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立春时的新盟誓

　　立春这天，扁担山像是被春日的魔法轻轻拂过，那厚厚的积雪终于开始慢慢消融，恰似夜郎古霜在春日的温柔呼唤下缓缓苏醒。竹丛里，原本坚硬的冰壳顺着竹茎缓缓滑落，在松软的泥土里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水洼。这些水洼宛如一面面精致的小镜子，清晰地映照着竹梢那刚刚崭露头角的新绿，仿佛在诉说着春天的故事。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土腥味，那是大地复苏的气息，又混合着竹芽悄然萌发所散发出的阵阵清香，每一丝气息都透着蓬勃的生机，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在这样一个充满希望的日子里，“护江盟”迎来了一年一度意义非凡的“新盟誓”时刻。按照布依族传承已久的“盟誓古礼”，选择在立春万物生长之时举行入盟仪式，寓意着护江事业如同春日里茁壮成长的新竹一般，充满活力，蓬勃向上。而举行仪式的地点，就在那神圣的盟誓滩的竹王树下。在这里，将为新加入的盟员们举行庄重的入盟仪式，让他们接过护江刀这一神圣的传承，许下守护山江的庄严诺言。同时，依照夜郎“授盟”的规矩，盟誓之时必须怀着一颗虔诚的心，敬竹敬江，以表达对这片土地和江水的敬畏之情。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照亮大地，小勇就已经带领着盟员们在竹王树下忙碌起来。他们精心挑选了三年生的细竹篾，以精湛的手艺编出了一道圆形的“盟誓圈”。竹篾之间巧妙地编织着“护江纹”，这纹路仿佛是护江精神的象征，承载着每一位护江人的心血与期望。盟誓圈里铺满了去年晒干的松针，松针泛着浅褐色的光泽，宛如岁月沉淀的痕迹，同时又透着一种自然的暖意。在这松针之上，摆放着三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一把刚刚磨砺好的竹制护江刀，刀身之上清晰地刻着“守江”二字，刀柄缠着坚韧的牛皮，仿佛在诉说着护江的决心；一块刻有盟徽的竹牌，竹牌选用竹王树的枝桠制成，边缘被打磨得光滑无比，象征着盟员们对初心的坚守；还有一碗从清澈的清水江打来的江水，装在竹制的水碗里，碗沿特意缠上了红绳，寓意着对江水的敬重与热爱。
　　“这三样东西，就是咱们‘护江盟’的‘护江三礼’。”小勇一边仔细地摆放着东西，一边耐心地向大家解释着，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护江刀的刀刃，神情庄重。“这把刀，是守护规矩的信物，只要看到它，就要如同见到盟规一般，时刻铭记心中；这块竹牌，则是记录初心的凭证，戴上它，就绝不能忘记护江的志向；而这碗水，是我们念及山江的根由，喝着这江水，就要常常思索江对我们的恩泽。新盟员们只有接过这三礼，才算是真正地加入‘护江盟’，成为这片山江当之无愧的守护者。”
　　王阿爷静静地坐在竹王树旁的青石板凳上，石板上雕刻着精美的“盟誓纹”，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他手里拿着太爷爷传下来的旧盟册，这本盟册见证了“护江盟”的发展历程。册子的封面由竹制成，上面嵌着一枚小巧的铜符，册子里记录着每一位盟员的名字和入盟日期，字迹有的是用竹汁书写，透着古朴与神秘，有的则是用墨写成，清晰而庄重，每一笔每一划都承载着岁月的厚重。
　　“今天有五个新盟员，其中三个是来自邻镇的年轻人，还有两个是陈雨带来的大学生。”王阿爷一边轻轻抚摸着册子里泛黄的纸页，指腹缓缓划过那些老盟员的名字，眼中满是感慨。“咱们‘护江盟’从一开始的三个人——我、你阿爸、你太爷爷，一步步走到现在，已经有五十多个人了。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这一代又一代的传承，靠的就是我们这颗始终不变的护江之心啊。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未丢过规矩，也从未忘记过初心。”
　　新盟员们身着干净整洁的衣服，整齐地站在盟誓圈外。他们的神情各异，有的微微攥着衣角，显得有些紧张；有的则挺直了脊背，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期待。来自邻镇的小伙子阿明，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手中紧紧地攥着提前精心编好的竹鱼篓。这鱼篓编得十分精巧，上面还细致地刻着小鱼的图案，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他对护江的热忱。
　　“我从小就听人说起扁担山的‘护江盟’，知道你们把江水护得清澈见底，鱼儿也多得数不清。今天，我终于有机会加入这个大家庭，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守护这片江，绝对不滥捕一条鱼，不滥砍一根竹，绝不辜负大家对我的信任。”阿明的话语中充满了决心，仿佛这是他对山江的郑重承诺。
　　陈雨的学生小周，戴着一副眼镜，身上背着装满生态监测工具的背包，背包上还挂着一个小小的竹制挂件，显得十分俏皮。他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迫不及待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我在学校学的就是生态保护专业，以前总觉得书本上的知识离实际实践很遥远。现在，我能有幸加入‘护江盟’，终于可以把学到的知识运用到护江事业中了。我要帮‘护江盟’做水质监测，撰写详细的生态报告，让清水江的水变得更加清澈，竹子更加翠绿，鱼儿更加繁多。”小周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他渴望用自己的知识为护江事业贡献一份力量。
　　上午十点，这个神圣的时刻终于来临，新盟誓仪式正式拉开帷幕。竹王树的枝桠上高高地挂着红布，红布上精心绣着“护江盟”的盟徽，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显得格外醒目。周围的竹苗旁，立着一盏盏小巧的竹灯，灯里点燃着松脂，泛出温暖而柔和的光芒，仿佛在为这场仪式增添一份神圣的氛围。
　　小勇身姿挺拔地站在竹王树下，手中高高举起那把新磨的护江刀。刀身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浅黄的光泽，仿佛在闪耀着护江的信念。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如同洪钟般在盟誓滩上久久回荡。
　　“‘护江盟’的盟规，大家一定要牢记心中：禁止电鱼，杜绝滥砍竹子，悉心呵护幼苗，坚守江滩，传承手艺，重视情义，守护山江，让这份使命代代相传。你们愿意遵守这些盟规，用自己的真心去守护江水，用实际行动去守卫山峦，守护清水江，守护扁担山，并且永不违背吗？”
　　“我愿意！”新盟员们齐声回答，那声音响亮而激昂，如同春日里的惊雷，在盟誓滩上四散开来。这声音仿佛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引得竹丛里的小鸟也跟着欢快地叫起来，它们扑棱着翅膀，似乎在为新盟员们送上最真挚的祝福；江里的小野鸭也纷纷游到岸边，歪着脖子好奇地张望着，仿佛在见证这场庄重而神圣的仪式。
　　紧接着，新盟员们依次怀着崇敬的心情走进盟誓圈，从小勇手中接过那意义非凡的“护江三礼”。当小勇给阿明递刀时，他特意紧紧握住阿明的手，将刀稳稳地放在他的掌心，眼神中透露出信任与嘱托。
　　“这刀可不是用来伤人的，它是用来守护规矩的。当你看到有人破坏山江时，一定要勇敢地站出来制止，但同时也要讲究方法，不能蛮干。咱们护江靠的不仅仅是力气，更重要的是一颗坚定的心和严格的规矩。”阿明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刀系在腰间，刀鞘紧紧贴着布衫，仿佛系上了一份无比沉甸甸的责任。此刻，他的腰杆挺得更直了，眼神中充满了坚定。
　　在给小周递竹牌时，林晓在一旁微笑着补充，手中还拿着一块旧竹牌进行对比。
　　“这竹牌上的盟徽，是用竹王树的枝桠精心刻制而成的。竹王树守护了扁担山几十年，戴着它，就千万别忘了自己是‘护江盟’的一员，别忘了对山江许下的承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记得自己的根在这里，记得我们共同的使命。”小周虔诚地把竹牌挂在脖子上，让它紧紧贴着胸口，仿佛能真切地感受到竹王树的温度。他的指尖轻轻摸着盟徽，眼中满是郑重其事的神情，仿佛在心中默默立下誓言。
　　最后，新盟员们端起那碗清澈的江水，碗里的江水泛着清冽的光泽，仿佛蕴含着山江的灵气。他们轻轻地喝了一口，江水清凉甘甜，带着淡淡的竹香，从喉咙一直甜到心里，同时也驱散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紧张。
　　“这是清水江的水，是咱们的‘根水’。”王阿爷微笑着说道，声音里满是慈爱与关怀。“喝了这碗水，你们就正式成为山江的人了。以后，不管你们走到天涯海角，不管过了多少年，都一定要记得这碗水的味道，记得要好好守护它，绝不能让它变得浑浊，绝不能让它受到任何伤害。”
　　仪式结束后，大家自然而然地围聚在竹王树下，一起唱响“护江盟”的盟歌。那歌声温柔而坚定，仿佛是对山江的深情告白。
　　“扁担山的竹啊，直溜溜地长，护着清水江的鱼，游啊游远方；护江盟的人啊，手拉手地扛，守着山和江，永远不分开；新苗发，江水流，情义永不变，一年又一年，守护到永远……”
　　在歌声中，新盟员们纷纷跟着老盟员学习各种护江技能。他们认真地学编竹鱼篓，老盟员们则手把手地教他们编织“护江结”，每一个步骤都耐心细致；他们仔细地学认护鱼栅的竹篾，努力分辨哪些是新篾，哪些是旧篾；他们还用心地学分辨竹苗的好坏，通过观察叶片的颜色，触摸竹茎的硬度来判断。竹王树下，充满了欢声笑语，那笑声比立春的阳光还要温暖，比江里的春水还要甜美，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这美好的氛围之中。
　　中午时分，阿花婶带着女人们在竹棚里精心摆好了“入盟宴”。竹制的长桌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上面铺着精美的蓝蜡染布，显得格外古朴而典雅。桌子上摆满了一道道充满山里特色的家常菜，每一道菜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竹根炖鸡，竹根采自竹王树旁，与鲜嫩的鸡肉完美融合，汤汁浓郁鲜美；清蒸江鱼，选用江里肥美的鲫鱼，肉质细腻，原汁原味；炒竹笋，用的是春天刚刚冒头的鲜嫩竹笋，口感脆嫩爽口；还有用竹箅子蒸的年糕，年糕上印着栩栩如生的竹苗图案，既美味又富有寓意。每一道菜都饱含着山江的鲜美，更承载着“护江盟”对新盟员们深深的心意。
　　“你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阿花婶热情地给新盟员们夹菜，手中的竹制筷子传递着温暖。“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千万别客气，尽管开口。咱们‘护江盟’，就是要互相帮助，一起守护好这片山，这条江，一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把护江的事业做得越来越好。”
　　夕阳西下，天边染上了一抹绚丽的晚霞，新盟誓的热闹渐渐散去。新盟员们怀着激动的心情，跟着老盟员们开始了他们第一次巡江之旅。他们认真地学着用竹尺测量鱼的大小，牢记一尺以下的小鱼要放回江里，以保护江里的生态平衡；他们细心地学着用松脂修补护鱼栅的小缺口，小心翼翼地把松脂涂抹在竹篾的连接处，确保护鱼栅能够继续发挥作用；他们还专注地学着在竹苗根部铺上松针，将松针铺得均匀又厚实，为竹苗提供充足的养分和保护。每一个动作，他们都做得认真又专注，眼中满是对山江的珍视与热爱。
　　小勇默默地走在巡江队伍的最后，静静地看着新盟员们忙碌的身影。阿明正努力地帮着扶正竹桩，小周则蹲在江边专注地测水质，其他新盟员们也都积极地跟着捡垃圾。看着这一幕，小勇的心里充满了安稳与欣慰。他轻轻地摸了摸腰间的护江刀，刀鞘上的枫香叶碎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浅红的光泽，宛如燃烧的火焰。盟徽挂在脖子上，紧紧贴着胸口，暖暖的，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力量，激励着他继续坚守。
　　他深知，立春时的新盟誓，并非是一个结束，而是“护江盟”崭新的开始。有了这些充满活力与热情的新盟员加入，护江的队伍将会更加壮大，护江的方法也会更加多样化，护江的故事必将更加长久地流传下去。就如同春日里茁壮成长的竹苗，终有一天会慢慢长成参天巨竹，为这片山江遮风挡雨。
　　江面上的冰已经完全融化，江水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金红的光，宛如一条金色的丝带蜿蜒流淌。小野鸭在水里欢快地游弋着，时不时扎进水里捕捉小鱼，它们的身影在江面上留下一道道美丽的涟漪。竹丛里的新笋已经冒出了尖尖的芽，裹着浅褐色的笋衣，透着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小勇知道，“护江盟”的故事必将继续书写下去。未来，会有更多的新盟誓，会有更多志同道合的人加入这个温暖而又充满使命感的大家庭，会有更多的守护与传承在这片山与江之间延续。这一切，就像立春的阳光，永远温暖着这片土地；又像清水江的流水，永远奔腾不息，滋养着万物。
　　而他，也会一直坚守在这里，带着护江刀，带着盟徽，坚定不移地守护着这山这江，守护着“护江盟”的每一个人，守护着这份新的约定，直到永恒。直到新盟员代代相继加入，护江队伍日益壮大；直到山江岁岁安宁，江水清澈，竹子翠绿，鱼儿肥美；直到这份守护与传承，成为山与江永恒的春日序曲，成为世代相传的美好传说，深深地刻在每一个加入“护江盟”、守护这片土地的人心中，如同璀璨的星辰，永远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