云同志却一直下落不明。王曼同志心里焦急万分,让肖锁庚继续寻找。半个月后,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传来——乡亲们在天荒湖深处的芦苇丛中发现了赵云同志的遗体。
  “他陷在了一片齐胸深的淤泥里,身体已经僵硬,可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些文件,手指死死攥着,怎么也掰不开。”姚晓妤的声音低沉下来,“赵云同志是东北吉林人,离家参加革命多年,一直没回过家。他用自己的生命,守住了党的机密,也践行了自己入党时的誓言。王曼同志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场就哭了,她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替赵云同志完成未竟的事业,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
  “那段日子,敌人的‘清剿’越来越频繁,几乎天天下乡搜查,挨家挨户盘问,还放火烧毁了不少村庄。”她接着说,“王曼同志因为落水受寒,加上悲伤过度,胃开始大量出血,每次发作都疼得浑身冒汗,脸色苍白如纸。村里的乡亲们偷偷给她找药,可当时物资匮乏,根本没有像样的药品,只能靠一些草药勉强维持。有人劝她:‘小王书记,你还是回浙江天台老家躲一躲吧,等局势好转了再回来。’
  “可王曼同志坚决不同意。”姚晓妤的语气里满是敬佩,“她摇着头说:‘不行,我不能走。现在根据地正需要人,同志们都在坚持斗争,我怎么能当逃兵?我的家乡在天台,但茅山根据地也是我的家,这里的乡亲们需要我,我必须留下来。’她强撑着病体,在肖锁庚的帮助下,找到了华树庚和几位区委书记,在一间隐蔽的山洞里召开了紧急会议。
  “会上,王曼同志提出,不能再被动防守,要主动出击,跳出敌人的内线包围,开辟新的根据地。”她翻开一份《丹阳县委工作纪要》,“他们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兵分三路,向镇江以南的丁庄铺、丹三区以西的山区、建昌圩和直溪桥一带发展。王曼同志亲自带领一支小分队,白天隐蔽在山林里,晚上就下山发动群众,发展新党员,建立地下联络点。那段时间,她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吃的是野果和粗粮,胃出血的毛病反复发作,可她从来没喊过一声苦。”
  
  “在敌人持续半年多的残酷进攻下,茅山特委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姚晓妤的声音里满是沉痛,“特委组织部长任迈同志、宣传部长袁先锋同志在一次反‘扫荡’中不幸被捕,日军对他们严刑拷打,逼他们交出党员名单和根据地部署,可他们坚贞不屈,始终没有吐露一个字。最后,日军残忍地将他们杀害,两位同志就义时,都高呼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口号。
  “紧接着,茅山专员巫恒通同志也在战斗中被俘。”她接着说,“巫恒通同志是一位爱国志士,被俘后,日军想利用他的声望劝降其他抗日志士,对他威逼利诱,可他不为所动,绝食抗议,最终壮烈牺牲。特委书记陈洪同志也在一次战斗中受伤被俘,后来经党组织多方营救才得以脱险,被派到浙东工作,可不幸的是,几年后他在一次战斗中再次负伤,最终牺牲在了战场上。
  “一个个战友牺牲的消息传来,王曼同志心里承受着巨大的悲痛,但她没有被打垮。”姚晓妤说,“她把悲痛转化为力量,更加坚定了抗日的决心。她常对身边的同志说:‘我们的战友没有白死,他们用生命换来了我们的觉醒,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直到把鬼子赶出中国!’在她的带领下,丹阳的地方武装不断发展壮大,民兵队伍也越来越活跃。
  “大半年后,也就是1941年10月,特委终于派人找到了王曼同志,通知她到句容参加县委扩大会议。”她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当王曼同志拖着病体,步行几天赶到开会地点时,见到了许多幸存的老战友。大家看到她,都心疼不已,说她瘦了好多,脸色也不好,曾经的小姑娘,经过战火的洗礼,已经长成了沉稳坚毅的‘大姑娘’。那是她天荒湖遇险后,第一次重新和特委取得联系,也是在那次会议上,鉴于她的突出表现和领导能力,组织上任命她为丹阳县委书记。
  “上任后,王曼同志立刻着手整顿队伍,加强地方武装建设。”姚晓妤的声音里满是激昂,“她根据茅山地区的地形特点,制定了‘游击战为主,伏击战为辅’的战术,组织武装力量主动出击。1942年初,她亲自策划了九里镇伪据点袭击战。那天晚上,她带领三十多名战士,趁着夜色摸进据点,先是解决了门口的哨兵,然后冲进据点,与伪军展开激战。战士们个个英勇善战,伪军根本不堪一击,最终活捉了伪据点所长,缴获了二十多支步枪、两挺轻机枪和一批弹药。消息传开后,周边乡亲们无不拍手称快,越来越多的青壮年主动报名参加地方武装,抗日热情空前高涨。”
  
  姚晓妤喝了口水,继续说道:“紧接着,金坛民兵在她的部署下,针对西肠镇敌人岗楼发起突袭。那座岗楼建在村口高地,视野开阔,易守难攻,鬼子哨兵每天居高临下监视着村里的动静,让乡亲们人心惶惶。王曼同志提前派人摸清岗楼里的情况,趁着深夜雾气浓重,让民兵们带着自制的土炸药和梯子,悄悄摸到岗楼脚下。一声令下,土炸药炸开了岗楼的木门,民兵们一拥而上,当场打死两名鬼子哨兵,捣毁了岗楼,拔掉了这个横在乡亲们心头的‘钉子’。
  “一次次战斗的胜利,不仅打击了敌伪的嚣张气焰,更让根据地的党员和群众重新看到了希望。”她的眼神亮了起来,“延陵、西肠的敌人据点被我们的地方武装和民兵层层封锁,粮草供应断绝,通讯也被切断,成了孤立无援的‘孤岛’。伪军们人心惶惶,不少人偷偷找机会向我们投诚,茅山抗日根据地的形势逐渐好转,曾经被分割的区域慢慢连成一片,抗日力量不断发展壮大。”
  我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插话:“王曼同志真是了不起,带着伤病还能打出这么漂亮的仗,不愧是从战火里淬炼出来的女战士。”
  姚晓妤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是啊,她的意志力远超常人。那段时间,她的胃出血还没痊愈,常常疼得直不起腰,却依然坚持和战士们一起行军、一起战斗。战士们心疼她,想让她留在后方指挥,她却笑着说:‘战场上少一个指挥员没关系,但多一个能鼓舞士气的人很重要,我和大家在一起,心里踏实。’
  “抗战胜利的消息传来时,王曼同志正在丹阳组织群众开展减租减息工作。”姚晓妤的声音里满是喜悦,“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传到根据地,乡亲们敲锣打鼓,奔走相告,整个丹阳都沸腾了。王曼同志站在晒谷场上,看着欢呼雀跃的群众,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一天,她和战友们盼了整整八年,牺牲了无数同胞,终于等到了胜利的曙光。”
  
  “可胜利的喜悦还没褪去,新的任务就来了。”她话锋一转,“1945年11月,党中央下达北撤命令,要求江南的新四军部队和地方干部迅速北移,开辟新的解放区。王曼同志接到命令后,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任务,率领120人的后勤队伍,带着大批物资和伤员,踏上了北撤之路。
  “北撤的路途充满了艰险。”姚晓妤翻开一份北撤日志复印件,“他们要避开国民党军队的层层封锁,白天隐蔽在山林里,晚上才能赶路。一路上缺衣少食,伤员的伤口感染严重,不少同志因为劳累和饥饿病倒了。王曼同志既要安排行军路线,又要照顾伤员和群众,常常几天几夜不合眼。她把自己的粮食让给伤员,把自己的被子盖在生病的同志身上,自己却常常饿着肚子、裹着单薄的衣服赶路。
  “最危险的是海上那段路程。”她的语气变得紧张起来,“他们从江阴坐船出发,要在海上行驶数日才能到达苏北新港。出发当天,海面上就刮起了大风,巨浪拍打着船身,小船在海浪中剧烈颠簸,随时都有翻船的危险。不少同志晕船,吐得昏天黑地,连站立都困难。王曼同志也晕船,但她强撑着身体,在船舱里来回安抚大家的情绪,指挥大家加固船帆、堵漏排水。
  “更让人揪心的是,途中还遇到了国民党的巡逻艇。”姚晓妤接着说,“巡逻艇上的敌人发现他们后,立刻开炮射击。王曼同志沉着冷静,让大家趴在船舱里,指挥船夫改变航向,利用海浪和云雾作掩护,巧妙地避开了巡逻艇的追击。经过数日的惊涛骇浪,他们终于安全抵达苏北新港,在海安与大部队顺利会合。当战友们看到他们带着物资和伤员安全到达时,都忍不住为他们鼓掌欢呼。
  “新中国成立后,王曼同志服从组织安排,从上海市委组织部调到福建工作。”姚晓妤的语气变得平和,“她先后在多个岗位上任职,始终保持着新四军战士的优良作风,廉洁奉公,勤勤恳恳,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1984年,她正式离休,但离休后的她依然没有闲着,经常到学校、部队作报告,给年轻人讲述抗战往事,传承红色基因。”
  
  “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国家给她颁发了纪念章;2015年,抗战胜利70周年,她再次获颁纪念章。”她指着桌上的两张纪念章照片,“每次拿到纪念章,她都会抚摸着徽章,久久不语,眼里满是对牺牲战友的思念。有人问她,从一个童工成长为一名革命干部,这辈子最骄傲的是什么?她总是笑着说:‘我没什么可骄傲的,我能有今天,全靠党和人民的培养。我为党和人民做的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我已经很幸运了。’
  “2019年11月,这位98岁的抗战前辈在福州安详离世。”姚晓妤的声音低沉下来,“她的故事,就像天荒湖里那拼命划水的身影一样,永远留在了我们心中。”
  
  (二)
  
  成都的春阳穿透薄雾洒在锦江边的老街上,我刚穿过抗战研究院栽满翠竹的庭院,看见尹广强快步走来。这位30岁的川大学历史系高材生,身材结实如川西的青松,黑框眼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说话时带着川人特有的爽朗劲儿,一开口就透着对川军历史的痴迷:“周哥,可算等你来了!何金培老兵的资料我挖得差不多了,连他同乡后人的口述都录了,保证让你听得身临其境。”
  他引我走进一间摆满古籍和档案的史料室,桌上早已摊开了《第44军战史》、西充县民国时期的征兵档案,还有一张翻拍的老照片——照片里的何金培身着灰布军装,身高体壮,肩扛马克沁重机枪,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镜头,胸前的250发弹链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你看这身形,在当年的川军里绝对是‘猛将胚子’。”尹广强指着照片,话匣子一下打开,“何金培老英雄1920年1月22日生在西充县太平镇草坝场村,家里种着几亩薄田,三个兄弟他是老大,从小就跟着爹娘下地干活,练得一身好力气,一米八的个头在村里鹤立鸡群。”
  
  “1943年初的那个冬天,天寒地冻,保长带着两个乡丁,踩着积雪敲开了何家的木门。”尹广强的声音沉了下来,仿佛回到了那个逼人的寒冬,“何金培的娘正坐在灶前搓玉米棒子,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却暖不透屋里的寒气。保长把帽子一摘,直言不讳:‘何家嫂子,上面下了死命令,这次征兵任务重,你家三个男娃,必须出一个当兵,今天就抽签定人,躲不过去的。’
  “抽签的竹篓就放在院坝里的石磨上,竹片被冻得冰凉。”他接着说,“何金培的两个弟弟吓得躲在娘身后,浑身发抖。何金培看着娘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针扎一样,他走上前,伸手从竹篓里摸出一根竹签——红漆标记的‘应征签’赫然在目。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回屋,收拾了一件打满补丁的棉袄、一双布鞋,还有娘连夜烙的几个玉米饼。同村被抽中的还有李正祥、李占凤、岳逸公四个老乡,五个年轻人背着简单的包袱,在家人的哭声中,一步步走出了草坝场村,谁也不知道这一去能不能活着回来。
  “没想到刚到顺营师管区,就遇到了老乡师长赵壁光。”尹广强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暖意,“赵师长也是西充人,见着家乡子弟,拉着他们的手问长问短,得知他们没带多少钱,当场让人给每个新兵发了2块现大洋。那时候的2块钱,能买20斤大米,哥几个攥着沉甸甸的银元,夜里躺在稻草铺成的地铺上,兴奋得睡不着觉,你一言我一语地盘算着,等打跑了鬼子,就用这笔钱给家里盖新房、娶媳妇。”
  
  “可真正的军营生活,比他们想象的苦百倍。”尹广强翻出一份1943年的新兵训练日志,“后勤供应差到了极点,每天的口粮就是掺着沙子、石子的糙米,偶尔能吃上一顿玉米糊或煮黄豆,就算是改善伙食了。盐更是稀罕物,做饭时只能往锅里撒一点点,饭菜淡得没滋味。最让人难熬的是缺鞋,部队发的草鞋又薄又糙,没几天就磨破了,何金培他们一有空就跑到山上去割茅草、找布条,自己编草鞋。脚上的血泡磨破了,流出的血把草鞋粘住,晚上脱鞋时连皮肉都能带下来,疼得钻心,可第二天照样得穿着它训练、行军。
  “就这样一路颠沛流离,他们被交到了第44军,坐着闷罐火车、步行赶路,辗转了一个多月,终于抵达湖南前线,编入了第150师第449团。”尹广强比划着重机枪的重量,“何金培一米八的个头,体重近两百斤,在普遍瘦小的川军里格外显眼,团长一眼就看中了他,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身板结实,去当马克沁重机枪射手!’这马克沁重机枪可不是谁都能扛的,光枪身就有30多斤,加上装满子弹的弹链,总重量超过50斤,可何金培端着它,能稳稳地站半个时辰不抖。
  “训练时他简直是拼了命。”他接着说,“为了练准头,他趴在滚烫的地面上,对着远处的靶子反复射击,一天下来能打上万发子弹,枪口烫得能煎熟鸡蛋,他就用湿布裹着继续练;为了练稳定性,他在枪身上放一碗水,射击时力求水不洒出来。战友们都劝他歇会儿,他却说:‘多练一枪,战场上就能多杀一个鬼子,多保住一个弟兄的命。’凭着这股狠劲,他的命中率在全团名列前茅,成了团里公认的‘机枪王牌’。
  “1944年5月,长衡会战打响,战火像燎原之火一样蔓延到浏阳城。”尹广强的语气骤然凝重,“何金培所在的150师担任第二线防卫任务,他们在浏阳城外的制高点构筑工事,挖了深深的交通壕,马克沁重机枪就架在临时浇筑的水泥掩体里,枪口对准日军来犯的必经之路。出发前,何金培特意准备了四个250发装的弹夹,整整齐齐地摆在掩体旁边,用帆布盖好,他摸了摸冰冷的枪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守住浏阳城,不能让鬼子再往前一步。
  “战斗一打响,鬼子的炮火就像疯了一样砸过来。”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轰隆’‘轰隆’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泥土、碎石和树枝像雨点一样溅进掩体,打得人脸上生疼。何金培趴在掩体里,透过机枪的准星密切观察着前方。没过多久,远处的田埂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鬼子端着三八大盖,猫着腰,像一群饿狼一样向阵地冲来,嘴里还喊着听不懂的口号。
  “等鬼子冲到六七百米距离时,何金培深吸一口气,手指猛地扣动扳机!”尹广强猛地一拍桌子,“‘哒哒哒——哒哒哒——’马克沁重机枪的怒吼声响彻战场,子弹像泼水一样扫过去,形成一道密集的火网。他死死盯着准星,看着冲在最前面的七个鬼子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应声倒地,尸体摞在了一起。后面的鬼子见状,非但没退,反而更加疯狂地往前冲,嘴里喊着‘杀给给’,试图冲破火力封锁。
  “战友们的步枪、手榴弹也拼命还击,阵地前爆炸声、枪声、喊杀声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敌是友的嘶吼。”他接着说,“可鬼子的人数实在太多了,一波接着一波,像潮水一样涌来。不少弟兄倒在了血泊中,有的被炸断了腿,趴在地上还在扔手榴弹;有的胸口被打穿,冒着血泡,嘴里还喊着‘杀鬼子’;还有的战友为了掩护大家,抱着炸药包冲向鬼子,与敌人同归于尽。何金培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眼睛都红了,怒火像岩浆一样在胸口燃烧,他不停地换弹夹,开枪,再换弹夹,再开枪,手臂震得发麻,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开枪的动作和杀鬼子的念头。
  “三个弹夹很快就打空了,750发子弹,像一条愤怒的火龙,吞噬着敌人的生命,20多个鬼子倒在了他的枪口下,阵地前的尸体堆成了小山。”尹广强的语速越来越快,“他顾不上喘息,伸手抓起第四个弹夹,麻利地卡进枪身,用力拉了一下枪栓,趴在掩体上正瞄准远处一个挥舞着军刀的鬼子军官,突然觉得左手一软,耳边像有什么东西‘嗖’地一下扫过去,一阵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他低头一看,大腿上全是鲜血,暗红色的血顺着裤腿往下流,浸透了草鞋。”我屏住呼吸,听他继续讲述,“他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腿被子弹打穿了,赶紧用右手捂住大腿,试着站起来走了两步,却发现腿能使劲,没有大碍。他疑惑地摇了摇左手,才发现左手臂上的军装已经被鲜血浸透,一个铜钱大小的伤口还在冒着血泡,鲜血顺着手指往下滴——原来是鬼子的狙击手盯上了他,子弹擦着他的肋骨打在了手臂上,差一点就击中要害。
  “何金培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久,比谁都清楚,机枪射手是鬼子狙击手的重点打击目标,暴露一个射击位置超过十分钟,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尹广强的语气里满是敬佩,“他忍着剧痛,拖着受伤的胳膊,顺着交通壕快速转移到旁边的备用掩体里。这个掩体位置更高,视野更开阔,能覆盖到刚才没顾及到的死角——这是他早就选好的备用射击点,战场上,只有不断调整位置、寻找最佳射击角度,才能活下去,才能多杀鬼子。”
  
  “卫生员冒着枪林弹雨爬过来,从急救包里掏出纱布和碘酒,想给他仔细包扎。”他接着说,“可何金培一把推开卫生员,急切地说:‘别管我,鬼子还在冲,先杀鬼子!’他咬着牙,用牙齿和右手配合,简单地缠了几圈纱布,再次端起了重机枪。枪口对准冲上来的鬼子,他扣动扳机,‘哒哒哒’的枪声再次响起,第四个弹夹的子弹呼啸着飞向敌人,又有五六个鬼子应声倒地。直到副射手疯了一样冲过来,死死按住他的枪口,大喊着‘班长!你受伤了!快下去包扎!这里有我!’他才停下射击,看着副射手坚毅的眼神,又看了看阵地前还在冲锋的鬼子,终于松了手。
  “他捂着受伤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走向后方医院。”尹广强叹了口气,“路上全是伤员和牺牲战友的遗体,他每走一步,都觉得像踩在刀尖上。后方医院就是一个临时搭建的茅草棚,挤满了伤员,药品奇缺,医生只能用碘酒消毒,用纱布包扎,连麻药都没有。何金培咬着一根木棍,任由医生清理伤口里的碎弹片,疼得浑身发抖,汗水浸透了军装,却始终没哼一声。
  “休息了没几天,伤口还没愈合,他就偷偷溜回了阵地。”尹广强笑着说,“他怕医生不让他走,还特意找了件宽大的衣服把伤口遮住。战友们看到他回来,又惊又喜,劝他再养养伤,他却拍着胸脯说:‘这点伤不算啥,比起牺牲的弟兄,我这点疼算什么?多一个人多一份火力,多杀一个鬼子,就能早一天打赢仗,早一天回家。’就这样,他带着伤,和部队在浏阳城与日军激战了两昼夜,打退了鬼子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直到接到撤退命令,他们才趁着夜色,交替掩护着撤至狮子山地区,继续担任守备任务。”
  
  “1944年7月下旬,反攻茶陵的战斗打响了,这是何金培一辈子最难忘的一场硬仗,也是最惨烈的一场战斗。”尹广强翻出一份泛黄的《第150师战报》,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出战斗的激烈程度,“茶陵城城墙高大厚实,鬼子在城墙上修筑了密密麻麻的碉堡,架起了十几挺重机枪,还挖了深深的护城河,防守十分严密。何金培的重机枪架在城外的土坡上,负责压制城头的鬼子火力,掩护战友们攻城。他盯着城墙上的鬼子机枪手,眼睛都不眨一下,瞅准机会就扣扳机,几次都精准地击中目标,可鬼子很快就有人补上来,重机枪的轰鸣声始终没有停歇,密集的子弹像雨点一样落在攻城部队的前进路上,不少战友刚冲到护城河边,就倒在了血泊中。
  “何金培急得满头大汗,手里的机枪一刻也没停,可鬼子的火力实在太猛了,攻城部队进展缓慢。”他接着说,“何金培后来回忆,当时他心里急得像火烧,忍不住跟身边的副射手说:‘要是74军那些王牌部队来打,凭着他们的炮火和装备,早就把这城墙轰开了,哪能让鬼子这么嚣张!’我们的部队装备差,弹药也不足,只能靠步兵硬冲,一次次进攻,一次次被打退,伤亡越来越大,可大家没有一个退缩的,前赴后继地向着城墙冲去。
  “第450团的李芳营长看着战友们不断倒下,急红了眼。”尹广强的声音低沉下来,“他召集了全营最勇敢的战士,组成敢死队,每个人背着一把大刀、几枚手榴弹,还有一架云梯,决心从茶陵城东南角攀城而上。出发前,李芳营长对着战士们行了个军礼,大声说:‘兄弟们,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今天,我们要么冲进城去,把鬼子赶出去;要么就死在城墙上,为后续部队铺路!’战士们齐声呐喊:‘杀鬼子!守国土!’声音震彻云霄。
  “敢死队趁着夜色,悄悄摸到护城河边,搭起浮桥,快速渡过护城河,来到城墙下。”他的语气里满是悲壮,“他们踩着云梯,奋力向上攀爬,城墙上的鬼子发现了他们,疯狂地扔手榴弹、开枪射击,不少战士刚爬到一半,就被击中,从云梯上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可剩下的战士没有退缩,继续向上爬,终于有战士爬上了城墙,挥舞着大刀与鬼子展开白刃战。李芳营长带头冲进城里,与鬼子激战了一整夜,可鬼子的援军源源不断地赶来,敢死队寡不敌众,最后全部壮烈牺牲,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那支敢死队里,就有和何金培一起从西充出来的李正祥、李占凤、岳逸公三个老乡。”尹广强的声音带着哽咽,“得知消息后,何金培和剩下的几个同乡,凑了身上仅有的一点津贴,托老乡从镇上买了纸钱、香烛和一瓶白酒。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们悄悄来到城外的荒郊野外,找了块空地,对着西充老家的方向,点燃了纸钱。火光映着他们布满泪痕的脸,纸钱燃烧的灰烬随风飘散,像一个个思乡的魂灵。他们一边烧纸钱,一边哭喊着老乡的名字:‘正祥!占凤!逸公!兄弟们来看你们了!你们放心,鬼子我们会接着打,替你们报仇!你们在那边好好安息,等抗战胜利了,我们一定把你们的骨灰带回家,埋在老家的土地上!’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让人心碎。
  “1945年4月,战局逐渐好转,何金培他们接到了一个特殊的任务——掩护盟军特种部队爆破组破坏安仁公路。”尹广强的语气轻快了些,“盟军的工兵带着最先进的电雷管和爆破器材,还有不少新式武器,何金培他们这些常年用着老旧装备的川军战士,看了都觉得新鲜,围着盟军士兵问这问那,虽然语言不通,但彼此的眼神里都透着对抗法西斯的坚定信念。团长萧德宣十分重视这次任务,特意挑选了一个步兵加强连,配备了九挺捷克式轻机枪、两挺马克沁重机枪、四门六0迫击炮,还从卫生连挑选了30个身强力壮的精装担架兵,带着5副担架,专门负责保护盟军士兵的安全,确保爆破任务顺利完成。”
  
  “1945年5月2日夜里,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星星和月亮都躲进了云层,四周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他接着说,“何金培和重机枪小组的另外两名战士,扛着重机枪,背着弹药,跟着大部队,弓着腰,踩着崎岖的碎石路,小心翼翼地向工兵选定的爆破位置进发。一路上,大家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和呼吸声,生怕惊动了附近据点的鬼子。
  “到达目的地后,何金培他们立刻开始构筑机枪掩体。”尹广强比划着挖坑的动作,“他们用工兵铲快速挖了一个半人深的坑,把重机枪架在里面,然后用树枝、茅草和泥土把掩体伪装好,只留下枪口对准公路的方向。这个位置选得极为巧妙,居高临下,能清楚地看到公路上的一举一动,而且隐蔽性极强,从公路上根本看不到这里有埋伏。其他兄弟部队也各司其职,有的埋设地雷,有的构筑防御工事,有的负责警戒,整个伏击圈像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夜半时分,负责警戒的士兵突然发出信号:‘远处有汽车轰鸣声,还有灯光!’”尹广强的语速快了起来,“何金培立刻握紧机枪手柄,透过伪装的树枝缝隙,紧紧盯着公路的尽头。不一会儿,一串刺眼的灯光从远处驶来,越来越近,能清楚地看到鬼子的汽车一辆接一辆,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足足有十几辆,前面是吉普车开道,后面跟着满载物资的卡车,车轮碾过路面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尹广强的声音紧绷,仿佛正盯着那支逼近的车队,“何金培屏住呼吸,手指搭在扳机上,心里默默数着车辆数量——11辆卡车,2辆吉普车,正好钻进了我们布下的伏击圈。
  “等最后一辆卡车完全进入预定范围,团长萧德宣一声令下:‘起爆!’”他猛地抬手,模仿着下达命令的动作,“15枚特种地雷同时炸开,‘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山摇地动,火光冲天而起,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昼。最前面的吉普车瞬间被掀飞,车身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重重砸在山崖上,燃起熊熊大火;后面的卡车来不及刹车,连环相撞,有的翻倒在公路旁,有的撞在炸开的坑洞边缘,车厢里的物资倾泻而出,鬼子兵从车里摔出来,有的当场被炸死,有的哀嚎着挣扎。
  “幸存的日军掩护部队反应过来,纷纷跳下车,端着枪向公路两旁的山林展开搜索,嘴里喊着叽里呱啦的日语,子弹‘嗖嗖’地打在树干上,溅起木屑。”尹广强的语速越来越快,“很快,有一小队鬼子发现了何金培他们的掩体方向,端着三八大盖,猫着腰向山坡上冲来。何金培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哒哒哒——’马克沁重机枪再次怒吼,密集的子弹在1000米距离上形成一道死亡火网,冲在最前面的一群鬼子应声倒地,后面的鬼子吓得赶紧趴在地上,不敢再往前冲。”
  
  “何金培后来回忆,那一刻他真切感受到重机枪的威力——比起步枪的点射,这种成片扫射的杀伤力太惊人了,鬼子在开阔地带根本无处躲藏。”他接着说,“趴在地上的鬼子也开始还击,子弹打在掩体的泥土上,溅得他满脸都是泥,可他根本顾不上擦,只顾着调整枪口,对着鬼子的聚集地反复扫射。副射手在一旁快速给弹链上油,嘴里喊着‘班长,左边还有几个!’何金培顺势转动枪身,又是一梭子子弹,把那几个试图迂回的鬼子全部放倒。
  “鬼子被打得晕头转向,惊慌失措地滚下山去,丢下了十几具尸体,再也不敢贸然往上冲。”尹广强松了口气,“团长见目的已经达到,立刻发出撤退信号。何金培心里清楚,鬼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茶陵、安仁据点的援军很快就会赶来,而且他们肯定会带着重武器报复。他赶紧和副射手一起,拆卸重机枪,扛在肩上,跟着大部队顺着预先开辟的小路快速撤退。
  “果然,他们刚撤到山下的安全地带,身后就传来了迫击炮和掷弹筒的爆炸声,刚才的伏击位置瞬间被炮火覆盖,泥土和碎石漫天飞舞,要是晚走几分钟,后果不堪设想。”他拍了拍桌子,“这次行动打得干净利落,据后来谋报人员核实,炸毁敌人卡车11辆、吉普车2辆,炸死射死鬼子二十余人,而我们的搜索连和盟军士兵无一伤亡,圆满完成了破坏安仁公路、切断鬼子补给线的任务。何金培他们回到驻地,团长特意让炊事班杀了一头猪,给每个人加了一碗红烧肉,那肉香,何金培记了一辈子,说是他抗战期间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时间一晃到了1945年8月,那天何金培正在擦拭他的重机枪——这挺枪跟着他打了无数仗,枪身都被磨得发亮,上面还留着弹痕。”尹广强的声音里满是喜悦,“突然,营部的通讯员疯了一样跑过来,大喊着‘胜利了!鬼子投降了’。整个驻地瞬间沸腾了,战士们扔着帽子,抱着战友哭,有的把步枪举起来挥舞,有的甚至对着天空开枪庆祝。何金培抱着那挺重机枪,也忍不住哭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这八年的苦难、牺牲、坚持,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他想起了草坝场的爹娘,想起了牺牲的李正祥、李占凤、岳逸公,心里默念着‘兄弟们,我们赢了,鬼子被赶跑了’。
  “不久后,何金培随部队进入武汉,接受日伪军投降。”他接着说,“当看到曾经不可一世的鬼子兵低着头,乖乖地缴械投降,把武器整齐地堆在一旁,何金培心里别提多解气了。他站在队伍里,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手臂上的伤疤清晰可见,那一刻,他觉得所有的苦都没白吃,所有的牺牲都值得。
  “1948年,解放战争期间,何金培所在部队的长官看清了形势,带领他们起义,加入了解放军的行列。”尹广强翻出一份起义部队的编制档案,“何金培凭着过硬的军事技能和作战经验,很快就适应了新的部队生活。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他主动报名参战,被编入志愿军,还因为表现突出被提任为副排长。在朝鲜战场上,他依然是机枪射手,带着战士们在冰天雪地里阻击美军,再次立下战功,手臂上又添了新的伤疤。”
  
  “抗美援朝胜利后,何金培思念家乡,向组织申请复员回乡。”尹广强的语气变得平和,“组织批准了他的请求,1953年,他带着一身战功和伤疤,回到了西充县太平镇草坝场村。村里的人都来迎接他,爹娘早已白发苍苍,看到他活着回来,抱着他哭了好久。后来,他娶了邻村的姑娘,生了三个孩子,从此拿起锄头,当了一辈子农民,再也没提起过战场上的功劳。
  “他从不跟孩子们讲自己打仗的事,孩子们只知道父亲手臂上有伤疤,却不知道那些伤疤背后的故事。”尹广强说,“直到晚年,有人找到他,想记录抗战历史,他才断断续续说出那些往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2015年9月,这位95岁的抗战老兵安详离世,临终前,他拉着儿子的手说:‘我这辈子,没给西充人丢脸,没给中国人丢脸,能看到国家太平,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我就满足了。’”
  尹广强说完,史料室里一片寂静。我看着桌上那张何金培老兵的照片,仿佛看到了他在浏阳城的阵地上调整机枪角度、在茶陵城外祭奠老乡、在安仁公路旁伏击鬼子的身影。这位从四川农村走出的普通汉子,用一身力气、一挺机枪,在战场上寻找着杀敌的最佳角度,也寻找着民族生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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