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正当符魁和那个日本兵，像两只斗红了眼睛的山猫一样，伸着手哈着腰，盯着对方转圈的时候，翻译在前村上在后，咧着怀儿从屋里出来。
　　村上两眼盯着符魁和那个日本兵对翻译道：“纳尼？”
　　翻译也看到了符魁和那日本兵像两只斗鸡一样，已经互相抓着对方的肩膀，头顶着头地缠斗。
　　翻译赶紧跑到过去，用手扒拉开起哄的日本兵，说道；“你真是不想活了，快躺下！”
　　符魁正和那日本兵较劲，听到翻译的话，猛一下醒过腔来，趁着日本兵对他发力，顺势躺倒。
　　村上喊了一声集合。
　　正在起哄的日本兵和那些站在远处看热闹的满洲兵，哄地一下跑到村上面前排起了队，那个摔倒符魁的日本兵，不甘心地狠狠瞪了符魁一眼，小声骂了一句八嘎，然后跑进队伍里。
　　符魁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晃了晃脖子甩了甩手，小声骂了一句妈了个巴子的，一抬头看见村上正盯着自己。
　　符魁在心里又骂了一句妈了个巴子。
　　翻译对着符魁喊道：“你过来，太君有话问你。”
　　符魁装作没听清楚，看了看前后左右，又乜了一下房顶，然后用手一指自己的鼻子，对翻译道：“叫我吗？”
　　“对，就叫你呢，村上太君有话要问你。”
　　符魁心里琢磨，这小鬼子想嘎哈，他一边在心里划弧，一边慢慢地向村上走去。
　　符魁来到村上跟前，哈了哈腰道：“太君，你找我？”
　　村上上下打量着符魁，一把抓住符魁的肩膀用手捏了捏，然后用手顺着符魁的肩膀往下摸。
　　符魁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要坏，不由得要把气运到胳膊上。
　　哪知道村上一把抓起符魁的右手，低下头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松开手，用拳头对着符魁的右胸怼了一下道：“符桑，你的练过中国武术？”
　　房顶上的人看见村上抓住符魁的胳膊都心里一沉，吴二楞更是透过准星死死地瞄住村上的脑袋，看到村上松开手怼了符魁一下，知道没啥危险，于是都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
　　当村上捏自己的肩膀时，符魁就已经做好了擒贼先擒王的准备，但他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打草惊蛇，何况符彪和吴二愣他们现在肯定也用枪瞄着村上，要是自己一个不慎，就可能给符家屯带来灭顶之灾，想到这他便松弛下来，当村上看他手的时候，他明白村上是想看他肩和手指有没有老茧，于是他满脸带笑地对村上说：“庄稼人干农活，肩膀和手上全是老茧，摸自己的屁股蛋子都喇挺。”
　　翻译把符魁说的话翻译给了村上，村上听完后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脱下下自己的白手套，把自己的右手掌向上给符魁看，又用日本话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然后对着翻译一晃头。
　　翻译告诉符魁道：“他说他是北海道的，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他从小就在水田里干活，他的肩膀和手上也全都是老茧，摸屁股也疼，要不是来这打仗，他现在还在家和父母一起种水稻呢，他问你学的是什么武术，他也学过，有机会和你切磋切磋。”
　　符魁听完也哈哈笑了，摆手说道；“我小时候跟着一个走江湖卖艺的，学过几下三脚猫功夫，算不上什么武术。”
　　翻译把符魁的话翻译给了村上。
　　村上听完哈哈大笑起来，对符魁道：“中国武术不堪一击，大日本的柔道才是世界第一。”
　　符魁点头道：“那是，那是。”
　　忽然，村上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他向四下里看了看，又抬起头看了看房顶，转头对翻译说了几句。
　　翻译赶紧问符魁：“村上太君问，你们屯子为什么没有人。”
　　符魁笑着道：“妈巴子的，刚才看见你们来，以为是抗联来了呢，就都跑了。”
　　翻译把符魁的话翻译给村上，村上道：“抗联，马猴子的干活，良心大大的坏了坏了的，全都该死了死了的”说完又疑惑地对翻译道，“骂什么的八字？”
　　翻译看了符魁一眼，对村上道：“他说他妈爸也跑了。”
　　村上一晃脑袋上了马向屯子外走去。
　　翻译对符魁小声道：“你这老小子以后小心点儿，要不是我给你兜着，看你倒霉不。”
　　符魁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元塞到翻译手里。
　　翻译看了一眼手里的银元，点头说；“行，够仗义，看来我没白费力，走了，你自己保重吧。”说完进走几步追上前边的队伍。
　　看着村上他们慢慢走远，符魁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妈拉个巴子的！”
　　符魁翻着墙上挂着的黄历道：“妈巴子的，这日子过得真是太快，还没咋的又过年了。”这是符魁每年都挂在嘴上的话。可不是吗，这一转眼就到了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的春节。”
　　北大荒大雪纷飞的日子真是冻死人不偿命，半夜里经常听见土地老爷被冻的嘎嘣叫，要不就是早起一推门，门被夜里下的大雪掩住推不开，或者是院子里索罗杆子上边的金斗灌满了雪，黑老鸹围着索罗杆子呱呱叫唤。
　　今儿是大年初五，符氏家族三十几口人，都聚集在符家大掌柜符魁家，老辈儿人都在正房的东西屋，外边东西厢房占海占山家里是小辈人的天下。
　　在西屋里符氏三兄弟盘腿坐在炕上闲聊着。
　　符魁一只手搂着小孙子，一只手拿着火钳子扒拉着火盆里的土豆。
　　符虎叼着烟袋眼睛看着窗户道：“这也太快了，一晃儿年都快过完了。”他收回目光接着道，“这小鬼子也不知道啥时候走。”
　　“走？”符彪接过符魁手里的火钳子，把盆里的苞米瓤子往一起拢了拢：“康德这小子当了日本人的儿子，把东北送给小日本儿了，小日本儿国那屁眼儿大的地方，他能走吗？想要他们走就得打。”
　　符虎道：“那倒是，这几年义勇军，还有抗联那些人，再就是一帮大小绺子，可没少揍小鬼子。”
　　符魁拿起一个烤好的土豆用手捏了一圈，一边扒土豆皮儿一边道：“妈巴子的，咱们不是也没闲着吗，咱这几年不也弄死了二三十个小鬼子和二鬼子吗，咱这叫‘守土抗战’么。”
　　“妈巴子的。”符虎学着符魁道，“这都打了多少年了，这小鬼子咋越打越多了呢，听说前年小鬼子在北平什么桥……”
　　“北平卢沟桥。”符彪道。
　　“对，就是那嘎达，小鬼子找茬向咱们进攻，就连那个老蒋都不干了，说是全民抗日，这下好了，小鬼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
　　“老蒋？”符魁接话道，“指着他打小鬼子，哼。”符魁哼了一声接着道，“那年要不是老蒋给小六子下令不和小鬼子打，那小鬼子能他妈巴子的顺溜地进咱东北吗，妈巴子的二十几万人呐，被小鬼子不到两万人追着腚眼子打，真他妈了巴子的丢人现眼，大帅要是活着小日本儿敢吗，唉，说啥都没用了，这么大的中国，这么多的人，竟然干不过小日本儿矬巴子，想想就妈巴子的生气。”
　　符彪用手摸摸眼罩道：“行了，咱不是什么蒋委员长蒋大总统，也管不了那么多，咱还按咱的路子，能干死几个是几个，只要他们不来咱家胡作非为，咱也尽量不惹乎他们，有机会再削他们。”
　　“妈巴子的可不是吗。”符魁接过符彪的话碴道，“从民国二十三年（1934）开始到现在，咱符家屯的老少爷们儿就他妈了个巴子的，开始抽冷子打小鬼子，咱们烧过日本开拓团的房子，伏击过小股的鬼子，抢过鬼子军车……冬天给碾子山的义勇军送粮食送棉衣，掩护和救治过抗联的伤员，这些不都是守土抗日吗。”
　　“那当然是了。”符彪接话道。
　　符魁接着道：“妈巴子的，虽然咱没明晃晃地打起抗日的大旗，但咱一直做着打小鬼子的事儿，他妈了个巴子的，咱做为老罕王的后人，也算对得起祖宗了，也他妈巴子的算是替康德那小子赎罪了，你们说是不是。”
　　符氏三兄弟正坐在符魁家里的炕上，一边烤着火盆，一边唠着闲嗑。
　　符魁欠起屁股对着房门喊道：“老蒯，菜做好了没。”
　　门外传来符关氏的声音：“你们哥几个再等会，他二愣子叔和老李家哥俩说一会也过来。”
　　符魁看着符彪和符虎道：“你看看，还得我们这些过命的兄弟。”
　　符彪笑着道：“我说大阿哥，咱以后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儿，别一口一个妈巴子的，让人觉得太粗鲁了，一点儿也不像一屯之长。”
　　“妈巴子的，你看，说惯音儿了……”符魁说到这自己先笑了，“改，慢慢改。”
　　符彪也笑了。
　　就听关氏在外屋说：“赶紧进屋，就等你们哥几个了。”
　　门帘一挑，吴二愣、李家兄弟，王二毛和张小子带着一股寒气进来。
　　符魁把小孙子往炕上一放，对着吴二愣几个说道：“赶紧上炕。”说完又往门外看。
　　吴二愣道：“大哥，六子说一会儿过来，估计张老三现在也从腰屯他老丈人家往回赶呢。”
　　符魁又向外屋喊道：“老蒯，先把凉盘端上来，我们哥几个先喝着，一会儿六子到了就炒菜，等老三来了再热热。”
　　“知道了。”符关氏答应道。
　　不大一会，水晶肘子、芥末墩儿、猪皮冻和凉拌蕨菜四个凉盘儿端了上来。
　　符魁拿起筷子招呼道：“来来，咱老哥几个先喝着。”
　　来，喝着！几个人端起碗。
　　还没等把酒碗送到嘴边，猛地从外边传来几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