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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门三英,农历八月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10-26 09:02:53      字数:8484

  (一)
  
  自接过续写抗战老兵小传的担子,每一次奔赴各地寻访史料,都像在与一段滚烫的历史对话。2025年暮春,我带着提前整理好的夏峰璧老兵零星资料,走进了湖南黄埔同学会的小楼。推开办公室门时,27岁的彭述丹研究员正对着一叠泛黄的档案俯身记录,她扎着利落的马尾,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见我进来,立刻起身笑着迎上来:“周捷哥吧?我是彭述丹,湖南大学历史系研究生毕业,这半年一直在整理夏峰璧老兵的材料,咱们今天好好聊聊他的故事。”
  她将一杯热茶推到我面前,指尖划过档案封皮上“夏峰璧”三个字,声音渐渐沉了下来:“您知道吗?夏老这辈子的勇气,是从15岁那年被‘逼’出来的。1923年他出生在长沙一个普通农户家,大哥夏正强、二哥夏定安比他年长不少,小时候他总跟着两个哥哥在田埂上跑,大哥教他识农具,二哥带他爬树掏鸟窝,一家人日子虽不富裕,却满是烟火气。可1937年的夏天,一切都碎了。”
  
  述丹翻开第一份档案,里面夹着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三个穿着粗布短褂的青年并排站着,中间的少年眉眼青涩,正是年少的夏峰璧。“1937年8月,上海淞沪会战打响,大哥夏正强是国军第88师的士兵,他在给家里的最后一封信里写‘打完鬼子就回家帮爹种水稻’。可这封信寄到家里时,大哥已经在坚守四行仓库的战斗中牺牲了。”述丹的声音有些发颤,“夏老后来回忆,那天他娘拿着信坐在门槛上哭,眼泪把信纸泡得发皱,他蹲在旁边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都没知觉。可没等一家人从悲痛里缓过来,11月南京保卫战的消息又传来,二哥夏定安在南京外围阻击日军时,为了掩护战友撤退,被日军的炮弹击中,连尸骨都没找回来。”
  我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收紧,能想象到当年那个15岁少年的绝望——短短三个月,两个最亲近的哥哥相继殉国,家里的天一下就塌了。述丹接着说:“夏峰璧说,二哥牺牲的消息传来那天,他连夜把两个哥哥留下的旧棉袄拆了,把里面的棉絮塞进背包,第二天一早就揣着仅有的两块大洋去了长沙招兵处。招兵的军官见他个子还没步枪高,劝他再等两年,他却把胸脯一挺,指着墙上‘抗日救国’的标语喊:‘我哥都死在鬼子手里了,我多等一天,就多一个中国人遭殃,我要去黄埔军校,学打机枪、学开迫击炮,我要替我哥报仇!’”
  
  1938年秋天,夏峰璧终于如愿考入黄埔军校第二分校(武冈)第18期重兵器科。述丹从档案里抽出一份当年的学员成绩表,指着“夏峰璧”那一行给我看:“您看,他的轻重机枪操作、迫击炮瞄准都是优等。那时候军校条件苦,冬天宿舍没有炭火,他就裹着单衣在操场上练瞄准,手指冻得肿成胡萝卜,扣扳机时都在发抖,却从没落下一次训练。有次教官问他为啥这么拼,他说‘我多练准一次,下次打鬼子就能少让一个战友牺牲’,这话后来在学员里传了好久,好多人都佩服这个‘为哥报仇’的小老弟。”
  1941年夏天,夏峰璧从军校毕业,被分配到第六战区第18军18师52团任少尉排长。当部队开赴湖北西部驻守时,他第一次见到了鄂西的崇山峻岭——层峦叠嶂的山峰像一道天然屏障,山间的小路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军部设在三斗坪的一座破庙里,而他所在的52团,要坚守在最前沿的响铃口阵地。“夏峰璧说,响铃口那地方,名字听着温柔,实际是个‘鬼门关’。”述丹拿起一张手绘的阵地地图,“您看,这里左边是悬崖,右边是湍急的河流,阵地就建在半山腰,日军要往西进四川,必须从这里过。1942年底,日军集中坦克和重炮攻过来时,夏老和战友们早就把公路挖成了‘陷阱’——他们用锄头、铁锹挖了4米多宽的深沟,沟里还埋了削尖的木头,日军的坦克一过来,前轮直接陷进沟里,动弹不得。”
  说到这里,述丹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亲眼见到了那场战斗:“夏峰璧操作迫击炮的本事,在那次战斗里发挥到了极致!他趴在战壕里,盯着陷在沟里的日军坦克,校准、装弹、发射,动作一气呵成。第一发炮弹落在坦克旁边,溅起满地泥土;第二发直接击中坦克履带,‘轰’的一声,坦克冒起黑烟。他跟战友们连续开炮,当场击毁了五辆坦克,战壕里的士兵都喊‘夏排长好样的’!”
  可胜利的喜悦没持续多久,日军就使出了阴招。“日军见坦克攻不上去,竟开始发射毒气弹。”述丹的声音又沉了下来,“夏峰璧说,当时浓烟顺着风往阵地飘,闻着就像腐烂的树叶味,好多战友当场就咳嗽、流泪,有的甚至倒在地上抽搐。他们手里只有爱国华侨陈嘉庚捐献的防毒面具,数量少得可怜,大部分人拿到的只是普通口罩。战场上没有水,夏峰璧急得满头大汗,突然想起老兵说过的土办法——他率先解开腰带,用自己的尿打湿口罩,然后叠成三层戴上,对着战友们喊‘都这么做,能防一点是一点,咱们不能退’!”
  
  我听得心头发紧,很难想象当年的士兵们是在怎样的绝境里坚守。述丹继续说道:“日军的炮火像雨点一样砸在阵地上,飞机还在天上盘旋轰炸,夏峰璧正在给迫击炮装弹时,一颗炮弹落在附近,他被气浪掀翻,整个人埋进了掩体的泥土里。战友们疯了似的用手刨土,把他拉出来时,他的额头流着血,鼻子也被压伤,满脸都是泥土和血污,可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迫击炮没事吧?鬼子退了没?’”
  后来,经过野战医院医生的简单包扎,夏峰璧只休息了两天,就拖着伤体回到了阵地。最终,18军全线反攻,日军没能突破鄂西防线,西进四川的企图彻底破产,石牌保卫战以国军伤亡15000人、击毙击伤日军25000余人的战绩胜利结束。“夏峰璧说,战斗结束后,他站在响铃口的阵地上,看着满山的弹坑和战友的遗体,突然明白大哥和二哥为啥要去打仗——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让更多中国人能好好活着。”述丹轻轻合上档案,“从那以后,他的枪里装的,就不只是仇恨了。”
  
  1943年6月,夏峰璧随部队参加平善坝战役。述丹打开电脑,调出平善坝的卫星地图:“您看,平善坝就在长江边上,背靠悬崖绝壁,阵地是‘之’字形的,战士们躲在石缝里,日军的炮弹很难打到。夏峰璧他们就在这里跟日军周旋,白天躲在掩体里阻击,晚上就摸黑去日军阵地偷袭,有时候一晚上能缴好几支步枪。后来军部迁到三斗坪黄帝庙,日本特务和汉奸就偷偷在镇上放火,引来日军飞机轰炸,夏老他们一边要防着日军进攻,一边还要抓特务,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不过那时候,18军和新四军李先念的游击部队已经开始合作了,新四军熟悉当地地形,经常帮他们传递情报、牵制日军,有时候两支队伍在路上遇见,战士们会互相递烟、分享干粮,那种不分党派、只为抗日的默契,特别让人感动。”
  1943年底,夏峰璧被调入第五战区59军暂编53师,任重兵器迫击炮连副连长,师长翟紫封是个打硬仗出身的老兵,对他很是器重。部队调防到湖北荆门后,首要任务就是攻打八角庙——那是荆门北面的一个小镇,日军一个联队盘踞在那里,经常下乡烧杀抢掠,当地百姓提起“八角庙的鬼子”,都恨得咬牙切齿。“夏峰璧说,攻打八角庙前,他们去村里侦查,有个老大娘拉着他的手哭,说她儿子被鬼子抓去当苦力,最后被活活打死,尸体扔在河里。那天晚上,全连战士都没睡觉,围着篝火擦枪,没人说话,但每个人眼里都憋着一股劲。”
  战斗打响后,53师连续组织冲锋,日军凭借工事负隅顽抗,战士们伤亡惨重。夏峰璧看着战友一个个倒下,心一横,带着迫击炮班冲到前沿阵地:“他把迫击炮架在离日军工事只有两百米的地方,亲自瞄准,每一炮都精准地落在日军的碉堡里。后来迫击炮炮弹打光了,他捡起一挺轻重两用机枪,喊了声‘跟我上’,就朝着日军阵地冲了过去。”述丹的语速快了起来,仿佛在重现那场激烈的冲锋,“就在他快要冲到碉堡门口时,一颗炮弹在旁边爆炸,弹片划伤了他的大腿胯部和左手腕,鲜血一下子就渗了出来,他踉跄着差点摔倒,却咬着牙继续往前冲,直到战友们跟着他一起冲进碉堡,把里面的鬼子全部消灭。”
  那场战斗,53师打死打伤日军几百人,还俘虏了100多个鬼子——这是53师抗战以来俘虏日军最多的一次。“夏峰璧说,那些俘虏里,有的年纪比他还小,蹲在地上哭着喊‘想回家’;有的却还很顽固,偷偷捡起地上的刺刀要切腹,战友们只好找来绳子,把他们的手脚分别捆住,用长枪穿过绳子,两个战士抬一个,往师部送。有个俘虏路过村里时,看到老大娘在哭,突然跪下来磕头,嘴里说着‘对不起’,夏老说,那时候他突然觉得,这些鬼子里,也有被战争逼疯的可怜人,但他们的可怜,换不回那些被杀害的中国人的命。”
  后来夏峰璧总结这场战斗,总说有三个“没想到”:没想到国共合作能这么默契,新四军在外线牵制日军援兵,还帮着打扫战场,缴获的骡马枪炮分了一半给新四军;没想到日本反战同盟的友人能这么勇敢,他们冒着炮火在前线喊话,用日语劝日军投降,有个叫小林的日本人,喊到嗓子沙哑还不肯停;更没想到能俘虏这么多鬼子,这让全师将士都明白,日军的战斗意志已经在慢慢瓦解,胜利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抗战胜利后,夏峰璧调任军训部荣誉第六团第三营少校营长,部队驻扎在湖南永州蓝山县。1949年,罗广文率部队在四川起义,夏峰璧因为当时在外地执行任务,错过了起义,部队解散后,他带着简单的行李回到了长沙。“他没跟人提过自己当过少校,找工作时只说自己‘会算账、能吃苦’,后来进了湖南医学院精神科当助理护士,每天帮病人喂饭、擦身,一点架子都没有。”述丹拿出一份医院的老档案,里面有夏峰璧当年的工作记录,字迹工整清秀,“后来医院合作社缺会计,领导见他算账又快又准,就调他去当助理会计。1954年粮食统购统销,粮食局招人,他因为‘统计能力强’被调过去,不管是算粮食产量,还是核对抗销数据,他都做得又快又好,同事们都叫他‘统计大王’。直到1961年调到靖港粮站,他还保持着‘统计零差错’的记录。”
  1983年,夏峰璧从粮站退休,晚年的他最喜欢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给邻居家的孩子讲抗战故事,却很少提自己当年的功绩。2014年秋天,91岁的夏峰璧去世。临终前,他握着儿子的手说:“把我葬在能看见湘江的地方,我想看看大哥和二哥,想看看咱们的国家越来越好。”
  
  述丹把最后一份档案递给我,里面夹着一张夏峰璧晚年的照片——老人坐在槐树下,手里拿着报道三兄弟抗战往事的报纸。“周捷哥,夏老的故事讲完了,您续写他的小传,就是在给更多人讲这个故事,让大家知道,曾经有这么一家人,用三条命守护着咱们的国家。”
  述丹送我走出黄埔同学会的小楼时,看夕阳洒在湘江上,我心里满是感动——夏峰璧、夏正强、夏定安,这一门三英,用热血和生命书写了抗战史上的一页,今天的和平,是多少先辈用命换来的。
  
  (二)
  
  自接过续写抗战老兵小传的使命,每一次与老兵面对面,都像在时光长河里打捞滚烫的记忆碎片。2024年3月,盐城的风还带着几分料峭寒意,我带着提前整理好的刘其友前辈资料,在干休所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推开了一扇漆成胡桃木色的房门。
  屋内飘着淡淡的茉莉花茶香气,97岁的刘其友老人正坐在临窗的藤椅上,膝头铺着一块深蓝色粗布,手里摩挲着一枚纪念章。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稀疏的银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眼睛亮起一簇温暖的光:“是来听故事的娃娃吧?坐,炕桌儿上有热茶,我给你讲讲1945年那个农历八月,那可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中秋。”
  老人的孙女刘梅笑着接过我手里的水果篮,轻声说:“我爷爷就爱跟人讲抗战的事,有时候讲着讲着就掉眼泪,说怕这些事没人记着了。”刘老摆了摆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八枚纪念章相框,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我是江苏响水人,1927年生在潮河边的小村子里。16岁那年,也就是1942年正月,鬼子的汽艇顺着潮河往村里开,机枪扫得房顶的瓦片哗哗掉,我亲眼看见邻居王大爷为了护着孙子,被鬼子的刺刀挑破了肚子。那天晚上,我揣着娘蒸的两个菜团子,跟着同村三个后生找到了新四军潮河大队,连长姚风看我个子矮,笑着说:‘娃娃,扛得动枪吗?’我把胸脯一挺,说:‘能!能打鬼子就行。’”
  
  我凑近炕桌,看着老人枯瘦却有力的手,仿佛能看见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年。刘老接着说:“那时候我们是地方部队,武器差得很。我刚入伍时,手里只有一把老掉牙的汉阳造,子弹都凑不齐三发,有的战友只能扛着大刀片子,甚至拿削尖的竹竿当武器。可没人抱怨,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刺杀、练瞄准,姚连长总说‘武器差不怕,怕的是没骨气’。1944年打陈家港那次,我才算真正见识了战场的厉害。”
  老人喝了口热茶,眼神飘向窗外,像是在回忆硝烟弥漫的场景:“当时我们潮河大队的任务是协助主力部队打外围。我和两个战友趁着夜色,踩着老百姓搭的木梯,悄悄爬上据点附近的瓦房顶。瓦片踩得咯吱响,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生怕被鬼子发现。据点里的鬼子正围着篝火喝酒,有个鬼子军官举着酒瓶喊得震天响,我端起汉阳造,瞄准他的后背,手指扣动扳机——‘砰’的一声,那鬼子应声倒地,旁边的鬼子瞬间乱了套,我又补了一枪,再打死一个。紧接着,主力部队的冲锋号响了,我们从房顶上跳下去,跟着大部队往里冲。打了一天一夜,终于把陈家港拿下来了,可没等我们清理完战场,连云港的鬼子援兵就来了,黑压压的坦克往这边开,我们只能撤。撤的时候我回头看,陈家港的房子还在冒黑烟,地上到处是尸体,心里堵得慌。”
  说到1945年春天的周庄战斗,刘老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指节泛白:“那天中午,村里的老百姓听说我们要打鬼子,特意送来白面和白菜,我们破天荒包了一次菜馅饺子。饺子刚出锅,热气腾腾的,我拿起一个往嘴里塞,烫得直哈气,还没咬第二口,就听见放哨的战士喊‘鬼子来了!有四百多人’。帮忙的老百姓吓得脸都白了,扔下手里的活就往家里跑。姚连长喊:‘别管饺子了,抄家伙!’我们顾不上饺子烫嘴,囫囵咽了几个,有的战士甚至把没煮好的饺子揣进怀里,就抄起枪往战壕跑。
  “那条战壕是村里老百姓以前挖的,又窄又浅,我们跑进去才发现,竟是个死胡同!”刘老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当年的焦急,“姚连长急得直跺脚,大声喊:‘同志们,跟我冲!抢占前面的坟茔地!’我跟着姚连长爬出战壕,往坟茔地冲。中间是片开阔地,连棵遮挡的树都没有,鬼子的机枪‘哒哒哒’响个不停,子弹像雨点一样落在身边,溅起满地泥土,我看见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倒下。有个叫小柱子的战士,跟我同岁,刚跑了没几步,就被子弹击中胸口,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嘴里说着‘替我多打几个鬼子’,然后就倒下去了。那一次,我们连有十多个战友没能冲过去,我运气好,滚到一个大坟包后面,借着坟包的掩护,才没被鬼子打中。”
  
  刘其友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刘梅递过一张纸巾,他擦了擦眼角:“后来姚连长派通信员回去搬救兵,我们在坟茔地里守着,鬼子的子弹时不时打在墓碑上,迸出火星。等到下午三点多,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另外三个连的战友来了!鬼子一看我们人多,赶紧掉头就跑。我从坟茔地里爬起来,身上全是泥土,跟着战友们撵上去,一边跑一边开枪,一直撵到西山口,看着鬼子钻进据点才停。那次战斗,我们打死了十几个敌人,可我们也牺牲了三十多个战友。清理战场的时候,我看见小柱子的尸体还躺在开阔地上,怀里的饺子都被血染红了,我蹲在他身边,哭了好久。”
  最让刘老难忘的,是1945年农历八月的响水口之战——那是离中秋节只有几天的日子,空气里似乎都飘着月饼的甜香,可战士们却在为最后的胜利冲锋。“那天半夜,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紧急集合号响,我赶紧爬起来,摸黑穿上衣服,心里发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部队在空地上集合,月光照着每个人的脸,都带着疑惑。这时候,独立团团长温逢山站在土坡上,手里举着一把马刀,大声喊:‘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八年抗战胜利了!日本鬼子投降了!现在,我们要去响水口接收武器,把不肯投降的鬼子和伪军赶出去!’”
  刘老的眼睛亮了起来,语气里满是当年的激动:“我当时都不敢信自己的耳朵,前几天,响水口的鬼子还在镇上耀武扬威,抢老百姓的东西,怎么突然就投降了?可没等我们高兴多久,就传来消息:响水口的鬼子和伪军根本不认账,还在据点里架起机枪,说要跟我们拼命。我们几个部队在小窑合并,编为盐阜军分区独立第1团,待了三天就往响水口赶。那时候刚下过雨,路上全是积水,有的地方水没到膝盖,有的地方甚至到腰,我们蹚着水走,裤腿和鞋子全湿了,冷得直打哆嗦,可没人喊累,心里就想着早点拿下响水口。
  “到了响水口外围,我们借着路边的大树、土堆当掩护,慢慢往里面挪。天黑的时候,敌人看不清我们的位置,就朝着黑暗胡乱开枪,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姚连长喊‘挖战壕!’我们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铁锹,在地上挖了起来,泥土里还带着水,挖一会儿就满手是泥。挖着挖着,离伪军的土围子越来越近,最后只剩三四十米了——力气大的战友,把手榴弹扔进去都能炸到敌人的工事。我们趴在战壕里,等着上级的冲锋命令,心里又紧张又期待,想着马上就能解放响水口了。”
  可就在这时,部队却接到了撤防的命令。刘老叹了口气:“我们是地方部队刚转为主力,作战经验不如老部队,上级让10旅的28团和30团来接收防地,我们撤下来负责外围追歼。当时我心里还挺不服气,想着明明快冲上去了,怎么就撤了?姚连长看出了我们的心思,说:‘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不管在哪里打,都是打鬼子。’我们走到老舍镇的时候,前面传来消息:‘响水口打下来了!’我们赶紧往响水口外围赶,在离潮河二三百米的地方,三挺重机枪架了起来。你猜怎么着?那些不肯投降的鬼子和他们的家属,正慌慌张张往潮河北跑,想坐船逃跑,我们的机枪一响,好多人掉进河里,有的被打死,有的被淹死。就是那天,1945年8月13日,响水口终于解放了!晚上,老百姓给我们送来了月饼和红枣,我拿着月饼,咬了一口,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甜的东西。”
  
  抗战胜利后,刘其友跟着部队北上山东,迎来了一场硬仗——攻打陇海线瓦窑镇。“我们本来是去打伪军,情报说有两个团的兵力,可到了瓦窑镇附近才发现,据点里还藏着一批鬼子!天皇都宣布投降好几个月了,这些鬼子却冥顽不化,不肯放下武器,还帮着伪军打我们!”刘老的语气里满是愤慨,“夜里,我们要过一条十几米宽的河,河面结了薄冰,踩上去咯吱响。我和8连的战友们排成一队,小心翼翼地在冰上走,走着走着,‘咔嚓’一声,冰面突然裂开一个大口子,我和身边的几个战友一下子掉进冰窟窿里!河水冷得钻心,瞬间就没过了腰,很快就顶到了脖子,我冻得牙齿打颤,连呼吸都觉得疼。姚连长在岸上喊‘别慌!游过去!’我们咬着牙,往对岸游,有的战友体力不支,差点沉下去,还好身边的人拉了一把。上岸的时候,我们的衣服全冻成了冰壳子,硬邦邦的,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到达瓦窑西门后,刘其友和战友们趴在一条干涸的水沟里,寒冷很快就吞噬了体温。“沟里的风特别大,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我的衣服冻硬了,人也变得麻木,握着枪的手都动不了,眼皮越来越沉,只想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姚连长一看不对,赶紧爬下来,拍着我的脸喊:‘不能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他命令我们下到沟底,用捡来的树枝生火烤,还赶紧请示上级,把我们换下来,安排到附近的老百姓家里取暖。老百姓特别热情,给我们烧了热水,还架起柴火让我们烤衣服。衣服刚烤干,我们就又跑回沟里——那时候心里就一个念头:不把这些顽固的鬼子消灭,绝不撤兵!”
  战斗打到下午,据点里的鬼子终于撑不住了,开始往外突围。刘其友跟着战友们从西门追出去,与鬼子相隔只有二三百米。“我把枪里的子弹全打光了,就冲上去,捡战场上鬼子尸体旁的步枪和子弹袋,继续打!看着鬼子跑不动了,有的甚至扔掉武器想投降,我心里特别痛快,觉得之前受的苦都值了!我们一直追到运河车站,那里还有几波敌人在负隅顽抗,我们把车站团团包围起来。到了晚上,江南过来的1师、6师也赶来支援,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发起了总攻,很快就把车站打下来了。那次战斗,我们打死鬼子几百人,俘虏日伪军两千多人。可高兴的劲儿还没过去,就传来了姚风连长牺牲的消息——他在冲锋的时候,被鬼子的冷枪击中了胸口,没能抢救过来……”
  刘老的声音再次哽咽,他拿起膝头的纪念章,轻轻贴在脸上:“姚连长是个好领导,跟着他打了那么多仗,他从来都把危险留给自己,把安全让给我们。他牺牲的时候,才三十岁啊……后来,我们把他埋在了运河车站附近的山坡上,每年清明节,只要我能去,都会给他献一束花。”
  
  新中国成立后,刘其友的军旅生涯仍在继续。1955年,他被授予少尉军衔,后来又因表现突出,晋升为中尉;1963年3月,他响应国家号召,转业回到了家乡响水,被分配到双港粮管所、南河粮管所工作,从军人变成了粮管员,他依旧兢兢业业,每天天不亮就去仓库检查粮食质量,晚上还在灯下核对账目,直到1987年离休。“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就做了两件事:一是打鬼子,保家卫国;二是管粮食,让老百姓有饭吃。”刘老笑着说,眼神里满是满足。
  他指着墙上的纪念章相框,一一数给我看:“这枚是抗日战争纪念章,背面还刻着我的名字;这枚是淮海战役纪念章,是我跟着部队参加淮海战役时得的;还有渡江胜利纪念章、解放奖章、抗美援朝纪念章……一共八枚,每一枚都记着一段日子,记着那些牺牲的战友,我不能忘,也不敢忘。”
  临走时,刘其友前辈紧紧握着我的手,反复叮嘱:“周捷,谢谢李明你外公和你把这些故事写下来,告诉更多年轻人,当年是怎么打鬼子的。千万不能忘了历史,不能忘了那些为国家牺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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