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倒背手
作品名称:人勤地不懒之起跑线 作者:粮万五 发布时间:2025-10-20 13:37:11 字数:5171
又是一年有人欢乐有人愁的时候,年年如此。
魏绍安没考中,但是并没有沮丧,预料之中的事。高小满再次落榜,雷振羽考了496分,正好是高中专录取线。
雷振羽再次挤进人群,很快挤出来,高兴地说:“唉,军子,你们班的阎琳娜没考上,才考了三百多。”
魏绍安说:“她考这些就不少,这又不是选美。”
校园里,几家欢乐几家愁,刘庆军与雷振羽终于加入到欢乐的行列,高高兴兴地分手而别,并且相互叮嘱:来了录取通知书说一声,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喝一杯!
高小满坐在刘庆军的自行车上,情绪低沉,尽管对复习一年的希望不大,但是能通过预选的学生谁不想挤过高考这根独木桥呢。
刘庆军只好安慰:“小满,再复习一年吧,你看看我,不是复习了两年吗。时间来得及。”
高小满有气无力地应一声:“唉,受不了复习班这种煎熬,我想想再说吧。”
刘庆军激动地走进家门,放好自行车来到水瓮前,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个痛快,凉水落肚的声音从未如此美妙,家中的院子瞬时充满喜庆!
下午,刘成贵特意揣上一盒阿诗玛烟,满脸红光走出家门,心中高兴:给老三订这门亲事太对啦,兰芝这孩子果然带来好运。
刘成贵想着美事,挺着胸脯在街上慢悠悠地走着,难得的唱起隆崮戏《秦琼卖马》:我家住历城县,秦琼美名天下传。我本是顶天立地男儿汉,这好汉无钱到处难,无奈何出得店门来卖锏……
这两年的暑假,刘成贵出门像是属黄花鱼的,走路专门溜边,生怕村民问起儿子考大学的事。今天老刘如此高调地倒背双手走在路中央,有些反常。
鲁有真的老爹鲁一刀倒背着双手走过来,看到刘成贵如此悠闲,嘲讽地说:“哟,这不是大富大贵吗?是你家老二发大财啦还是你家老三考上大学啦,恭喜恭喜啊。”
鲁一刀知道刘庆军年年落榜,今年同样没戏,他老刘家祖坟只有荒草,哪里会冒青烟,倘若真冒烟也是被人点燃了荒草。
刘成贵没像往常那样点头哈腰陪着笑,而是先掏出烟递给鲁一刀一根:“老鲁,你知道的挺快,俺家老三考上啦,过两天来喝喜酒!”
原先刘成贵称呼鲁一刀“老哥”,今天直接改口为“老鲁”。
鲁一刀很是意外,瞪大眼睛:“老贵,真的吗?军子这孩子终于考上啦,有出息有出息,当年军子在咱小学办黑板报,光凭那手字我就断言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
刘成贵点点头,又倒背起起双手。
能在大街上倒背双手走路的人,除了村委干部和小铺子的段麻子史瘸子,就是鲁一刀和刘成丰。鲁一刀的儿子是村医,刘成丰的闺女现在县中医医院,都是有身份的人,是村民经常需要求着的人。
看着刘成贵罕见地倒背着双手,鲁一刀心情复杂:老刘家祖坟真冒青烟了?
鲁一刀想把刘成贵给的烟扔掉,但是仔细端详发现烟挺贵的,没舍得扔,夹在右耳朵上。
有人分享喜悦让刘成贵感到舒畅,竟然有一种个头长高的感觉。
刚要开口唱两句隆崮戏,刘成贵看到史春草的爹史传水低着头走在街边。这几年史传水的心情一点不比刘成贵好,闺女史春草复习五年,到现在还没传来考上中专的消息,他最不情愿走村中的大街,实在绕不过便如前两年前的刘成贵,溜边。
虽说常与史传水在老罗家里互倒苦水,但是今朝刘成贵苦尽甜来,免不了拔一下胸脯,故意靠路边走撩拨一下,低着头的史传水险些撞上。
刘成贵朗声地说:“传水老弟啊,你掉东西啦,咋盯着地皮走路。来,抽根烟。”说着递上一根烟。
史传水抬起头,眼着站着的刘成贵满面红光,神气十足,出乎预料:“噢,老贵哥,你这是——”
史传水拿不准刘成贵啥情况,同是村中沦落人,相逢多是低头时。
刘成贵说:“我去老罗家拿两块咸菜下酒,传水老弟,孩子的分数快下来了吧,去年有广不是说过,今年肯定能行。”
听着刘成贵充满喜悦的问话,史传水感觉特别刺耳,难道你儿子考上了?
史传水反问:“老贵哥,你家军子的分数下来了吗?”
刘成贵愉快地说:“噢,下来了下来了,比录取线高好几十分呢,具体考多少分我也没记住,反正是考上了。”
史传水心里顿时涌起一股羡慕加嫉妒被二除的味道:“哦哦,好好,恭喜你啊老贵哥。”
俩人正说着话,段麻子走过来:“老刘老史啊,你俩老是有共同话题,又在说让孩子复习考学的事吧?叫我说,没有那个金钢钻就别揽这个瓷器活,生就种地的命,认了吧。听我劝,别再让孩子糟蹋粮食了,赶紧给孩子娶媳妇找婆家,我可等着喝喜酒啊。要是再不找,我准备的恭喜钱要长毛了,得找个大晴天晒晒。”
段麻子见到俩倒霉蛋心里就高兴,就凭你们家的祖坟也想考大学?
史传水尴尬地笑笑,无话可说。
刘成贵不紧不慢地掏出香烟,从盒里抽出两根烟,一根递给史传水,一根递给段麻子。
刚刚接过的那根烟还捏在手里,没来得及细看,老刘又递过一根,史传水下意识地将前一根夹在左耳朵上,又接过这根拿在手里。
段麻子发现刘成贵没像以往那样掏自卷的土烟,仔细打量有些不相信:竟然是阿诗玛!
段麻子立马露出笑容:“老贵哥,真给孩子找媳妇啦?要不,能抽这么好的烟?”
刘成贵说:“段老弟,借你吉言,倒不是孩子找媳妇的事,是我家军子考上大学啦,下午刚公布的分数,比录取线高出五十多分呢。”
趁着俩人说话,史传水悄悄溜走,他不想分享刘成贵的喜悦。
段麻子有点不相信,但是这种事似乎不能吹牛瞎说:“是吗,是吗?贵哥,你得请酒啊,到时候喜酒最差也要宁崮山她娘(特酿),你可不能搬出大曲二曲的。”
刘成贵当然高兴:“那是那是,到时候就不能从你这小铺子买酒咧,你这里没有这种好酒。”
段麻子一脸认真地说:“贵哥,庆军侄子的喜酒我包了,到时我专门去供销社批发,保准便宜,说准了,你可不能再找别人,要找别人就是看不起你老弟,说准了啊。我早就说,庆军侄子有出息,念小学时就写黑板报,那字写得多有劲,那时我就说庆军长大后能当国家干部,你看看,我说准了吧。”
刘成贵听得出段麻子是在巴结自己,自己在瞬间由“大富大贵”的戏称变换为“老贵哥”、“贵哥”。
儿子有出息老子腰板就壮,这些年的力没有白下。
刘成贵客气道:“段老弟,多亏你和村里老少爷们的照顾才有军子的今天,后晌来家里喝一盅吧。”
段麻子放低声音说:“酒,一定要喝,过后吧,今后晌还有点事。贵哥,你这是忙啥去?”
刘成贵说:“去老罗家拿两块咸菜,孩子们爱吃这玩意。”
段麻子说:“好,贵哥,不耽误你忙正事,以后有啥要我伸手的,叫人给我捎个话就行。”
看着段麻子走远的背影,刘成贵心里痛快,重新又背起双手。
还未拐进老罗家的胡同口,刘成丰倒背双手走出来。
“正贵哥,军子有信了吗?”刘成丰问。
刘成贵的话还是充满喜悦:“下分数了,考得不孬。”说着掏出烟,递给刘成丰。
刘成丰摆摆手:“不抽啦不抽啦,一抽就咳嗽,二妮不让抽,戒啦。”
刘成贵执意递过去:“抽一袋吧,这可是你三侄子的喜烟,我总算熬出头了。”
“那就抽一袋,是军子的喜烟。”刘成丰接过烟,刘成贵用火柴给点上,自己也点上一根。
刘成贵吐一口烟,很享受的样子:好烟就是好抽,与阿诗玛一比,自己卷的土烟简直就是冒烟。
刘成贵说:“成丰,这阵子二妮回家了吗?军子考大学没少麻烦二妮,每次体检都找她,多亏是自家人。哎,咱这里还不通客车,进趟城不方便。”
刘成丰被烟呛得咳嗽两声,说:“谁说不是呢,比起在汶扬上班,现在好多了。成贵哥,军子考了多少分,报的啥学校,学习啥专业?”
刘成贵说:“考了五百六七吧,报的学校倒不少,反正我也记不住,只是说肯定能上啥科,我一个种地的闹不清啥科啥根的。”
刘成丰说:“这个分数保准能上本科,叫本科。那年二妮考的仪河医专,是专科,比本科差一级。军子这孩子给咱老刘家长脸了。”
刘成贵很自豪:“全是咱家二妮带的好头,孩子们有榜样才肯下力念书。”
刘成丰心里清楚,刘庆军的本科是实实在在的水平,自己女儿刘二妮是赶上了好时候,照顾有基层从医经验的赤脚医生,与刘庆军相比还是有差距的。
刘成丰说:“都不孬,都不孬。来通知书后和我说一声,到时我过去帮着忙活忙活,自家人不用客气。”
刘成贵说:“没啥可忙活的,到时你和成钢书记来喝酒就行。”
俩人分手后,刘成贵来到老罗家。
“正贵哥,恭喜恭喜啊,孩子考得不孬,大喜事啊。”刘成贵一进家门,苗秀娟就道喜。
刘成贵纳闷:“咦,他婶子,你咋这么快就知道了呢?”
苗秀娟用围裙擦擦手:“成贵哥,这样的喜事我们能知不道吗,小有和军子是啥关系,这不,俩人早就跑没影了。”
对,刘庆军和罗万有有空就扎在一块,这样的事老罗家肯定最先知道。
老罗在镇上的老罗咸菜门市部,刘成贵没客气,坐在凳子上掏出烟:“军子能考上大学,你们家帮忙不少,我得谢谢老罗和你。”
苗秀娟像是自己的儿子考中一样高兴:“大哥,咱两家你还客气啥,别说咱们大人走的近,光凭俩孩子咱就胜过对门。再说,军子考上是自己的努力,我们可没帮上啥忙。”
“我心里清楚,别的不说,这些年白吃你家多少咸菜,我和你嫂子有数。”刘成贵说,“这几年念高中,多亏你家的咸菜,这个根本没法用钱来算。”
苗秀娟打心眼里高兴:“不就是几块咸菜,自家腌的。小有跟着军子,我们放心。他要不是整天跟军子在一块,他能考上六中?这样说来,我们还得感谢你呐。”
刘成贵脸上乐开花,苗秀娟就是会说话:“我看让军子认你们干爹干娘吧,别的我们也没法和你算。”
苗秀娟立马答应:“行,这事行,我替老罗作主。我们又有一个儿子了,你坐一会,我赶紧做几个菜,等会去西营把老罗叫回来,你老兄弟俩喝一盅。”
苗秀娟看着刘成贵认真的样子,接着说:“看来你和老罗都知不道吧,其实这事俩孩子想在咱前面去了,军子和小有可能早就拜把子了。”
刘成贵问:“俩孩子早就拜把子了?咋从来没说过,也没见过年给磕头呢?”
苗秀娟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止他俩,说是还有西营村的一个,叫什么侯真准,就是前几年骑洋车子去吕祖庙送人的那个。”
刘成贵想起这个侯真准:“对对,这孩子和另一个小青年干这差事,他婶子,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这个侯真准送过俺家妮子几次都不收钱,当时我还纳闷呢,他为啥不收钱,他说与军子是同学,军子还救过他的命。”
正说着闲话,老罗风风火火地走进家门。
“成贵家,恭喜啊!”老罗满脸喜庆,“听说军子考上大学了,我赶紧回来向你道喜。”
刘成贵立马递给老罗一根烟。
“喜烟,得仔仔细细地抽。”老罗没有客气。
苗秀娟说:“刚才还说找人去叫你呢,我赶紧做菜,等会叫嫂子也一块过来,咱们两家好好喝一盅。”
老罗非常高兴:“应该的,应该的,是得好好喝一盅,今天一定要喝醉!”
刘成贵脸上洋溢着喜悦:“刚才与他婶子还在说,这些年军子吃你家多少咸菜,叫他拜你当干爹吧。”
老罗喜出望外:“我巴不得呢,就怕你舍不得。”
苗秀娟说:“我已经替你答应了,刚才还说这事,军子和小有早就拜把子了,还有西营街上的那个侯真准,净到店里帮忙的那个。”
刘成贵说:“是啊,刚刚说起这孩子骑洋车子送咱家人去吕祖庙坐车不收钱。”
老罗也恍然大悟:“有这么回事,我坐他俩的洋车子也不收我的钱,我问为啥,他说是经常不花钱吃咱的咸菜,没提拜把子的茬。”
苗秀娟一边摘菜一边搭话:“今年开春我去西营赶集,有个小偷偷了我的钱,当时我知不道。买东西正找不到钱时,一个小伙子着急忙慌地走过来,把包着钱的小手绢递给我,一再求我回家别说这事。当时我挺纳闷的,便问咋回事,要是不说明白,回家肯定和小有说。那个小伙子只好说咱家小有军子和他们的大哥是把兄弟,别的没说啥。后来我猜想,会不会小有军子的这把兄弟是个贼头。过后我问小有,小有哼啊哈啊没说明白,听那意思好像是他仨拜了把子。”
“是这么回事,这样就说得过去。”刘成贵一拍大腿,“军子骑的那辆破自行车就那个侯真准送的,我一直纳闷,虽说破旧些,这么金贵的东西怎么随便送人呢,这就对了。”
老罗抽着烟点点头:“这仨孩子既然拜了干兄弟,为啥不和咱们说呢?现在的孩子真能藏住话。”
苗秀娟嘱咐道:“大哥,这事既然孩子不让咱知道咱就装作不知,别说漏了。你哥俩说会话,我去做菜,做完菜我再去叫嫂子。”
苗秀娟进屋拾掇菜肴,刘成贵和老罗挪进咸菜店说些家长理短。
老罗羡慕刘庆军考上大学,一再问老刘,教育孩子有啥诀窍,也让罗万有顺顺利利考上大学。
刘成贵没有装大,说自己就是一个种地的,哪里会教育孩子,就跟农村人放羊似的,找块有草的地把羊一扔,等它吃饱了自己就回家,根本不用管,也不会管。
“老弟,听说你在西营街上的门市部挺红火,现在门头越来越大,你跑回家,门市部谁看着?”刘成贵问。
老罗说:“大兰和她婆家的一个小姑子管着呢,女婿魏春雁当兵好几年,说是今年复员,到现在还没回家,怪叫人挂念。”
刘成贵心里一紧:“这仗打了不少时候了吧,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就该使劲敲打敲打,吃着咱喝着咱的,反过头来还打咱,忒不是东西。”嘴上说着这些话,刘成贵心里暗暗佩服当年阻止老二刘庆兵当兵,只是现在不知道这孩子在哪里,他兄弟考上大学这样的大事也没法和他分享。
刘成贵和老罗在闲聊,段麻子史瘸子在小铺子一嚷嚷,刘庆军考上大学的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了,有人羡慕,刘成贵终于熬出头;有人嫉妒,刘成贵哪辈子积德叫他摊上这等好事……
没过几天,村里再次热闹起来,史传水也像刘成贵一样,倒背手走上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