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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无名者之血>第一百四十八章 跟我冲锋,抵近开炮

第一百四十八章 跟我冲锋,抵近开炮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11-07 08:43:03      字数:13182

  2024年5月,苏北的风还带着些微凉意,裹挟着麦田返青的清新气息,我坐着高铁赶往江苏宿迁抗战研究院——这次要采访的,是沭阳老兵张渐高的故事,一个把功名藏进岁月里的共产党人。
  研究院的欧阳祎研究员早已在办公室等候,桌上摊着泛黄的史料、几张磨损严重的老照片,还有一本字迹工整的采访笔记。“周老师,你可算来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伸手把一杯温热的绿茶推到我面前,“张渐高老人的事迹,得从他1921年出生说起。”我低头翻开新的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欧阳祎沉稳的声音缓缓铺开,仿佛将我带回了那个风雨如晦的年代。
  
  “他是沭阳县万匹乡人,家里穷得叮当响,几间土坯房挡不住风也遮不住雨。”欧阳祎翻着史料,语气里满是惋惜,“日本鬼子侵占沭阳那年,到处烧杀抢掠,老百姓只能四处跑反躲难。张渐高的爹就是在跑反路上染了风寒,没钱抓药,硬生生熬了半个月,没撑多久就走了。”我能想象到那个场景:少年张渐高跪在爹的坟前,坟头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有几束野菊在寒风中摇曳。他望着远处被日军炮火熏黑的村庄,眼里没有泪水,只有灼人的怒火——国仇家恨,就这么在他心里扎了根。
  “张渐高想去打鬼子,可不敢跟老娘说。”欧阳祎的声音顿了顿,“他娘就他这么一个儿子,爹走后,娘俩相依为命,娘纺线织布,起早贪黑供他吃口饱饭。他知道娘舍不得,可看着乡亲们被鬼子欺负,他实在坐不住。”那天夜里,张渐高揣着娘刚烙好的两个玉米饼,趁着夜色偷偷跑出了家。他一路打听,步行几十里路,终于跑到第四区找到了游击队中队长张锐。“队长看着这半大的孩子,又黑又瘦,却眼神坚定,既心疼又感动。”欧阳祎说,“张队长给了他一包沉甸甸的小米,拍着他的肩膀说‘孩子,打仗不是闹着玩,回去跟你娘好好道别,真要想来,我这儿永远给你留个位置’。”
  我能想象到张渐高捧着那包小米,夜里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样子。一边是含辛茹苦的母亲,一边是国破家亡的危机,这份抉择,比任何战斗都更考验人心。可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鸡刚叫头遍,他就跪在娘的床头磕了三个响头,哽咽着说“娘,等打跑了鬼子,我就回来陪您”。娘抹着眼泪,把家里仅有的一块腊肉用油纸包好塞进他怀里,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小路尽头。张渐高一路小跑回到游击队,张队长见他这么坚决,高兴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场从腰间解下一把王八盒子手枪递给她。“那是他的第一支枪,枪身还带着队长的体温。”欧阳祎笑着说,“张渐高宝贝得不行,夜里睡觉都揣在怀里,生怕磕着碰着,有空就拿布擦了又擦,把枪身擦得锃亮。”
  
  在游击队的日子,苦得超出想象。“部队有铁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是口号,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欧阳祎翻着采访笔记,“有一次队伍在山里转战,断了粮,米糠都吃得干干净净,战士们饿得眼冒金星,有的甚至开始啃树皮。张渐高奉命去跟附近的地主商量借粮,好说歹说,磨了大半天,地主才勉强同意给50斤黑豆。”战士们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架起简易的石磨,轮流推磨做饼。“黑豆饼又黑又硬,咽下去剌嗓子,嚼得腮帮子疼,可没人敢多吃。”欧阳祎说,“每人就分到一块,攥在手里暖着,饿极了才咬一小口,有的战士舍不得吃,把饼子藏在怀里,想留到最饿的时候再吃。”我停下笔,喉咙有些发紧——这些年轻的战士,本该是在家承欢膝下、读书识字的年纪,却为了国家,在寒风中啃着黑豆饼,守着一份纯粹的信仰。他们吃的苦,是为了让后人能吃上白面馒头;他们受的罪,是为了让同胞能过上安稳日子。
  张渐高常跟后人说,游击队里最累的不是打仗,是跑步。“有时候为了转移阵地,有时候为了伏击敌人,能跑一整夜不休息,脚上的草鞋磨破了,就光着脚跑,脚底全是血泡,踩在地上钻心疼,可没人敢停下来。”欧阳祎的声音里带着敬佩,“有一次他们接到命令,要连夜奔袭,支援友军。从傍晚跑到第二天清晨,一路奔袭百余里,跑到沭阳县西圩乡时,好多战士直接累瘫在田埂上,有的趴在地上就睡着了,连饭都顾不上吃。”张渐高也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肚子饿得咕咕叫,能清晰地听到肠胃蠕动的声音。恰好炊事班在路边搭起灶台烧饭,大米饭的香味混合着咸菜的咸香飘过来,他实在忍不住,拿起随身的搪瓷茶缸就想去舀。“指导员看见了,没批评他,反而哈哈大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大家说‘同志们,跑路也是为了胜利!跑好路,才能追上敌人、消灭敌人,跑好路就是打好仗’。”我仿佛能看到那个场景:累得脱力的战士们听着指导员的话,又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和泥土,眼里重新燃起斗志。他们知道,自己跑过的每一步,都是在为同胞跑出一条生路;自己多跑一里路,老百姓就少受一分罪。
  
  1942年初,因为作战勇猛、屡立战功,张渐高被提任为班长。这一年,鬼子带着伪军向北扫荡,在灌云、响水一带安设了多个据点,四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小街旁的一条东西流向的河成了敌我对峙的分界线,敌人乘着汽艇在河里来回巡查,汽艇上的机枪时不时对着岸边扫射,气焰嚣张得很。“张渐高他们埋伏在河北岸的芦苇丛里,看着敌人的汽艇横冲直撞,心里憋着一股火。”欧阳祎的声音陡然提高,“他盯着那些汽艇,突然想起老乡捕鱼的渔网——汽艇靠螺旋桨推进,要是能把螺旋桨缠住,汽艇不就成了瓮中之鳖?”他立刻召集战士们,把带来的几张渔网拆开,拧成更粗的网绳,又在网角系上石头增加重量。等汽艇靠近时,张渐高大喊一声“扔!”,战士们一起发力,把渔网朝着汽艇扔了过去。渔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好落在汽艇的螺旋桨上,“咔嚓”一声,螺旋桨被死死缠住,汽艇瞬间失去动力,在河中央打转。
  敌人慌作一团,纷纷拿起枪朝着岸边射击,子弹打在芦苇杆上“噼啪”作响。张渐高扛起身边的机关枪,对准汽艇扣动扳机,“哒哒哒”的枪声划破河面,子弹像雨点一样落在汽艇上。“冲!”他朝着战友们大喊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力量。战士们如猛虎下山,纷纷跃入冰冷的河水中,朝着汽艇扑去。河水里的冰块划破了他们的裤腿,刺骨的寒意顺着裤管往上钻,可没人在乎这些。艇上的伪军本就没什么战斗力,看着气势汹汹的新四军,吓得魂飞魄散,有的举手投降,有的跳进河里想逃跑,结果被冰冷的河水冻得直打哆嗦,很快就被战士们俘虏。这场战斗打得干净利落,不仅缴获了一艘汽艇和十几支枪,还解救了被敌人抓去的几个老乡。
  同年夏天,驻沭阳城的鬼子又出动了,带着大批伪军一路扫荡,经过庙头、陈老庄,直逼阴平。张渐高随部队埋伏在麦地里,金黄的麦子没过头顶,闷热的空气里弥漫着麦香和汗水的味道。他们趴在麦地里一动不动,蚊虫叮咬着裸露的皮肤,痒得钻心,可没人敢抬手挠一下。等鬼子的大部队走远后,他们借着夜色掩护,悄悄向陈老庄据点摸去。“那天夜里特别黑,伸手不见五指,天上连颗星星都没有。”欧阳祎的语气变得凝重,“据点周围全是树木,战士们走着走着就撞到树上,张渐高自己也撞了两下,额头起了个大包,疼得他龇牙咧嘴,可他没吱声,只是揉了揉额头,继续往前摸。”据点的岗哨握着枪来回踱步,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扫来扫去。张渐高屏住呼吸,借着树影的掩护,像猫一样悄悄靠近。趁岗哨转身的瞬间,他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捂住岗哨的嘴,锋利的匕首顺势抹过喉咙,岗哨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他对着身后的战士们做了个“冲”的手势,带头冲进据点。战士们紧随其后,手里的枪口对准了各个房间。据点里的五个鬼子还在睡觉,被枪声和喊杀声惊醒,刚想拿起枪反抗,就被战士们乱枪击毙。二十多个伪军看着从天而降的新四军,吓得魂飞魄散,有的躲在桌子底下,有的跪地求饶,嘴里喊着“别杀我,我再也不做汉奸了”。这场战斗没用半个小时就结束了,战士们缴获了大批武器弹药和粮食,陈老庄据点就这样被顺利拿下。撤离时,张渐高看着据点里被敌人关押的老百姓,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心里五味杂陈。他让战士们把缴获的粮食分给老乡们,老乡们捧着粮食,对着战士们连连磕头,嘴里不停地喊着“恩人”。
  
  1943年初,鬼子对苏中、苏北根据地展开了疯狂的“清乡”“扫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吴前圩据点成了插在根据地腹地的一颗钉子。“那个据点地势险要,周围挖了很深的战壕,当时天寒地冻,战壕里的流水都结了冰,滑得根本站不住人。”欧阳祎说,“据点前面还堆着好多大车,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大部队根本没办法靠近。”团长召集干部开会,决定组建一支18人的前锋队,从战壕的冰面滑过去,悄悄打开据点大门,为大部队进攻扫清障碍。张渐高第一个报名参加,他说“我是班长,我先上”。
  出发前,战友们把他们用厚厚的棉被裹起来,一层又一层,然后浇上冷水。“当时气温零下十几度,冷水浇在棉被上,很快就冻成了坚硬的‘冰甲’。”欧阳祎解释道,“这样既能挡子弹,又能抵御风寒,就是重得很,走起路来都费劲。”每个人腰间别着一把手枪,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在夜色的掩护下,一个接一个沿着战壕的冰面滑向据点。冰面光滑无比,稍不留意就会摔倒,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速度和方向,耳边只有冰面摩擦发出的“咯吱”声。
  “刚爬上沟坝,还没站稳,一把军刀带着风声就砍向他的脖子!”欧阳祎的声音带着紧张,我不由得攥紧了拳头。那是据点里的鬼子哨兵,显然是听到了动静。张渐高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向旁边连续翻滚,军刀“哐当”一声砍在沟坝的石头上,火星四溅。不等鬼子拔出军刀,他抬手一枪,子弹正中鬼子眉心,鬼子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可这一枪也惊动了据点里的敌人,密密麻麻的鬼子和伪军冲了出来,手里的刺刀在夜色中闪着寒光,朝着他们捅过来。“6个战友当场牺牲,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冰面,冰面融化了一片,又很快冻结成红色的冰。”欧阳祎的声音有些哽咽,“张渐高红了眼,对着身边的战友大喊‘跟我上!为牺牲的战友报仇!’”他抬手一枪打倒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敌人,顺势夺过一把步枪,迎着刺刀冲了上去。
  战士们跟着他奋勇拼杀,近距离开枪打倒了十多个敌人。子弹打完了,就用枪托砸,用匕首捅,用拳头打,用牙齿咬。张渐高的胳膊被刺刀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来,染红了军装,可他像没感觉到疼一样,依旧挥舞着步枪拼杀。他拼尽全力冲到吊桥边,砍断固定吊桥的绳索,吊桥“轰隆”一声落了下来。他推开据点的大门,此时冲锋号嘹亮地响起,响彻夜空。张渐高捡起地上鬼子的军刀,高高举起,高喊着“跟我冲锋!”第一个冲了进去。黑暗中,他看见几个鬼子正在屠杀被俘的战友,战友们的惨叫声刺痛了他的耳膜,怒火直冲天灵盖。他挥刀连砍两个敌人,刀刃上沾满了鲜血,战士们紧随其后,与敌人展开了殊死搏斗。经过一番激战,终于攻下了吴前圩据点,据点里的敌人要么被击毙,要么被俘虏。战斗结束后,张渐高瘫坐在地上,看着身边牺牲的战友,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他把战友们的尸体一个个抬起来,轻轻擦拭着他们脸上的血迹,心里默念着他们的名字——这些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1943年底,张渐高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面对党旗,他举起右拳,庄严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从那以后,每次战斗打响前,他都会找到团长,挺直腰板,大声说:“报告!我参加战斗!我是党员!党员就该冲在最前面!”攻打“吴圩线”时,张渐高在四连,全连120名战士,经过三天三夜的激战,打到最后只剩下20多人。阵地前,敌人的炮火还在轰鸣,子弹像雨点一样落在阵地上,扬起阵阵尘土。他看着身边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战友,一拍大腿,对着他们喊道:“同志们,我是共产党员,我带头,大家跟我冲!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敌人前进一步!”战士们跟着他,冒着枪林弹雨冲向敌阵,每个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最终,他们成功拔除了据点,还俘虏了2个日本鬼子。战后,张渐高被提任为排长,领到了一个战利品牛皮挎包,他一直带在身边,里面装着党员证、战友们的照片,还有那把陪他出生入死的王八盒子手枪。
  1944年,围攻沭东鬼子据点的战斗中,张渐高的左小腿被子弹打伤,子弹穿透了小腿肚,鲜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他简单包扎了一下,继续指挥战斗,可没走几步,右肩膀又被炮弹碎片炸伤,火辣辣的疼,鲜血浸透了军装。战友们想把他抬下去救治,他却摆了摆手,咬着牙说:“我没事,不用管我,战斗还没结束,我不能下去。”他靠着战壕的墙壁,忍着剧痛,继续指挥战士们进攻,直到最后胜利的旗帜插上据点的屋顶。抗战胜利后,他随部队转战东北,首长看中他作战勇猛、枪法精准,让他担任警卫排排长,配了三把枪:冲锋枪、快慢机、手枪。“不打仗的时候,他最喜欢练枪法,对着天上的鸟儿开枪,说打鸟的头就绝对不打鸟的身体。”欧阳祎笑着说,“有一次,首长想看他的枪法,指着天上飞过的一只麻雀说‘张渐高,打它的眼睛’,他抬手一枪,麻雀直接掉了下来,大家跑过去一看,麻雀的眼睛果然被打穿了,首长们都夸张渐高的枪法准得惊人。”解放战争中,张渐高屡立战功,先后获得勇敢纪念奖章、解放东北纪念章、解放西南胜利纪念章、解放华中南纪念章,每一枚奖章背后,都是一段浴血奋战的岁月,都是一次生死考验。
  
  1952年,新中国成立不久,国家百废待兴,张渐高主动申请退伍,回到了家乡沭阳县万匹乡。他拒绝了组织上安排的优厚待遇,先担任乡政府政治教导委员,后来又主动回乡务农。他把所有奖章和荣誉证书锁进木箱,放在衣柜的最深处,从不向旁人提及自己的战功。村里的人只知道他是个退伍军人,却不知道这个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农民,曾经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英雄。“他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戴着草帽,扛着锄头下地干活,跟普通农民没两样。”欧阳祎感慨道,“有人问他以前在部队做什么,他只说‘就是个普通战士,没什么好说的’。遇到村里有困难的人家,他总是主动帮忙,把自己的粮食、衣物分给他们,却从不求回报。”2005年和2015年,国家先后为他颁发抗战胜利60周年、70周年纪念章,面对记者的采访,老人只是平静地说:“每一次战斗我都要冲在最前面,因为我的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我,要为人民的胜利而努力。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那些牺牲的战友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2020年深秋,苏北的田野褪去了金黄,染上一层肃穆的霜白。99岁的张渐高老人躺在病床上,呼吸已经有些微弱,浑浊的眼睛却始终望着窗外——那是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家乡土地,是他和战友们用鲜血染红过的地方。
  家人围在床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老人缓缓转动眼珠,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褪色的牛皮挎包上。那是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即便晚年行动不便,也总让家人把挎包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家人读懂了他的心思,小心翼翼地把挎包递到他面前,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抓住挎包的带子,像是抓住了穿越岁月的缰绳。
  护士进来换药时,看到老人紧紧攥着挎包,轻声劝道:“大爷,松开歇歇吧。”老人却摇了摇头,用微弱的声音说:“这里面……有战友们的念想。”家人打开挎包,把里面的奖章一枚枚拿出来,摆在床头:纪念奖章的边缘已经磨损,可每一枚都依旧闪耀着光芒。老人的目光扫过每一枚奖章,嘴里断断续续地念着名字,那是牺牲战友的名字,念到动情处,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弥留之际,他突然精神了些,拉着孙子的手,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打仗的时候……可不能忘了……老百姓……”说完这句话,他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安详的微笑。2020年10月12日,这位把一生献给国家和人民的老兵,永远离开了我们。
  
  整理老人遗物时,家人在牛皮挎包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上面是用毛笔写的入党誓词,字迹有些潦草,却力透纸背。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18个年轻的战士,穿着破旧的军装,笑容却格外灿烂——那是1943年吴前圩战斗前,前锋队的合影。照片上的6位战友,永远留在了那场战斗的冰面上,而张渐高,带着他们的念想,替他们见证了新中国的成立,见证了家乡的变迁,见证了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老人下葬那天,村里的人都来了,好多人自发地为他送行。”欧阳祎研究员说,“有老人当年帮助过的乡亲,有听过他讲抗战故事的年轻人,还有专程赶来的退役军人。大家捧着鲜花,举着‘向抗战英雄致敬’的牌子,队伍排了很长很长。”
  我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最后一句话:谨以此章,致敬抗战老兵张渐高,致敬所有为国家和人民冲锋陷阵、默默奉献的英雄们。他们的精神,如星辰般永恒,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二)
  
  福州的秋阳暖得刚好,榕树的气根垂落如帘,带着闽江湿润的海风气息,裹着老城区特有的烟火味。2024年10月,我和三位抗战志愿者带着水果和鲜花,辗转穿过几条青石板铺就的老街,终于在一栋爬满三角梅的居民楼前停下脚步。按响门铃,开门的是林竞远老人的长孙林晓峰,他笑着迎上来:“周老师,可算把你们盼来了!我爷爷一早就坐在阳台等,说要给你们讲当年打鬼子的‘硬仗’。”
  推开门,100岁的林竞远老人正坐在藤椅上,身上盖着一条素色羊毛毯,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眼角的皱纹深刻如刻痕,却透着一股历经炮火洗礼后的坚毅。看到我们进来,老人缓缓抬起手,嘴角牵起温和的笑意:“来啦,坐,都坐。”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却依旧有力,像是穿越了八十年的风雨,依旧带着战场上的沉稳。我挨着老人坐下,递上鲜花,老人颤巍巍地接过,鼻尖凑近花瓣轻嗅,眼神里闪过一丝明亮:“这花真香,像当年胜利后,战地旁开的野花香。”
  林晓峰端来几杯热茶,坐在一旁补充:“爷爷这几年记性不如从前,但只要一说起抗战的事儿,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总说,那几炮打得值,不仅守住了阵地,还打出了中国人的骨气。”老人点点头,清了清嗓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藤椅扶手,像是在触摸当年冰冷的炮身,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
  
  “我1924年生在福州仓山,家里是做小生意的,条件不算差,可我爹脾气暴,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动不动就动手打人,我从小就不喜欢待在家里。”老人回忆起少年时的经历,眼神柔和了些,“1940年我从格致中学初中毕业,那时候福州刚经历过日军轰炸,街上到处是断壁残垣,报纸上全是同胞受难的消息——有的村子被烧,有的百姓被抓,还有孩子活活饿死在路边。我看着心里堵得慌,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想着要去当兵打鬼子,把这些侵略者赶出去。”
  恰好当时黄埔军校第七分校在福州招生,林竞远瞒着父母报了名。“我爹要是知道,肯定会把我锁起来。”他笑着说,“我揣着攒下的几块银元,偷偷从家里跑了出来,一路坐火车、搭便车,后来实在没车了,就徒步走,鞋底磨穿了,就用布条裹着脚,渴了喝路边的溪水,饿了啃口干粮,走了整整半个月才到西安王曲。”到了分校,林竞远被分到战车防御炮科,专门学习如何对付日军的坦克战车。“那时候条件苦啊,宿舍是土坯房,冬天漏风,夏天闷热,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操练,扛着十几斤重的炮镜瞄准,胳膊酸得抬不起来,晚上睡觉都得枕着砖头垫着胳膊,才能勉强伸直。”老人比划着瞄准的动作,眼神里满是执着,“教员说,战防炮是‘战车克星’,一发炮弹就能击穿鬼子战车的装甲,我练得更认真了,每天对着靶子反复瞄准、测算,直到炮弹能精准命中目标才肯歇着。”
  1942年年底,林竞远以全班第三的优异成绩毕业,被分配到93军战车防御炮营,授予少尉排长军衔。“我们军长是陈牧农,部队一开始驻在重庆綦江,那里山清水秀,可我们没心思欣赏风景,每天就是操练、保养火炮。”老人的语气变得严肃,“那战防炮是美国援助的,一门炮好几吨重,价值不菲,金贵着呢。移动的时候得专门让工兵排修路、垫木板,稍微有点磕碰,上面就要追责。平时保养更是不敢怠慢,炮管要擦得能照见人影,炮弹要仔细检查,不能有一点锈迹,我们常说,这炮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1944年8月,日军攻陷湖南衡阳后,兵分三路向广西进犯,桂柳会战打响,形势万分危急。“当时军长接到命令,让我们星夜兼程赶往广西全州布防,守住通往桂林的门户。”林竞远的声音沉了下来,“我们收拾好火炮、弹药,坐上火车往广西赶,火车走走停停,遇到敌机轰炸就赶紧下车隐蔽,等轰炸结束再继续赶路。后来火车不通了,我们就推着炮、扛着弹药徒步前进,饿了就啃压缩饼干,渴了就喝稻田里的水,没人喊累,没人抱怨,心里就一个念头——赶在鬼子前面守住阵地,不能让他们再往前一步。”
  8月底,部队终于抵达全州,刚扎下营盘,林竞远就带着战士们勘察地形。“全州地形复杂,公路两旁是山地和稻田,很适合打伏击。”他回忆道,“我们选了一处公路拐弯处,这里视野开阔,能清楚看到日军的动向,而且两侧有山坡遮挡,便于隐藏火炮。战士们连夜挖掘炮位,用树枝、茅草把炮身伪装好,又在附近挖了防空洞和交通壕,做好了战斗准备。”
  9月13日,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知了在树上拼命叫着,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林竞远带着观察哨在阵地前沿的山坡上巡查,突然听到黄沙河方向传来嬉笑声。“我心里咯噔一下,拿起炮镜一看,好家伙,一群鬼子光着膀子、赤着脚在河里洗澡,枪和衣服都扔在岸边的石头上,一个个骄横跋扈,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老人的语气里带着怒气,“我悄悄回到阵地,召集战士们:‘鬼子就在河边,咱们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
  战士们悄悄把山炮推到岸边的隐蔽处,林竞远亲自测算距离、调整角度,瞄准了鬼子聚集最多的地方。“预备——开炮!”他大喊一声,炮手们立刻拉动炮绳,几发炮弹呼啸着飞过去,“轰!轰!轰!”河里顿时炸开了花,水花四溅,鬼子们惨叫着四处逃窜,有的被炮弹直接炸死,有的被河水呛得喘不过气,还有的光着屁股往岸边跑,却被随后而来的几发炮弹炸得血肉模糊。“这一仗,我们炸死炸伤了20多个鬼子,缴获了十几支步枪和几箱弹药。”老人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战士们都拍手叫好,说这是给鬼子的‘洗澡礼’,让他们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可没等大家高兴多久,更大的战斗就来了。9月14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远处就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像是闷雷在滚动。“不好,是鬼子的战车!”观察哨大喊道。林竞远拿起炮镜一看,只见漫山遍野都是日军,十几辆战车开路,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步兵,沿着公路向阵地逼近,尘土飞扬,枪声、炮声震得耳朵嗡嗡响。“鬼子的气势很凶,看样子是想一举突破我们的防线。”老人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战场。
  很快,团长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急促:“林竞远!你带两门战防炮,立刻去配合第10师29团,在公路边上狙击日军战车,务必守住阵地!”“是!”林竞远挂断电话,立刻带领一个排的战士,推着两门战防炮赶往指定位置。按照团长的部署,战防炮要设在前沿阵地后面500米的隐蔽处,避免被日军发现。可林竞远到了现场一看,立刻皱起了眉头。
  “不行,这位置绝对不行!”他马上找到前来传达命令的参谋,语气坚定,“战防炮的有效射程虽然能到两公里,但必须平射才能发挥最大威力。摆在后面,前面有战壕、土坡遮挡,视线受阻,根本打不准鬼子的战车。而且鬼子的战车装甲厚,远距离射击很难击穿,等他们冲上来,我们的阵地就守不住了!”参谋面露难色:“林排长,这是团长的命令,他说战防炮太贵重,不能摆在最前面冒险,要是丢了、毁了,上面要军法处置的!”
  “打仗是为了杀敌制胜,不是为了保住装备!”林竞远急得直跺脚,“炮再好,打不到鬼子有什么用?把炮摆在第一线,和步兵阵地紧靠在一起,近距离射击,才能给鬼子战车致命一击!我是排长,这炮我负责,出了任何事,我一人承担!”他当即决定抗命,指挥战士们行动起来。“我们趁着晨雾,把两门战防炮悄悄推到前沿阵地的战壕里,用树枝、茅草仔细伪装好,炮口对准公路拐弯处。”林晓峰补充道,“爷爷说,那时候他心里也没底,毕竟是第一次实战,而且抗命是要受重罚的,但他知道,越是危险的地方,越能发挥战防炮的威力,越能守住阵地。”
  
  为了以防万一,林竞远还在旁边挖了三个预备阵地,每个阵地之间用交通壕连接。“我跟战士们说,咱们的炮就是冲着鬼子战车来的,一定要沉住气,听我命令再开炮,不准擅自行动。”他回忆道,“战士们都很听话,一个个趴在战壕里,握着炮弹,眼睛死死盯着公路方向,手心全是汗。”
  9月15日天刚亮,日军的攻击就开始了。密集的炮火先对国军阵地进行了一番地毯式轰炸,炮弹落在阵地上,烟尘四起,泥土、碎石飞溅,战壕被炸毁了不少。“鬼子的炮火很猛,我们趴在战壕里,耳朵震得嗡嗡响,脸上全是灰尘,连呼吸都困难。”林竞远的声音有些急促,“轰炸结束后,几辆战车开路,步兵跟在后面,一步步向阵地逼近,战车的轰鸣声震得地都在抖,像是要把整个阵地都掀翻。”
  林竞远握着炮镜,死死盯着目标,心里默默测算着距离。当战车距离阵地八九百米的时候,团长的电话打来了,电话线被炮火炸得断断续续,团长的声音带着焦急:“林竞远!快开炮!再不开炮鬼子就冲上来了!”“团长,太远了,没把握!”林竞远咬着牙说,“战防炮打远距离目标精度不够,打不准反而会暴露我们的位置,引来鬼子的炮火报复!”“你懂什么!”团长的声音带着怒火,“再不开炮阵地就没了!”“不行,我不能拿战士们的命和阵地冒险!”林竞远挂了电话,继续盯着战车,手心的汗已经浸湿了炮镜的握柄。
  日军战车丝毫没有察觉危险,依旧一步步往前冲,又走了两三百米,距离阵地只有五六百米了。团长的电话再次打来,这次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竞远!我命令你立刻开炮!再不开炮我就枪毙你!”林竞远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大喊:“团长,就算枪毙我,我也不能开炮!现在开炮就是浪费炮弹,还会让鬼子发现我们的位置,到时候损失更大!请你相信我,再等等,再近一点我一定能命中!”说完,他直接挂断电话,能想象到团长在那头气得摔电话的样子。
  旁边的炮手有些慌了:“排长,团长都下死命令了,我们再不交火,真的会被军法处置的!”林竞远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坚定:“放心,出了任何事我担着!我们是炮兵,精准射击才是本分,打不准的炮,不如不打!”他继续盯着战车,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战车越来越近,车上的鬼子士兵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探出脑袋,挥舞着步枪,脸上满是骄横的表情,仿佛胜利已经唾手可得。
  “就是现在!”当距离缩短到三四百米时,林竞远猛地站起身,对着炮手们大喊一声:“开炮!”炮手们早已蓄势待发,立刻拉动炮绳,第一发炮弹呼啸而出,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精准地命中了最前面那辆战车的履带。“轰”的一声巨响,战车瞬间停了下来,履带断裂,车轮还在徒劳地转动,扬起阵阵尘土。可战车的发动机还在运转,里面的鬼子试图修复履带,继续前进。“快!再补一炮!打炮塔!”林竞远大喊,炮手们迅速调整角度,装填炮弹,第二发炮弹紧随其后,带着怒火冲向目标,直接命中战车炮塔的观察口。
  战车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很快就发生了剧烈爆炸,火光冲天,里面的鬼子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活活烧死。“打得好!”战壕里的战士们欢呼起来,士气大振。林竞远却没敢放松,指着第二辆冲上来的战车:“瞄准第二辆!别停!继续打!”炮手们不敢耽搁,迅速调整炮位,又是一发炮弹,准确命中目标,第二辆战车也燃起了大火,车身剧烈摇晃,里面的三个鬼子浑身是火,狼狈地从车里窜出来,刚落地就被防线上的机关枪扫射倒地,连滚了几下就不动了。
  后面的鬼子步兵看到两辆战车接连被击毁,吓得纷纷后退,趴在地上不敢前进。跟在步兵后面的三辆战车见状,也不敢再往前冲,掉头就跑,车轮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就在战士们庆祝胜利的时候,林竞远突然心里一紧,一种强烈的危险感涌上心头——鬼子吃了亏,肯定会用炮火报复!“不好!防炮!快撤退!”他大声喊道,指挥战士们立刻推着炮向预备阵地转移。
  有个年轻的士兵刚打完仗,正兴奋着,不解地问:“排长,咱们刚打退鬼子,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你怎么突然让撤退啊?是不是太怕死了?”林竞远瞪了他一眼,语气严肃:“少废话!鬼子的炮兵肯定已经锁定我们的位置,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留着命才能多杀鬼子,这是打仗的规矩!”战士们不敢耽搁,立刻行动起来,推着炮沿着交通壕向预备阵地转移。
  刚进入新的阵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身后就传来了铺天盖地的炮声。鬼子的炮弹密密麻麻地落在了刚才的战防炮阵地上,烟尘四起,刚才伪装用的树枝、茅草被炸得粉碎,地面被炸开一个个大坑,泥土、碎石飞溅到几十米高。“好险啊!”那个年轻的士兵吓得脸都白了,对着林竞远连连道歉:“排长,对不起,我错怪你了!要不是你,我们现在都成炮灰了!”林竞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打仗不仅要勇敢,还要会动脑子,既要能杀敌,也要会保护自己,这样才能打更多的胜仗。”
  没过多久,团长的电话又打来了,这次的语气里满是赞许和后怕:“老弟啊,还是你有办法!多亏了你坚持近战,不仅击毁了鬼子的战车,还保住了炮和战士们的性命。刚才鬼子的炮火那么猛,要是你们还在原地,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日军战车退了,你们没事就先在后面休息休息,补充一下弹药。”林竞远应了一声,才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这一仗,林竞远和战友们打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黑,日军才从黄沙河全线撤退,第二天也没再发起进攻。可到了晚上,林竞远突然接到命令,让部队准备七天的新鲜口粮,立刻转移。“我们当时都很纳闷,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转移。”老人的语气里满是惋惜,“后来才知道,军长陈牧农擅自放弃了全州——这可是战略要地啊,一旦失守,桂林就直接暴露在鬼子的兵锋之下。我们都很气愤,觉得这么多战士的牺牲都白费了。”没过多久,就传来了陈牧农被蒋介石下令枪毙的消息。“虽然他是军长,但擅自放弃阵地,就是卖国求荣,该杀!”老人的语气坚定,“我们93军战炮营随后撤到了贵州,编入了炮兵57团,我担任2营8连排长,继续和鬼子作战,直到抗战胜利。”
  
  抗战胜利后,林竞远被分到重庆军官总队,后来又到四川省军区荣县团管区司令部当部员。“不打仗了,我就想着多学点东西,为国家建设出份力。”他笑着说,“我利用空余时间自学英文、化学,每天看书看到深夜,遇到不懂的就请教别人,那股劲头,跟当年练炮一样。”1951年,林竞远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福州,看着熟悉的街道和亲人,他心里百感交集。“我爹见到我,没再打我,只是抱着我哭,说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老人的眼眶有些湿润,“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当年虽然脾气暴,但心里一直惦记着我,每天都在为我祈祷。”
  后来,林竞远凭借着自学的功底,考上了厦门大学化学系。“大学里的学习条件比军校好多了,我格外珍惜这个机会,每天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里,刻苦钻研。”他说,“我总觉得,国家经历了这么多战乱,需要更多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来建设,我不能辜负这个时代。”毕业后,林竞远被分配到福建省建筑科学研究院工作,结婚成家,育有二子二女。
  在工作岗位上,他兢兢业业,潜心研究建筑材料和结构,攻克了一个又一个技术难题,成为了单位的业务骨干。1986年,他因工作成绩突出,被国家城乡建设环境保护部评为“先进科技工作者”,并以福建省建筑科学研究院高级工程师的职称光荣退休。退休后,林竞远也没闲着,他把书房当成了“新战场”,继续钻研建筑领域的新技术、新材料,还主动为年轻工程师答疑解惑,分享自己的工作经验。
  “爷爷总说,活到老学到老,国家一直在发展,我们也不能掉队。”林晓峰笑着说,“他还喜欢侍弄花草,阳台上种满了月季、茉莉,说看着这些花开花落,就想起当年战场上的希望,只要坚持,胜利总会到来。”
  2015年,国家为林竞远颁发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的那天,老人特意穿上了珍藏多年的中山装,梳了整齐的头发,早早地在门口等候。当工作人员把金灿灿的纪念章别在他胸前时,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用颤抖的手抚摸着纪念章,久久说不出话来。“那一刻,爷爷像是回到了年轻时候,眼里全是光。”林晓峰回忆道,“他后来跟我们说,这枚纪念章不是他一个人的荣誉,是所有牺牲的战友们的,他是替战友们收下这份荣耀。”
  
  谈话间,老人的目光落在了窗外,秋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格外安详。“当年在全州战场,我以为自己活不过三十岁,没想到能活到一百岁,还能看到这么好的光景。”他轻声说,“那些牺牲的战友们,要是能看到现在的中国,肯定会很欣慰。”
  我们起身告别时,林竞远老人坚持要送到门口,他握着我的手,眼神坚定:“孩子们,你们做的事很有意义,一定要把这些故事传下去,让年轻人知道,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无数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重重地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走出居民楼,夕阳西下,闽江的水波泛着金光,榕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我手里的手稿沉甸甸的,上面记录着林竞远老人的故事——他少年离家,投身军旅,在桂柳战场违抗军令、抵近开炮,用精准的炮火击碎日军的嚣张气焰;他战后潜心学习,成为建设国家的栋梁,深藏功名,默默奉献。
  这就是林竞远,一个敢打敢拼的抗战英雄,他用一生诠释了什么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样的老兵,值得我们永远铭记;这样的精神,值得我们代代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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