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临轩放黜 二、提前庆祝
实际上,今晚的汴京城虽然是笙歌燕舞,各处酒楼座无虚席,但实难有几人能尽兴的,人们各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你想啊,明天就要临轩唱名了,决定你今后的前程命运,你这些年来的努力奋斗就要见分晓。
今晚满心里抱着希望、恐惧、落寞、纠结、担惊受怕诸般情绪,又焉能玩得痛快?即使如柳三变、欧阳修等狂放不羁之人,也只是外表故作姿态耳。谁敢说自己就一点儿也不担惊受怕?
当晚,欧阳修等人回到广文馆。
他到院内洗漱一番后就准备睡觉了,一进厅堂,正看见几个同学在拿王拱寿取乐,他本想驱散众人让大家各回各屋,但当他看到王拱寿的样子,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身材高大的王拱寿,穿着一身新衣在扭来扭去,新衣服很小,紧紧地绷在他的身上,简直像要马上撑破一样。
欧阳修的脸色阴沉了,这身衣服正是他明早准备穿着,去听金榜题名喜讯而特意新制的礼服。
欧阳修礼部试夺魁后信心大增,参加殿试就是奔着状元去的,他自我感觉良好,文笔炉火纯青。殿试后,自忖胜券在握的欧阳修,特意置办了一套新衣服,准备在临轩唱名时穿。
今天晚上,由于次日要进宫听取唱名,故此许多人没有出外饮酒散心,出外的人也都早早地就回来了。广文馆的同学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议论着谁能得第几名,谁能进前三,甚至提了几个名字,说今科状元就可能出自这几个人之中,内中就有欧阳修。
众人议论完了,准备早些睡去,却见王拱寿穿着一袭不合体的新衣,晃晃悠悠走了进来,于是就发生了前面刚刚发生的小插曲,众人哄笑着、嚷嚷着,说这很像沐猴而冠。
王拱寿本来就是为了开心,顶回去说:“你们家的猴这么大个儿?”
欧阳修一看,正是自己放在寝室内的刚置办的新衣,便有些不高兴。欧阳修家境不好,好不容易做套新衣,是为了夺状元准备的,打算明早穿上新衣进宫参加唱名仪式。衣服已经取回来两天了,每天试来试去爱不释手,就是舍不得穿。
现在一看让王拱寿将衣服撑得不成样子了,欧阳修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当着众人面又不好发泄。
王拱寿是太原人,后来移家到开封附近的咸平县,故此他又算是开封人。时年才十九岁,他虽不像欧阳修那样才华横溢,但却很有才干很有头脑。
王拱寿身材高大,生性调皮,勉强穿上的新衣箍在身上显得很滑稽,他故意在众人面前扭来扭去,笑着说:“为状元者当衣此,我今晚权且做回状元。欧阳兄,我就沾你点光吧,我的文章没法与你比,我能上榜已经是烧高香了,今科状元非你莫属,把你这身锦袍送与我吧?”
欧阳修刚想让他脱下衣服,王拱寿已边说边转身回了馆舍,欧阳修也无可奈何。众人也只是一笑,笑他年轻就是有年青人的行事风格,率性而为,不拘小节。
就是晚间出的这么一个小插曲,竟然令欧阳修这后半生无论于公于私,都与这个情绪忽冷忽热、摇摆不定的王拱寿分不开了。这件事虽不大,却令欧阳修在以后许多年内想起来就懊恼十分。
欧阳修虽然躺在床上,脑子里却在翻江搅海,终于盼到明天这辉煌的一天了,这是自己人生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以后的重点就是要谋划如何在仕途上大步前进了。
他深知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殊为不易,如今金榜题名终于成为事实,这几乎不可能再发生意外了。这样的结果,才对得起这些年来的寒窗苦读和满腹经纶,也能面对殷殷养育、翘首以盼的老母,和为自己奔走、摇旗呐喊的恩师,未来的老丈人胥偃了。
至于状元,在他心头是“固所愿也”,状元靠的是学识,更靠的是机遇。学识不成问题,他对四场考试的发挥非常满意,凭自己是省试第一,这样的成绩应该不会掉落前三名,也就是说状元、榜眼、探花必有我一号。
但是对于榜眼、探花,他并不知足,他想要的是状元。后世之人能记得的只有状元,榜眼、探花等同于三甲进士一样,没人记得。即便有人记得这个榜眼、探花的名字,也只会说此人是某某状元榜进士及第,而不会记得他是第几名。
那么,状元有他的份吗?欧阳修尽管对自己的考试充满信心,但在这个问题上也不敢抱十足的希望。
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许真有文章词赋比自己作得好的,那个自己很佩服的柳三变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对柳三变又很放心,这个人金榜题名是笃定的了,但是状元么,肯定中不上。以他的那种名气,名气是很大,但是很另类,朝廷不会大胆到录取这样一个人做状元,那会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不好的信号,开个坏头。
总归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三分在人,七分在天。能否成为状元,并不以学识、考试为唯一因素,各种出人意料的情况都能左右状元的产生。
自己唯一除考试成绩可以寄予厚望外,另外就是在第一场试的“面请”时,给主考官晏殊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是自己的神来之笔,灵机一动,也许省试第一应与此有很大关系。
没想到,今晚的好心情被这位小老弟的同学破坏殆尽,先是在歌馆,现在在校内,真真让人扫兴。
欧阳修生气归生气,但他也不是死较真的人,更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过不多久,情绪就缓和下来,美美地睡了一夜。
桃花院里也聚了一伙人,一群从傍晚就聚在一起饮酒谈天的朋友也未散去。酒足饭饱之后,边品茶边闲聊,都在等待柳三变回来。
秀香、虫虫等人早已准备好新衣新裤,要为他沐浴更衣,修面整容,要让她们崇拜的柳七哥明天早上焕然一新、精神焕发。
大家边吃边喝边聊,人人都很放松。她们听柳三变说了,昨天已接到明早进宫听唱名的通知,这就表明金榜题名已经有了十足把握。柳三变是从不说大话的人,她们的心都踏实了,多少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但是一向眼光独到、办事有条不紊的瑶卿却提出一个让大家拿不准的提议,有些出人意料。
瑶卿说:“七哥此次高登金榜已是不争的事实,再往好了想,说不定还中状元了呢,明天就是金殿唱名的日子,是七哥人生的大喜之日。我要通知我的那些好姐妹,明天上午都到天街去等候游街队伍,夹道欢迎我们的七哥,让他大大地风光一把,这才对得起我们尊敬的柳七哥,对得起他为我们的付出。今晚我回家还要编几个口号,让姐妹们到时一齐呐喊:柳三变金榜高中啦!柳七哥鱼跃龙门啦!”受自己情绪的感染,瑶卿越说越兴奋,脸胀得通红。
她的提议首先得到佳娘的双手赞成,她欢欣地说:“对,对,就这样最好,我怎么就想不到呢。我们要连着三天大操大办,让七哥风风光光、出尽风头。”
虫虫却起身去捂瑶卿的嘴,“姐,你疯啦?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发狂、嚣张,这还是那个文采过人的瑶卿姐吗?你这可是个馊主意,你就不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吗?”
瑶卿一愣,仰起她俏丽的脸蛋问:“意外?什么意外,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意外?临轩唱名这是国家喜庆的日子,是为了庆贺国家网罗了天下英才,就像唐太宗说的,‘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妹妹,明天的唱名只是走个过场,庆贺才是主题,谁想搞出点什么事,从皇上那里就不会答应。”
虫虫急着解释,“我担心的也不是唱名的事,管他中不中状元、第几名呢,只要上了金榜就行了。我担心的是,如果像你说得那样办,七哥会夺了其他进士的风头,会让那么多的新进士脸上无光的,那样,七哥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无形中又增加了对立面。而且,七哥进士及第后身份就变了,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捧他,更容易让本来就对他心怀不满的人抓住口实,我怕的是这个呀。在这种时刻,七哥应该越低调越好。”
虫虫说的的确有道理,从为柳三变自身得失来讲,只有她想得最为周全。虫虫反对瑶卿的这个提议,她最担心的是给七哥带来负面影响,毕竟金榜题名是人生的重大转折点,柳七借此机会可以甩掉头上的风流浪子帽子了。
若是让瑶卿这样一来,明天一传十十传百,怕不聚个成千上万的歌女,再要万众齐呼柳三变,那还不让七哥的名声又一下子跌落谷底,也会引起别的进士眼红嫉妒呀。
这些天几乎每晚必到的刘筠笑着反对说:“虫虫不同意的确有她的道理,她是在为柳三变设身处地的着想。人性本质上就是看不得别人的成功,虫虫担心的事恐怕免不了。可是,虫虫呀,你想过没有,你以为他要是不出风头甚至考不中进士,就不招人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