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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根旺扶伤,人荣救死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10-01 08:46:16      字数:9833

  (一)
  
  2015年底的金溪县左坊镇后车村,我和志愿者坐在刘根旺堂屋的火炉边,他的话语将1944年衡阳会战那片浸血的阵地,一点点拉到我们眼前。
  
  “我是1920年正月生的,老家在浙江建德西员村,村后就是新安江,涨水的时候能听见船工喊号子。”刘根旺磕了磕烟袋,烟灰落在火塘里溅起细碎的火星,“8岁那年爹没了,肺痨,咳了大半年,最后连碗米汤都喝不上。娘抱着我和两岁的弟弟哭,夜里我醒过来,总看见她在油灯下缝补,手指上的血珠滴在破布上,像撒了把红豆。”他顿了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时候弟弟饿极了就啃我的衣角,我就把娘偷偷塞给我的半块糠饼掰给他,自己去山上挖野笋,有次误食了毒草,上吐下泻差点没了命。”
  1939年的秋天,村口的老樟树下贴了壮丁告示,保长拿着铜锣敲得全村人都心慌。“三丁抽一的规矩摆在那儿,可咱村成年男丁加起来才七个,哪够数?”刘根旺的声音沉了下去,“保长没办法,找了个陶碗,里面放了七块竹片,只有一块写着‘去’,让各家男丁抓阄。我娘拉着我的手直哆嗦,说‘根旺,咱不去,娘再去给人洗衣裳,总能把你和弟弟养活’。”可他看着村里其他人家的难处,还是咬了咬牙:“娘,与其在家饿死,不如去前线杀鬼子,就算死了,也比当亡国奴强!”抓阄时,他闭着眼摸出竹片,展开一看,“去”字的墨迹还没干,他朝着娘磕了三个响头,把唯一一件没打补丁的蓝布褂子叠好留给弟弟,跟着其他六个壮丁踏上了路。
  
  从建德到金华,三百多里路,他们走了整整十天。“脚底板磨出的水泡破了又起,血把草鞋都染红了,晚上就睡在破庙里,稻草里全是虱子,一抓能抓满一把。”刘根旺笑着摇头,“到了金华火车站,看见火车头冒着黑烟‘呜呜’叫,我还是头回见这大家伙,吓得往战友身后躲。”火车哐当哐当地开到邓家埠,之后又靠双脚行军,从吉安到樟树,再到宜丰棠浦,一路上吃的是掺着沙子的糙米,喝的是路边的河水,有个战友喝了生水闹肚子,没等到集训就没了。
  集训半个月,刘根旺被分到74军58师172团1营机枪连4排5班,第一次摸到马克西姆重机枪时,他激动得整夜没睡。“那枪有几十斤重,得两个人抬着,打起来要往水箱里灌水,水开了‘咕嘟咕嘟’响,像煮着一锅粥。”他边说边比划,“帆布子弹袋能装两百发子弹,往枪身上的进弹口一挂,拉一下枪栓,‘咔嚓’一声,心里就踏实了。老兵教我瞄准,说‘机枪要打长点射,别一口气把子弹打完,不然鬼子没打着,自己先成了活靶子’。”
  1941年4月,上高会战打响,刘根旺跟着部队往阵地冲,耳朵里全是枪炮声,像有无数面鼓在脑子里敲。“上高那地方全是丘陵,路被我们挖了战壕,鬼子的坦克开不过来,就派骑兵冲。那些骑兵穿着黄呢子军装,马刀亮得晃眼,冲过来的时候马蹄声‘哒哒哒’,像要把地踩裂。”他猛地一拍大腿,“可他们怕咱的机枪!我趴在战壕里,瞄准最前面的骑兵,一扣扳机,子弹‘突突突’地飞出去,前面的骑兵一下子就倒了一片,马受惊了四处乱撞,把后面的鬼子踩得鬼哭狼嚎。”
  他们在泗水村后的小山头架起机枪时,天刚蒙蒙亮。“丛树长得密,正好挡着我们,鬼子一开始没发现,还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刘根旺的眼神亮了起来,“我喊了声‘打’,机枪一扫,几十发子弹出去,鬼子倒了几十个,剩下的赶紧趴在地上。可没过多久,天上就来了敌机,‘嗡嗡’的声音越来越近,炸弹投下来的时候,土块和树枝往我身上砸,我抱着机枪缩在战壕里,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等他缓过神来,才发现机枪观察员趴在地上,胸口被弹片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手里还攥着望远镜。“那观察员才二十岁,跟我一样是浙江人,前一天还跟我说打完仗要回家娶媳妇。”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那时候才明白,老兵说‘一个老兵顶三个新兵’不是瞎说,我们这些新兵没学会利用地形,观察员就是因为头抬得太高,才被敌机盯上的。”
  上高会战后,刘根旺因为作战勇敢,被提拔为班长。“班里有十二个兵,有山东的、湖南的,还有四川的,脾气一个比一个倔。”他笑着说,“有个山东兵叫王大壮,力气大,可性子急,训练的时候我让他卧倒,他偏要站着打靶,还说‘班长,鬼子都冲过来了,哪有时间慢慢卧倒’。我跟他讲道理,他急了还要跟我动手,我把他按在地上,他打不过了,又要跑,说‘这兵我不当了’。”后来他想了个办法:“上了战场,我是班长,命令必须听,谁要是敢含糊,我第一个罚他;下了操场,咱们就像弟兄,他想家了,我陪他喝酒,他鞋子破了,我把我的新鞋给他穿。”慢慢的,班里的兵都服了他,打仗的时候都愿意跟着他冲。
  
  1942年5月底,部队往浙江开拔参加浙赣会战,可走到半路,就听说金华被鬼子占了。“我们只能绕路,在太阳底下走了五六天,地上的沙子烫得能烤熟鸡蛋,我背着机枪,汗顺着脊梁往下流,把军装都浸透了。”刘根旺老人说,“有天中午,我突然觉得头晕,眼前一黑就倒在地上,醒来的时候,战友正给我灌水,我一张嘴,就吐出了血块,吓得战友们都慌了。”他被抬到团卫生队,又转到军部医院,李四帆院长一看他的情况,赶紧给他打了止血针:“小伙子,你这是中暑引发的肺出血,再晚来一步,命就没了。”在医院躺了几天,他的烧退了,可身子还是虚,连坐起来都要靠人扶。
  就在这时,部队要转战福建,刘根旺因为走不动,被留在了医院。“李四帆院长找到陈连长,问‘这个兵你还要不要?要就抬走,不要我就留下他养伤’。”他的眼睛红了,“陈连长是四川人,嗓门大,他说‘要!怎么不要!这小子机枪打得准,是个好兵,就算抬,我也要把他抬到福建去’。”于是,四个战友用担架抬着他,翻山越岭往福建走。“山路陡,担架好几次差点翻了,战友们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可没一个人抱怨。有天晚上,我们在山洞里过夜,陈连长还把他的毛毯盖在我身上,说‘根旺,你可得好好活着,到了福建,还得靠你打鬼子呢’。”
  到了福建莆城,刘根旺刚休息了两天,前方就传来了战斗的消息。“我一听要打鬼子,就急了,挣扎着要下床,可腿一软,又倒在了地上。”他说,“陈连长来看我,我拉着他的手说‘连长,让我上吧,我能行’。陈连长叹了口气,说‘你这身子骨,上去也是送死’。可我不甘心,最后还是偷偷跟着部队上了战场,虽然不能扛机枪,可我能帮着搬弹药,给战友们递手榴弹。”
  福建一仗结束后,刘根旺跟着部队到了湖南衡山,在那里训练了一年。“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刺杀、练瞄准,晚上还要学文化,我以前没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战友就教我,我在地上用树枝写,写了又擦,擦了又写,终于学会了写‘刘根旺’三个字。”之后他又去了广西,待了几个月,再回到衡山时,部队接到了驰援衡阳的命令。“1944年10月,我们往衡阳赶,路上到处都是逃难的老百姓,有的抱着孩子,有的背着行李,哭哭啼啼的,我心里难受极了,暗自发誓,一定要把鬼子赶出去,让老百姓能好好过日子。”
  到了衡阳外围,战斗一触即发。“74军的士兵们都红了眼,成营、成连地往上冲,阵地上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成河,连泥土都被染红了。”刘根旺的声音颤抖着,“我们排的士兵一个个倒下,有的被鬼子的子弹打中,有的被刺刀刺中,我看着他们,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最后,整个阵地上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他躲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松树后面,手里攥着刺刀,听见鬼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两个鬼子端着刺刀走了过来,刘根旺屏住呼吸,看着他们的黄军靴踩在战友的尸体上,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第一个鬼子走到松树旁,我猛地从树后窜出来,往左一闪,避开了他的刺刀,然后狠狠一刀刺进了他的肚子,我还用力搅动了一下刀柄,鬼子惨叫一声,血喷了我一身,倒在了地上。”可没等他缓过神来,另一个鬼子从侧面冲了过来,刺刀直刺他的胸口。“我当时已经来不及闪避了,心里就想,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我迎着鬼子的刺刀冲了过去,他的刺刀刺中了我的左侧腹部,可幸好被我腰间的皮带扣挡了一下,没刺太深。我趁机一刀刺中了他的喉咙,把他钉在了松树上,他的血溅到我的脸上,热乎乎的。”
  解决了这两个鬼子,刘根旺听见远处传来了更多鬼子的脚步声。“我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就赶紧趴在地上,闭上眼睛装死。”他说,“鬼子来来往往,有的踢了我几脚,有的用刺刀捅了捅我的胳膊,我一动都不敢动,哪怕虫子爬到我的脸上,咬得我生疼,我也咬紧牙关忍着。有个鬼子还蹲在我旁边,好像在检查我是不是真的死了,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心里吓得直跳,生怕被他发现。”从白天到黑夜,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深夜,鬼子撤退了,他才慢慢睁开眼睛,挣扎着爬起来。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遇到了军部医院的医护人员,被送到了医院。“李四帆院长看见我,笑着说‘你小子命真大,这么重的伤都没死’。”刘根旺说,“当时医院缺人手,李四帆院长就跟我说‘根旺,你留在医院养伤吧,顺便帮着做点事,给伤员包扎换药,你看怎么样’。我一想,自己也确实需要休养,还能帮着救战友,就答应了。”在医院养伤的日子里,他跟着医生学习护理技术,从最简单的包扎,到协助医生做手术,他学得格外认真。“有次给一个伤员取弹片,医生让我帮忙按住他的腿,伤员疼得大喊大叫,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我知道,只有把弹片取出来,他才能活下来。”
  伤愈后,李四帆院长推荐他去医校学习。“医校在湖南长沙,我在那里学了两年,每天都很刻苦,白天学理论,晚上练操作,生怕自己学不好,以后救不了战友。”毕业回到军部医院,他被提拔为军部医院卫生大队担架连2排排长。1945年,雪峰山战役打响,他带着担架排的战士,冒着枪林弹雨,在战场上抢救伤员。“洞口要隘那地方,中美战机在天上飞,对着鬼子的阵地狂轰滥炸,鬼子的飞机根本不敢来,我们的步兵也打得很勇猛,一个个像猛虎下山一样,把鬼子打得落花流水。”他说,“我带着战士们,把伤员从战场上抬下来,有的伤员腿断了,有的胳膊没了,可他们还喊着‘杀鬼子’,我心里既难受又自豪。我们把伤员送到茶籽山上的两间小房子里,等着运往战地医院,那时候我才觉得,我们中国人终于站起来了,一点都不比日本人差!”
  
  抗战胜利后,刘根旺于1948年被解放军俘虏,之后被释放回乡。“回到老家,我发现娘已经不在了,弟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心里难受极了,觉得自己不孝。”他说,“后来,我收养了一个孤儿,给他取名叫刘建国,希望他能记住,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无数先烈用鲜血换来的。”1968年,他带着刘建国迁到了金溪县左坊镇后车村,用自己在部队学的医术,给村民们看病。“村里的人都很淳朴,有人生病了,不管是半夜还是下雨天,我都会去看。有的人家穷,付不起药钱,我就不收,还自己贴钱给他们抓药。”
  即使到了垂暮之年,刘根旺依旧闲不住,还能独自进入深山采药。“山里的药材多,我认识很多种,比如金银花、柴胡、当归,都是治病的好药材。”他笑着说,“有次我在山里采药,不小心摔了一跤,腿肿了好几天,可我还是忍不住,等腿好了,又去山里了。”
  
  (二)
  
  2016年盛夏的慈溪,午后的阳光裹着钱塘江的水汽,在老干部活动中心的玻璃窗上凝出细细的水珠。我坐在靠窗的藤椅上,对面的虞人荣身着蓝色中山装,领口扣得严丝合缝,胸前两枚抗战胜利纪念章——2005年的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老兵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章面的纹路,像是触碰一段滚烫的岁月,缓缓开口时,声音里还带着慈溪方言特有的软糯。
  
  “我是慈溪龙山镇人,生在1919年,三岁没了爹,五岁娘也走了。”他的目光飘向窗外的梧桐树,仿佛看到了童年的模样,“那时候全靠隔壁王阿婆接济,她给人洗衣裳换口吃的,总把省下的半块麦饼塞给我。十三岁去镇上竹器铺当学徒,掌柜的凶得很,稍慢一点就用竹尺打手背,冬天手冻得裂着口子,沾了水钻心疼,可还得劈竹、削篾,一天要干十几个时辰。”说到这里,虞人荣抬起手,掌心的老茧层层叠叠,像是刻着当年的苦,“1942年春天,听说新四军浙东纵队在三北招兵,我揣着王阿婆给的两个冷饭团,走了二十多里路找到部队。指导员问我为啥要当兵,我说‘鬼子占了咱的地,杀了咱的人,我要跟着部队,把他们赶出去’。”
  就这样,虞人荣成了浙东纵队五支队一大队二中队的一名战士。入伍不到三个月,他就跟着部队参加了竹山岙伏击战。“那天是农历五月十二,清晨的雾浓得能捏出水来,我们趴在竹林里,竹叶上的露水顺着衣领往脖子里流,冻得人直打哆嗦。”虞人荣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像是还握着当年的步枪,“鬼子的队伍从山路上过来,皮鞋踩在石子路上‘咔嗒咔嗒’响,还有伪军的咳嗽声。等他们走到伏击圈中央,指导员喊了声‘打’,我端着老套筒步枪,瞄准最前面那个鬼子的后背就扣扳机——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心里又怕又恨,怕的是枪声,恨的是这些毁了咱家园的鬼子。”那场战斗打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清点战果,打死日伪军二十三人,缴获三挺机枪,可他们也付出了代价:三个战友重伤,二班长左腿被机枪打断,血肉模糊;通信员小李肚子中了弹,肠子都露了出来,疼得咬着草根直哼哼;还有一个新兵,胳膊被刺刀划开一道大口子,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滴。
  “伤员必须尽快送到余姚四明山后方医院,再晚就没命了。”虞人荣的声音沉了下去,“可‘三北’地区——慈北、镇北、姚北——全是鬼子的地盘,公路上有据点,小路上有岗哨,白天走陆路肯定会被发现。上级开了好几次会,最后决定走姚江水路,让二中队侦察员许惠良、副排长沈阿根,还有我和禇纪昌四个人负责护送。”出发前,他们做了周密的准备:脱下灰布军装,换上当地农民常穿的粗布短褂,沈排长特意留了几天胡子,脸上抹了点锅灰,装成跑毛竹生意的老板;许惠良揣着一本泛黄的账本,假装是账房先生;我和禇纪昌则挎着竹篮,里面放着几个红薯和水壶,装作是伙计。“沈排长还教我们说余姚方言,反复叮嘱‘见到伪军别慌,越慌越容易露馅’。”
  
  1942年10月8日晚,月色朦胧,姚江水面泛着淡淡的银光。他们悄悄来到江边的芦苇荡,地下党联络人陈老大早已撑着木船等在那里。“陈老大五十多岁,脸上满是皱纹,手上全是老茧,他说‘放心,这条江我跑了三十年,哪个弯有暗礁,哪个渡口有岗哨,我都门清’。”三个重伤员被小心翼翼地抬进船舱,二班长发着高烧,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还断断续续地喊着“打鬼子,别丢下我”。虞人荣赶紧找了块干净的粗布,蘸着江水轻轻擦他的额头,又把自己的薄毯子盖在他身上。“我们在舱面上铺了厚厚的稻草,把几捆干竹篾和账本放在显眼处,装作是贩运毛竹的商船。”凌晨四点多,天刚蒙蒙亮,江面上飘着薄雾,陈老大解开缆绳,木船顺着水流缓缓前行,船桨划水的“哗啦”声在寂静的江面上格外清晰,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岸上的敌人。
  按照计划,许惠良和褚纪昌在离姚汊渡口一里多路的地方下了船,躲进江边的芦苇丛里接应,只剩虞人荣和沈排长随船闯关。刚靠近渡口,哨棚里就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停船!干什么的?”虞人荣心里“咯噔”一下,悄悄摸向藏在稻草下的手榴弹——那是他特意留的,拉环已经系在手指上,万一被发现,就和鬼子拼了。哨棚门口站着两个日本兵,穿着黄军装,戴着钢盔,手里的三八枪枪口朝下,却始终对着船头;旁边的伪军斜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烟,眼神警惕地打量着木船。“船靠过来!别磨蹭!”伪军又喊了一声,还朝水里吐了口唾沫。
  陈老大陪着笑,把船往岸边靠了靠:“老总,我们是余姚毛竹行的,去宁波拉了些毛竹,刚才庄市渡口已经查过了,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这稻草下面全是竹篾,没啥好查的。”“少废话!让你靠过来就靠过来!”伪军说着,就和一个日本鬼子冒着零星小雨走出哨棚,那鬼子嘴里叽里呱啦地喊着,还时不时用枪托戳一下船帮。岸上另一个鬼子更直接,“哗啦”一声拉开枪栓,三八步枪的枪口直直瞄准沈排长的胸口,眼神里满是凶狠。
  沈排长举起手里的竹篙,做出要靠岸的姿势,眼角却悄悄给虞人荣递了个眼色——那是约定好的信号,实在不行就动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芦苇丛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枪响!是许惠良和褚纪昌动手了!子弹正中岸上那个瞄准的鬼子胸口,那鬼子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身边的泥土。紧接着,一颗手榴弹从芦苇丛里扔了出来,“轰隆”一声在哨棚门口爆炸,浓烟和尘土腾空而起,剩下的伪军和日本鬼子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头就往碉堡里钻,连枪都扔在了地上。
  “快开船!”沈排长大喊一声,陈老大连忙抓起船桨,使出浑身力气往水里划,船桨几乎要拍出水花;虞人荣和沈排长也跳过去,一人一边帮着摇橹,木船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渡口,江水溅在身上,冰凉刺骨,却没人顾得上擦。“我回头看了眼渡口,还能看到碉堡里伸出来的枪口,听到日伪军的枪声在身后响,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吓得我赶紧低下头。”虞人荣笑着说,“大概划了半个多小时,许惠良和褚纪昌从岸边追了上来,两人浑身是泥,许惠良的袖子还被子弹擦破了个口子,渗着血,可他还笑着说‘没事,就擦破点皮,不碍事’。我们四个坐在船上,才敢拿出水壶喝口水,低头一看,手心全是汗,连水壶都抓不稳。”
  
  可危险并没有结束。船刚转过一个大弯,江水流突然变得湍急起来,陈老大使劲压着船舵,可木船还是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直往郭姆渡方向冲去。“远远就看到郭姆渡渡口的大庙,庙门前挤满了穿黄军装的伪军,至少有二三十人,枪杆密密麻麻地靠在墙上,还有两个伪军背着机枪,在岸边来回巡逻。”虞人荣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悄悄从衣襟下摸出藏着的手枪,手指紧紧扣着扳机。陈老大想把船往江中心划,可水流太急,船底“砰”的一声撞在泥滩上,陷在软泥里动弹不得,不管怎么推,船都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一个戴大盖帽的敌军官领着两个伪军朝他们走来,那军官穿着笔挺的黄军装,腰间挂着一把手枪,皮鞋踩在泥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上。“沉着!别慌!”沈排长凑到虞人荣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却稳得像定海神针。随后,沈排长、许惠良和虞人荣三人整理了一下衣服,慢慢走上船头,迎着敌人走去——他们知道,越是害怕,越容易露馅。
  “哪里来的?去干什么?”走在最前面的伪军扯着嗓子喝问,眼神里满是警惕,还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枪。“老总,我们是宁波过来的,去余姚卖毛竹,您看,船上还有剩下的竹篾。”沈排长指了指舱面上的竹篾,语气从容,还故意露出手上的老茧——那是常年打交道留下的痕迹。“刚才东边据点在打仗,你们没听到?”敌军官突然开口,眼睛紧紧盯着沈排长的脸,像是要从他的表情里找出破绽。“听到了听到了!”虞人荣赶紧接话,故意装出害怕的样子,声音都有些发抖,“刚才在江面上就听到枪声,吓得我们赶紧往这边开,生怕遇到。”“有没有看到皇军从这里过去增援?”敌军官又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没有啊老总,我们一路过来,除了您几位,就没看到其他人了。”沈排长回答得滴水不漏,还顺势掏出烟,递到敌军官手里。
  敌军官接过烟,却没有点燃,反而话锋一转:“路上有没有看到三五支队的人?”“三五支队”是日伪军对新四军浙东纵队的称呼,听到这三个字,虞人荣的心脏猛地一跳,悄悄摸向藏在腰间的手榴弹。许惠良却往前走了一步,故意提高声音:“您说的是穿灰色军装的吧?”“对!就是穿灰色的!有多少人?在哪里?”敌军官眼睛一亮,往前凑了一步,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手枪,眼神里满是急切——要是能抓到三五支队的人,他又能升官发财了。
  “多着呢!我没数清,大概有几百人吧!”许惠良说得斩钉截铁,还朝身后的江面指了指,“就在后面不远的地方,刚才我们还看到他们往这边走,脚步声‘咚咚’的,可吓人了!”敌军官脸色骤变,“刷”地拔出手枪,枪口对准许惠良的胸口,两个伪军也赶紧打开快慢机的保险,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虞人荣的手已经拉住了手榴弹的导火线,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只要敌人再往前一步,他就准备拉响手榴弹——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可就在这时,许惠良突然用肩膀轻轻碰了他一下,低语:“别动!”随后转向敌军官,陪着笑说,“老总,我就是个毛竹行的伙计,刚才也是远远瞅了一眼,具体的也不清楚,您可别冤枉我们啊!”又回头指着沈排长,“他是我们老板,毛竹行开在余姚城里,名字叫‘沈记竹行’,您要是不信,到了余姚一问就知道。我们就是做点小生意混口饭吃,哪敢跟三五支队打交道啊!”沈排长赶紧接过话茬:“是啊长官,我们这一船毛竹值不了几个钱,要是耽误了交货,我们可赔不起。您大人有大量,就放我们过去吧!”
  敌军官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沈排长,又朝船舱里望了望,稻草堆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任何异常。他犹豫了片刻,最后不耐烦地骂道:“别啰哩吧嗦的了,快滚!要是发现你们撒谎,饶不了你们!”又对着身后的伪军喊,“通知各中队,立即进入阵地!加强警戒!快!”大庙前的伪军一听,赶紧扛着枪往碉堡里跑,有的甚至连枪托都撞到了门框上,根本没人再理会他们。
  虞人荣和沈排长四人赶紧跳进江里,江水没过膝盖,冰凉的水顺着裤管往上渗,冻得人牙齿打颤,可没人顾得上冷。他们弯着腰,双手紧紧抓住船头,许惠良还喊起了号子:“一二、一二!加把劲!”号子声在江边回荡,四个人齐心协力,一点点把陷在泥滩里的船头推了出来。陈老大连忙跳上船,抓起船桨使劲划,木船顺着江水,像离弦的箭一样直向车厩方向破浪前进。
  当天傍晚,他们终于到达了四明山抗日根据地,地下党同志早已在江边等候。看到伤员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送往后方医院,虞人荣和战友们才真正松了口气,四个人坐在地上,背靠着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危险都值了——只要能把战友救下来,就算再遇到几次鬼子,我也不怕。”老兵的眼里闪着光,像是又看到了当年的场景。
  
  1943年春天,虞人荣被组织选派参加新四军浙东纵队司令部首届卫训班。“在卫训班的三个月,是我最难忘的日子。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练包扎,用稻草人当伤员,练到手指发麻;然后学止血、学取弹片,医生还会给我们讲人体构造,我没读过书,就把重要的步骤记在小本子上,晚上在油灯下反复看。”毕业后,他被分配到纵队司令部门诊室,担任余上特务营营部排职卫生员,从此,他的战场从冲锋陷阵,变成了抢救伤员。
  1944年8月的一场战斗,让他至今难忘。当时,他们部队在慈溪逍林镇与日军激战,敌人的机枪火力像雨点一样往阵地上射,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地上溅起阵阵尘土。“前沿阵地上有五个同志倒在那里,三班长的腿被机枪打断,鲜血顺着裤管往下流,把身下的泥土都染红了;还有一个战士胸口中了弹,呼吸困难,脸憋得发紫;另外三个战士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却因为敌人的火力封锁,根本没法靠近。”虞人荣急得直跺脚,抓起医药箱就要冲上去,连长赶紧拉住他:“慢!敌人的机枪正对着那里,你这样上去就是送死!再等等,找机会!”
  可耳边传来伤员的呻吟声,虞人荣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往左看,敌人的机枪扫得尘土飞扬,根本没法靠近;往右看,还是密集的火力网,子弹打在石头上“砰砰”作响。“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们就没命了!”他对连长说,眼神里满是坚定。最后,连队集中所有机枪火力,朝敌人的阵地猛射,压制住了对方的火力。虞人荣和两个担架员趁着这个间隙,猫着腰,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到伤员身边。
  “我跪在地上,先给三班长止血,用绷带紧紧缠住他的腿,缠了三层,鲜血还是渗了出来;然后给胸口中弹的战士做急救,按压他的胸口,帮他缓解呼吸困难。”虞人荣的手指比划着当年的动作,“有的伤员疼得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嵌进了我的肉里,我只能一边安慰他‘坚持住,马上就带你下去’,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他们轮流背着伤员,弯着腰在战壕里穿梭,时不时还要趴在地上,躲避敌人的子弹。有一次,一颗子弹擦着虞人荣的耳朵飞过,打在他身后的土墙上,溅起的泥土落在他的脖子里,可他根本顾不上害怕,只想着赶紧把伤员送到后方。最终,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把五个伤员都安全地救下了火线。
  
  抗战胜利后,虞人荣的脚步并没有停下。1946年12月,他参加了宿北战役,在冰天雪地里,他往返前线和后方十几次,把58位受伤的战友从火线上救了下来,因为表现英勇,荣立二等功;1950年,他又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中,他冒着美军的炮火抢救伤员,荣立三等功两次。1953年冬天,他转业回到家乡,被分配到慈溪县医院工作,成了一名医生。“在医院工作的几十年里,不管是半夜还是下雨天,只要有病人找我,我都会去。有的村民住得远,我就背着药箱走十几里路去看病;有的人家穷,付不起药钱,我就自己贴钱给他们抓药。”老人笑着说,“我这辈子,要么在救战友,要么在救老百姓,能让他们健健康康的,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2017年6月,虞人荣老人在慈溪的家中平静地离开了,享年98岁,他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什么是勇敢,什么是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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