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渡瑚遇险;二十六章:梢公指路;二十七章:借宿古寺
作品名称:贫民人生 作者:竹节高 发布时间:2025-10-07 22:19:13 字数:5770
第二十五章:渡湖遇险
艄公远远地看到天锡一家人来了,忙搭起跳板,准备接客人上船。船比湖岸高,加之跳板又窄,宝莲挑着孩儿,看着晃悠悠的跳板,有些胆怯,在湖岸边歇下担子。
年轻的船夫倒是很灵活,知道宝莲一个妇女没有走过跳板,下船接过她的担子,把孩子们挑上船;在船上中舱里安顿好,又来接过天锡的担子,安置好行李后,下来把他们二人牵着手扶上船来。
上船安置完毕,天锡才认真地打量起艄公和这船。
艄公五十多岁年龄,个头大概在一米六五左右,双眼明亮而有神。常年在湖上经受风吹日晒,皮肤黑里泛红,身体健壮结实,一双大手,满是老茧。穿着一套黑色的家纺老布裤褂,饱经风霜的脸上透着久经江湖的坚毅而无畏。
年轻的船夫大概二十来岁,面容与艄公相似,个头略高些,显得机灵且清瘦。
这船约二丈四尺左右长,宽七尺左右,分别为尖舱、窄舱、两个中舱和尾舱。
尖舱与窄舱中间坚起一根桅杆,窄舱与中舱之间坚起一根大桅杆。第一根桅杆约七尺,是风向帆。第二根桅杆是为正帆。风帆与正帆之间都用麻绳连接到后舵,舵手在后面正是根据麻绳的连接而掌握着两扇船帆,从而在后面稳稳地操纵着船舵。
未上船时,他们已将各船舱之间的木架安装好,只等客人进入舱内后,再盖上篾栅盖。
篾栅盖是用竹子劈成篾条编织而成。根据船舱的大小,请篾工师傅定制。再用桐油刷上风干,再刷桐油再风干,如此多次循环反复,篾栅刷制成能抵御湖里风浪、遮风挡雨,才能上船使用。
看客人一家坐进中间宽敞的正舱里,艄公提醒说:“客人坐好,开船喽!”
船头的工人拉起钉在岸上的五角铁矛,用长竹篙撑船离开码头,朝着茫茫的水天一色的湖面驶去。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仿佛一幅美丽的画卷在湖面上展开。
两个孩子看到大湖,兴奋不已,从船舱里探出头来,对着大湖又是拍手又是欢笑。龙生更是用牙牙学语的童音,和淑贤说着悄悄话。天锡和宝莲搂着孩子,让他们尽情观赏大湖美丽的风景。
船头的工人用力拉起两扇船帆,艄公在后面掌舵。微风轻拂过脸颊,帆船在微微西北风的推动下,轻盈地前进在轻浪拍打着船舷的湖面上,船舵的后面,留下了一道道波涛翻涌的美丽浪花。一家人沉醉于这暂时的宁静与祥和之中。
船头的工人在前面完成他的工作后,从船舷上走进后舱。后舱也叫火舱,是升火做饭的地方。升起的火焰,给一家饥肠辘辘的人带来对食物的渴求。很快饭做好了,船头的工人在尾舱里支起小饭桌,端出他的劳动成果。
铁吊罐里的大米饭香气扑鼻,全家人很长时间没有吃到过这种不掺杂粮和南瓜的大米饭。铁锅里的油煎小鱼两面金黄,让人垂涎欲滴。两个孩子更是迫不及待地把筷子伸向小鱼。很快,大家风卷残云,一铁吊罐米饭和小鱼就吃得干干净净。
船头的工人弯下腰在船舷边,用湖水把吃饭的碗筷洗净摆放好,去船头照应船帆。
天锡一家正准备在船舱内休息一会儿,只听艄公在后面大声说:“客人坐好,把舱盖盖上,孩子抱好,我看西南方向有大批的风云向这边涌来,我们的船今天必定要遇上风暴。这湖的水面积广阔,在湖中心是不容易靠岸的。如果在湖心遭遇风暴一定要坐稳,不要慌张,俗话说:行船跑马三分命。不像我们每天生活在水上,见惯了大风大浪。”
艄公的话刚说完不久,就风云突变。原本温柔的微风瞬间变成了狂躁的猛兽,呼啸着,怒吼着,湖面不再平静,掀起了巨大的波涛,一浪接着一浪,猛烈地拍打着帆船。
狂风肆意地拉扯着船帆,发出尖锐的声响,豆大的雨滴,狂暴地砸向篾栅,发出战鼓般的轰鸣。冰冷的湖水,不时滴进篾栅盖,船舷边的湖水在风力的推动下涌进舱内。
天锡和宝莲把两个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他们取暖。两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此刻,大湖不再是美丽的景致,而是一个可怕的陷阱,每一个浪头都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魔,一会把小舟抛向浪尖,一会又把它埋入深谷,试图将这艘小船和船上的人都拖入深渊。大自然的无情和生命的脆弱在这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船头的工人戴着斗笠,身穿蓑衣,站在船头,听从着后舵艄公的指挥,顺着风向降帆,升帆,二人配合得很默契。
在这狂风暴雨中,艄公则像是一尊雕塑,用他那宽大而有力的手紧紧握着船舵,使它在狂风急浪的簸箕中随着浪头的起伏而借风势前行,毫无惧色。
第二十六章:艄公指路
突发的狂风暴雨,给从未有在大湖中行船经验的天锡和宝莲带来了视觉冲击和精神上的震撼。在这生死未卜的风浪中,下一秒的命运都难以预测,大人无所谓,只求艄公能竭尽全力救救孩子。
而艄公一边握着舵把,一边安慰说:“不用害怕,比这大得多的风浪在湖上我们也经历过,这风暴的持续时间不会太久。你们望望西边的天就知道,目前仅有头顶上的一片乌云,乌云下边的太阳已经露脸,并且这乌云在风力的推动下走得很快,不出半个时辰,湖面就会风平浪静。”
艄公的从容与淡定,并没有减少夫妻二人对风浪的恐惧,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无比的漫长。宝莲在船舱里把孩子紧紧地拥在怀里,双手合十不停地祈祷。
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感觉到船的簸箕小了许多,风暴逐渐平息,湖水也慢慢恢复了平静,帆船终于不再那般剧烈地摇晃,他们也逃过了生死一劫。
太阳露出了笑脸,天锡和宝莲从舱里把篾栅盖掀开,晒哂刚才被湖水溅湿的衣服。
天锡甚是钦佩艄公刚才在大风大浪面前的泰然自若和临危不惧。看后舵上有汗烟杆和烟叶袋。刚才惊魂未定,现在闲下来了,正好抽袋烟平复一下心情。
艄公见天锡要抽烟,一手掌舵,一手递给他烟杆和烟叶袋。
天锡打火点燃旱烟,陪艄公聊起天来:“船老板,你家是哪里人呀?这么大灾之年,有这么一条船,可真是个幸事啊。像今年这样百年不遇的大水,再好的房屋都不如家里有这一条船好。”
艄公回道:“客官,我是下仓人,因临近大湖,世代以打鱼为生。原来是一条划桨小船。前两年土改,打倒了地主和渔霸,分了两间土砖房和十亩地。现在不用交租,打鱼可以自己卖,这两年手头宽裕了,就把原来的小船卖了,换了一条大船。这船也是前年才下水的,你看保管得很新吧?这条船就是我一家人的命根子。今年洲上发大水,被政府征用去抢险,用了两个多月,船是不付什么费用的,我爷儿两个一个月能领到15元的工钱。说良心话,共产党对老百姓真是好。只可惜今年洲上那么好的地方都淹没了,房屋倒塌,许多人家几代人的积蓄都毁于一旦,在后山和外地有亲友的去投亲靠友,没有亲友的不知道逃荒到哪里去了。”
艄公的一席话,勾起了天锡的伤心事。他眼里含着泪对艄公说:“是啊,老板,我是泾江庄人,原本家里略有簿产,日子还算顺遂,哪知天有不测的风云,人有旦夕的祸福。只一场大水,把所有的都冲走了,没有办法,只得带着妻儿出来逃荒。现在全部的家产就剩下这两条扁担上挑的。也不知泾江庄的水现在退没有,如果退了,准备回去捡点被水冲的木料什么的搭个栅,让妻儿有个安身之所,毕竟是故土难离。至于生活,听说政府对灾民有赈灾粮,料不至于饿死。现在马上又秋凉了,在外面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总归不是个办法。”
艄公说:“你是泾江庄人,那可是个极好的水码头呀,是洲区的货物聚散地,水没淹之前,我几天就要装一船许岺烧的窑货到那里去。这场大水已把那里的房舍屋子损坏得所剩无几。我前天送客人回江口,看到泾江庄的水还有三尺多深。你说想回去捡器材搭个栅也是行不通的。器材都是由政府统一捡回分类堆放,说等灾民回去再分配。现在水还有那么深,你这独一家回去,吃无吃的,住无住的,下一步怎么办?”
艄公的一席话,把夫妻两人仅有的一点希望之光浇灭了。原来准备水退了,早点回来搭个栅,现在看来是难以实现的。
天锡对艄公说:“老板,你是走南闯北之人,见多识广,消息也灵通,你知道我们洲上人遭水淹后,往哪里逃荒的人最多?”
艄公说:“人啊!大难来时各自飞。从乘我船的客人和我们行船的同行闲聊得知,洲区遭水淹后,逃往西江省赣东县的人最多。虽说是两个省管辖,但那里离你们洲上只有一江之隔;再者,那里山上的树木、竹子、野果等物资丰富,土地广阔,山中有坂,山中多田,田间有山,地里出的庄稼稻谷、红芋、玉米、杂粮等极为丰富。不像我们后山,黄土地贫瘠,地里长不出好庄稼。倘若你们回泾江庄后,实在无处可去,我建议你们还是去赣东县暂避一段时间,待水退后个把月,土地干爽些,再回来不迟。”
天锡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感谢老板指路,若水未退,也只能去赣东县逃荒暂避了。”
两人聊着天,时间也过得快,吃完午饭,太阳已落山,今日风顺,一天赶到了泾江庄。借着落日的余晖,艄公把船在吴临光家屋后靠了岸。搭上跳板,头工把两副担子帮他们挑下来,天锡付了船钱,对艄公连声道谢。
他家的屋基是全镇最高的地方,地下没有淤泥,打开后门进到屋里,青砖铺的地下还是湿的。
打开前门,见满街都是水,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夫妻俩人商量着,今晚住一宿,明天带些秋衣和棉被,带着孩子继续逃荒。
第二十七章:借宿古寺
夫妻二人顺着木梯爬上楼,把两个孩子也抱上来。点亮豆油灯,楼上顿时亮了起来。
看了看楼上,依旧和离开时一样。宝莲从木柜里拿出衣服,一件件整理了起来,大人的,孩子的秋衣,冬衣都理出来,哪些该带的塞进布袋里。
又从房梁上解下装棉被的麻袋,拿了一床小棉被带着。又把原来家里没有卖完的小百货拿上一些,收拾妥当一切,已经很晚。
因中午在船上吃得晚且饱,两个孩子也不饿,烧些热水洗洗就上床睡觉。
这一夜,一家人都睡得特别香甜,漂流之后,才知道什么是“故土难离”的含义和这小窝的珍贵,虽说也是“借水弯船”,但毕竟是睡在沾染着故乡泥土芳香的床上。
第二天早晨,天锡起床看了一下天气,朝阳从东方升起,朵朵白云从蓝天上悠悠飘过,风和日丽。天锡对宝莲说:“今朝天气好,你烧火煮饭,我到后面江上去喊船,往来的船只都要从泾江里过。现在这个样子,恐怕还要一个月水才能退下去,土地干燥也要一个月,我们要后两个月回来。这里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去赣东县暂避。”
宝莲从米捅里量出米生火做饭,房梁上还有用绳子穿着的萝卜干,拿下一串用水泡泡,放点油盐就是好菜。两个孩子也起床了。
等了一会,天锡也回来了,进门对宝莲说:“吃饭吧,船停在了后门口等着,今天要过长江,昨天吓怕了,今天叫了一条三桅杆的大船,贵就贵点,那也无所谓,只要人安全就行。从泾江往西从江口就可以直接进入长江。渡过长江到了江南就是赣东县。这个老板和昨天那人说的一样,发大水这里许多人都是逃往江南的。”
一家人匆匆吃了饭,宝莲从楼上丢下昨夜收拾好的衣被,打成两个包袱,用绳子捆了。自己挑着,让天锡挑着两个孩子。从屋里把前门拴上,再从后门出来把锁锁上。钥匙放在包袱底下,走向艄公搭起的跳板,来到船上。
船头的工人把一家人安排在中间宽敞的船舱里。这船比昨天那船大许多,一家人坐在里面不但不挤,还可以睡觉。
艄公说:“客官,你们坐好,在长江里行船,不比在后湖里平稳,自古道:长江无风三尺浪,有风浪头百丈高。我观察了一下天相,今天没有大风,但长江里的浪仍然是很大的,特别是我们这段江面,靠北边皖江里流的是昏浊的黄水,而到了江心靠南边是流的清水,这是因为从湖口流出来的是鄱阳湖和赣江的水,所以浪头越大些。任何时候你们都不要慌,外面发生什么事莫管,只要坐稳就好。”
船从泾江口出来,就进入了长江。江水滔滔,犹如万马奔腾,急速地向东流去。这艘三桅杆的木帆船,在后湖算得上是大船,而在这风高浪急的长江里,犹如一片漂流的黄叶,一会被高高地抛向浪尖,一会又被深深地埋入浪谷谷底。船在巨浪中簸箕,艄公在后稍稳稳地握着舵把,船头工人在前面配合着,让船在这奔腾不息的长江中,始终沿着正确的航向前进。
剧烈的起伏,让两个孩子和宝莲晕船,他们胃里翻江倒海,在船舱内呕吐。
太阳偏西时,木船终于靠上了长江南岸的一个小码头,天锡付了船钱。
艄公说:“客官,我们这里被长江水流往下冲了十几里,这里是长江江堤外,你翻过江堤,顺着小路笔直往前走,走过十多里地才能看见人家。不过这边山多,小路岔路也多,要走错了,就很难找到人家。”
天锡谢了艄公。挑着两个孩子,宝莲的担子比天锡的重,一家人漫无目标地走着,逃荒之人,也只有走到哪里算哪里。
这西江省和皖安省是隔江相望。虽说分属两省管辖,但一衣带水,两岸居民往来频繁。西江省在江南,而皖安省上游在江北,下游则是江南江北都有地盘。皖安省上游的地理地貌则与西江省截然不同。江北是数千公里的长江冲积平原,而江南则是大山或丘陵。
今年长江大水冲溃了江北堤坝。而江南丝毫未受一点影响。江南本是富饶之地。翻过长江外堤,只见山中有田。田里的稻菽已成开始成熟,稻菽把稻禾压得弯下了腰。地里的棉花到了采摘的时候,一朵朵白棉像白布一样洁白如雪,在阳光的照耀下,让人忍不住想去采摘。各种玉米、红芋生长茂盛,田野里一片绿油油,真是日晒黄金夜不收。好一派丰收的景象。
两个孩子就着竹扁担的闪晃,比摇篮里还舒服,睡了一觉。这时醒了,喊着要尿尿。夫妻两人歇下担子,淑贤爬出箩筐,宝莲把龙儿抱出来尿了尿,让他们在地下走走。走了一会,淑贤说:“娘,有吃的吗?我饿了。”
这么一提,全家人顿时都觉得饥肠辘辘。早上吃的东西,都在晕船时吐掉了,肚子里实在没有食物能支撑着身体机能的运转。
天锡说:“孩子,爹和娘也饿了,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哪里去搞吃的?往前走,如果有人家就有吃的,我们都忍一忍好吗?”
淑贤大点还能听话,龙生一听说没有吃的,已大声哭了起来。
母性使然,宝莲见不得孩子哭。但在这荒郊野外,哪有什么吃的?
她的眼光看向了一片红芋地和萝卜地。她想:红芋是七月长藤,八月长果。这都到八月底了,红芋滕底下肯定长出了红芋,我去扒扒看,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扒出大红芋。
她走到地里,仔细看了看,有几棵红芋滕底下的泥土已裂开,隐隐约约似有红芋的根茎。她用手扯掉地上的红芋滕,用手指当成铁铲,慢慢扒开底下的泥土,真的从地底下扒出几个生红芋。
拿到旁边稻田里水沟冼洗,用牙一层层咬掉皮,先给一个孩子一个,再去扒几个来和天锡吃了。又去萝卜地里拔出几个圆萝卜,用指甲剥掉皮,大家都吃得很开心,所谓的“饥不择食”正是这时最贴切的形容。
吃了几个生红芋萝卜,既解渴又充饥,大家都有力气赶路了。
八月的天,白日本来就短。这时太阳已下山,放眼望去,没有看见村庄和人家,只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寺庙。
天锡对宝莲说:“天黑下来了,我们又不认得路,也不知道离人家还有多远,前面有一座古庙,我们只有去庙里借宿一晚,等明天再走。”
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时,夜幕已拉开,夫妻俩挑着担子和行李在傍晚的雾霭中走向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