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寄意寒星荃不察

　　萨斯顿远远地望着他的背影，半晌后，他轻声咳嗽一声，走上前去。
　　萨斯顿缓缓走到龙邢身后，微微弯腰，沉默着低下头。
　　龙邢右手握拳放在墙上，身姿挺拔，眺望着远处。
　　天色一片朦胧，城墙下、街道上满是在雨中奔驰的骑兵与士兵。
　　“大将军，城门已经封锁了。”
　　“萨斯顿？”
　　龙邢的声音要比萨斯顿想象中平和，那声音中透着复杂的味道，但依旧沉稳有力。
　　“看来……这次老天不打算站在我们这边啊。”
　　“将军……”萨斯顿伸出颤抖的左手：“也许，还有弥补的机会？”
　　龙邢转过身来，那坚毅但略带疲惫的目光轻轻的落在萨斯顿身上：“此番我一意孤行，强行扣下那人——如今，人在我眼皮底下死去，国师就是要杀我，那也有足够的理由了。”
　　萨斯顿一脸凝重地望着他：“将军，此人在我们的严密看管下，绝不可能自……”
　　龙邢摇摇头，抬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萨斯顿。不过一切都晚了，人已经死了，我派人封城，不过是为了履行最后的职责罢了——今早千门就消失不见，想必是去向黯面蓑衣汇报情况了……现在，想隐瞒一切是不可能的。”
　　“不，”萨斯顿目光坚定，“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能在不惊动守卫的条件下无声无息地杀人，绝不是一般的异能者能做到的！”
　　龙邢有些疑惑地望着他：“那又如何？”
　　“也许……”萨斯顿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也许，除了启明军，某个家伙也能找到这样的人。”
　　“你是说黯面蓑衣？”
　　萨斯顿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这个时候，将军不应该忽视任何可能——如果真是那样，将军岂能坐以待毙？”
　　龙邢回过头，忧心忡忡地望着面前的细雨，脑海中闪过无数混乱的画面。
　　许久，在萨斯顿期待的目光中，龙邢轻声叹了口气，沉重地做出选择：“国师待我不薄。”
　　萨斯顿微微失神，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许久才开口说话，语气无比惆怅：“当年因为天魔皇的一句话，您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杀掉一座城的人……如今面对诬陷，您却不愿反抗一个早就被高高在上的权力麻痹的昏君！”
　　龙邢扭头看着他，微微蹙眉，带着一丝怒意呵斥道：“萨斯顿！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国师到底是如何想的！”
　　“您要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十年前的国师吗？杀了您，他有什么损失？无非就是让九大御卫的人去扶持一个傀儡上位，您觉得这样南司的处境就会变好吗？难道百姓就能因此吃上一顿饱饭、避免一次战乱吗？您是要服从现在的国师，还是要相信九大御卫的人？”
　　龙邢目瞪口呆地望着萨斯顿，一时竟忘了反驳。他回过神后，一下转过身去，结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萨斯顿……你现在是在教训我吗？”
　　萨斯顿愣了愣，走上前一步，苦口婆心地对龙邢说：“将军，为了您，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我不是怀疑您对天魔皇的忠心，也不是否认忠诚的重要性，我只是不希望您将自己的生命以及整个南司的命运交到几个怪物的手上。不用我说您也能想到，如果您不在了，南司将会沦落到什么地步，多年前生灵涂炭的景象，将会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这次杀掉南司的大将军，接下来又轮到哪个？即便国师能收手，可他身边的九大御卫呢？谁能保证南司和其他司落到他们手上时，不会变成筹码、玩物呢？
　　“启明军的人大可以与流浪军团的刺客联手，可他们能轻易杀掉一个被重重保护的人，难道就不能以同样的手段杀死您吗？可他们没有，这恰恰说明了您对于南司的重要性！没有您，流浪军团早就把南司掀上了天，可他们盲目自大的仇恨能容得下多少百姓？您死了，流浪军团便是没了压制，那个家伙只会放几只猎狗咬咬人，如何能对付得了李宏逸？”
　　龙邢僵硬的肩膀松缓了许多，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沉重地吐出，随后慢慢转过身来，望着一脸担忧的萨斯顿，将左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脸上已没有了刚才的忧郁。
　　“萨斯顿，叶婉用不了多久就会到南司，在此之前黯面蓑衣大可向国师传信。你觉得，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萨斯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喜悦，但他立马坚定地对龙邢说：“我的渡鸦将立即展开搜索，能找到千门就有机会找到黯面蓑衣，请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安排好一切！”
　　龙邢的目光越过他，投向远处在雨中时隐时现的千麟城：“我会亲自迎接叶婉。如果可以，我会将她软禁，直到我们找到黯面蓑衣，尝试与其谈判。”
　　萨斯顿思索一番，一脸严肃，微微颔首，道出顾虑：“将军，对于那些无法发挥作用反而会阻碍自身的棋子，好的棋手都懂得要怎么做，也许，必要时可以果断一些，我们只能假设国师的反应要比我们快。”
　　龙邢望着那些在雨中驰骋的骑兵，用冷漠的口吻说：“如果能找到机会，能直接动手就直接动手吧。”
　　“明白。”萨斯顿低下头，随后又抬头小声说，“将军，昨夜我的暗鸦在附近的几座城里发现了不少杀手，看来，他们的主人确实是有所动作了。”
　　龙邢收回手，望着面前的萨斯顿，目光陡然变得阴冷、锐利：“这些年，国师只想着以自己的名义赐封新的御卫，却不知道该清洗一下旧的那些，看来他已经忘记天魔皇设立九大御卫的目的——是时候提示他一下了。”
　　萨斯顿附和道：“九大御卫在国师手中已经忘记了自身的职权，他们站得太高了。”
　　龙邢双手背在身后，快步走出城楼，走入雨中，随后他减缓脚步，在雨中停下，慢慢回过身来，望着萨斯顿的目光自信且有力，远远的透过雨幕，印在萨斯顿心中。
　　他用决绝的口吻对萨斯顿喊道：“你说得对，萨斯顿！我绝不会把南司交给别人！”
　　
　　在林中走了好一会，千门不得不停下来，弯腰用手捂住自己的腹部。
　　他全身湿透了，伤口还不时隐隐作痛起来，愈加剧烈，令他难以忍受。
　　他有些烦躁，随意地绾起那被打湿后贴在后背、肩膀上的银发，随后甩甩昏沉的脑袋，微微喘口气，全然不顾那散乱的刘海在额头前乱晃，继续赶路。
　　雨水越发猛烈，像是要浸没整片林子。千门靠着树干停下，刚喘几口气，突然察觉到什么，缓缓扭过头，瞄见了那个隐藏在树林间的熟悉的身影。
　　“如此狼狈，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哪条丧家之犬……”
　　千门咬牙切齿地骂道：“少啰嗦……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人笑了一声：“真是可悲，堂堂御卫，竟被启明军的一个小卒伤成这样。”
　　“我不干了！”千门霎时气急败坏，“叶婉会带人回去，你就在这陪那个大将军好好玩吧……两个混蛋，我可不会再跟你们浪费时间了……”
　　说完，千门强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起来，不时用手撑住树干。
　　还没走出几步，千门忽然停下脚步，只觉得脖子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手持一根细长的竹棍，一下抵住他的喉咙，语气冰冷且满是杀机：“败家之犬，想跑……得先把话说清楚了。”
　　千门虽一脸凶狠，却动也不敢动，只是喘着气，瞟了竹棍一眼，又瞥向身旁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男人，缓缓开口：“龙邢今早突然封城，这你应该知道……我猜是人出事了，见情况不对，就偷偷出城了。”
　　“你……猜？”
　　“你觉得龙邢会让我进那里吗？我能出来就不错了！”说完，千门又扫了下方的竹棍一眼，“我劝你还是悠着点，都是御卫，要显摆就向龙邢显摆去。”
　　空气沉默了几秒，男人蓦地冷笑一声，收起竹棍：“滚吧……真是废物。”
　　千门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但看不见对方隐藏在斗笠下的脸，用戏谑的口吻低声说：“希望你不会有那一天——肚子里插着几十块刀片，还得躲过别人的追杀——你最好别让他们逮着了，因为那时，我会亲自验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厉害。”
　　说完，千门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林中。
　　
　　黯面蓑衣走入林间的空地，不远处的大树下，绑着一个断臂的男子。
　　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从树后走出，走到黯面蓑衣面前行了一礼：“昨夜在东南边离这不到八十里的林子里抓住的，立刻就让‘骁骑’加急送来了。”
　　“哪帮人同他交手了？”
　　“应该是月影城那一片的，据说那个‘雨夜刀客’就在那边，很有可能是他的手笔。”
　　黯面蓑衣慢悠悠地走到男子面前，饶有趣味地低头打量着他：“昨天下午，那附近是不是爆发了洪水？”
　　“是，洪水往常吉城域内去了。”
　　“继续监视龙邢，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
　　蒙面人说完就走开了，留下黯面蓑衣一人站在林中的空地：“启明军呐启明军，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呢？”
　　
　　北落婧雅双手抱臂靠着树干，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子深处。
　　暗鸦从树梢间飞下，落在她的肩上。
　　北落婧雅连忙问他：“暗鸦总管，怎么样，看见我哥哥了吗？”
　　暗鸦缓缓摇头，看见北落婧雅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赶忙安慰道：“婧雅姑娘，你哥哥有这么大的本事，肯定不会有事的。这雨这么大，他要跑，谁能拦得住？”
　　北落婧雅皱着眉头，轻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暗鸦扫了眼不远处的林哲，看见他还在昏迷中，有些担忧地说：“这孩子伤的这么重，不能再拖下去了，还是以你们启明主的任务为重——你放心，等进了城，我马上派人在这一带搜寻，况且现在在这干等也没用不是？”
　　北落婧雅怔怔地望着远处，许久才点点头，直起身来：“那好吧，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她望着雨中的树林，无数的雨珠从叶尖滴落，在空中留下道道缥缈的尾迹，连成一面单薄的纱帘，在她眼前轻轻的飘动。
　　此刻她相信，她和哥哥一定会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