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冬雪下的守夜人​

　　冬至前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早了三天。鹅毛大雪从清晨飘到黄昏，把扁担山裹成一片纯白，竹丛弯着腰，像给山灵鞠躬，竹梢的积雪簌簌往下掉，落在江边的护江牌上，给“护江盟”三个字盖了层薄雪，只留边缘一点靛蓝，像雪地里的火苗。江面上结了薄冰，雪落在冰上，分不清江与岸的界限，只有护江牌旁的夜郎铜符泛着浅绿，在雪夜里透着股清亮。​
　　傍晚时，小勇刚把“竹信”的蜡染布收进竹箱，手机就响了，是林晓打来的。“小勇，邻镇的小河边，有村民看到有人扛着破冰镐往河边走，像是要破冰捕鱼！”林晓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急，还带着风雪的杂音，“我已经带着镇上的盟员往河边赶了，但我们没冬天拦人的经验，你能不能来帮忙？”​
　　小勇挂了电话，抓起棉袄就往外跑。王阿爷正在院子里扫雪，竹扫帚上沾着雪，见他急着出门，赶紧问：“这么晚了去哪？雪下这么大，江里都结冰了。”“邻镇有人要破冰捕鱼，我去看看！”小勇一边穿棉袄一边说，腰间的护江刀硌着布衫，刀鞘里的枫香叶似乎也在提醒他“守江要紧”。王建军听见动静，也从屋里出来，扛着竹制的警示牌和绳子，绳子上还系着三枚夜郎铜符——按古俗，铜符能“镇贪心，醒人魂”：“我跟你一起去，多个人多份力，还能帮你搭把手拦人。”​
　　两人踩着积雪往邻镇赶，雪深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陷进雪里，竹杖探在前面，“咯吱咯吱”响，像在跟雪地对话。江面上的冰结了薄壳，雪落在冰上，泛着冷光，只有护江牌上的雪被风吹散，露出一点靛蓝的边。“冬天鱼冬眠，这时候捕鱼，来年就没鱼了。”王建军走在前面，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楚，呼出的白气很快散在风里，“以前有贪心的人这么干，结果江里的鱼少了大半，后来老阿爸带着人守了半个月，在江边立了竹牌，才把规矩扳过来。那时候没炭火，夜里就靠喝米酒暖身子，守到手脚都冻僵了也不敢走。”​
　　小勇点点头，摸了摸腰间的护江刀，刀鞘里藏着的枫香叶，就是当年太爷爷冬天守江时，从雪地里捡的。那时候没有电话，没有电动车，太爷爷就裹着棉袄，在江边的竹棚里守一夜，竹棚里生着竹炭火，手里握着护江刀，不让人破坏江的安宁。现在他们有了“护江盟”，有了更多人一起守，却还是要像太爷爷一样，把规矩刻在心里，把责任扛在肩上。​
　　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邻镇的小河边。远远就看见林晓带着几个盟员，站在河边的竹棚下，对着一个扛着破冰镐的中年男人说话。男人穿着厚棉袄，手里的镐头闪着冷光，脚边放着个鱼篓，篓里还垫着干稻草，显然是准备捕鱼的。
　　“不能破冰！”小勇跑过去，拦在男人面前，护江刀的竹鞘在雪夜里泛着浅黄，“冬天鱼冬眠，这时候捕鱼，鱼群会被惊扰，来年河里就没鱼了，还会破坏冰面下的水生态，连小鱼苗都活不了。”​
　　男人皱着眉，手里的镐头攥得更紧：“我就是想捕两条鱼，给家里孩子补补身子，又不捕多，犯得着这么拦着吗？”“补身子也不能坏了规矩。”王建军蹲下来，拍了拍男人的胳膊，把老辈人的事讲给他听，“以前我们村也有人冬天捕鱼，用大网捞，结果江里的鱼越来越少，连鱼苗都没了。后来守了三年，年年冬天派人巡江，鱼才慢慢多起来。现在‘护江盟’的人一起护江护河，就是为了让鱼能好好过冬，让咱们年年都有鱼吃，不是不让你捕鱼，是要等开春鱼醒了再捕，那时候的鱼又肥又鲜，给孩子补身子才好。”​
　　林晓也拿出手机，给男人看清水江的照片——有春天江里的鱼群，银闪闪的一片；有夏天的竹筏，上面堆着刚捕的鱼；还有冬天江面上的警示牌，雪落在牌上，却盖不住“禁止破冰捕鱼”的字。“你看，清水江冬天从来没人破冰捕鱼，现在江里的鱼多着呢，去年春天我们一网就捕了三十多斤。”林晓指着照片，声音温柔却坚定，“咱们小河跟清水江连着，要是这里的鱼没了，清水江的鱼也会受影响，到时候两村的人、镇上的人，都吃不上鲜鱼了。以后想吃鱼，开春后咱们‘护江盟’一起捕鱼，保证让你能给孩子补身子，还能教你编竹筏、织渔网，都是老手艺，捕的鱼也多。”​
　　男人看着照片，又看了看小勇腰间的护江刀，刀鞘上的雪被风吹掉，露出一点冷光，再看看林晓和盟员们冻红的脸，手里的镐头慢慢松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把镐头放在地上：“我以前不知道这些，就想着给孩子补补，没寻思这么多。以后我再也不冬天捕鱼了，要是看到有人这么干，我也帮着拦，跟着你们一起护河。”​
　　大家都松了口气，林晓赶紧从竹棚里端出一杯姜茶，姜茶是用竹壶装的，还冒着热气：“快喝点暖暖身子，雪这么大，别冻着了。”男人接过姜茶，喝了一口，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谢谢你们，今天要是没有你们，我就犯了错了。以后我也是‘护江盟’的人，跟着你们一起守河。”​
　　把男人送走后，小勇和大家一起在河边立警示牌。警示牌是用老楠竹做的，上面刻着“禁止破冰捕鱼，守护水中生灵”，用雪擦了擦，字迹格外清晰。牌顶还嵌着枚夜郎铜符，按古俗，铜符能“醒贪心，护生灵”。王建军还在警示牌旁边，用竹枝围了个小圈，竹枝上系着红绳，红绳上挂着小小的盟徽：“这样夜里路过的人，看到红绳就知道这里有规矩，不会乱来了。”​
　　“今晚我守在这里吧，”小勇说，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万一还有人来，也好拦着，不能让刚立的规矩又坏了。”林晓摇摇头，搓了搓冻红的手：“我跟你一起守，镇上的盟员也能轮班。冬天守江辛苦，咱们‘护江盟’的人，就得一起扛，不能让你一个人受累。”王建军也说：“我先回去拿点炭火和干粮，你们在这等着，我很快就回来，竹棚里的火不能灭，不然夜里会冻僵。”​雪夜里，小勇和林晓坐在竹棚下，火塘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映着每个人的脸。林晓拿出竹制笔记本，记录下今晚的事，还画了个小小的护江刀图案，旁边写着“冬夜守河，拦破冰者，盟心更坚”：“以后冬天护河，咱们也要像今晚这样，轮流守夜，在河边搭个暖棚，生着炭火，不让规矩坏了，不让鱼群受扰。”​
　　小勇看着火塘里的火苗，又摸了摸腰间的护江刀，刀鞘里的枫香叶碎，在火塘的光里泛着浅红，像太爷爷在看着他。他想起太爷爷冬天守江的样子，想起王阿爷教他“冬守江，春护鱼”的规矩，想起“护江盟”每个人的心意，突然觉得，冬天的守夜一点也不冷——因为有这么多人一起守着，有这山这江的灵气护着，有护江刀的规矩在，再冷的夜，也能熬过去，再难的事，也能扛过去。
　　后半夜，雪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在雪地上，像铺了层银。小勇和林晓站在河边，看着平静的河面，冰下的水流声隐约传来，像河在轻轻呼吸。“你听，”林晓轻声说，声音里满是温柔，“河在睡觉呢，咱们要好好守着，别让它被吵醒，让鱼群能安安稳稳过冬。”小勇点点头，心里满是安稳，他知道，这个冬天，还有很多个这样的守夜；以后的冬天，也会有更多人来守，“护江盟”的守夜人，会像扁担山的竹一样，站在江边，站在河边，守着这山这江，守着这份规矩与情义，直到春天到来，直到鱼群苏醒，直到河面解冻，江水流淌。​
　　天快亮时，王建军带着干粮和炭火回来了，竹篮里装着热乎的玉米和姜茶，炭火用蜡染布包着，还冒着热气。大家坐在竹棚下，吃着热乎的玉米，喝着姜茶，看着远处的天空慢慢亮起来，雪地里的朝霞泛着金红，把河边的竹棚、警示牌都染成了暖色。雪地上，他们的脚印连成一串，从河边延伸到路上，像一条长长的线，把“护江盟”的心意，串在了一起，串在了这山这江之间，串在了每个守夜人的心里。​
　　小勇望着远处的扁担山，雪后的竹丛泛着银白，像一片安静的梦境。他知道，只要还有守夜人在，只要“护江盟”的人心还在，这山这江就会一直好下去，这份守护，会像雪地里的炭火一样，永远温暖，永远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