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铁人

　　舒武的二姐舒凤，只比舒畅大两岁。
　　外号“铁人”和“小叽咕”。
　　是舒武的母亲李开娇叫出来的。
　　
　　那个年代，铁人王进喜的故事响彻大地，无人不晓。
　　雷同于王进喜，舒凤眼里有活，干啥活从不喊累，见活就扑；机灵聪明，能言能语；有担当，有成效；性格开朗，有话直说，人见人爱，是家庭里的壮劳力，是挣工分挣钱的功臣。不同于弱不禁风好打摆子好生病的三姐舒畅，事少，不生病，不花钱，还能够挣钱养家，不会拖累人。
　　
　　舒武的母亲李开娇，更是家庭里的顶梁柱。
　　家里九口人，人多口阔，有点吃的尽让着娃娃们，吃不饱是常态；白天下地干活，夜晚针线活一件接着一件，是实打实的铁人儿。
　　
　　这个铁人儿实在是被舒畅的反复发作的疟疾折磨得烦了，恼了！顺嘴就说出来了二女儿的刚强和三女儿的柔弱不堪：
　　“黄鼠狼光咬你这病秧子，你二姐天天在地里，煌嗮①、黑嗮，跟个铁儿人样的；你天天坐到学校里头读书，还今儿的这个样明儿的那个样的折磨人，这日子咋过吆！”
　　
　　憋屈的三姐舒畅满眼都是醋意、恨意和无奈的泪水打转儿。
　　二姐是铁人儿一个，虽然个子矮，却是妈妈的心头爱，生产队的啥活都干得好。自己呢？洗衣、挑水，做饭、洗锅、刷碗、喂猪哪样不是拼足了力气在做，做完后才能够去上学？天天小跑去上学，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老是打摆子犯病，成为累赘，成为负担，还干啥都没有二姐干得好，再逞强好胜也是比不过二姐，委屈，憋屈，压抑，顿顿当着饭吃！
　　
　　舒家老汉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个可怜的人，出生在1924年，民国十三年，八九岁就成为了孤儿。能够在兵荒马乱的岁月活命，能够保住存身两百多年的房子已经是奇迹。而赖以活命的房子，在五十年代租给生产队当油坊，而多少换点钱，能够娶妻生子实在是不易了！
　　只是中年后，身患“痨病”也就是“肺结核”，身体虚弱，不堪重活计，多少次被疾患折磨的大口吐血，咳喘整夜，不能够睡觉，身体虚弱不堪，日子一天比一天的难过。
　　好在舒武妈妈殷勤伺候，带着老伴去地区专属医院看了医生，拿了药片“雷米封”。听医生说要多吃胎盘大补元气，回来后多少次求人，要么是人胎盘，要么是羊胎盘，拿回家来切块，洗好、煮好，逼迫老伴下咽。
　　胎盘味道腥烈，实在是难以下咽。为了活命，千辛万苦为的是能活一家人，能够团团圆圆一家人。
　　
　　铁人李开娇不会就学，就尝试，义无反顾担起养家糊口，伺候病人种种负担，舒武妈妈付出太多太多，是那个年代特有的铁人群体精神写照。
　　
　　二姐舒凤，是挣公分的能手。是家庭里的抓钱手，是生产队的“能人”，哪里能够早嫁出去！
　　所以，说好了的婆家要了又要，要求婚嫁，舒家老汉就是舍不得。
　　
　　舒凤的“对象”是本生产队的，开拖拉机的温宪生，斯斯文文的外表，地主家的崽崽，被运动洗礼长期压抑的群体。他先是在缝纫社踩缝纫机，当裁缝；后来学会了开拖拉机，属于好学上进的类型。
　　
　　1983年，二姐舒凤出嫁了。
　　温宪生跟着镇上的煤老板“旺头”跑车搞运输，去河南平顶山拉煤，走上了专职司机的打工之路。
　　
　　舒凤的阳光日子却戛然而止。
　　结婚两年多没有怀孕，公婆从指桑骂槐到撕开嘴脸公然辱骂，更是家常便饭。
　　土办法求佛求仙人，求的是低眉顺眼和一百个不如意。
　　
　　铁人遇到了软弱的时候，有苦说不出，直到柳暗花明。
　　问题出在温宪生身体上面，一番求医辗转，大半年调养，终于，怀孕，诞下了一个小子。
　　
　　1988年8月8日上午，柳堰铺镇集市上，年方二十二岁的、血气方刚的舒林与人斗殴了！
　　斗殴的原因是抢“摆摊位置”。
　　舒林也学会了收音机修理。
　　之所以抢，是因为市场没有秩序。
　　后果就是舒林用对方卖肉的刀具划破了对方的胳膊，血流如注。然后，害怕的舒林就躲开了。
　　
　　舒武跟着大哥舒勇正在县城医院里张忙着嗅觉检查，压根不知道发生了大事。检查流程很简单，舒勇买了两条烟，报纸包裹着，递给了医院医务科的工作人员，对方问了舒武相关问题，没有发现异常，就出具证明盖了章。
　　送证明更简单，跑到招生的地方，有士兵持枪站岗，不让进，递给他们就可以了，一切顺利。
　　
　　二十六岁的舒勇，这个时候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做事老练。
　　下午一点多回到家，就知晓发生了大事。
　　被划破胳膊的，是同一个生产队的赵二，赵家弟兄四个，平时就厉害嚣张，赵大是生产队会记，赵二是屠户，赵三赵四土里刨食。
　　起初是赵二抢了舒林平常摆摊的位置，舒林去理论，就被辱骂，不服气的后果就是挨打。被打急眼了的舒林抄起肉架子上的刀具就那么一“挡”，出血了，舒林吓跑了，赵二去了医院。事情闹大了。
　　
　　喝了酒的赵三就住在隔壁，来找舒林，撞到了舒勇，就拉舒勇到他家去谈赔偿。
　　舒勇进了赵三家门，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赵三匕首抵住了脖子，听到动静的舒武妈妈跑过去，哭泣着下跪求劝，一时间动静闹得非常大。
　　
　　邻居们都知道赵三的恶，胆小怕事，就关了门不出来。年高的张铁匠隔着赵三的家门，见地上放了刀具和铁棍，不敢进门，劝了几句也就退了。
　　舒勇思想斗争着，要不要挣扎拼一下去捡地上的刀棍，转念一想，对方放刀棍的目的是啥意思？
　　“不能够，想要我的指纹，说是我拿着刀棍来找事，他的还击就是正当防卫了……”
　　舒勇激烈地思考着，赵三也不断地用匕首划拉着，嘴巴里狂骂着，血液也顺着脖子流着……
　　十八岁的舒武和十六岁的妹妹舒华躲在家里，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和不住地害怕战栗。
　　
　　街道上传来了警车鸣笛呼啸的声音，派出所的民警来了，险情解决了。
　　原来是二姐舒凤报的警。
　　
　　多少年后，舒武都在自责，自责自己当时的麻木和傻瓜笨蛋，读的是浆糊一般的书！
　　而事情的根源并不是那么简简单单，划破胳膊只是个诱因。
　　舒勇结婚了，一直住在家里。可一则住不下，二则树大分叉，媳妇要分家单过，舒家老汉看中了隔壁王家要卖出的房子，就张罗着要买，而住在一墙之隔的赵三也看中了。
　　赵三想要扩大居住面积，所以迫切想要。
　　正是因为住邻居，知根知底，王家不愿意与赵家打交道，也是惹不起，就答应了舒家，所以，心生怨气的赵三一直都是耿耿于怀。
　　派出所介入，事情到此貌似结束，无非是赔偿相关问题即可解决。
　　哪里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舒林挨了打，躲到一个朋友家，听说又祸及到舒勇，内心愤恨不平，躲了几天越想越气，二杆子脾气上来了，竟然半夜两点爬上了房顶，一路摸爬到赵三家的屋顶上，弄出了动静，惊醒了熟睡的赵三一家子。赵三毕竟做鬼心虚，嚷嚷了数声，不见回音，也不敢开门，舒林就撤了。
　　第二天，一夜未睡的赵三喊了弟兄几人来堵舒家大门。
　　舒家老汉刚刚病故一年，一大家子千辛万苦，生活刚刚起步，没成想老五舒林闯了祸，根子上却是错买了房给了舒勇居住，铁人李开娇能够咋办？
　　瞅着弱儿小女，除了哭泣求饶，能够指望谁？
　　
　　关键时刻，舒芳庭出面了，但是迎来了一顿暴打。
　　舒芳庭没有还手，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街道翻滚，应承了赔偿、道歉相关事宜。
　　铁人李开娇也答应了把舒勇的房子转手让给赵三。
　　
　　悲痛压抑屈辱。
　　
　　“家族”主要意思是指以血缘和婚姻为纽带组成的群体，泛指近亲。
　　主线是血脉相连，次线是婚姻衍生的无线循环。
　　犹如一棵参天大树，有分枝，分枝上再分枝，无线循环。
　　“家族”是一个国家组成的最小单位。指明了我们从哪里来，应该在未来的生活道路上互相团结、认同、爱护、责任担当、记忆传承家族文化等等。
　　“宗族”，是指同一个男性祖宗之意思，泛指“远亲”。比“家族”的范围更大，姓氏族谱是宗族身份识别的特征。
　　同宗同族，凝聚人心，互帮互助，共抗外侮，共渡克艰是中华民族繁衍昌盛的文化传承之大精神！
　　
　　舒芳庭是舒武的同宗叔叔。
　　舒家老汉一辈子孤苦，不到十岁，父母亲双双亡故。
　　可能是身世悲凉，舒家老汉在子女面前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往，唯一走动亲密的就是小他二十多的舒芳庭。
　　一则是舒家老汉在儿童、少年时期主要依靠舒芳庭爷爷这棵参天大树荫护。据说，这棵参天大树在那个年代是“保长”，自然有本事。
　　二则是舒家老汉在青年时期“下气力”回报舒芳庭母子。树倒猢狲散，舒家大树遭到“清算”，舒家倒霉开始了！
　　所以，敢于挺立潮头浪尖互帮互助，凭的是良心、良知和责任担当。
　　现在，舒芳庭站了出来，虽然挨打，虽然没有还手，但是，堂兄弟七八条好汉，实力依然存在，即便是“大树倒了”！
　　
　　赵三见目的达成，也就顺势下坡，而，舒家，一腔子的憋屈暂时搁置！
　　
　　①煌嗮：有可能是方言，与“黑嗮”一起，大约是说二姐舒凤作为“铁人”的典型形象，她不分昼夜，从白天在烈日下暴晒，到夜晚在黑暗中忙碌，永远有干不完的活，永不喊累。（编者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