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回家

　　端午节前夕姥姥去世，中秋节前夕他们再次回来，却好像过了几个世纪。
　　尤其是顾展鹏，他有点胆怯，不知道该怎么走进这个院子。院子东侧开了一个小门，安装了一个木栅栏门，以防别人家养的猪羊进院子。院子中间往北也用一米五高的木栅栏拦着了，院子里有一群小羊，院子里还挺干净，看样子是早上有人打扫过了。
　　“这些羊刚买回来，还不敢去野外放，过一段时间养熟了再出去放养。”杨全斌说道。
　　顾展鹏看着眼前这一群羊，又想起了他很小的时候，姥爷去草地上的盐池（额吉淖尔湖）拉盐，回来的路上住在一家牧人家里，他晚上和牧民讲述了他当兵的一些趣事，就当故事讲了。也说了女儿随女婿去了外地，还把外孙给他留下了。第二天他们离开的时候，牧民竟然给了姥爷两只小羊羔，一只公羊和一只母羊。在顾展鹏有记忆的时候，家里就有十来只羊。姥爷从来没有卖过那些羊，都是每年中秋和过年杀了，给顾展鹏吃肉。老人都说炖羊肉汤大补，姥爷就没再舍得把羊卖了，都是给顾展鹏宰杀吃肉炖羊肉汤了。多少年过去了，这个院子里又出了一群羊，可是姥爷姥姥都已经不在了。
　　院子还是这个院子，房屋还是这个房屋，进到屋里，空落落的，物是人非。炕上的行李还在，地上的方桌还在，灶坑的火铲和掏灰耙子都还在，就是没有那个使用的人了。
　　顾展鹏脸上无声地流下了泪水，大家都很沉默。火炉里的火还着着，摸摸炕，热乎乎的，舅舅早上应该烧了不少柴禾。
　　“顾叔叔，你别哭了。我妈妈想她的奶奶的时候就不敢哭，她说她的奶奶在天上看着她呢，她哭了她的奶奶也会伤心的。顾叔叔，你也别哭了，太姥爷和太姥姥也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哭了他们也会伤心的。”巴特尔拉着顾展鹏的手说道。
　　“都坐炕上吧，舅舅每隔几天都回来打扫一下，昨天我们都把炕布擦了，也把地洗了一遍。”杨全斌说着，就拿着水壶去外屋加了水，然后把水壶放在火炉上。
　　“好，顾叔叔不哭了，咱们上炕，晚上就住在这里。太姥爷和太姥姥不在了，你敢住吗？”顾展鹏说着把巴特尔抱起坐在炕沿上。
　　“我敢，我不怕，我爸爸去世后，就是我和妈妈每天在家，我胆子很大的！”巴特尔说着就脱了鞋上了炕。杨铭看着巴特尔上炕了，也让爸爸把他抱上炕，和巴特尔在炕上玩起来。
　　生活，有时候活的就是孩子，两个孩子在炕上叽叽喳喳的玩着，把屋里的阴霾扫去大半。
　　“别想了，生活总得往前，巴特尔有一句话还真说对了，姥爷姥姥知道你伤心他们也会伤心的！”乔伯谦拍了拍顾展鹏的肩膀说道。
　　“不想了，大家吃水果！”徐仲廉从车上拿下一些水果，走了进来。这是他刚才去镇上买的，有橘子，不过橘子皮很绿，还有香蕉、苹果、梨、葡萄。
　　“小时候过中秋就只能吃点槟子和梨，现在好多了，镇里的小卖部也是应有尽有，我还买了两颗西瓜，等咱们中秋晚上吃。”徐仲廉说着端进来一盆清水，开始给大家洗水果。
　　“过几天村里也会有卖水果的过来，前几天来了一次，也没什么好的，就有绿苹果，铭铭要吃，我那买回去一堆，那才是难吃，没水气，就像吃草一样，嚼不碎。”杨全斌说道。
　　“现在还是有条件了，小时候后村卖小沙果，我哥去山上挖黄芪卖了钱给我买沙果，还没熟，又硬又酸，我还吃的很香。我哥买二斤，他也不舍得吃，每天给我三四个，我当过年了！”徐仲廉说着，又想起了哥哥对自己的诸般好处。
　　“就是咱们去摘酸毛杏，都当水果的吃呢！”杨全斌也想起了小时候的趣事。
　　“明天去镇里买点酸奶，加点白糖，回来做点水果沙拉，孩子们都爱吃。”顾展鹏说道。
　　“我吃过，不知道怎么做。”徐仲廉说道，“我总觉得我哥特聪明，小时候也没吃过包子，他不知在哪里打了一个黄羊，肉太肥我才不吃呢。我哥就把黄羊肉剁碎了，加点料，把蒸馒头的面擀开了，把碎黄羊肉都放进去，包起来又擀平了，蒸在锅里，出来真的很好吃。”
　　“那时候家里穷，吃啥都好吃！”乔伯谦笑了笑说道，“我给你做过水果沙拉，就用酸奶和白砂糖。”
　　“嗯，我就是吃过，没做过！”徐仲廉说着做了个鬼脸，“明天上午咱们都去镇上逛逛，学校撤了，但是学校前面那座蛤蟆山还在，咱们上去转转。”
　　“上学的时候觉得那座山挺高挺陡，现在再去看看，就感觉是一个土山包上面立着一块石头，好像很小。去年和舅舅买饲料，还路过那里，觉得那座山再没有当年的气势了。”杨全斌说道。
　　他们在一起聊着往事，聊到有趣的事大家一阵哄笑，让沉寂的屋子里终于有一些温馨的气息。
　　直到李淑兰过来喊他们回家吃饭，他们才发现，屋子里竟然很暗了，出院一看，已经日薄西山了。
　　“舅舅早就过去了，左等你们右等你们就是不来，我就来找你们了。”李淑兰说道。
　　“其实打个电话就行，还让你跑一趟。”顾展鹏笑着说道。
　　“我就过来看看你们干什么坏事没有！”李淑兰也笑着又说道。
　　“我们在聊过去的糗事，你早来还能听一会儿，来晚了，下次再聊一定喊上你！”乔伯谦在一旁笑着说道。
　　“他们说爸爸上树掏鸟窝把裤裆刮破了。”杨铭走在前面突然返回头说道。
　　“顾叔叔说偷干咸菜踩空了掉进猪窝了！”巴特尔也转过身说道。
　　“小屁孩，再说今晚不给你们吃饭！”杨全斌笑着说道，大家也哄然大笑。
　　终于把气氛改变了一些，顾展鹏的眉头也舒展了。一路上乔伯谦就在担心，再次回到姥姥家，顾展鹏该是如何的痛苦与惋惜，毕竟姥爷走的时候他都没能说上一句话。现在还好。尤其是有了这两个孩子，也把悲伤的气氛扭转了许多。
　　回到杨全斌家，张利民一直关注这顾展鹏的情绪，看着不再是悲伤的表情，他的心也放下了。他知道援朝这孩子重感情，上次生病他就不敢去市里看援朝，今天回来后又回家，他也能没敢跟着回去，但是心一直悬着，现在看援朝和他们有说有笑，他就放心了。
　　杨全斌的妈妈蒸了两锅，一锅是蒸莜面饺子，一锅是锅巴饺子。锅巴饺子也是莜面做的，要比蒸莜面饺子大两倍，就是贴在锅边，锅底加点水，然后慢慢烧火，水都快干了，饺子也熟了，贴锅边的那面是一层糊糊的锅巴，吃起来很香。加之锅巴饺子里面的水分也被蒸发了不少，饺子里面的土豆馅儿就更面了。
　　“奶奶，你做的莜面饺子比我妈妈做的莜面饺子更好吃！”饭桌上，巴特尔吃完一个又拿了一个，饺子烫嘴，他一边吹着饺子一边说道。
　　“那是，你知道不？奶奶家的猪油渣子是家里自己喂的猪的油渣子，土豆和韭菜也是自己种，属于纯绿色食品，所以食材就比市里食材好，做出来的莜面饺子自然就更好吃。”徐仲廉在一旁说道。
　　“我今年还多种了半亩土豆，都是农家肥，你们走的时候多带几袋回去吃，等过年回来再带几袋，给你们种着呢，够咱们一年吃。”杨全斌说道。
　　“你们在院子里挖个地窖，回去把土豆放在地窖里，够一冬天吃了。”张利民说道。
　　“嗯，回去我就挖个地窖，以后从你们这里拿回去的绿菜都放在地窖里，这样就能吃上家乡菜了，城里买的菜有时候没有这个味道。”乔伯谦答应道。
　　“还是别了，你回去让李禄他们在一楼挖个地窖吧，咱们那出院子估计不住就租出去了，还给别人做嫁衣。”顾展鹏想了想说道。
　　“也行，地窖用砖砌好，上面搭上水泥板，也不影响上面种植。”乔伯谦也想了想说道。
　　稀罕饭，就连巴特尔都吃了两个蒸莜面饺子，两个大锅巴饺子，几个大男人更是甩开肚子使劲吃，愣是吃的只剩下三个蒸莜面饺子，锅巴饺子都被他们消灭了。
　　“还剩三个小饺子了，你们谁加一加就吃了。”收拾碗筷的时候，李淑兰说道。
　　“可是吃撑了，我是吃不动了！”徐仲廉拍了拍肚子说道。
　　“我也吃撑了！加不了了。”顾展鹏说道。
　　“咱们爷儿仨每人一下，省的还得占个盘子。”杨全斌说着，就给乔伯谦和张利民每人夹了一个，又给自己夹了一个。
　　“吃不动了，你当我是胶皮肚子啊！”乔伯谦说着，还是把饺子拿在手里，然后下了地，“坐在炕上是吃不下去了，站在地上吃吧，反正从上往下咽。”他说完，大家又是哄堂大笑。
　　这就是家，谁也不拿谁当外人，就是一家人，所以顾展鹏他们才会蓬年过节回村里。这里是土亲人也亲。
　　李淑兰不让他们回去睡觉，就住在她家，李淑兰和两个孩子去母亲和爷爷那屋去住。顾展鹏还是想回去，即使姥姥姥爷都不在了，那也是他的家。
　　杨全斌的母亲最后说她来和淑兰住，让杨全斌带着杨铭去和顾展鹏住。就这样，他们又一起回到姥姥家，还是乔伯谦和徐仲廉住西屋，顾展鹏和杨全斌带着两个孩子住东屋。
　　早上舅舅过来并没有给西屋烧炕，杨全斌又掏了一筐柴禾，把西屋的炕烧了一下。乔伯谦也把西屋的火炉点着了，家里一点也不冷。
　　他们几个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一直到十一点多，两个孩子熬得都睡着了，他们才开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