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雨神冢

　　当龙邢察觉到异样时，城门那边已喧嚣不止。披甲的士兵穿过城门，沿着城墙在雨中奔跑起来。
　　一个士兵长领着两个士兵快步走上城墙，穿过稠密的雨幕，来到城楼前。
　　“参见大将军！”士兵长和两个士兵在城楼外停下，向龙邢行了一礼。
　　龙邢望着士兵刚毅的脸庞：“什么事？”
　　“回将军，城门下有人自称奉黯面蓑衣大人之命，将启明军的一名刺客带来千麟城交由将军处置。”
　　闻言，龙邢眉头一皱，扭过头思索一番，说：“让人上来，连刺客一起带来。”
　　“是！”
　　士兵长领着两个士兵走后，龙邢长吁一口气，眯起眼睛望着前方，站在城楼下等待起来。
　　来者是一对贼眉鼠眼的兄弟，他们身披黑袍，年纪不大不小，微微驼背，一见到龙邢就对着他点头哈腰，一齐低着头喊道：“参见大将军！”
　　龙邢转过身面向他们，十分平静地开口：“是黯面蓑衣让你们来的？”
　　两兄弟连忙点头，其中一个回答：“正是御卫大人……呃，大人吩咐我们，一定要将启明军的刺客亲自带到将军眼前。”
　　龙邢神色不变，望向两人身后的那名被士兵捆着的断臂男子，随后又打量了两兄弟一眼，缓缓开口：“南司地界内，怎么会有启明军的人呢？”
　　较年长的那个再次答道：“御卫大人认为，此人与大人关押的那名启明军刺客有关——御卫大人还让我们提醒大将军一定要多加防范，谨防启明军的杀手，务必保护好国师点名要的那人。”
　　龙邢冷哼一声，瞟了他一眼：“人是什么时候抓到的？”
　　“回大将军，就在昨夜。”
　　“我说，”龙邢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难道你们的御卫大人就这么忙吗？事关国师大人最重要的命令，不能亲自来与我商讨吗？”
　　两人愣了愣，随即一脸赔笑。
　　“大将军言重了，御卫大人哪敢怠慢大将军，不过是知道大将军眼下正忙，不敢轻易打扰大将军罢了……”
　　龙邢冷着脸转过身去，挥挥手：“既然我说过要对这人负责，那就不用御卫大人多操心了，回去告诉你们大人，让他还是多多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吧！”
　　“明白，大将军……”年长的那人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来，“我们御卫大人还说，希望大将军从严处罚这名刺客，我们大人觉得，这名刺客敢潜入千麟城域内，想必一定是有什么阴谋……”
　　说完，那人咧嘴笑了起来，笑得十分难看，肩膀高耸，眯着眼望着他。
　　龙邢缓缓扭过头来，目光锐利冰冷，蕴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杀机。
　　半晌后，龙邢回过头去，示意他们离开。
　　两兄弟拖着骨瘦如柴的身体行了一礼，立即离开。
　　“把他关……”龙邢说到一半忽的停住，转过身来，伸手示意手下将断臂男子带上前来。
　　两名士兵立即拖着昏迷的断臂男子走进城楼内。龙邢一手掐住断臂男子的下巴，来回打量了一下，随后松开手，直起身，眉头紧锁，陷入了一阵沉思。
　　“除了封锁城门的，剩余骑兵全部集合——通知全城百姓，今日午时，广场行刑！”
　　“是！”
　　千麟城中心的广场上，矗立着一个木制十字架。
　　绵绵细雨笼罩着台下密密麻麻的百姓，他们站在雨中，仿若一尊尊雕塑，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唯有阵阵细微却嘈杂的交谈声证明他们依旧活着。
　　十字架上绑着一个年轻男子，他左臂被齐齐的切断，士兵无奈之下只好用绳子斜斜的将他的身体绑住。
　　男子满身伤痕，衣衫褴褛。他低垂着头，像是陷入了昏迷。
　　龙邢站在十字架前，双手背在身后，俯视着脚下的人群。
　　一排排士兵整齐地站在人群的外围，控制着现场的秩序。
　　龙邢用充满威严的口吻喊道，声音穿透雨声，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回荡：“天魔军向来寻求和平之道，但……流浪军团和启明军一心只想挑起战争，想让大家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
　　龙邢伸出一只手指向后方的断臂男子：“这人便是启明军的一名刺客，就在昨夜，他潜入千麟城，杀死了自己的同胞！”
　　人群顿时喧嚣起来，他们冷漠的双眼中有什么东西复苏了。
　　前方的士兵纷纷走上前开始推搡起百姓。
　　“安静安静！”
　　“都给我闭嘴，大将军要接着讲话了！”
　　人们再次安静下来，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台上不怒自威的龙邢。
　　“启明军的流寇，连自己的同胞都不放过，你们说，他们会让大伙过上好日子吗？他们只会在暗中鼓动你们与天魔皇对抗，只想着让你们送死！”
　　说完，龙邢扫了台下的人群一眼，转过身去，示意后面的士兵上前去。
　　两名士兵走到断臂男子面前，其中一人手持宝剑，用剑柄狠狠地砸在断臂男子的腹部上。
　　断臂男子霎时咳出一口血，在剧痛中醒来，吃力地喘着气，艰难地抬眼打量着四周。
　　北落腾宇看见，台下几百道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如利刃般一刀一刀剐去他身上的肉。
　　龙邢走到他面前，对上了他迷茫的目光，低声对他说：“认得我吗？”
　　血液从北落腾宇的嘴角边流下，他剧烈地咳嗽几声，用沙哑的声音说：“天……天魔军的……南……南司大将军……”
　　“你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希望你做鬼也会记得。”
　　北落腾宇嘴角微微扬起，看着他没有说话。
　　龙邢转过身，走到台边，在雨中喊道：“今天，你们将亲眼看到，与天魔皇对抗的下场——那就是死！”
　　话音刚落，两名士兵飞快地松开北落腾宇身上的绳子，后者一下跪在地上，又被士兵用力拽起，粗暴地拖向龙邢。
　　龙邢站在一旁，看着北落腾宇面朝人群、跪在自己面前，两名士兵在后面押着他，使他动弹不得。
　　实际上，北落腾宇此时早已失去了抵抗的力气，满天雨水打湿了他的身体，可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龙邢一手握住剑柄，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用双手握住，悬在北落腾宇的头颅上。
　　北落腾宇缓缓抬起头，竭力睁开双眼。冥冥之中，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注视自己。
　　他的目光穿透白茫茫的雨幕，直指苍穹。
　　宝剑缓缓抬起，剑锋上有雨珠滚落，泛着道道金光，仿佛从天而降。
　　这一定是上天对他的审判。
　　北落腾宇微张着嘴，沉重地闭上了双眼。
　　冰冷的雨水不断落下，满腔热血涌上心头，万般痛苦撕扯着他的身体，鲜血从七窍中喷涌而出。北落腾宇嘴中吐出一口血，压抑的怒吼终于冲破了阻碍，直冲云霄。
　　“杀——”
　　刹那间，长剑划破雨幕，溅起无数鲜血。
　　人头落地，鲜血与雨水混杂在一起，在地面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彩。
　　天空暴怒，震天撼地的雷声响彻云霄，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染满鲜血的大地。
　　白茫茫的天空仿佛遭受了一击重击，云层霎时碎裂，道道粗壮无比的水柱如擎天之柱般降临世间，冲击大地。
　　天地间传来一阵巨响，将人们的呼喊、尖叫通通吞没，人群乱作一团，四散而逃。
　　龙邢愣在了台上，他看见一道水柱砸在千麟城高大的城墙上——但在神迹般的灾难面前，远处的那道城墙是如此渺小、如此可笑，它就像是孩子用沙子堆积起的一道矮小的院墙，在雨中时隐时现，当冲击降临时，那道城墙瞬间崩塌，片刻之间便被水柱吞没。
　　朦胧的雨中，龙邢什么都看不见了，越来越多的水柱降临在千麟城域内——苍茫的天地间，它们宛如大殿内的石柱，支撑着无数岁月留下的沉重的穹顶。
　　一个骑在马上的士兵出现在台下，他牵着一匹雄健的黑马，朝龙邢大喊：“大将军，快离开这！”
　　龙邢回过神来，他看见洪水轻易地吞没了城市外围的房屋，正朝城市中心冲来。
　　逃难的人们四处乱窜，龙邢终于反应过来，收起长剑，从台上一跃而下，落在马上。
　　他猛地拉紧缰绳，黑马随之扬起前蹄，在暴雨中嘶鸣。
　　“大将军，快！从西北门走！”
　　龙邢来不及多想，骑马穿过广场，向西北门冲去。
　　身后的洪水无情的吞噬着一切妄图阻挡它脚步的事物与生灵。
　　他看见许多骑兵跟在他的身后，他们策马奔腾，冲出城门，穿过平原，在城市被彻底摧毁前冲上了地势较高的平原。
　　
　　马上的龙邢宛如一尊雕像，他一动不动，久久地注视着天边的水柱。
　　雨势减弱了许多，小雨绵绵不绝，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感觉到一丝的柔和与安宁。
　　仍有少数细小得多的水柱从天空中笔直的流下，化作洪水在平原上肆虐，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刷着大地。
　　龙邢脸上带着一丝怪异的平静，南司地界内最大的一座城市刚刚在他面前消失，无数人在洪水中丧生，而一切都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发生。
　　龙邢不得不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早年随天魔皇征战厄命大陆时，他经历过许许多多的战役，他在尸山血海中披荆斩棘，在死人堆里打滚，亲手坑杀过满城的战俘，可他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感觉。
　　一切都是如此的渺小。
　　当上天震怒，只需轻轻一拂，便能抹去一座城市。
　　这种感觉越发的清晰，随着时间的流逝，龙邢渐渐清醒，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这些是真的。
　　他并没有感到恐惧，他不需要恐惧，他经历过更可怕的事情，他曾在黑夜里差点被死人一拥而上杀死，但他还是活了下来。
　　所以龙邢知道这不是恐惧。如果随着城市被吞没的是自己，恐怕他就不会有这么多顾虑了。但他此刻还活着，他知道自己必须接受一个过去他从未意识到的残酷的事实。
　　
　　欧阳井明抵达了林子的边缘，他停下来。他知道那人已经跟了自己一路。
　　“我很好奇，你跟着我到底是要干什么？”
　　几秒后，林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略微沙哑的声音：“很好，敏锐的感知能力……这点上，你比那些饭桶强多了。”
　　欧阳井明双手抱臂，靠着树干，冷冷地问：“同样的话我不想再问一遍……我这人向来不喜欢说废话。”
　　男人轻声笑了笑：“我听说是你砍断了那个人的手臂？”
　　“他还不配做我的对手。”
　　“关于那个人，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欧阳井明眉头一皱，一脸冷漠，右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刀柄：“给我一个必须要说的理由，否则……我就得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要比他强一些了。”
　　“也许这个理由足够合理，”男子神色不动，“一次互利共赢的合作——你向我提供线索，我可以帮你解决那些杀手，而且……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欧阳井明霎时来了兴趣，手指松了松，望向林子深处：“我倒是很有兴趣想知道，你认为我想要的是什么呢？”
　　男人沉默了一会，用略带沧桑的声音说：“你想要的……只是一场真正的对决——与至强者的对决！”
　　欧阳井明的手指顿时僵住，半晌后，他的手离开了刀柄。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这么说，你有什么建议呢？”
　　“告诉我更多，我也能给你更多。”
　　欧阳井明一下恢复了常态，满不在乎地说：“他和一个女孩在一起，还带着一只会说话的乌鸦。”
　　“乌鸦？”
　　“噢，”欧阳井明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还有一个孩子，看起来很普通。”
　　林子里的男人再度陷入了沉默，许久后，他再度开口：“找到他们，死死盯住……从今天起，我保证不会有杀手再来找你的麻烦，至于别的嘛……你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