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山城血泪浸哀歌 (3)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5-10-09 07:45:57 字数:3010
刘湘铁青着脸听罗亨礼讲述了去省党部的情况,大眼一瞪:“请我去?他怕是在踹(读为“抓”二声)梦脚哩!你也不能去!向时俊归杨森管,黄慕颜归邓锡侯管,他们去是他们的事,我们的人个都不许去!啥子军声政声?”说到这,他突然沉吟起来,“军声?政声……呃!这个这个……斯可,这个……啊!”看来,杨闇公的话对他还是有所触动的,这让罗亨礼憋闷烦躁的心里透进了一丝清凉。
就在这时,军部大门传来喧哗声,一值日军官进来报告:“南昌来的那几个黄埔生跑来请愿,要求面见军长;那个姓戴的先生也来了,说是有要事禀报!”
刘湘皱了一下眉头,吩咐道:“晓得了!带他们到侧边会客室去等到起!”说毕,盯着那下属的背影沉思了一会儿,才转脸对罗亨礼说道,“仪三,这事辛苦你了,看你眼睛发黄脸色白卡卡的,你先回去休息,其他的明天我们再慢慢商量。”
那一晚,罗亨礼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一会儿回味杨闇公、李筱亭们所说的话,心中佩服、歉然、担忧多种情愫翻来搅去;一会儿寻思姓戴的和那几个黄埔生有什么要事禀报,他们要请的是啥愿:一会儿揣摩刘湘到底是个啥态度,难道他真的要同莲花池同武汉那边翻脸么?由此又想到自己尴尬、为难的处境,究竟该啷个做才对得起他人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呢?
罗亨礼知道刘湘有早起办公理事的习惯,因此尽管没睡好,还是一大早就起床,匆匆洗漱用餐后就往大梁子走。踏进军部大院时,大厅里那座瑞士钟响了一下——7点30分。
刘湘已经坐在那张大办公桌前翻看副官提前放在那里的公文。见罗亨礼进来,他面带微笑请他坐下,吩咐侍卫上茶,然后颇有兴致地聊起身体健康家事娃儿之类闲话。罗亨礼起初还认真听着应和着,但没多久就察觉他是故意这样的,便趁他端杯子喝茶时插进一句:“甫公,您不是说今天要商量一些事情么?”
“噢,商量事情?”他似乎想起什么,但随即晃动大脑袋,“没啥商量头了,没啥商量头了!底已经交了,好话也说尽了,就看他们收不收手了!”
罗亨礼心里一惊,忙问:“甫公已经作出决定了?”
刘湘诡谲地一笑:“决定嘛……要看他们究竟闹成啥样子,但是呐,我也懒得淘神费力同他们扭到费(纠缠)了!”
罗亨礼听他话中有音,不免有些着急:“甫公,我觉得这事还是和缓点好些,再派人去劝说或者告诫一下,毕竟莲花池省党部是我们一直认可而且合作共事的……”
“不用说了!”刘湘猛一挥手,厉声打断了他,但随即改了语气,“仪三呐,我晓得,你宅心仁厚,同他们打了恁么久的交道,也有了点交情,面子上心里头都有些过不去,这嘛,我是能够体谅的。不过……你平时主要沉心军务,不太关注其他,有些事你还不大了解,几句话也给你说不清楚,总之——这事你就不要管了!”
罗亨礼沉默不语,没点头也没摇头,但他了解刘湘的禀性,凡是他已经做出决断的,很难更改,只有执行。于是起身打算告辞,却被刘湘用手势止住:“莫忙!还有个事要给你说一下:情报处送来消息说,白市驿那边的土匪暴民还在闹,闹得还很凶哩!也不晓得华荣是咋个搞起的?你今天回江北去把这边的事安顿一下,明天过去一趟,要他上点手段,狠狠收拾,莫要在那里腻粢粢(犹豫、软)的!”
罗亨礼说:“军长,那个团不是归督办部节制了么?”
刘湘说:“你不答应交出来嘛,那就还有管辖训导之责哟!我晓得,你心头无时不在牵挂你那个团;我也晓得,华荣他认你的账,听得进你的话,你去说他最合适。你还可以告诉他,莫要在人面前扫了我这个老乡的面子哦!”
罗亨礼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好嘛,我明天去一趟。”但心里似乎被啥东西梗着,忍不住补上一句,“甫公,属下有个不情之请:您在做与属下职分有关的决定时,望能事先知会一声。”
“好的好的!”刘湘回答得十分爽快,随后便站起来,“哦哦”连声,伸了个大懒腰。罗亨礼知趣地道了声谢,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走了出去。
白市驿在重庆西边,是明清时期成渝官道——东大道上著名的“五驿”之一,是出重庆母城后的第一个驿站。
罗亨礼带着两个卫兵一早从江北营房打马出发,过嘉陵江后,出通远门、佛图关,经七牌坊、石桥铺,从二郎关翻过中梁山,费了两个多时辰才到达那里。
“清乡督办部直属团”——4师85团的临时团部,设在白市驿一个商号里。大堂中原先那一圈柜台撤掉了,一张大方桌紧靠留有“招财进宝”神龛的那面墙,两张大靠背木椅分放桌子两边,是日常接待客人的地方。
罗亨礼草草擦洗了一下,便坐在右侧椅子上,看着对面的车耀先,开门见山,把刘湘那番话说给了他。
车耀先越听越气,罗亨礼刚说完,他就接上来:“我上回就说过,他们说的土匪暴民共党,就是农协会那些黄泥巴脚杆!是,那些人是吼起要打土豪、吃大户,主要还是因为世道不公平,一些人穷老火了、饿忙了嘛!改旗易帜那阵,你和他不都讲过‘动员民众起来,打倒土豪劣绅’吗?他们就是这么闹起来的,现在反过来要收拾他们,不怕人家说你们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么?”
罗亨礼没正面回答,而是抛开他的话头问道:“听说状子都接二连三递到督办部了,说是到处都发生了抢东劫西捆绑吊打的案子,是这样吗?是些啥人搞的呢?”
“有这回事。是有几个地方搞得有点过分,捆了人、砸了粮仓、起了财物,但不是到处都这样的。这里面么,有为富不仁遭清算游斗的,有滚龙烂杆子混在里头乱整的,也有邻里间吵架挌孽遭报复的……哪能一概而论哟!”
“那——你是啷个处置的呢?”
“嗨!又没死人,收拾一下就是了,不至于要命唦!何况主事的头头都跑毬了,你说咋整嘛?还不是抓几个虾爬应个景!至于那些木脑壳跟到跑的捡点浮财的,东西都退了,也下不了狠心再抓人家嘛。退一步说,你把他抓来又咋个的?还不是空费些牢饭钱!”
罗亨礼无语了,沉默了一会儿,说:“甫澄说,莫要在人面前扫了他的面子,我想他是怕南昌行营那边有啥看法吧。”
车耀先又激动起来:“扫了他面子?未必面子比人命还要紧么?”
“你莫那么急嘛!”罗亨礼用手指敲敲桌面,把那盏盖碗茶推到他面前,“这事就这样了,我会把实情向甫澄说的。”待他平静下来后,便把最近发生的一些情况告诉了他。
车耀先愣了一会儿,长叹一声:“‘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是非难辨,失望至极,看来我是该离开这混沌之地了!”
“你心头已经有谱了?”罗亨礼问。
车耀先摇摇头:“眼下还没想好,不过主会给我启示的。”他说后面一句话时,脸微微仰起,清澈的目光投向远方。
罗亨礼没有再问。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就这样枯坐了一会儿,便分手了。
从白市驿回到主城时,已经是上灯时分。罗亨礼回到家里,吃了一小碗清汤葱油细挂面,闭目静坐片刻,“咕咕”喝下妻子端来的温好的中药,用清水漱了漱口,便匆匆起身,打算到军部去。
就在这时,84团团附王栋汗流浃背地跑进院子,一见罗亨礼,劈头就问:“师长!这次移动的事你晓得不?”
罗亨礼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搞懵了:“啥?移动啥子?”
“李圭如到我那里来,说是有紧急任务,军部命令我们团跟他那个团务必明天下午六点之前移动到兴隆、古路、石船一带!要我们速做准备。”王栋边喘气边说。
“为啥呀?”罗亨礼大为不解,有些吃惊。
“他没说。他说他只负责传达军部命令,说完就‘车沟子’(转屁股)走了。”王栋拉衣袖擦了一把汗,“我心头没得底底,又不敢直接去军部问,谙起您可能回来了,就连忙跑来……”
“你告诉下面了没有?”罗亨礼打断他,问。
“还没有。”
“你马上赶回去!莫忙宣布,把队伍稳到起,等我的消息!”随即挥臂做了个“快走”的手势。王栋应了一声,只一闪就没身影了。
罗亨礼站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星星越来越密的天空,长叹一声,然后快步向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