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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果断开枪,半蹲射击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10-09 08:11:14      字数:11783

  (一)
  
  2018年盛夏的无锡,刚出梅的空气裹着湿热的风,黏在皮肤上像一层薄纱。我拄着工作人员小陈递来的竹杖,踏上干休所那栋爬满爬山虎的二层小楼,木质楼梯每踩一步都发出“吱呀”的轻响,像是在轻轻叩问岁月。三楼最东头的房门虚掩着,门楣上“赵友金”三个字的铜牌被阳光晒得发烫,我刚要抬手敲门,里面就传来一声洪亮的招呼:“是李明同志吧?快请进来!”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茶香扑面而来。赵友金正坐在窗边的木椅上。见我进来,他要起身,我赶紧上前按住他:“老哥,别客气,我也是来听您讲过去的事。”小陈麻利地摆上两只青花瓷杯,泡上当地的碧螺春,茶叶在热水里舒展开来,香气瞬间漫满了屋子。
  “我知道你,李明老弟,当年在冀中打游击,不容易啊!”赵友金拉着我的手,他的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指节上还有几道深深的疤痕,“咱们都是从枪林弹雨里爬出来的,今天我就跟你说说我这辈子最险的一次——1945年春天,在崖下村,我跟鬼子就差几步远,差点就没回来。”赵友金呷了一口茶,眼神渐渐飘远,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硝烟弥漫的年代。
  
  “我是1927年立冬那天生的,山东莒县棋山镇西坡村人,家里就靠我爹赵然经种三亩薄田过活。”赵友金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山东人特有的厚重,“我是长子,底下还有两个弟弟,那时候家里穷,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饱饭,我十来岁就跟着爹下地,扛着比我还高的锄头,腰弯得像个虾米。”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了敲藤椅扶手,“1944年夏天,鬼子在我们那一片烧杀抢掠,村里好几户人家的房子都被烧了,我就跟发小赵明昌商量,要去参军打鬼子。”
  那年8月3日下午,天热得像个大蒸笼,地里的玉米叶子都晒得打了卷。赵友金揣着母亲连夜烙的玉米饼,饼里还夹着一小撮盐,他跟赵明昌借口去纪家坪给远房亲戚送信,偷偷离开了家。“我娘送我们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反复说‘友金啊,到了部队要吃饱饭,别逞能,娘还等着你来家’。”赵友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忍不住哭,就忍不住跟娘回家。走了没三里地,就听见娘在后面哭着喊我的名字,那声音像刀子一样扎心,可我还是咬着牙往前走,赵明昌也没敢回头,我们俩就这么闷着头走,走了整整一下午,才到了纪家坪的招兵处。”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他走后,母亲顺着他们走的路追了二十多里,鞋都跑丢了一只,脚后跟磨得全是血,最后是同村的邻居赶集时看见,才把她扶回了家。“我后来跟我娘说起这事,她还说‘当时就想把你拉回家,怕你再也回不来了’。”老人抹了抹眼角,露出一丝笑容,“幸好我回来了,还能给她养老送终。”
  1944年10月初,部队在沂蒙山区的一个村子里休整,那天早上,班长扛着一捆蓝灰色的粗布衣料和一包新棉花走进来,笑着说:“兄弟们,天冷了,自己的衣裳自己做,做得厚实点,暖和!”赵友金拿着布料,心里又激动又忐忑——他从小就没做过针线活,连针都拿不稳。“同班的王大叔是河北人,手巧,他看我笨手笨脚的,就说‘小赵,我教你,咱们合做一条棉被,夜里盖着也暖和’。”老人回忆道,“那几天晚上,我们俩就坐在土炕上,就着一盏小油灯缝被子,王大叔教我穿针引线,教我缝被子的针脚要密,这样棉花才不会跑。缝好的被子是蓝灰色的,虽然针脚歪歪扭扭的,可我摸着那被子,心里暖和得不行,觉得这就是我的家了。”
  也是在那个月,他领到了人生第一支枪——一支老旧的汉阳造步枪,枪托上还有一道深深的刻痕,像是被子弹擦过的痕迹。班长把枪递给他时,还递过来十发用油纸包好的子弹,嘱咐他:“友金,这枪就是你的命,子弹要省着用,每一发都要打在鬼子身上。”他把枪抱在怀里,感觉沉甸甸的,心里却充满了力量:“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终于不是在家种庄稼的毛头小子了,我是八路军战士了,能打鬼子了!”
  
  1944年11月初,天气渐渐冷了下来,沂蒙山区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他们部队接到命令,要攻打位于诸城至莒县公路上的柳家店子据点——那是鬼子的一个重要据点,里面驻着一个排的伪军,还有两挺重机枪,控制着公路交通,经常劫掠过往的老百姓。
  “我们走了一天一夜的急行军,脚底板磨起了好几个水泡,有的水泡破了,袜子粘在肉上,一走路就钻心的疼。”赵友金皱着眉头,仿佛又感受到了当时的疼痛,“可没人叫苦,大家都想着早点打下据点,让老百姓能安心过日子。到了离敌碉堡还有百余米的地方,班长让我们隐蔽下来,机枪班的同志架起了重机枪,‘嗒嗒嗒’的机枪声一响,我们就准备冲锋。”
  就在这时,据点里突然传来一个喊话声,带着点山东口音:“八路军兄弟们,别打了!我们起义了!马上就撤走!”赵友金和战友们都愣住了,不知道是真是假。班长示意大家暂停冲锋,过了一会儿,据点的大门缓缓打开,一群穿着伪军军装的人举着枪走了出来,为首的一个人喊道:“我们是莒县莫正民司令的部队,早就不想跟鬼子干了,今天就起义,跟八路军一起打鬼子!”
  “后来我们才知道,莫正民司令早就跟我们地下党有联系了,这次是提前约定好的起义。”老人笑着说,“那天我们没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柳家店子据点,还缴获了不少弹药和粮食,老百姓听说了,都给我们送来了鸡蛋和馒头,比过年还热闹。”
  在柳家店子歇了半夜,第二天一早,部队就北上五莲县的汪湖一带,要配合兄弟部队打击从诸城赶来增援的鬼子。下午三点多,太阳斜斜地挂在天上,把影子拉得老长。赵友金和战友们趴在路边的沟里,沟里的草长得很高,正好能遮住他们的身影。他握着枪,手心全是汗,眼睛紧紧盯着公路的尽头——很快,一队鬼子和伪军就出现在视野里,大约有一百多日军和一百二十多伪军,日军穿着黄色的军装,戴着钢盔,伪军穿着灰色的军装,歪歪扭扭地跟在后面,皮靴踩在石子路上的声音“咔嗒咔嗒”的,在安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等敌人走到一二百米远的时候,机枪班的同志先开了火,‘嗒嗒嗒’的机枪声一下子就打破了平静。”赵友金比划着端枪的姿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班长喊了一声‘冲啊!’,我们就端着枪从沟里跳出来,朝敌人冲过去。那些伪军本来就不想打仗,一看见我们冲过来,掉头就往诸城方向跑,跑得比兔子还快,有的连枪都扔了。剩下的鬼子就跟我们拼刺刀,他们的刺杀技术比我们好,可我们不怕,心里就想着要打死鬼子,为老百姓报仇。”
  他们三个战士一组,背靠着背,形成一个小圆圈,这样既能防止鬼子从后面偷袭,又能互相支援。“我跟王大叔还有一个叫小李的战士一组,我们屁股对着屁股,端着刺刀,盯着对面的鬼子。”老人说,“对面的鬼子两个人一对,朝我们冲过来,小李先跟一个鬼子拼上了,那鬼子的刺刀很凶,小李有点招架不住,我赶紧上去帮忙,用枪托砸向鬼子的后背,鬼子吃了痛,转身来刺我,王大叔趁机从侧面刺了鬼子一刀,鬼子‘扑通’一声就倒了。”
  就在这时,一个鬼子端着刺刀朝赵友金扑了过来,鬼子的力气很大,刺刀直逼他的胸口。他心里一紧,想起战前班长说的“实在打不过就开枪,别跟鬼子硬碰硬”,他赶紧扣下扳机,“砰”的一声,子弹正好打在鬼子的胸口,鬼子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那是我第一次打死鬼子,手还在抖,可看到鬼子倒在地上,心里又觉得解气。”赵友金笑了笑,“班长就在我旁边,他那一枪更厉害,子弹穿过一个鬼子的胸膛,又打在了后面一个鬼子的身上,一下子就打倒了两个!”
  那场仗打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剩下的几个鬼子狼狈地逃跑了。部队缴获了一大批武器弹药,有步枪、机枪,还有不少子弹和手榴弹。赵友金摸着缴获的新子弹,心里踏实多了:“那时候我就想,有了这些武器,我们就能打更多的鬼子,早一点把鬼子赶出中国。”
  
  还有一次,大概是1945年年初,他们部队在源河镇附近休整,正好赶上老百姓春耕,战士们就主动去帮老百姓翻地、播种。那天上午,他们正跟老百姓一起在地里干活,突然看见远处的老百姓往山上跑,边跑边喊:“管帅的敌人来了!鬼子来了!”赵友金和战友们赶紧放下手里的农具,拿起枪朝远处望去——只见河南岸已经出现了鬼子的膏药旗,大约有几十个鬼子和伪军,正朝着源河镇的方向走来。
  “王排长喊了一声‘抢占北山!’,我们就赶紧往旁边的北山跑。”赵友金说,“北山不高,但是地势险要,能看清河南岸的情况。我们刚爬到山顶,就看见有些鬼子已经下了河,正朝着北岸游过来。王排长喊了一声‘打!’,我们就集中火力朝河里的鬼子开枪,子弹打在水里,溅起一朵朵水花,鬼子被打得晕头转向,连滚带爬地往南岸逃,南岸的鬼子和伪军就朝我们开枪,子弹‘嗖嗖’地从我们耳边飞过。”
  王排长的枪法很准,可打了一会儿,他的子弹就打光了。他看见赵友金还趴在那里,没怎么开枪,就跑过来说:“友金,把你的子弹给我几发!”赵友金犹豫了一下——他一共只有十发子弹,是出发前班长刚给他的,他想留着在关键的时候用。可看着王排长着急的样子,他还是从怀里掏出三发子弹递给了王排长。王排长接过子弹,很快就打光了,又过来要:“友金,再给我几发!”赵友金有点舍不得,磨磨蹭蹭地只给了两发。“那时候我总想着要省着用子弹,等有把握了再打,不想浪费。”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后来王排长把那两发子弹也打光了,还想跟我要,我就说‘排长,我就剩五发了,不能再给了’。”
  回驻地后,赵友金以为王排长会批评他,可王排长却没说什么,反而从自己的子弹袋里拿出十发子弹递给了他:“友金啊,我知道你想省着用子弹,可你要记住,子弹是用来打鬼子的,该开枪的时候就得果断开枪,犹豫一秒钟,不仅可能让鬼子跑了,还可能让自己的战友受伤,甚至牺牲。你想想,要是因为你舍不得开枪,让鬼子冲了上来,咱们的战友要是受伤了,那多不值啊!”
  赵友金接过子弹,心里又愧疚又感动:“排长,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果断开枪,不浪费子弹,也不犹豫!”从那以后,他就把王排长的话记在了心里——该开枪时,绝不犹豫。
  
  而真正让他记住这句话的,是1945年3月的那一天。
  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他们部队就在纪家坪附近帮老百姓春耕。赵友金跟战友们一起,扛着锄头在地里翻地,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老百姓笑着跟他们聊天,说等庄稼熟了,就给他们送粮食来。“那时候虽然苦,可心里踏实,觉得跟老百姓在一起,就像在家里一样。”赵友金说。
  吃过早饭后,连指导员突然找到了王排长,低声说了几句话。王排长点点头,转身对赵友金他们说:“2排的同志注意了,4班和5班跟我走,执行任务,不用参加生产了。”大家赶紧放下手里的农具,拿起枪,跟着王排长朝鬼子据点管帅的方向行军。
  管帅是鬼子的一个重要据点,里面驻着不少鬼子和伪军,经常出来抢老百姓的粮食和财物,老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他们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到达离管帅十里地左右的崖下村时,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老百姓的哭喊声,还有鬼子的呵斥声。王排长赶紧示意大家隐蔽,他带着几个班长往前侦查,回来后低声说:“是鬼子和汉奸出来抢粮了,大约有二十多个鬼子,三十多个伪军,我们弹药少,不能硬打,先找个地方埋伏起来,等他们过去一部分再打。”
  他们赶紧钻进路边的树林里,找了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埋伏下来。赵友金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把枪架在石头上,眼睛紧紧盯着路口,手指扣在扳机上,心里默念着“鬼子快来,让我打几个”。过了一会儿,鬼子和伪军果然走了过来,前面几个伪军扛着抢来的粮食,后面跟着鬼子,耀武扬威地走着。
  “等鬼子走到离我们只有五十多米远的时候,王排长喊了一声‘打!’,我们就开枪了。”赵友金说,“子弹打在鬼子和伪军中间,他们一下子就乱了,有的赶紧找地方隐蔽,有的转身就跑。可鬼子的火力很猛,他们有两挺轻机枪,朝我们这边扫射,子弹打在石头上,溅起火星子。”
  打了一会儿,王排长看敌人的火力太猛,我们的弹药也不多,就对班长说:“命令大家撤退,往西面的山顶撤,那里地势高,好防守!”班长赶紧传达命令,战友们纷纷起身,朝着西面的山顶撤退。可赵友金当时正专心地瞄准一个鬼子,没听见撤退的命令,还趴在石头后面,等着鬼子再靠近点,好打个准的。
  等他觉得差不多了,想喊班长问问能不能开枪时,却发现身边没了动静。他心里一愣,扭头一看——身后空荡荡的,战友们都已经撤走了,只有他一个人还趴在那里。而此时,几个鬼子已经绕过了树林,离他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他甚至能看见领头那个鬼子脸上的胡子,能听见鬼子粗粗的喘气声,能闻到鬼子身上那股难闻的气味。
  “我当时心里一下子就慌了,赶紧喊了一声:‘班长,鬼子上来了,我打了!’可没人应声。”赵友金的声音有些发紧,“我再往远处看,才看见班长他们已经撤到了两百米外的西面山顶,正朝着我喊:‘小赵,小赵!快撤!’可我已经来不及了,鬼子已经快到我跟前了。”
  他深吸一口气,想起了王排长说的“该开枪时就得果断”,也想起了那些被鬼子杀害的老百姓,心里的慌乱一下子就没了,只剩下愤怒。他把枪几乎快抵到离他最近的那个鬼子身上,眼睛盯着鬼子的胸口,猛地扣下了扳机——“砰”的一声,子弹狠狠地打在鬼子的胸口,鬼子闷哼一声,应声倒了下去,血浆溅到了他的裤腿上,热乎乎的。
  这声枪响出乎敌人的意料,剩下的鬼子都愣了一下,赶紧趴在地上隐蔽,朝他这边开枪。赵友金趁机又开了一枪,打在了另一个鬼子的腿上,鬼子嚎叫着倒在地上。然后他抱起枪,转身就往山下跑,树林里的树枝刮得他脸生疼,石头硌得他后背火辣辣的,可他不敢停,只听见身后的机枪“哒哒哒”地响,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嗖嗖”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他跑了大约有几百米,看见前面有一个山坡,就赶紧爬了上去,翻过山坡,就看见班长他们在西面的山顶上朝他挥手。他又跑了一会儿,终于跑到了山顶,班长赶紧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都有些发抖:“小赵,你可算回来了!我吓死了,以为你牺牲了!”
  赵友金喘着粗气,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泥土,笑着说:“班长,我没事,我把鬼子打跑了!”班长低头一看,他的裤腿上被打了两个洞,洞口周围的布都被烧焦了,幸好没伤着肉。
  班长捏着他裤腿上的破洞,指腹反复摩挲着焦黑的布边,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后怕:“你这小子,命真大!再偏半寸,腿就废了。”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块干净的粗布,要给赵友金包扎,他摆摆手说“不碍事,没伤着肉”,可班长还是固执地把布塞给我,“拿着,回头找针线缝上,别让风灌进去着凉。”
  周围的战友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赵友金刚才的情况。小李拍着肩膀笑:“友金哥,你可真厉害,一个人跟鬼子对峙还敢开枪!”赵友金挠挠头,想起刚才的惊险,心里还有些发颤:“不是我厉害,是王排长之前教我的,该开枪时就得果断,要是犹豫了,现在咱们就见不着面了。”正说着,王排长从后面走过来,手里拿着水壶,递到我嘴边:“先喝点水,缓一缓。”
  赵友金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清凉的水顺着喉咙往下滑,才觉得胸口的闷意散了些。王排长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赞许:“这次做得好,没辜负我之前跟你说的话。子弹是用来保护自己、保护战友的,该出手时别含糊。”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下次撤退命令要听仔细,可不能再一个人落在后面了,你要是出事,我们怎么跟部队交代,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赵友金赶紧点头,把班长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1945年4月,赵友金和中队在外面打游击时,得到消息说管帅的“皇家特务连”要去邹家庄抢东西。那伙伪军装备比普通伪军好,还配有冲锋枪,平时在管帅一带横行霸道,老百姓都怕他们。中队首长决定在他们回程的路上设伏,一百多号人隐蔽在管帅西边三里地的树林里,手里紧握着枪,等着敌人自投罗网。
  大约下午两点多,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赵友金赶紧趴在地上,透过树叶的缝隙往外看——只见三十多个伪军扛着抢来的粮食和衣物,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一个个吊儿郎当的,根本没意识到危险。等他们走进埋伏圈,中队首长喊了一声“打”,全队就集中火力朝伪军开枪。伪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找地方隐蔽,可我们人多,火力也猛,大部分伪军很快就被击毙了。
  有一个伪军趁乱往朱汉村的方向跑,赵友金看见后,立刻追了上去。那伪军跑得很快,还时不时回头开枪,子弹擦着赵友金的脚边飞过。他不敢怠慢,加快脚步,跟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他准备再次回头开枪时,赵友金果断扣下扳机,“砰”的一声,子弹打在了他的后背,他往前踉跄了几步,倒在了地上。赵友金跑过去,确认他已经没了气息,才转身往回走——这次开枪,没有丝毫犹豫。因为他知道,多犹豫一秒,他就可能跑回去报信,给部队带来麻烦。
  那场仗,赵友金和战友们不仅击毙了大部分伪军,还活捉了特务队队长等七人,缴获了不少武器弹药,还有伪区长准备请客用的烧鸡、肉圆、油炸黄鱼。晚上,他们在山上架起了锅,把缴获的食物热了热,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得格外香。小李咬着烧鸡,含糊不清地说:“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鸡!”
  
  抗战胜利后,赵友金又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跟着部队南征北战,身上也添了不少伤疤。1982年5月,赵友金离休后,就来到了无锡干休所,这里环境好,身边也有不少老战友,日子过得很平静。
  赵友金说到这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已经凉了,可他的眼神依旧明亮:“李明,你看,我这一辈子,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记住了‘果断’两个字——打仗时果断开枪,做事时果断担当,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那些牺牲的战友,对得起老百姓。”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张老照片,照片里的他穿着军装,胸前戴着勋章,眼神坚定,意气风发。
  
  (二)
  
  2018年春的金华,我踩着婺城区安地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往前走,路面上的水洼映着白墙黛瓦的影子,像一幅晕染的水墨画。申开浩老兵的家——院门虚掩着,能看见院里晒着的蓝布衫,风一吹,布衫轻轻晃,像是在跟我们打招呼。
  “李明兄弟,快进来避避雨!”我们刚要抬手敲门,屋里就传来一声洪亮的招呼。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扑面而来,申开浩正坐在堂屋的竹椅上,手里攥着一枚纪念章,章面上“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的字样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志愿者小周麻利地从包里掏出保温杯,给老兵续上热水,又给我倒了杯当地的明前茶。茶叶在玻璃杯里缓缓舒展,清香漫满了屋子。申开浩呷了口热水,声音里带着江南人特有的温和:“我常想起1942年石塘岗那仗——那天晚上,我蹲在田埂上打鬼子的模样,这辈子都忘不了。”
  
  “我1924年生在安地村,家里有三兄弟,我是老大。”申开浩缓缓开口,手指轻轻敲着竹椅扶手,“那时候家里穷,靠爹申继善种两亩水田过活,我七八岁就跟着爹下田插秧,脚踩在泥里,凉得刺骨,可也得咬牙干。”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1931年那年,我才7岁,一天早上,突然来了几个穿黑制服的国民党警察,闯进家里就把爹抓走了。我跟在后面哭,娘拉着我不让追,说:‘别去,会出事的。’”
  那天下午,村口老樟树下传来一声枪响——爹被打死了。后来娘才趁着夜里,偷偷跟他说:“你爹是因为给过路过的共产党同志粮食和水,被村里的汉奸告密了。那些警察,就是来抓‘通共’的人。”
  “从那以后,我心里就对国民党有个疙瘩,总觉得他们心狠。”老人叹了口气,“可我没想到,十年后,我会穿上他们的军装,跟着他们去打鬼子。”
  1941年秋,日军的飞机开始在金华上空盘旋,炸弹时不时落在附近的村子里,老百姓吓得四处逃难。一天,村里突然来了一队国民党部队,说是要抽壮丁抗日。申开浩站在人群里,看着那些穿军装的人,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国民党杀了我爹,可鬼子要毁了我的家,要杀我的娘和弟弟们。只要是打鬼子,不管是谁的部队,我都得去——就算是为了爹,为了家乡,也得去。
  “那天他们把壮丁都带到村祠堂,来了个高个子长官,一口四川话,嗓门特别大:‘愿意去川军的,举手!川军就是打鬼子的,怕不怕死?’”老人模仿着当时的腔调,眼里有了光,“我想都没想,把手举得老高。旁边有人拉我,说:‘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我跟他说:‘我没忘,可鬼子更可恨,不打走鬼子,咱们都活不成。’”
  就这样,申开浩跟着部队离开了家。走的那天,娘站在村口,往他怀里塞了一包炒黄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开浩啊,照顾好自己,打跑鬼子就回家。”他咬着牙点头,没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忍不住哭,就舍不得走了。
  
  到了部队,先是半个月的基础训练。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跑五公里,然后练刺杀、练打靶,中午顶着太阳站军姿,晚上还要学辨认地图。申开浩身高一米八,体格壮实,跑五公里比别人快,练刺杀时力气也大,打靶时三枪能中两枪十环。“团长来看我们训练,看见我打靶,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有军人天赋!好好练,以后是块打鬼子的好料。’”申开浩笑着说,“没几个月,团长就把我调到了搜索队,当侦察兵——搜索队40来个人,相当于一个排,就我一个金华人,其他都是四川兄弟。”
  
  搜索队的队长叫李始明,四川达州人,三十来岁,脸上有一道刀疤,听说是跟土匪打仗时留下的。他说话直爽,对队员们特别严。“队长总跟我们说:‘训练不狠,打仗要命!鬼子的枪法比咱们准,装备比咱们好,咱们要是练得不行,一上战场就是送死,还怎么打鬼子?怎么回家见娘?’”老人回忆道,“有次练刺杀,我动作慢了点,队长拿起木棍就敲我的胳膊,疼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说‘疼就对了,现在疼,战场上就不会丢命’。”
  四川兄弟们也特别照顾他。知道他是金华人,吃不惯辣,有的战士就把家里寄来的不辣的酱菜分给她;教他怎么在树林里辨别方向,怎么听脚步声判断敌人的距离;晚上站岗时,还会跟他讲四川的故事,说等打跑了鬼子,就带他去四川吃火锅。“刚开始我听不懂四川话,他们就扯着嗓子比划,慢慢的,我也能说几句简单的四川话了。”申开浩说,“我们全队就一挺机枪,其他人都是汉阳造步枪。我领到1支步枪、100发子弹、4个手榴弹,还有一把磨得发亮的刺刀——我把子弹用油纸包好,揣在怀里,把刺刀磨了又磨,心里想着,要是遇到鬼子,一定要多杀几个。”
  
  1942年5月,浙赣战役打响了。申开浩所在的部队驻扎在兰溪永昌镇的石塘岗村——那是个小村子,周围都是稻田和树林,老百姓都特别热情,知道他们是来打鬼子的,经常送鸡蛋、送糙米饭给他们。
  一天下午,李队长把全队召集到晒谷场,脸色特别严肃:“兄弟们,刚收到情报,今晚有100多鬼子要来偷袭咱们村。咱们的任务是在村外埋伏,等鬼子进了村,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还要把鬼子的具体位置报给团部。”他顿了顿,让通讯员给每个人又发了两个手榴弹,“大家听我命令,让扔手榴弹就一起扔,让开枪就一起开枪,谁也不许擅自行动!要是有人敢怕死退缩,我第一个崩了他!”
  晚饭吃的是糙米饭就咸菜,老百姓知道要打鬼子,都把家里舍不得吃的鸡蛋塞给他们。申开浩揣了三个鸡蛋在怀里,心里想着,等打跑了鬼子,就把鸡蛋留给娘。天黑透后,他跟着战友们悄悄出了村,趴在村外的土坡上——左边是刚插完秧的稻田,右边是茂密的树林,正好能卡住鬼子进村的路。
  他把步枪架在土坎上,枪托抵着肩膀,打开手榴弹的盖子,手指扣着拉环,耳朵紧紧贴在地上听动静。夜里特别静,只能听见稻田里的蛙鸣和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他想起家里的娘,想起村口的老樟树,想起四川兄弟们说的“打跑鬼子就回家”,心里默念:娘,你等着,我一定把鬼子打跑,早点回家陪你。
  晚上9点多,远处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是鬼子的皮靴踩在石子路上的声音,“咔嗒、咔嗒”,虽然轻,却格外清晰。申开浩赶紧屏住呼吸,握紧了手里的步枪。他看见100多鬼子排成整齐的队形,端着三八大盖,钢盔上的反光在月光下一闪一闪的,慢慢朝村子走过来。
  鬼子离埋伏的土坡越来越近,只有二十多米远了。申开浩甚至能看见鬼子脸上的胡子,能闻到他们身上那股难闻的膏药味,能听见他们低声说话的声音。“我手指都攥出汗了,真想立刻开枪,把这些鬼子都打死。可李队长没发信号,我只能忍着——队长说过,要等最好的时机,不能冲动。”老人说,“看着鬼子从我们眼皮底下走过,心里像有团火在烧,可我知道,冲动只会坏事,只会让战友们送命。”
  鬼子冲进村子后,里面立刻响起了“砰砰”的枪声和“轰轰”的手榴弹爆炸声——他们以为搜索队还在村里,对着空房子一顿乱打,子弹打在墙上,溅起一片片泥土。没一会儿,鬼子就发现不对劲了——村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们的声音,没有一点动静。
  “肯定是中了埋伏!撤!”一个鬼子军官喊道。鬼子们骂骂咧咧地往回撤,队形全乱了——有的跑,有的走,有的还在四处张望,有的甚至在抢老百姓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
  就在这时,李队长突然举起信号枪,“砰”的一声,红色信号弹在夜空里炸开,格外显眼。“扔手榴弹!”队长喊了一声,声音洪亮。申开浩立刻松开拉环,把手里的手榴弹扔了出去——其他战友也跟着扔,上百个手榴弹在鬼子队伍里炸开,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鬼子被炸得哭爹喊娘,有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有的捂着伤口哀嚎,有的四处乱跑。当场就倒下了四五十个鬼子,剩下的鬼子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着往后逃。
  “冲啊!杀鬼子!”李队长端着机枪,带头冲了下去,子弹“哒哒哒”地朝鬼子扫去。申开浩也跟着起身,可刚跑两步,他突然想起队长平时说的“鬼子枪法准,别露头,露头就会被打死”。他赶紧蹲下身子,把步枪架在膝盖上,稳稳地瞄准一个正想爬起来逃跑的鬼子。
  “我屏住气,眼睛盯着瞄准镜,三点一线,对准他的后背。心里数着‘一、二、三’,然后猛地扣下扳机——‘砰’的一声,那鬼子往前一栽,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申开浩比划着当时的姿势,眼睛亮了起来,“我又赶紧蹲下,瞄准另一个正想举枪的鬼子,再扣扳机——又打倒一个!四川兄弟们冲得特别猛,端着刺刀就跟鬼子拼,我在后面掩护,蹲下打了三枪,都中了!”
  这场仗打得特别快,没一会儿,剩下的鬼子就拖着伤兵,狼狈地逃了。申开浩和战友们站在战场上,看着满地的鬼子尸体和武器,都高兴得喊了起来。“我们没一个人牺牲!就是有几个战友受了点轻伤。”申开浩笑得合不拢嘴,“打扫战场时,我们捡了不少鬼子的三八大盖和子弹,还有几箱罐头。四川兄弟们抱着机枪,笑得特别开心,说‘龟儿子,还敢来偷袭,这下知道咱们川军的厉害了吧’!”
  第二天一早,石塘岗的老百姓听说打了胜仗,都拿着鸡蛋、猪肉、糙米饭来慰问他们。申开浩正在擦枪,突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是娘!他赶紧跑过去,娘抱着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开浩啊,娘听说你们打了胜仗,就想来看看你,怕你出事。”他摸着娘的手,心里又酸又甜:“娘,我没事,你看,我还打死了两个鬼子呢!”
  
  1942年夏天,日军侵占了兰溪县城,永昌一带成了抗击日军的前沿阵地。申开浩随部队驻扎在畈口村附近的白鹤经堂——那是座小庙,庙里的和尚早就跑了,他们就在庙里的地上铺稻草睡觉,把神像挪到一边,当成放武器的架子。
  一天黎明,天刚蒙蒙亮,申开浩正在擦刺刀,突然听见哨兵跑进来喊:“队长!不好了!两里外的村里有狗叫,还有老百姓的喊声,好像是鬼子来了!”李队长立刻从稻草上爬起来,喊道:“集合!快!拿上武器,跟我去山上!”
  他们跟着队长,飞快地跑到附近的小山上,趴在山顶的草丛里往下看。只见几十个鬼子正在村里抢东西——有的砸老百姓的门,有的把老百姓家里的粮食往马背上搬,有的还拉着妇女,妇女的哭喊声、鬼子的狞笑声,听得人心疼。
  “这群畜生!”李队长大骂一声,“机枪掩护,其他人瞄准打!专打那些欺负老百姓的鬼子!”机枪手立刻架起机枪,“哒哒哒”地朝鬼子扫去。申开浩也赶紧架起步枪,瞄准一个正拽着大娘胳膊的鬼子——那鬼子笑得特别狰狞,手里还拿着一把刺刀。
  他屏住气,扣下扳机——“砰”的一声,鬼子应声倒地。大娘趁机跑了,边跑边喊:“谢谢你们!谢谢八路军!”“鬼子没想到我们来得这么快,吓得赶紧拖着死尸往回跑,连抢的东西都扔了。”申开浩说,“我们在山上看着鬼子跑远,才敢下来。村里的老百姓都来感谢我们,给我们送水、送吃的,说要是没有我们,他们就惨了。”
  后来,申开浩又跟着部队在兰溪、衢州、江西广丰县打了好几仗。每次开枪前,他都会想起石塘岗那仗——蹲下射击,既能保护自己,又能准确地打鬼子。“蹲下不是怕死,是为了更好地活着,为了多杀几个鬼子,为了能早点回家见娘。”申开浩说。
  
  1943年秋,申开浩收到了家里的信,信里说娘病重,想再见他一面。他拿着信,心里特别着急,赶紧去找李队长请假。队长看完信,红着眼眶说:“你去吧,回家看看你娘。要是你娘好了,记得回来——咱们还得一起打鬼子,还得一起把鬼子赶出中国。”
  他揣着队长给的路费,一路赶回家。见到娘时,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娘拉着他的手,说:“开浩啊,娘想你,你别再走了,陪着娘好不好?”看着娘虚弱的样子,想着两个年幼的弟弟没人照顾,他心里特别难受——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回部队了,不能再跟四川兄弟们一起打鬼子了。
  “我总觉得对不住李队长,对不住那些四川兄弟。”申开浩的声音有些哽咽,“后来我才知道,李队长在1944年的一次战斗中牺牲了,连尸体都没找着。还有好几个四川兄弟,都牺牲在了金华的土地上——他们远离家乡,来我们金华打鬼子,最后却没能回去。我现在一想起他们,就觉得心里难受,要是当时我能回去,说不定还能多杀几个鬼子,还能跟他们一起战斗到最后。”
  
  新中国成立后,申开浩结婚成家,娶了邻村的姑娘,先后当了合作社的肥料经办人、大队会计,还参加了金温铁路的建设。他有了两女一子,孩子们都很孝顺,一家人过得很幸福。“日子好过了,可我总忘不了那些四川兄弟,忘不了李队长,忘不了石塘岗的仗。”他拿起那枚纪念章,用袖子轻轻擦了擦,“2015年,政府给我送来了这枚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我对着它哭了很久。我想告诉李队长,告诉那些牺牲的四川兄弟,鬼子被打跑了,我们的家乡保住了,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你们的血没有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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