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海人尘（3、4）

　　3、微起波澜
　　第二天．魏明走进会议室时看看表，见人来得还比较齐，心里挺高兴。平时乡里开个会，总是锣齐鼓不齐，今天却没差两个，等他再看表时，时间还差几分，人已经到齐了。
　　他对边上坐的李乡长看看就宣布开会了。他先用眼扫了一下四周，整个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他却没有马上说话。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决定重大的事，他都要先从心理上对每个与会者造成一种震慑力，使他们在心理和精神上有一种压力后，才合盘托出自己的意图，而且意图一旦提出来，即要每个与会者都要接受和不折不扣地执行。果然，在座的厂长经理们都有些紧张。他挺满意眼前的效果。
　　“同志们，县里的会大家都参加了，今天召集大家来，我不说你们也都明白，中心议题就是两个字。”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用目光将每个人都扫了一遍，才说：“指标！”接下来，他把全乡三个季度累计完成的指标及各个企业完成的情况简要地通报了一下，尔后略微停了一下，掏出烟点上抽了起来。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各企业的头们在思索着，但目光却都紧盯着他不敢走神。他半根烟抽完后，把剩下的摁灭在烟缸里，才抬起头大声地说：“能不能完成指标，你们的心里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了，今天每个人都要有个明确的态度，咱也玩个时髦，来它个Yes、No。”
　　他的话说完后，会场上先是静了一下，但立刻就响起了‘嗡嗡嗡’的小声议论声。这时，他的眼睛余光扫到身旁的李乡长给轧钢厂的施小宝使了个眼色，然后看到施小宝干咳了一下就说了话。“魏头，我们厂上个季度检修机器，原材料也一直进不了厂，指标怕是……！”
　　“检修机器和原材料拖是事实，但那点指标对你还不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拿的事。”
　　“哎哟！魏头，你说得倒轻巧，机器不转又没原材料，总不能用我的骨头拉钢筋吧！再说，我这副排骨也拉不了几根呀！”施小宝嘻皮笑脸地说着，还伸出他的细胳膊对其他开会的人做着鬼脸，会场顿时引起了哄堂大笑。
　　魏明的脸一沉，说：“什么魏头魏头的，我没名字吗？”魏明的脸一黑，那些偷笑的人都收住了笑。“我今天不想听你讲困难，你只要回答Yes，还是No。”
　　“No！”施小宝刚才被魏明抢白了一下有些下不来台，仗着有人给撑腰，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说。
　　“你再说一遍。”
　　“……”施小宝见魏明拉下脸后难免有些心怯，知道魏明敢说敢管敢负责，嘴里由不得嗫诺着：“魏书记，这…这…这的确是有困难。”
　　“有困难下来单独说，你再敢说NO，厂长交给能干的，不要以为离了张屠夫还吃带毛猪不成。”魏明深知不能给他漫天要价的可能，更不能给他叫苦的机会。
　　“这……！”施小宝不说话了。
　　李天成见施小宝被魏明给打下去了，充好人说：“小宝，魏书记让你超额是给你机会，许书记不是你的娘姨夫吗？干得好也是给你娘姨夫脸上贴金啊！”
　　施小宝气呼呼说：“狗屁娘姨夫，拐了不知道多少弯的狗屁亲戚，我凭什么给他脸上贴金啊！”
　　魏明没有理睬他，而是叮嘱不锈钢器皿厂姚厂长抓紧时间完成生产线调试后，又主动提出为私营企业棉纺厂从新疆的战友处搞原棉。并针对各厂的情况，分别询问和交代了一番后问：“其它还有什么问题？”见没人说话，魏明提高了嗓门说：“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平时一个个都小孩鸡巴帮帮硬，到了叫真的时候，怎么都软蛋玩烯了！”
　　“没啦，没啦。到时完成就行了。”大家平时都了解魏明在正事上从不含糊，而且，各厂的情况什么都瞒不过他，也都纷纷表态坚决完成指标并力争超额。
　　魏明见那帮人都蠢蠢欲动地想走，把脸一沉说：“你们别一个个的不在乎，今年咱是老铁匠打铁，硬碰硬，不但要完成指标还要多超，谁要是完不成指标就卷包走人，想坐厂长经理位子的人多了去了。”他的声音挺大，一下子把乱哄哄的会议室震得没了声音。
　　魏明本想问问李天成有什么说的，却发现会议室没了他的踪影，心里难免有点窝火，这么大的事，他主管政府工作和生产的不说两句鼓励的话也就算了，还悄没声蹿的人影也不见了？遂叮嘱了几句就宣布散会了。
　　其他人都陆续的走了，唯有施小宝刚才被魏明杀了威风，想缓和一下的在魏明身边转悠。
　　魏明看穿了他的小九九，装作没看见的向棉纺厂李厂长询问购买原料的事。施小宝心里酸溜溜的站在一边看着，当听到李厂长说资金有点困难时，马上蹿上来拍着胸脯说他可以提供购买原材料的资金。
　　魏明见他那副口大气粗的样子，对李厂长说：“那好，你明天就到他那里拿一百万，不过利息还是要按贷款付给他！”
　　李厂长马上说：“小宝，明天我可就来拿支票了，利息我绝不会亏你一分钱，”
　　“要什么利息啊，我给你无息贷款，只要你到时候别赖帐就行。”
　　魏明听了后激了施小宝一下说：“你小子说话可要算话啊！”
　　“哎呀！魏头，不，魏书记，我施小宝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魏明听了一笑说：“好，相信你一次，当然了，利息还是要给的，总不能让你吃亏啊！”
　　李厂长忙说：“那是，那是，哪怕是比信用社高一点也行啊！你不知道我们民营贷点款多难啊！”
　　魏明看这个事施小宝答应得很干脆，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他把手里的文件夹拿着站起来说：“这事就这样定了，你们之间如何操作自己商量去。”说完后他思索了问施小宝：“你今年能超多少？500万没问题吧？”
　　施小宝见魏明不计前嫌了，马上拍胸脯说：“只要乡里的奖励政策不变，我保证超额500万。”魏明见他那个样子，后悔没有再多说点，可一想，每个企业都多少超一点，今年GDP超过两亿也就有保证了。
　　
　　
　　4、暗藏玄机
　　魏明从会议室出来后回到办公室时，田恬推门进来说：“部长找你谈话的事别耽误了。”
　　魏明说我正准备去呢！说完思索了一下征询地问：“平时上面来人都送点土特产什么的，你看要不要给苟部长也准备点啊？”
　　“哎哟，我的大书记啊！等你想起来，黄瓜菜都凉了，李乡长早就大包小包送去了。”
　　“什么时候？”
　　“部长找我谈话时，他就提过去了。”
　　“搞了点什么？”
　　“养殖场的礼品盒和珍珠粉什么的，还有一些我没看清，他早上急吼吼的从我那里拿了六条中华烟，当时问他送给谁也不说，我看也在送的那堆东西里，这点啊，人家比你会来事。”
　　“不管是谁送的，既然送了就行了，你把中午饭安排好，别耽误他们回去。”
　　路上他想：怪不得会上看不到李天成的人影了，原来张罗送东西去了，这小子真会看人下菜碟，悄然不露声就把事给办了，过去只是知道他贪，没想到拍马屁也挺在行
　　在客房门口，正碰到苟部长送李乡长出门。
　　李乡长见他后脸上有些不自在，他也没理会的侧身让过了他。
　　“哟，果然当过兵的，说十点半就十点半，绝对准时啊！”苟部长看看表对魏明说。
　　“习惯了，习惯了。”
　　“我就喜欢你们部队下来的干部，来，屋里坐。”
　　进屋后，魏明假装没看见床角几只满满的塑料袋，与部长寒暄着坐了下来。“小魏，来这个乡几年了？”
　　“三年多了！”
　　“不错嘛！这两天听到基层同志对你反映很好，能得到大家的认可本身就说明了问题。”接下来苟部长又说了些工作好坏领导都看在眼里，衡量干部好坏过去讲德，现在更看重工作实绩，组织上一定会依据能力和责任感，选拔使用干部等。这些话虽然多属客套，但由主掌干部大权的人说出来，魏明感到了另一层意思。
　　苟部长停了一下突然问：“如果你的工作变动，乡班子里谁能接替？说白了谁能胜任党委书记一职？”
　　魏明一惊，这问题太突然太明白直露了，他不能不思索就回答。此时，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沉闷的仿佛空气也凝固了，还似乎隐藏着一种杀机般让他紧张。
　　“别有什么顾虑。”
　　魏明依然思索和揣摩部长问话的真实用意，但又不能总拖着不回答，在坦言自己也不一定称职后，先从年龄结构上放了个气球试探着，见苟部长脸上自始至终都保持一种神态，不禁从心眼里佩服老政工的修养，真是修炼成含而不露、遇事不惊的功夫了。于是，他直截了当说：“如果从资历和经验上看，乡长李天成应该可以继任。“
　　“李天成？”苟部长显然怕打断他，又说：“你说你的。”
　　魏明看不出他对李天成是好是坏，但从本心而言是希望促成李天成能抓住这个可能提拔的契机，尽管他并不完全具备党委书记的素质，但从工作的稳定和延续性着眼，还是应该力荐他。于是，他本着与人为善的态度，尽可能避谈缺点而大谈他的优点。
　　可没说几句就被苟部长打断了“小魏，我想听他是否具备当一把手的素质，你可以认为我是代表组织，也可当作上级和同事间的交谈，但我要听你的真话。”
　　魏明有些糊涂了，他搞不清苟部长是什么意图，思索后从成人之美的角度，硬着头皮违心说：“我个人认为总体素质还可以，从乡里工作的稳定和延续性角度来看，他也应该是合适的人选。”
　　苟部长似乎也不愿再问了，转话题问：“小魏，你现在享受什么待遇？”。
　　“工资享受正处，职务上是副处，部队转业的基本上都要低一级。”
　　“噢！过去不是很清楚，这次来才了解到，你在部队里当过团政委，而且干了五年，像你这样的正团级到地方来低一级是有些亏，不过地方上也有困难，每年转业干部都很多，而且职务越来越高，你对自己的职务有没有什么考虑和想法呢？”
　　“刚转业时是有点想法，可地方上的情况也特殊，不可能原职安排，县里很快就安排我做了乡里一把手，心里已经很平衡了，说实话，职务都是空的，我们这些从农村出去的，能升到正团已经十分满足了，比那些没提干复原回来的，算是祖坟上冒青烟升了天。”魏明说这话时是坦诚的，父母都是农民，作梦也没想到能出他这个干到正团级的儿子。
　　“你有这样的态度很好嘛！人不可能什么都得到，心还是平一些的好，诸事纵向比一比，也就是自己和自己比，横向比别人越比越没劲，你说呢？再说，你还年轻，工作也不错，对你的问题组织上会考虑的。”听得出苟部长说这话时是十分坦诚的。
　　他看到苟部长的鬓角已白了许多，眼角的鱼尾纹也不少，此刻一副慈祥的神态，让他感到亲切和温暖。
　　部长显然要结束谈话了，说：“今天就谈到这里，不论组织如何安排，干好工作是最主要的，我相信你会干得更好，不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部长，对我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您是老领导，有什么做得不好，您尽管说尽管批评。”
　　“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地方和部队有很大的区别，什么工作都是千头万绪，没部队单纯，所以，做领导需要统筹考虑，既要照顾方方面面的关系，也不能丧失原则，很多事情需要在适应中不断提高。”
　　“是的，部队的工作相对来说是单纯一些，可往往却有时把简单的工作复杂化，地方上看似复杂，但如果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处理，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我这几年始终认为，只要做领导的能够做到公道、正派、扎实、透明，坦诚待人、严于律己，宽容待人，并严格地坚持党性原则，到任何时候都不会出错。”
　　苟部长听了后不置可否没有任何表情流露，沉思了一会儿才说：“你说得都很对，这些都是一个领导干部应该坚持的，可是，社会现实往往很多时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你没听人家说过吗？害人之心不能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没有害人之心，可却不能没有防人之心啊！地方上人际关系十分复杂，为人处事还是要多个心眼，该提防的还要提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苟部长这话说得挺意味深长。
　　魏明听了难免一惊，搞不清部长所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不是无的放矢，肯定有人在背后捅他，而且就是在部长面前捅得他。他不禁狐疑，捅他的是谁呢？
　　“你也别乱猜想，自己多留个心眼就行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刚才和小田谈了，这个女孩的素质不错，我会到县里去关照的，你们可以先作为后备干部重点培养起来，说不定以后市委要用她，当然了，这也要看她个人的发展情况再说，但你们最好要重点培养。”
　　“田恬是不错，既然部长说了，我们这里正好缺个团委书记，是不是先安排她做，至于以后的培养，我们党委会重视的。”魏明说这话有两个意思，一是为小田的职务考虑，再一个也对苟部长格外关心小田的目的看不透。从昨天酒桌上的情况，他真怕苟部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万一是不怀好意，那不是把小田给坑了吗！
　　“我看可以，先做做书记在实践中得到磨练很有必要，现在从中央到地方各级领导，都很重视女干部的培养，并要求各级领导班子都有一定女性干部的比例，让她先熟悉熟悉基层团组织的工作，积累点经验，职务上有了铺垫，等适当时候我再把她调到团市委去。”
　　“好，我这两天就到团县委去请示，抓紧时间把这个事落实了。”
　　“你按照组织程序上报，我下午回县里时也说一说。”
　　俩人说着起身出门朝饭厅走去。
　　路上魏明就想：真服贴这个老政工的城府啊！说话滴水不漏，丝毫看不出什么倾向，但是，他还是对部长有了新的认识，最起码他提醒自己的话语是真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