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怎么办

　　临近春节，冶庄街上照例热闹，过年的氛围渐浓。
　　雷振羽和张言之与几个同学走出宿舍，到校外振兴酒家吃饭，刘庆军庆幸躲过一劫，但是又觉得对不起郭庆楼，毕竟是侯真准的表弟，当年还做过他的试卷呢。
　　对于刘庆军的慢待，郭庆楼心中不爽，喝过两杯酒之后说道：“这个刘庆军，当初要不是做我的试卷，他能考上六中？这个人不忠交，就他这样的，明年还考不上。”
　　雷振羽赶紧制止：“班长，你这话过了，刘庆军确实感冒，他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挺仗义，别看他就是一个平头百姓，没少为咱班同学做贡献。”
　　卢公平也说：“对，军子这人挺不错的，非常值得交往。他平时学习也不错，就是关键时候掉链子。呸，我咋也不会说话了，呸呸，这话收回。”
　　王光明抽一口烟：“他呀，看着挺实在，就是眼气别人比他强，明年高考，唉。”
　　嘴上说着刘庆军见不得别人比他好，王光明才是这样的人，他对郭庆楼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态。
　　“王光明，你摸着心口窝想想，谁都可以说军子的不是，只有你不能。”王光明如此评价刘庆军，雷振羽非常不满，“你说说，高中三年你做的试题不都是军子买来的？你先用铅笔做一遍，叫人家军子自己擦干净做二遍，你三年省多少复习资料钱？为了沾军子的光，你把我撵走，你和军子一桌。”
　　王光明丝毫不脸红：“我先做一遍试题，根本不影响他后做啊，还能给他点拨一下做题思路，他应该感谢我才对。”
　　宋六金撇撇嘴：“王光明，怪不得你能考上大学，把沾别人的光都说得这么高尚，我直接不扶墙，就服你。”
　　“除了做人家的试题，在宿舍里老罗咸菜你吃得最多吧？”雷振羽说。
　　“对对对，这个我可以证明。”卢公平说，“我们吃军子的咸菜，还拿我们的炒菜交换，你是光进不出，对吧。”
　　王光明抽一口烟，辩解道：“谁稀罕那咸菜，就是吃咸菜太多，弄得脑子不转游才没考上本科，这个我找谁说理去。”
　　宋六金乐了：“和你在一起，真让人长见识。”
　　雷振羽说：“好，王光明，咱说点具体的，这事我知道，高考前你借刘庆军的十块钱，一直没还吧？军子自己省下车费骑洋车子进城赶考，你倒把人家的车费借走，也就是你能做得出来。”
　　“我们俩是同桌，我借他钱是看得起他。”王光明终于有点脸发烧，“不就是十块钱，等我毕业拿到工资还他就是了，刘庆军真小气，这么点事嚷嚷得全校同学都知道，我怎么和他同桌呢。”
　　考上高中专的王光明变化如此之快，张言之有些不忍：“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光明怎么想我不清楚，我要记住军子的好处。别看我未能通过体检，但是我必须记着刘庆军，是他给的降压零，也他自己掏钱买来的醋，咱带队老师都没做到这些吧。”
　　“对呀，光明，你要是不吃军子的降压零，你能通过体检吗，这事咱这些可都是亲眼所见。”卢公平提醒道。
　　郭庆楼见同学们把目光盯在王光明身上，心里比较舒坦。
　　王光明已经有达舟财会学校底气，岂会服软：“高考体检我就是有点紧张，与降压零没有一点关系，那降压零根本不管用，我不吃照样过关。言之有理，对吧，你也吃了降压零，不是照样血压高，所以刘庆军那降压零根本不管用，这有什么可感激的。”
　　王光明在达舟财会学校待了半年之后，脑回路果然奇特，雷振羽张言之惊讶地相互看一眼。
　　“算啦算啦，老是说刘庆军干啥，咱说点别的，六金，咱那些女同学啥情况？”郭庆楼见气氛有点尴尬，立马转移话题。
　　一提到女同学的话题，宋六金眼睛放光：“对啊，大过年的，咱应该多关心关心女同学。要说咱班那些女同学，还真有新闻，就说说何秋兰，公平，你应该知道的。”
　　何秋兰是班里性格外向的女生，大胆泼辣，颇有男生气派，同学李云一直对她颇有好感。
　　卢公平只顾吃菜，摇摇头：“我真不大清楚，还是你说吧。”
　　“难不成何秋兰被李云收走了，李云可是给她泡过红糖水，挺体贴的。”雷振羽说。
　　“雷子，那是老黄历了。”宋六金喝一口酒，“现在何秋兰盯上陈一鸣，估计俩人早就一个被窝睡上了。”
　　“我操，陈一鸣凭啥这么幸福，他竟然能和何秋兰好上？”王光明非常嫉妒，心里有一团火憋得难受。
　　卢公平与陈一鸣私交不错，赶忙打圆场：“什么睡上睡下的，何秋兰只是在追求一鸣，一鸣并没有答应。”
　　说完这句话，卢公平突然想起常去交通职工学校找自己的阎琳娜，心怦怦直跳。
　　“对对对，就像阎琳娜去找公平一样，都是同学嘛，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同学找同学更好，毕竟相互了解一些。”宋六金很兴奋。
　　郭庆楼与王光明一样失落，俩人虽然考上学，却一直没有谈上女朋友，这一点明显落后于卢公平与陈一鸣。
　　“言之有理，我看咱班里就有谈恋爱的，咱是不是要赶紧扒拉一个，到时考不上大学总能找个媳妇，也不算吃亏吧。”
　　张言之不紧不慢地说：“我更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鱼和熊掌兼得，好，言之有理！”郭庆楼说。
　　“来，为我们爱情事业双丰收干一杯！”
　　几个同学举起酒杯，共同祝福。
　　王光明等人对于自己的评价，刘庆军并不知道，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但是第二天陈一鸣的到来，让他颇感意外。
　　陈一鸣的脸色不太好，俩人来到校外的小树林。这里曾经是陈一鸣和何秋兰常来的地方。
　　“军子，我知道你挺有主意的，现在我遇到一个难题，你给出个点子。”陈一鸣说。
　　“一鸣，你还有什么难题，还让我拿主意？”刘庆军看着陈一鸣，感觉怪怪的。
　　“你也知道，何秋兰一直对我不孬，现在我想甩却甩不下了，你说怎么办？”陈一鸣掏一根烟递给刘庆军，刘庆军两手做出一个T形手势，表示自己不会吸烟。
　　“都是同学，好说好散吧，你俩现在啥程度了？”刘庆军隐隐感觉有内情，从去年开始陈一鸣经常与何秋兰在一起，时不时还要去何塘村接送，但是自高考落榜之后，陈一鸣和何秋兰都没来六中复习，刘庆军很少与陈一鸣联系。
　　刘庆军问起与何秋兰进展到什么程度，陈一鸣连吸几口烟，像是下定决心，慢慢说出原委。
　　何秋兰自从了解清楚陈一鸣的家庭出身之后，对这位身材容貌出众的同学顿有好感。出身农村的何秋兰同样想跳出农门，尤其是嫂子在家的挑拨离间，更加重她的这一想法。但是，想通过高考走出农村，此路对何秋兰来说不通。如果嫁给一个非农业户口的青年，哪怕是无法给自己转出户口，同样可以融入城镇生活，远离自己的哥嫂。此时，陈一鸣就是最好的选择，成为何秋兰吃上国库粮的捷径。
　　从那之后，何秋兰就像电影《人生》中的巧珍，把全部心思放在陈一鸣身上。
　　面对性格外向模样俊俏女同学的追求，正处于青春萌动期的陈一鸣当然无法拒绝，今年夏天俩人去宁崮山游玩时偷尝了禁果。陈一鸣向父母说起此事，挑明与何秋兰的恋人关系，刚刚提拔为副镇长的陈达连立马否决：绝对不能找农村户口的媳妇，否则你就不是我的儿子，我一个副镇长的儿子找一个农村闺女，丢不起人是小事，以后你们有了孩子，户口咋办？
　　陈一鸣的母亲也劝：小鸣，你爹是为你好，这个姑娘千好万好，只要是农村户口就能不能要。你看看沈泰英，你沈大爷费那么多事给转成城市户口，安排在国有林场当工人，可是你泰英哥非要找一个农村媳妇，他们的儿子沈崮山户口又落回下马河村，又成农民了。你想想看，这小崮山要想吃国库粮就得考大学，他能考上吗？小鸣，听你爹的，和那姑娘散了吧。
　　陈一鸣没敢向母亲说起已经与何秋兰有夫妻之实的情况，只好含混答应，到底怎么处理与何秋兰的关系，陈一鸣实在没有主意。
　　听陈一鸣说完整个过程，当然没有提及沈泰英的事，刘庆军既羡慕，又佩服，脑子里顿时想起电影《盛夏和她的未婚夫》。
　　“一鸣，你和秋兰那个有多长时间了，有没有怀孕？”刘庆军脱口而出。
　　“有半年了，没有怀孕的迹象，其实没有几次。”陈一鸣脸红了，“俺爹俺娘不同意，嫌何秋兰是农村户口，我们就没再那个，但是何秋兰撵着不放，看样子她不怀孕不罢休呢，我吓得直接没主意，军子，你说怎么办？”
　　刘庆军也是毛头小伙子一个，对于男女之事想想还可以，做梦都梦不到与女生温柔，现在让他拿个主意，确实没有主意。
　　“哎呀，要是换作我，巴不得有女的倒贴，省下找媳妇了。”刘庆军的心砰砰直跳，“可是你父母说得对，你是城市户口，何秋兰是农村户口，确实门不当户不对。何秋兰对你很热乎，很显然是想生米做成熟饭，难办呐。”
　　“我倒无所谓，多少人找农村媳妇，照样过得很好，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不行了呢？”陈一鸣不明白。
　　“一鸣，你没有这种经历，当然不明白。我刚才说了，要是何秋兰跟我好，俺爹娘巴不得有这样的好事，考不上大学能成就一门婚事，也不枉上三年高中。”刘庆军说，“现在学校就有不少谈恋爱的，他们就是这个目的，考学与找媳妇总得有个收获吧。如果你实在放不下何秋兰，我看只有一个办法。”
　　“快说快说，啥办法？”
　　“让何秋兰复习，考大学。只要考上大学就是城市户口，这样你爹娘肯定不反对。”
　　“唉，军子，你等于没说，这个办法俺俩想过，可是你想想，以何秋兰的成绩，预选还差二百分才够格，她哪年能考上大学？”
　　“倒也是，反正有个女同学陪着挺好，你们俩先这样凑合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过两年就解决的办法了。”
　　“算了吧，别真的像盛夏似的，肚子大了，到时可真没办法了。”
　　“要是做个题真个空，咱使劲动动脑子想办法，这事没经历过，真没有办法。”
　　“唉，眼看就要过年，我真怕过年的时候何秋兰来我们家作客。”
　　“那你当媳妇伺候呗，早晚脱不了的事。”
　　“军子，你——”
　　“一鸣，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
　　陈一鸣的难题没有被破解，刘庆军说，这就如同鱼与熊掌兼得一样难。
　　陈一鸣继续在求解答案，刘庆军则投入紧张的复习之中，这道人生难题是否已解，陈一鸣一直没再找刘庆军。
　　时光如梭，在期盼与煎熬之中，一九八七年的高考成绩公布了，再次高考失利，的确出乎刘庆军的预料。
　　之后，刘庆军大病一场，难不成真得要像范进一样，考二十多次才能进举吗？
　　怎么办，是继续复习，还是回归现实，同父母下地干农活？刘庆军气势全无，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何去何从，全无打算。
　　眼瞅着开学的日子到了，高小满来到家里劝说，王青山老师捎信，以刘庆军今年的高考成绩，如果去六中复习直接不收复习费，想去的话赶紧去报名。“这样明年咱俩一块参加高考。”高小满同样没有考上，非常期待刘庆军再去六中复习。
　　鲁青华在六中复习一年，只是为了能与高小满同上学同回家，自己没考上，实实在在影响了高小满。在母亲劝说下，有罗小兰的榜样，高小满回到六中复习。
　　连续的打击让刘庆军拿不定主意是否继续复习，整整一年老是云里雾里，老师发下试卷哪道题都觉得眼熟，做着也顺手，可是下发答案后才发现常常做错，再去六中复习能否适应？
　　王青山老师说的两次机会已经错过。
　　正在犹豫之中，营坊联中的刘河水老师与侯真准找上门来。
　　刘河水老师建议刘庆军去联中复习考初中专，有这四年高中的经历，再参加初中专考试应该相当轻松。“不管是考大专还是初中专，还是要以考上为目标，这没有什么丢人的，只要你考上学，反倒成了别人眼中励志的榜样！”刘河水老师说，“高考试题都做过两次了，再考中专很轻松，咱联中有不少是高中毕业后来复习考中专的，我的建议你考虑考虑吧。”
　　侯真准非常希望刘庆军去营坊联中复习，这样可以经常在一块：“老二，不管去哪，反正得复习。不差这一年，再复习一年吧，明年准行。我觉得刘老师的建议很实际，上完高中再回联中复习的人有的是，况且这里离家也近。”
　　刘河水的话有道理，刘成贵支持儿子继续复习，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只有咬牙成功才能将这两年的损失找补回来。
　　刘庆军决定去营坊联中复习，这样的成功率或许更大，但是罗万有却希望二哥去六中复习，因为罗万有现在六中念高二。
　　最终刘庆军背着书包走进营坊联中，再次开启复习之路。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史春草又走进复习班。
　　人有时就是奇怪，看到成功者容易产生嫉妒心理，却能从失败者身上找到平衡，这难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定理？
　　看着刘庆军诧异的神情，史春草同样像暑假吃了一块冰棍似的，非常舒服，大度地说：“苹果好吃，你还追究是谁种的吗？咱镇上的联中都让我复习遍了，还是在家门口复习，这样回家吃饭方便，不能再乱折腾，究竟要不要脸面，得看最后的结果！我还就不信自己考不上，只要政策允许我就一直考，直到考上为止，叫他看看我到底是草还是树！”
　　刘庆军佩服史春草的心态，她已经是第五年复习，没想到自己上了四年高中与史春草又回到同一起跑线。但是史春草的话里似乎有话：“春草，你要让谁看看，咱村的老少爷们吗？”
　　“叫他看看，他还不如咱村的老少爷们。”史春草似乎憋着一股气，非要证明给谁看。
　　刘庆军没再细问，俩人有说有笑走进教室。
　　班里同学相互打招呼，有不少人都认识，复习一年的，两年的，甚至更多的。
　　此时，一位年轻老师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用黑板擦敲打讲桌：“行啦行啦，都是复习生，规矩不用我说了吧，肃静肃静！”
　　声音如此熟悉，刘庆军抬头一看，站在讲台上的竟然是老同学——马加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