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强渡怒江,追查日谍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11-11 08:27:38 字数:14082
(一)
初夏的江南带着湿润的暖意,我再次踏上寻访之路,身边是24岁的赵倩——这位浙江大学历史系毕业的年轻研究员,戴着细框眼镜,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这是我们第四次携手挖掘抗战往事。目的地是浙江省浦江县黄宅镇八联村,此行的主角,是98岁高龄的中国远征军老兵黄展明先生。
车子穿过成片的稻田,青石板路在车轮下发出“咯吱”的轻响,两旁的老樟树舒展着浓密的枝叶,像极了老兵们守护家国的臂膀。在村干部的指引下,我们走进了一座青砖黛瓦的小院,黄展明老先生正坐在藤椅上,手里摩挲着一枚泛着铜光的纪念章。他满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眼角的皱纹里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眼神依旧清亮,见到我们,他缓缓起身,声音虽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你们来啦,请坐。”
赵倩连忙上前扶着老先生坐下,翻开笔记本轻声说:“黄爷爷,我们想听听您当年强渡怒江的故事,您慢慢说,不着急。”
老先生点点头,呷了一口温热的绿茶,思绪仿佛回到了七十多年前那个烽火连天的岁月。“我是1926年5月生的,家里有四个兄弟姐妹,我是老三。”他的目光飘向院外的田野,“那时候在浦江县中山中学读初中,学校里经常有老师讲抗日的故事,村里也有不少年轻人背着包袱去参军,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羡慕得很。那时候我才十五六岁,年纪小,但心里清楚,国家都要没了,读书还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老先生笑了笑,带着几分少年般的倔强:“我不敢跟爹娘说,他们肯定舍不得。有一天放学,我揣着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偷偷一个人跑到金华报名参军。等爹娘发现的时候,我已经穿上军装了,他们没办法,只能托人给我带了些衣物和干粮,反复叮嘱我注意安全。”
1941年6月,黄展明被分配到重庆中央警卫团一营三连。在重庆的日子里,训练格外艰苦,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出操,射击、刺杀、投弹,一项都不能落下。“那时候吃的也差,顿顿都是糙米饭配咸菜,有时候甚至吃不饱,但没人抱怨。”他说,“后来我被选送到遵义步兵学校学习,那里的课程更系统,地形研判、战术部署、指挥技巧,每一项都学得很认真。我知道,多学一点本事,上了战场就能多杀几个鬼子,就能多保护一个战友。”
1944年2月,刚满17岁的黄展明从步兵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中国远征军第6军36师576团一营三连,担任少尉排长。接到命令的那一刻,他既激动又紧张,激动的是终于能奔赴抗日前线,紧张的是深知战场的凶险。“那时候远征军的名声已经很响了,大家都知道,去云南、去缅甸,就是跟鬼子拼命。但没有一个人退缩,我们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1944年4月,黄展明随部队开赴怒江江畔。站在江边,他第一次见到了怒江的模样——江水湍急,咆哮着向东奔涌,江面上漩涡密布,暗礁林立,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云雾缭绕。“怒江的水太急了,颜色都是浑浊的黄,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怵。”老先生伸出手,比划着江水的流速,“人要是掉下去,根本没有挣扎的机会,一下子就会被漩涡卷走。江面上有两座桥,惠通桥是公路桥,能通汽车和坦克,是重要的交通要道;双峰桥是索桥,用铁链和木板搭成的,只能步行,走在上面摇摇晃晃的,看着就吓人。”
赵倩连忙问道:“黄爷爷,当时你们部队的作战任务是什么呀?和其他部队是怎么配合的?”
“我们11集团军负责在双峰桥上下地段强渡怒江,”老先生认真地说,“另一支集团军,好像是20集团军吧,在惠通桥方向强渡,他们的目标是攻克龙陵、芒市,打通滇缅公路。我们11集团军下辖两个军,除了我们第6军,还有52军,那可是张学良将军的东北军旧部,战斗力特别强,士兵们个个都是硬汉,打起仗来不要命。”
部队在江边驻扎了半个多月,每天都在进行渡江演练。没有正规的渡江装备,士兵们就用8号铁丝把汽油桶两个一组捆起来,排成两排,上面铺上厚实的木板,做成简易的舢板;有的则用竹子扎成竹筏,还有一些从美国盟友那里领到了少量橡皮艇。“那些汽油桶都是从废弃的汽车上拆下来的,有的还漏着油,我们就用布条塞住,再用铁丝捆紧。”黄展明说,“演练的时候,经常有人从舢板上掉下去,好在水不深,被战友们拉了上来。但大家都知道,真正的渡江作战,掉下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1944年5月10日深夜,乌云像厚重的幕布一样覆盖了整个天空,没有月光,没有星光,连一丝风都没有,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这样的黑夜,对于渡江作战来说,是最好的掩护。“晚上十点多,营部传来命令,准备渡江。”黄展明回忆道,“我们立刻检查装备,我背上冲锋枪,腰间别着两颗手榴弹,子弹袋里装满了弹匣,班长还特意给我多塞了两个弹夹,说:‘排长,多带点子弹,鬼子多着呢。’”
我凑近老先生,轻声问:“黄爷爷,当时您心里害怕吗?”
老先生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说不害怕是假的,但看到身边的战友们都摩拳擦掌,心里的那点恐惧就被压下去了。我们都是年轻人,都想着保家卫国,能为国家战死,是光荣的事。”
战斗信号是三颗红色的信号弹,当信号弹划破漆黑的夜空时,整个江边瞬间沸腾起来。“冲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黄展明和战友们立刻登上简易舢板,班长用力推了一把舢板,舢板顺着江水的流速,向对岸冲去。“江水太急了,舢板在江面上晃得厉害,像一片叶子一样。”黄展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仿佛又握住了当年舢板边缘的木板,“我们都蹲在舢板上,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保持平衡。对岸的鬼子很快就发现了我们,机枪‘哒哒哒’地响了起来,子弹像雨点一样打过来,‘嗖嗖’地擦着耳边飞过,有的子弹打在汽油桶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有的则打在木板上,木屑飞溅。”
身边的一位战友突然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倒了下去,鲜血瞬间染红了舢板。“是小李,四川来的小伙子,才16岁。”老先生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想扶他,可他摆摆手,说:‘排长,别管我,快冲!’话音刚落,他就闭上了眼睛。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冲过去,为小李报仇,为所有牺牲的战友报仇!”
黄展明所在的部队在双峰桥下400米处强渡,漆黑的夜色中,只能隐约看到战友们的身影。有的舢板被鬼子的子弹打穿,汽油桶漏水,舢板慢慢下沉,上面的战友们只能跳进江里,有的奋力向对岸游去,有的则被江水卷走,再也没有上来。“我们班一共有12个人,渡江的时候就牺牲了3个。”黄展明说,“我端着冲锋枪,对着对岸的鬼子阵地盲目扫射,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打中,但就是想发泄心里的愤怒。”
终于,舢板靠上了对岸的沙滩。黄展明第一个跳下去,一脚踩在松软的泥沙里,他立刻站稳脚跟,端起冲锋枪,对着前方的鬼子阵地大喊:“跟我冲!”战友们纷纷跳上岸,跟着他一起向前冲。鬼子的阵地设在半山腰上,挖了很多战壕和掩体,机枪火力十分猛烈。“子弹在身边乱飞,地上的泥沙被打得四处飞溅,我能感觉到子弹擦过身体的灼热感。”黄展明说,“我们没有掩体,只能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向前挪,趁着鬼子换弹夹的间隙,猛地站起来冲锋。”
不知冲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黎明终于来了。黄展明和幸存的战友们终于攻占了鬼子的制高点,站在山顶上,看着怒江江面,他们忍不住欢呼起来。可还没等他们喘口气,山下传来了密集的枪声——鬼子的大反攻开始了。“鬼子的人数比我们多,他们黑压压的一片冲上来,嘴里喊着‘天皇万岁’,像疯了一样。”黄展明说,“好在我们的炮兵及时支援,炮弹准确地落在鬼子的后方,炸断了他们的退路和补给线。没有了后援,鬼子的进攻就弱了很多。”
黄展明端起冲锋枪,对着冲上来的鬼子猛烈扫射。“那把冲锋枪是美国造的,性能很好,射速快,威力大。”他说,“我不停地扣动扳机,换弹夹,再扣动扳机,两个弹夹很快就打光了。身边的战友给我递来新的弹夹,我根本来不及多想,装上就继续打。具体打死了多少鬼子,我也不知道,眼里只有冲上来的敌人,只知道不能让他们占领阵地。”
他顿了顿,补充道:“鬼子的伤兵也很顽固,有的躺在地上,还拿着枪向我们射击,有的甚至拉响手榴弹,想和我们同归于尽。部队下了命令,这次进攻,见到鬼子不管是死是伤,都要再补一枪,防止他们耍花招。那一战,我们打退了鬼子的三次反攻,反扑的鬼子被我们全部击毙,阵地上到处都是鬼子的尸体,血流成河。”
强渡怒江之后,黄展明和战友们马不停蹄地转攻野猪山。野猪山地势险要,山高林密,鬼子在山上设了很多暗哨和陷阱。“我们沿着山路向上爬,只能小心翼翼地前进,稍不留意就会掉进鬼子设的陷阱里。”黄展明说,“山上的蚊子特别多,咬得我们满身是包,还有很多不知名的虫子,爬到身上又痒又痛。但大家都不在乎,心里只想着尽快拿下野猪山。”
经过三天三夜的激战,部队终于攻占了野猪山。翻过野猪山,就是腾冲城。“那时候,52军已经把腾冲城包围了。”黄展明望着远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腾冲城,“腾冲城是石头城,城墙特别厚,鬼子在城里修建了很多工事,抵抗得很顽强。52军打得相当艰苦,他们像蚕吃桑叶一样,一寸一寸地推进,每一条街、每一栋房子,都要经过激烈的战斗才能占领。腾冲城里有两万多鬼子,大部分都被消灭了,也抓了一些俘虏,但52军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很多战友都牺牲在了腾冲城下。”
短暂的休整后,黄展明所在的部队接到命令,翻越高黎贡山。高黎贡山海拔三千多米,山高路陡,气候恶劣,经常有瘴气弥漫。“我们沿着山路向上爬,有的地方根本没有路,只能用砍刀砍出一条路来。”黄展明说,“山上的氧气很稀薄,爬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很多战友都出现了头晕、恶心的症状,但没有人掉队,大家互相搀扶着,一步步向前走。”
行军途中,他们遇到了一处哑泉。“那泉水清澈见底,看起来很干净,但石头上刻着‘此名哑泉,不可饮也’八个字。”黄展明说,“向导告诉我们,这泉水有毒,喝了就会说不出话来,严重的还会危及生命。我们都很小心,谁也不敢喝,只能忍着口渴继续行军。”
有一天,行军途中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下来,瞬间就把大家的衣服淋透了。山路变得泥泞湿滑,根本无法前行。“部队下令就地露营,我们找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靠着树根坐下。”黄展明说,“全身湿透了,冷得直打哆嗦,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我们把背包里的干粮拿出来,都是些炒米和压缩饼干,被雨水泡得发软,但大家还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们在山上困了整整三天,直到第四天早上,雨才停了下来。天刚放晴,部队就继续行军。“走了没多久,就听到天上有飞机的声音,抬头一看,是我们的运输机。”黄展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飞机空投了很多罐头,有牛肉罐头、猪肉罐头,还有蔬菜罐头,一人一罐。班长人特别好,他拿了一罐最大的给我,说:‘排长,你年纪小,又是指挥员,多吃点。’罐头上全是英文,我们谁也看不懂,我用刺刀把罐头撬开,里面是绿油油的青菜,还有很多汤汁。别看是青菜,那时候可是美味,我饿坏了,一口一口地吃,很快就把一罐青菜吃光了,罐头里的汤汁也特别好喝,鲜得很。”
“有个战友看到我喝汤汁,就跑过来说:‘排长,给我喝一口吧,我快渴死了。’”老先生笑着说,“我把罐头递给他,他接过去,一口气就把汤汁喝光了,还舔了舔罐头,说:‘真甜,真解渴。’现在想起来,那罐青菜罐头,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翻越高黎贡山的途中,危险时刻都在。在一片开阔地,鬼子构筑了四个重机枪掩体,形成了交叉火力网。部队经过时,遭到了鬼子的猛烈扫射,一下子就牺牲了七八个战友。“鬼子的重机枪威力很大,子弹能打穿树干,我们只能趴在地上,动弹不得。”黄展明说,“空军很快就赶来了,对鬼子的掩体进行轰炸,但炸弹没炸中掩体,只炸在了掩体的上方,鬼子的机枪还在继续扫射。地上全是烂泥,脚陷进去都拔不出来,部队携带的好几匹骡马也陷在了泥里,嘶鸣着挣扎,但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救它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鬼子的子弹击中。”
黄展明和那个喝了青菜汤的战友对视一眼,决定冒险偷袭。“我们趁着鬼子换弹夹的间隙,悄悄地爬过去,每人带了两颗炸坦克的手雷。”他说,“那手雷威力很大,只要扔进掩体,就能把里面的鬼子炸死。我们爬到离掩体不远的地方,猛地站起来,把手雷扔进了鬼子的掩体里,然后立刻趴在地上。‘轰隆’几声巨响,掩体被炸开了花,里面的鬼子全被炸死了,重机枪也哑了。我们没时间去拿机枪,因为大家都急着要赶路。
在缅甸的丛林里行军,环境恶劣到了极点。“丛林里的树木长得遮天蔽日,阳光都透不进来,地面上铺满了落叶和腐殖土,一脚踩下去,深一脚浅一脚,还散发着一股霉味。”黄展明说,“里面的虫子特别多,有很多都是有毒的,被咬一口就会红肿发炎,严重的还会危及生命。我们只能用树枝拍打身体,驱赶虫子,晚上露营的时候,就点燃篝火,既能取暖,又能防止野兽和虫子靠近。”
部队在丛林里再次遭遇了鬼子的伏击。“鬼子躲在树上和草丛里,突然向我们开火,很多战友都来不及反应就中了枪。”黄展明说,“我们立刻趴在地上,展开反击。丛林里视线不好,只能凭着枪声判断鬼子的位置。我端着冲锋枪,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扫射,子弹打在树干上,木屑飞溅。战友们也纷纷开火,枪声、爆炸声在丛林里回荡。”
这场伏击战打了整整一天一夜,双方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最后,我们凭借着人数优势和顽强的意志,打退了鬼子的伏击。”黄展明说,“打扫战场的时候,我们发现了很多鬼子的尸体,还有一些受伤的鬼子,按照部队的命令,我们给了他们最后一枪。战争就是这么残酷,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1945年1月,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黄展明所在的第6军和孙立人将军指挥的新1军,要在缅甸芒友会师。“听到这个消息,战友们都激动得跳了起来,大家互相拥抱,欢呼雀跃。”黄展明说,“我们加快了行军速度,恨不得立刻见到新1军的战友们。会师那天,芒友镇张灯结彩,虽然条件简陋,但气氛格外热烈。我们和新1军的战友们握手、拥抱,互相分享着胜利的喜悦。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艰辛和牺牲都没有白费,我们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芒友会师后,远征军继续在缅甸作战,直到把鬼子彻底赶出缅甸。“鬼子被赶出缅甸后,我们就撤回了国内。”黄展明说,“远征军胜利后,部队进行了整编,我们第6军的两个师合并成了一个师。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传来,我们正在贵州休整,整个营地都沸腾了,战友们点燃了篝火,唱歌、跳舞,有的人甚至激动得哭了起来。打了这么多年仗,我们终于胜利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日本投降后,部队又改编为军官大队,黄展明被任命为军官大队副官。“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家看看爹娘,告诉他们我还活着,告诉他们我们胜利了。”黄展明说,“但部队有纪律,我只能写信给爹娘,告诉他们我的情况。爹娘收到我的信后,给我回了信。”
新中国成立后,黄展明来到江西抚州市南丰县林业局工作。“我在林业局工作了三十多年,从年轻小伙子变成了老头子。”老先生笑着说,“工作虽然辛苦,但我很满足。我把在远征军里养成的精神带到了工作中,不管做什么事,都力求做到最好。”
退休后,黄展明终于回到了故乡浦江县黄宅镇八联村。“落叶归根,我还是想念家乡的山山水水,想念家乡的亲人。”他说,“回到家乡后,我每天种种菜、养养花,和老邻居们聊聊天,日子过得很平静。”
2015年,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黄展明老先生获颁了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他拿出纪念章,抚摸着上面的图案,眼中满是欣喜。
太阳渐渐西斜,金色的余晖洒在小院里,给老先生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我和赵倩静静地听着,心中涌起无限的崇敬与感动。眼前这位98岁的老人,用他的青春和热血,书写了一段波澜壮阔的抗战史诗。那些在战场上经历的生死考验、那些和战友们并肩作战的岁月、那些吃尽的苦头,都成了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
(二)
作为一名执着于采访抗战老兵事迹的志愿者,我感觉每一次寻访都是与历史的深度重逢,每一段口述往事都承载着民族的记忆与重量。2024年12月,我再次走进了福州市抗战研究院。
在史料室,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伏案核对档案,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浅灰色的毛衣衬得她身形窈窕,侧脸线条柔和却透着一股韧劲,正是28岁的研究员姚晓妤。这位土生土长的福州姑娘,毕业于中山大学历史学系,不仅深耕抗战史研究多年,更有着惊人的细节挖掘能力,对每一位老兵的故事都抱着近乎虔诚的敬畏。
“周捷,你可算来了!”她抬头看见我,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起身时带起的风拂动了桌上的泛黄纸页,“我这几天刚走访完何庆宇老前辈的嫡孙,还查到了敌工部的解密档案,好多细节比史料记载更惊心动魄。”
我们围坐在长桌旁,姚晓妤将一叠整理好的资料推到我面前,指尖轻轻拂过一张黑白老照片。照片里的何庆宇身着八路军军装,站姿挺拔,眉眼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锐利,仿佛能穿透岁月的尘埃。“何老的一生太传奇了,尤其是1941年在沂蒙山追查日军特务水原清的那段,堪称敌工战线的经典案例。”姚晓妤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花了整整一周时间,把零散的史料、口述回忆和档案记录拼凑起来,才理清了这场暗战的完整脉络。”
何庆宇于1919年12月出生在广东翁源新江上坝村,那是个被群山环抱的村落,清冽的江水滋养了他刚毅正直的性格。1938年6月,刚满18岁的何庆宇初中毕业,本该继续求学的他,却在看到日军轰炸广州的新闻后,毅然放下课本。“何老的嫡孙说,当时爷爷和家里人吵了三天三夜,爹娘舍不得他离家,但爷爷说‘国难当头,哪有心思读书’。”姚晓妤补充道,“最后他和翁源、英德、曲江的七位青年结伴,揣着凑来的几块银元,踏上了北上延安的路。”
那段北上之路,足足走了三个月。他们白天躲着日军巡逻队,晚上摸黑赶路,饿了就啃口干硬的窝头,渴了就喝路边的溪水,好几次在山林里迷路,险些遭遇野兽袭击。“有一次,他们在河南境内遇到日军扫荡,只能藏在庄稼地里整整一天一夜,眼睁睁看着附近的村庄被烧成火海。”姚晓妤的语气带着惋惜,“就是这段经历,让何老更加坚定了抗日救亡的决心——他说,亲眼见过山河破碎,才知道自己要守护的是什么。”
抵达延安后,何庆宇考入八路军总部政治部学习,系统学习了政治理论、军事战术和敌工工作技巧。“何老在回忆录里写,延安的学习条件虽然艰苦,但每个人都充满热情,深夜的窑洞里,总能看到大家围坐在一起讨论战术、学习外语的身影。”姚晓妤翻出一份复印件,“他尤其擅长日语和心理学,这为他后来从事敌工工作打下了坚实基础。”
1939年冬,日军在山东地区的“扫荡”愈发频繁,抗大一分校奉命奔赴山东抗日根据地,何庆宇主动请缨随行,被任命为“敌军工作部”副科长。彼时的沂蒙山区,敌我势力犬牙交错,日军、伪军、汉奸相互勾结,敌工工作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而何庆宇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灵活的应变能力,很快在复杂的斗争中站稳了脚跟。
1941年1月,一场堪称“孤胆英雄”的策反行动,让何庆宇在根据地声名鹊起。当时山东沂水县苏村区的伪区长兼伪自卫团团长邢祚光,手握一百多名伪军,控制着苏村据点,成为根据地发展的一大阻碍。“何老决定单刀赴会,只带了一把手枪和一名通讯员就去了伪区公所。”姚晓妤的语气带着敬佩,“邢祚光一开始态度傲慢,身边围着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卫兵,桌上还摆着上膛的佩枪,威胁何老‘识相点赶紧走’。”
可何庆宇面不改色,从容坐下,先是痛陈日军在中国的暴行,又晓以民族大义,分析抗战的必胜形势;最后抛出“既往不咎、立功受奖”的政策。“他说:‘你邢祚光是中国人,祖宗的坟墓都在这片土地上,难道要背着汉奸的骂名过一辈子?’”姚晓妤模仿着当时的语气,“这句话戳中了邢祚光的软肋,他沉默了很久,最终拍案而起,决定起义。”
当晚,何庆宇与邢祚光里应外合,趁着夜色突袭据点里的日军。“20个日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的还在睡梦中就被歼灭,一百多名伪军全部倒戈。”姚晓妤说,“这场策反不仅拔掉了苏村据点,还缴获了大批武器弹药,极大地鼓舞了根据地军民的士气。”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1941年春天,沂东平原上出现了一个神秘的日本人,打破了暂时的安宁。“他自称水原清,二十八九岁,中等个子,穿着和当地农民一样的粗布衣裳,裤脚还沾着泥土,看起来朴实无华。”姚晓妤详细描述道,“但他的眼神很特别,看似温和,却总在不经意间透着审视的光。他带着一小股敌人,住在沂水苏村西南、沂河边的大安庄,到处宣称‘和八路军亲善大大的’。”
为了拉拢民心,水原清可谓“煞费苦心”:他带着一个药箱,走村串户给村民“治病”,用一些简单的西药治疗感冒、外伤;遇到村民有困难,还会“慷慨解囊”,给几升粮食或几块零钱;甚至主动减免了附近一个贫困村的粮食征收,嘴里不停念叨“有困难可以找我”。“大安庄只有几十户人家,与沂蒙根据地仅一河之隔,水原清的这些举动,很快骗得了不少村民的信任,尤其是一些年纪大、消息闭塞的老人,真以为他是‘好人’。”姚晓妤无奈地摇摇头。
何庆宇得知消息后,立刻警觉起来。“敌工工作最忌讳的就是表面现象,一个日本人突然跑到根据地边缘‘亲善’,背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想起之前查阅的史料,补充道,“但当时没有确凿证据,只能先按兵不动,暗中侦察。”
姚晓妤点点头,继续说道:“真正的危机,始于库沟村两名地下党员的遇害。”她翻出一份标注着“绝密”的档案,“这两位地下党员,一位化名张明远,担任伪村长,负责暗中收集日军情报、传递消息;另一位叫李铁柱,负责组织村民兵训练,发展抗日力量。不久前,他们被日军便衣队抓走,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必死无疑,可没想到几天后,水原清竟然亲自把他俩送回了村里。”
水原清当时还装模作样地对村民说:“这两个人是良民,我和太君说了情,以后大家要安分守己,不要和八路军来往。”村民们感激涕零,对他的信任又多了几分。可谁也没想到,这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那位叫张明远的伪村长,在一次前往苏村办事返回途中,遭到不明人员暗杀,尸体被扔在路边的水沟里,脖子上有明显的刀伤,身上的情报也被搜走了。”姚晓妤的声音低沉下来,“紧接着,李铁柱和村里另外三位积极参与抗日活动的群众,也相继被人秘密杀害,有的死在家里,有的死在田间地头,死状都很惨。”
一时间,库沟村人心惶惶,各种谣言四起,甚至有人怀疑是八路军内部出了叛徒。何庆宇得知消息后,当即召开紧急会议,拍着桌子坚定地说:“这绝不是巧合,凶手一定是水原清!他释放张明远和李铁柱,就是为了摸清村里的地下党组织,现在目的达到了,就杀人灭口。我们一定要追查到底,为牺牲的同志报仇!”
根据上级指示,何庆宇当天下午便带着朝鲜族干事黎明——一位精通日语、曾在东北参加过抗日游击队的老兵,以及交通班的两名战士,乔装成货郎,挑着装满针头线脑、盐巴火柴的担子,前往沂河边的界湖镇侦察。“他们走村串户,一边卖货一边打听消息,特意避开水原清的眼线。”姚晓妤说,“何老特意交代大家,多听少说,观察细致,尤其是注意水原清的行踪和与人接触的情况。”
经过一天的侦察,他们获得了不少关键信息:水原清虽然表面和善,但每次给村民看病时,都会旁敲侧击地打听八路军的活动地点、兵力部署,甚至还会询问村里谁和八路军走得近;他的住处常年紧闭大门,门口总有两个精悍的汉子站岗,说是“保护村民安全”,实则更像在监视;有村民深夜路过他的住处,曾听到里面传来日语交谈声,还隐约看到有人在灯下绘制地图,上面标着密密麻麻的红点,像是村庄和山路的位置。
“更可疑的是,水原清带来的那小股敌人,看似闲散,实则每天都在偷偷训练,武器装备也比普通伪军精良得多。”姚晓妤补充道,“黎明还发现,水原清的药箱里,除了一些常用西药,还有不少毒药和迷药,这哪里是给人治病的样子?”
第二天晚上,何庆宇借着夜色掩护,带着黎明等人乘坐小木船,渡过湍急的沂河,抵达沂东敌占区武工队驻地。武工队队长邢子平——正是之前被何庆宇策反的伪自卫团团长,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何庆宇,立刻递上一份情报:“何科长,我们查到,水原清身边有个叫王水的跟班,是他从沂水城便衣队带来的,这人油滑得很,经常替水原清传递信件,每次都鬼鬼祟祟的,肯定有问题。”
何庆宇接过情报,仔细看了一遍,眉头紧锁:“王水是关键人物,要想弄清水原清的真实目的,必须先控制住他,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第三天清晨,武工队的侦察员传来消息:水原清晚饭后会安排王水和另一名便衣前往沂水城,给日军特务头子小林送信。何庆宇当机立断,决定在距苏村、大安庄两头距离相当的埠后与小曹家营之间设伏。“那个地方是一片低洼地,两侧是茂密的高粱地,中间只有一条小路,正好适合隐蔽突袭。”姚晓妤指着地图上的标记,“何老特意交代,要抓活的,不能打草惊蛇,一定要拿到信件。”
行动由邢子平队长带队,挑选了一班长小杨、二班副小李和两名经验丰富的队员执行任务。小杨是本地人,熟悉地形;小李身手敏捷,擅长近身搏斗;另外两名队员则是神枪手,负责掩护。而何庆宇则带着黎明等人,在附近的张家八角汪村待命,随时准备接应。
“那天傍晚,我们从张家八角汪向北移动,在一个偏僻的村落住下。”姚晓妤模仿着何老在回忆录中的口吻,“村里的老乡知道我们是抗日的队伍,特别热情,把家里仅有的红薯拿出来煮给我们吃,还连夜烙了锅饼。何老说,那时候的锅饼又硬又干,咬一口能硌得牙酸,但大家都舍不得多吃,每个人只留了两块当干粮。”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寒星还挂在天上,众人就着冰冷的溪水吃了几块锅饼,便悄悄赶往设伏地点。冬日的清晨格外寒冷,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大家趴在冰冷的土地上,藏身于高粱秆之间,连大气都不敢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高粱地里的露水打湿了衣裳,冻得人瑟瑟发抖,但没有人抱怨,每个人都紧握着武器,目光紧紧盯着小路的尽头。
直到傍晚时分,远处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只见王水和另一名便衣一前一后地走来,两人一边走一边嘀咕,时不时四处张望,显得格外警惕。“他们走到洼地中间时,邢队长喊了一声‘动手’,小杨和小李立刻从高粱地里冲了出去,一个抱腿,一个锁喉,瞬间就把两人按倒在地。”姚晓妤的语气变得急促,“另外两名队员迅速上前,用毛巾堵住他们的嘴,捆住手脚,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发出一点声响。”
成功抓捕后,众人立刻带着俘虏返回临时住处。此时的何庆宇刚端起盛着小米粥的粗瓷碗,就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几声响亮的“报告”:“何科长、邢队长,任务完成了!”
看到被押进来的王水,何庆宇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放下碗筷说道:“把他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黎明立刻上前,从王水的贴身口袋里搜出一封密封的信件,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盖着一个模糊的日军印章。“这封信肯定藏着秘密,必须完好无损地打开。”黎明说着,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沾了几滴草叶上的露水,轻轻湿润信封封口,再用小刀沿着封口边缘慢慢挑开,生怕损坏里面的信瓤。
信封打开后,里面是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写满了日语。黎明快速浏览一遍,脸色愈发凝重。他走到何庆宇身边,压低声音逐字逐句翻译道:“此地平安无事,我处影响扩大。不少老百姓对我们有好感,尤其是放了两个人、减免那个穷村粮食,百姓高兴。只是便衣队杀那个通八路的村长和其他几个共党动手太早了,他们会怀疑是我们所为。后续计划按原方案进行,待时机成熟,便一举摧毁沂蒙根据地边缘党组织……”
“果然是这个狗特务!”何庆宇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小米粥都溅了出来,眼神里怒火熊熊,“所谓的‘亲善’都是伪装,他的真实目的就是以大安庄为据点,建立‘实验区’,拉拢民心,瓦解我们的抗日根据地,再趁机铲除地下党组织!”
真相大白后,何庆宇立刻向上级汇报,制定了针锋相对的斗争方案。他们一方面组织宣传队,在沂东平原的各个村庄巡回宣讲,揭露水原清的特务真面目,展示他暗杀地下党员的罪证;另一方面,派游击小组多次潜入大安庄附近,破坏水原清的行动计划,烧毁他的物资,吓跑他拉拢的汉奸。“水原清原本以为靠着伪装就能站稳脚跟,可在何老的一系列反击下,他的谎言被戳穿,百姓们再也不相信他的鬼话,有的村民还主动向我们提供情报。”姚晓妤说,“他在大安庄彻底成了孤家寡人,连出门都要带着卫兵,惶惶不可终日。”
1941年11月下旬,水原清意识到在大安庄已经待不下去,便策划西进铜井设立据点,依托据点的防御工事继续负隅顽抗。而此时,八路军的反“扫荡”斗争取得节节胜利,日军的气焰受到沉重打击,抓捕水原清的时机已然成熟。经山东纵队批准,何庆宇制定了周密的抓捕计划。
“何老知道水原清贪婪且自负,便决定用‘情报交换’的名义引诱他上钩。”姚晓妤说,“他让黎明以‘八路军地下工作者’的名义,给水原清写了一封信,交敌工站的郭中玉送去。郭中玉是本地人,曾在苏村做过生意,和水原清有过几面之缘,不容易引起怀疑。”
信中写道:“久未联系,有点事要找你商谈。听闻你对太平洋战争局势颇为关注,我这里有一份相关机密资料,可与你交换。我即日晚在铜井南岭岗哨等候,并望带点诚意来,共商‘合作’之事。”水原清收到信后,果然动了心——他一直想获取太平洋战争的相关情报,以便向上级邀功,同时也想趁机摸清八路军的底细,于是立刻回信同意赴约。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何庆宇做了充分的准备:他提前派武工队和采金局武装小组包围铜井据点,监视敌人的动向,防止其增援;派两名侦察员提前潜入铜井南岭,摸清岗哨位置和周边地形;让黎明带着一名队员跟进接应,随时应对突发情况;同时安排联络员与水原清保持联系,一步步将他调出大安庄。
行动当晚,月黑风高,正是行动的好时机。水原清带着两名卫兵,骑着自行车赶往铜井南岭岗哨,一路上还在盘算着如何获取情报、抓捕“地下工作者”。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早已走进了何庆宇布下的天罗地网。“当他走到岗哨附近的一片树林时,埋伏在暗处的队员们立刻冲了上去,用麻袋套住他的头,将他和两名卫兵当场制服。”姚晓妤语气激昂,“整个过程没费一枪一弹,干净利落,水原清直到被捆住,还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抓捕成功后,何庆宇将水原清带到金厂庄的秘密据点进行审查。一开始,水原清还百般抵赖,声称自己是“和平人士”,是被冤枉的。可当何庆宇拿出那封他写给小林的密信,以及村民们的证词后,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低着头交代了所有罪行。
在接下来一个多月的审查中,水原清写下了厚厚一叠坦白材料,详细供述了日军特务机关的运作模式,以及他主导的“和平进军瓦解抗日地区”实验的全部计划。“他在材料里写,这个实验是经济南特务总部批准的,核心就是‘不靠武力靠人心’,通过伪装亲善、拉拢民心,在根据地边缘建立‘实验区’,慢慢渗透、瓦解抗日力量。”姚晓妤翻着材料复印件,语气凝重,“他还供出了沂东地区其他隐藏的日军特务,以及他们与伪军的勾结网络,这些情报为我们后续清除敌特势力提供了重要依据。”
材料中还提到,水原清原本是日军情报部门的骨干,因擅长伪装和心理战被派往沂蒙山区。“他说自己一开始满怀信心,觉得只要骗过老百姓,就能轻松瓦解根据地,上级还多次夸奖他的计划‘高明’。”姚晓妤冷笑一声,“可他万万没想到,何老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伪装,还通过缜密的侦察和果断的行动,彻底粉碎了他的阴谋。”
1942年秋,经上级批准,根据水原清犯下的累累血债——暗杀多名地下党员和抗日群众、策划破坏抗日根据地、收集情报危害我方安全等罪行,八路军依法将其处决。消息传到沂东平原,百姓们奔走相告,纷纷拍手称快。而不久后,失去了特务支持的铜井敌据点,也在伪自卫队的内应配合下,被八路军四团成功拔除,沂东地区的抗日形势得到了根本性改善。
“解决了水原清这个心腹大患后,何老并没有停下脚步,他继续活跃在敌工战线,立下了更多战功。”姚晓妤翻到另一叠档案,眼中满是敬佩,“1944年11月,莒县战役打响,这场战役更是何老的经典之作。”
当时,莒县城被日军和伪军牢牢控制,城墙高大坚固,防御工事完备,日军还盘踞在城内的核心据点,负隅顽抗。为了减少伤亡、顺利解放莒县,何庆宇提出了“里应外合”的作战方案。“他通过当地内线,成功扣压了三名从莒县城出来的敌情报员。经过连夜审讯,何老摸清了城内日军的兵力部署、据点位置和伪军的内部情况。”姚晓妤说,“更让人佩服的是,何老决定亲自深入虎穴,冒充敌情报员混入城内策反伪军。”
身边的战友都劝他:“太危险了,城里到处都是日军和汉奸,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可何庆宇却坚定地说:“不深入城内,怎么能策反伪军?为了解放莒县,这点危险算什么!”最终,他挑选了两名经验丰富的战友,三人换上敌情报员的衣服,带着伪造的证件和情报,冒着生命危险混入了莒县城。
进城后,何庆宇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应变能力,成功联系上了伪军莫正民、孟敬之两个大队的负责人。“他先是向两人分析了抗战形势,告诉他们日军必败、抗战必胜的道理;又揭露了日军对伪军的压迫和不信任,承诺只要他们起义,八路军一定会既往不咎,还会给予立功奖励。”姚晓妤语气激昂,“何老的真诚和勇气打动了两人,他们最终决定弃暗投明,同意作为内应配合八路军攻城。”
11月29日,攻城战役正式打响。在莫正民、孟敬之两个大队近3500名伪军的内应配合下,八路军顺利突破城门,向城内发起猛烈进攻。“何老在城内引导部队进攻,带着起义伪军攻占日军据点,与城外的大部队形成夹击之势。”姚晓妤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这场战斗打得异常惨烈,日军负隅顽抗,巷战中到处都是枪声和爆炸声。何老在冲锋时,为了掩护战友,先后被日军的子弹和手榴弹弹片击中,身上留下了七处伤口,鲜血浸透了军装,可他依旧坚持指挥战斗,直到战役胜利。”
经过一整天的激战,八路军成功围歼了顽抗待援的日军,解放了莒县城。这场战役的胜利,不仅拔掉了日军在鲁南地区的重要据点,还缴获了大批武器弹药和物资,极大地推动了鲁南抗日根据地的发展。而何庆宇因伤势严重,被紧急送往后方医院治疗,经过两个多月的精心照料,才勉强痊愈,但身上的七处伤疤,却成了他一生的勋章。
抗战胜利后,何庆宇并没有停下征战的脚步,他又马不停蹄地投身解放战争,先后参加了泰蒙、莱芜、孟良崮、淮海战役,在战场上屡立战功。1949年3月,他随部队参加渡江战役,冒着枪林弹雨横渡长江,为解放江南地区立下了汗马功劳。
新中国成立后,何庆宇被调往福建军区工作,从此在福州扎根。“何老在福建军区一直从事国防和军队建设相关工作,他始终保持着抗战时期的优良作风,工作认真负责,生活简朴低调。”姚晓妤说,“他从不肯向别人提及自己的战功,也很少说起身上的伤疤,只有在战友聚会时,才会偶尔回忆起沂蒙山的战斗岁月。”
退休后,何庆宇依然心系国家和军队,经常给年轻人讲述抗战故事,传承红色基因。“他常说,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无数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年轻人一定要铭记历史、珍惜和平,为国家的发展贡献力量。”姚晓妤眼中满是感动,“何老的嫡孙说,爷爷晚年最爱的就是坐在院子里,看着国旗升起,嘴里还会哼唱着抗战时期的歌曲。”
2018年12月,这位百岁抗战英雄在福州安详逝世。临终前,他拉着家人的手,反复叮嘱:“一定要记住,我是一名八路军战士,一生都在为国家和人民奋斗,你们也要传承这份初心,好好报效国家。”
听完姚晓妤的讲述,史料室里一片寂静,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变得轻柔起来。我看着桌上的资料和老照片,何庆宇老前辈的身影在我心中愈发清晰——他在暗战中明察秋毫、追查到底,在战场上英勇无畏、舍生忘死,用一生践行了“为国为民”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