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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炸掉炮楼,追死日寇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9-13 09:12:01      字数:15443

  (一)
  
  2012年底的抗战研究院,院子里的银杏树落了满地金黄,风一吹,叶子打着旋儿飘到石阶上。我刚跨进大门,就看见藤椅上就坐着位张军——他在等看我,眼里似乎藏着说不尽的岁月沉淀。
  张军往我这边挪了挪,打开《国民党抗战老兵口述史》,书内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年轻汉子穿着卡其色军装,肩章上缀着中尉军衔,眉眼间透着股不服输的硬气,手里还提着把步枪。
  “这是鲍养玉,”张军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字字清晰,“1942年在汜水,他带着十七个人从鬼子的包围圈里杀出来,还活捉了两个俘虏。我跟他在道清铁路上共事过半年,他那炸炮楼的本事,全沿线没第二个人能比——鬼子见了他的名字,都得绕着走。”
  我掏出笔记本,张军喝了口热茶,指尖在怀表盖上轻轻敲着,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硝烟、呐喊与热血,就跟着他的声音,一点点在我眼前铺展开来,仿佛我也站在了1942年的汜水河畔,看见了那个腰绑炸药、爬向炮楼的身影。
  
  张军说,鲍养玉是洛阳偃师县首阳山镇人,家里原先开着个小杂货铺,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全面抗战爆发那年,他刚满二十岁,在国立中学读高二,学校要往西边迁,他跟着老师同学挤火车,经渭南、西安到宝鸡。“火车走到渭南的时候,看见站台上贴着国民党军招兵的布告,上面写着‘保卫家国,参军抗日’,他没跟家里打招呼,背着书包就下了火车,报了名。”
  后来鲍养玉进了汉中补充兵训练总处教导总队,因为肯吃苦、学得快,又被选进了黄埔七分校特种兵训练班。“那训练可不是闹着玩的,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射击、练爆破、练拳击、练劈刺,还要学目测距离、观察天气、医疗救护。”张老比划着拆卸枪支的动作,手指在空中模拟着拧螺丝的姿势,“不管是捷克式轻机枪、比利时造步枪(枪身上印着个‘B’字),还是苏联的转盘机枪,蒙上眼摸三分钟,就能拆得七零八落,再用三分钟装回去,装完还能对着百米外的靶心打十环——这手艺,整个训练班没几个人能比。”
  夜里练瞄准更苦。“教官在远处插根香,点上火,让他们趴在地上,对着火香头开枪。刚开始的时候,鲍养玉总打偏,他就半夜不睡觉,自己抱着枪去操场练,胳膊肘磨破了,就垫块布接着练。”张老笑着说,“后来练手枪,教官教‘心思枪’——不用瞄准,胳膊手腕得绷成一条直线,扭头、甩手、扣扳机,动作要一气呵成。鲍养玉练了一个月,能对着十米外的酒瓶子,抬手就中,瓶底都不沾边。”
  练劈刺的时候更热闹。“每人发一把木枪,枪头裹着橡皮,头上戴个铁面罩,身上穿件厚帆布‘卡子’(护具),两个人一组,直接往对方身上捅、扎、滑、拨、打。鲍养玉个子高,胳膊长,刚开始总被老兵欺负,后来他琢磨出窍门,专找对方的破绽,没两个月,班里就没人能打得过他了。”
  
  1940年,鲍养玉毕业,被分配到一战区第4集团军战干团当中尉连长,负责在荥阳汜水河口盘查往来人员。“那地方是交通要道,鬼子的特务经常混在老百姓里过卡,鲍养玉眼睛毒,看一眼穿着、听一句口音,就能猜出七八分。三年里,他抓了几十个日伪特务,还从一个特务身上搜出了汜水布防图——那回立了大功,上级还给他发了块怀表,就是我这只的同款。”张老晃了晃手里的怀表,表盖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可真正让鲍养玉在部队里出了名的,是1942年5月那场汜水突围战。
  “那天下午,天阴得厉害,像是要下雨,他跟着3营去汜水北岸侦察,刚摸到河边的芦苇丛,就听见‘嗖嗖’的炮弹声——鬼子早就埋伏好了。”张老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手指紧紧攥着怀表,指节都泛了白,“炮弹一颗接一颗往阵地上砸,泥土和芦苇杆飞得到处都是,鬼子的重机枪‘突突突’地扫过来,子弹像鞭子似的抽在地上,溅起一道道土痕。到傍晚的时候,全营战死了一百多人,剩下的三十多个人被鬼子围在一个土坡上,子弹快打光了,粮食也没了,眼看就要被冲上来的鬼子包饺子。”
  鲍养玉当时躲在土坡后的弹坑里,脸上沾着泥和血,耳朵里“嗡嗡”响,只能听见身边战友的咳嗽声和鬼子的喊叫声。他抬头看了眼,土坡下的鬼子正端着刺刀,一步步往上爬,眼瞅着就要到跟前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在这等死!就算死,也得拉几个鬼子垫背!”
  鲍养玉爬着去找营长,膝盖在碎石子上磨得生疼,他也顾不上:“营长,不能固守!咱们人少,拼不过鬼子的火力!我带几个人绕到鬼子后面,您这边正面牵制,副营长带机枪往左侧冲,咱们里外夹击,说不定能冲出去!”他的声音喊得哑了,唾沫里都带着血丝。
  营长看着他眼里的光,又看了眼身边剩下的弟兄,咬了咬牙,从腰里拔出枪:“你要多少人?”鲍养玉扫了眼——营部的副官、通讯员、甚至炊事员,只要能拿枪的,都还站着。“十七个,够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突围开始了。营长带着剩下的人在正面开枪,故意把火力压得猛些,还扔了几颗手榴弹,吸引鬼子的注意力;副营长带着两挺转盘机枪,往鬼子左侧冲,机枪“哒哒哒”地响,制造佯攻的架势;鲍养玉则带着十七个弟兄,猫着腰往鬼子右后侧摸。
  “地上全是烂泥和芦苇根,他们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前挪,生怕弄出声音。有个炊事员老周,年纪大了,爬得慢,鲍养玉就回头拉他一把,还小声说:‘老周,再坚持会儿,出去就能喝热汤了。’”张老的声音软了些,“四百多米的路,他们爬了快一个小时,中途有颗流弹擦着鲍养玉的头皮飞过,把他的帽子打飞了,他也没敢抬头,接着爬。”
  摸到鬼子的侧后方时,鲍养玉听见了鬼子的说话声——原来这里有个机枪阵地,两个鬼子正趴在地上,对着土坡的方向开枪。他回头跟弟兄们比了个手势,然后猛地喊了声“扔”,十七颗手榴弹一起甩了出去。“轰隆”一片巨响,鬼子的机枪顿时哑了,硝烟里传来鬼子的惨叫声。
  不等硝烟散,鲍养玉抄起上了刺刀的步枪就冲了上去。第一个扑到鬼子阵前的是个矮个子鬼子,刚从地上爬起来,鲍养玉的刺刀就“噗”地捅进了他的胸膛,又顺势一挑,把人掀翻在地。身后的弟兄跟着冲上来,刺刀捅、枪托砸、甚至用拳头打,短短几分钟就刺死砍死了七八个鬼子。
  有两个鬼子想往后跑,鲍养玉眼疾手快,伸腿绊倒一个,又扑上去按住另一个,喊着“绑起来”。副官赶紧掏出铁丝,把两个鬼子捆了个结实,像捆粽子似的。“等他们带着俘虏冲回己方阵地时,营长都不敢信——十七个人出去,不仅没减员,还抓了两个活的!后来才知道,这两个鬼子是小队的通讯兵,身上还带着鬼子的部署图。”
  这场仗打完,上级给鲍养玉发了枚银质勋章,勋章正面刻着“英雄银奖”四个字,背面还有他的名字。“鲍养玉后来跟我说,他把勋章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每次摸见,就想起汜水战场上战死的一百多个弟兄——他总说,那勋章不是给我一个人的,是给那些没能回来的弟兄的。”张老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又把怀表紧紧攥在手里。
  
  1942年6月,鲍养玉因为汜水突围战的功劳,被任命为道清交通队队长,职级升成了少校营长。道清铁路从河南道口(今滑县)到清化镇(今博爱县),经过焦作、武陟、沁阳好几个地方,是鬼子运输军火、粮饷的重要线路,也是连接华北和中原的交通要道。
  “交通队的任务有三个:一是负责战干团与太行山区四个军的联络,传递情报;二是搞敌后破坏,炸铁路、毁军列、端炮楼;三是收容北平、天津的知识青年,把他们送过黄河,去后方读书或参军。”张老解释道,“队里不到四十个人,全是从各个部队挑来的军官,个个都跟鲍养玉一样,是能打能拼、懂技术的硬茬——有会爆破的,有会侦察的,还有会说日语的。”
  可这条交通线并不好走。鬼子和“皇协军”(伪军)在沿线每隔几里就设一个岗哨,要害地段还修了炮楼。“那些炮楼都是用砖石砌的,有两层楼高,楼顶有机枪阵地,楼里能住十几个鬼子或伪军。炮楼外挖了四米宽、四米深的壕沟,沟里还灌了水,沟边拉着铁丝网,布着地雷。夜里探照灯‘唰唰’地扫,跟白天似的,想过去比登天还难。”
  1942年11月,鲍养玉奉命去黄河北岸的温县执行任务,刚到温县境内,就遇上了鬼子的封锁线——三个炮楼并排立在铁路旁的高地上,间距五十米,把通往黄河渡口的路堵得严严实实。“旁边都是开阔地,没地方躲,绕路的话要多走一百多里,还容易错过和接头人的时间。鲍养玉跟队员们商量,没别的路,只能闯炮楼。”
  当天下午,鲍养玉带着两个队员,悄悄摸到炮楼附近的玉米地里,观察了一下午。“他发现炮楼里的鬼子每小时换一次岗,探照灯每十分钟扫一次地面,晚上十二点过后,鬼子会换班,那时候岗哨最松懈。”张老说,“回来后,他让队员们准备炸药包,还让人烧了锅黑泥——他说,夜里皮肤太白,容易被探照灯照到,抹上黑泥能隐蔽。”
  当天半夜十二点,气温降到了零下,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鲍养玉叫上两个队员——一个叫王勇,会爆破;一个叫刘刚,当过侦察兵。三人把衣服全脱了,只剩下一条短裤,浑身抹上黑泥,连脸和头发都没放过,然后把炸药包(每个有十斤重)用布条绑在腰上,手里攥着把钢丝钳,往炮楼的方向爬。
  “地上全是碎石子和冻硬的土块,爬一步硌得疼,可他们不敢停——探照灯的光扫过来时,他们就得赶紧趴在地上,屏住呼吸,连动都不敢动。”张老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仿佛在模拟当时的紧张,“有一次,探照灯的光停在离他们不到十米的地方,鲍养玉能听见炮楼里鬼子的笑声,还有酒瓶碰撞的声音。他趴在地上,心‘砰砰’地跳,生怕被发现。等探照灯移走,他才发现,王勇的手都在抖——不是冷的,是紧张的。”
  四百多米的路,他们爬了快一个小时。摸到铁丝网前,鲍养玉用钢丝钳小心翼翼地剪断铁丝网,每剪一下都要停一会儿,听炮楼里的动静。刚钻过铁丝网,就听见壕沟里传来鬼子的咳嗽声——炮楼底下有个哨兵,正靠在墙边抽烟。
  鲍养玉赶紧示意王勇和刘刚趴下,等哨兵转身的间隙,他猛地跳起来,捂住哨兵的嘴,另一只手用匕首抵住哨兵的脖子。哨兵想挣扎,王勇和刘刚赶紧上来按住他,没一会儿,哨兵就不动了。“他们把哨兵拖到壕沟里,然后搭着人梯往上爬——鲍养玉踩着王勇的肩膀,先摸到第一个炮楼的门,把炸药包塞进门缝,拉了引信,又赶紧往第二个炮楼跑。”
  
  张老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是在还原当时的爆炸:“三声巨响几乎是连着的!‘轰隆!轰隆!轰隆!’三个炮楼‘唰’地一下就塌了,砖瓦和木头往下掉,里面的鬼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埋在了瓦砾里。有个鬼子从二楼跳下来,腿摔断了,刚想喊,就被刘刚一枪打死了。”
  等硝烟散得差不多了,鲍养玉带着两人赶紧撤离,回到玉米地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们身上的黑泥都冻成了冰碴,嘴唇冻得发紫,可没人喊冷——鲍养玉看着塌了的炮楼,笑着说‘这趟没白来’。”
  可这还不是最绝的。鲍养玉知道,光靠硬闯不行,得找个内应。后来他通过线人,找到了“皇协军”的头子李段章——李段章是本地人,家里有老婆孩子,不想跟着鬼子干坏事,可又不敢反抗。
  “鲍养玉偷偷见了李段章两次,第一次李段章还很警惕,说‘你别害我’。鲍养玉跟他说‘我们只打鬼子,不打中国人,你要是肯帮忙,以后抗战胜利了,没人会算你的账’。第二次见的时候,鲍养玉还带了两袋面粉——那时候粮食金贵,李段章家里也缺粮。”张老笑着说,“李段章被说动了,答应当内应,给了鲍养玉伪军领章、少校副官的证件,还跟他说‘以后要炸炮楼,提前三天给我捎信,我让弟兄们找个理由出去’。”
  
  有了李段章的帮忙,交通队炸炮楼就顺利多了。“每次要炸伪军的炮楼,鲍养玉就提前暗地通知李段章,让炮楼里的伪军在炸楼前‘出去巡逻’,等炮楼炸完,伪军再回来‘假装救援’。几个月下来,他们炸掉了五个炮楼,没伤一个伪军。”张老说,“鬼子后来觉得奇怪,怎么炮楼总被炸,却没抓到人?查来查去也没查出问题,最后没办法,把这段的炮楼全撤了,换成了流动岗哨。”
  鲍养玉趁机带着队员,把之前炮楼外的壕沟炸平了几段,在封锁线上开了个三里宽的口子。“往后八路军和国民党军运粮食、运弹药,都从这走;北平来的知识青年,也从这过黄河——有次一下子送了五十多个学生,都是十八九岁的姑娘小伙,鲍养玉还跟他们说‘到了后方好好读书,将来建设国家’。”
  只是代价也不小。有一次,两个湖南籍的队员在清理炮楼附近的地雷时,不小心踩中了引线。“轰隆”一声巨响,两个人直接被炸没了,只剩下几块碎衣服。“鲍养玉当时蹲在地上,半天没说话,手里的铁锹都掉在了地上。后来他跟我说,夜里想起那两个弟兄,就睡不着觉——一个才二十岁,家里还有老娘;一个刚结婚,老婆还怀着孕。可他知道,这路必须打通,不然更多人得死在鬼子手里。”张老叹了口气,又喝了口热茶,眼神里满是沉重。
  
  除了炸炮楼,鲍养玉的交通队还专找鬼子的运输队下手。道清铁路上的鬼子军列,只要被他们盯上,很少有能全身而退的。
  “1943年春天,有次鬼子从新乡往沁阳运大米和弹药,要供给中条山的鬼子部队。鲍养玉通过沁阳的内线——一个在火车站当扳道工的老乡,摸清了军列的发车时间、车厢数量,还有押送的鬼子人数。”张老说,“他提前带着五个队员,在沁阳车站外一公里的地方埋炸药——那地方是个弯道,火车到这儿会减速,正好下手。”
  那天早上,天刚亮,鲍养玉和队员们就趴在铁轨旁的土坡后,手里攥着引信的拉绳,眼睛死死盯着铁路尽头。远处传来“轰隆轰隆”的汽笛声,军列的黑烟在天边冒了出来,越来越近。鲍养玉压低声音:“都别急,等车头过了炸药点再拉!”
  军列慢悠悠地拐过弯道,车头刚驶过埋炸药的位置,鲍养玉猛地拽下拉绳——“轰隆”一声巨响,铁轨像被巨手拧成了麻花,车头瞬间脱轨,重重撞在路边的土坡上,冒出滚滚浓烟。后面的车厢跟着连环相撞,大米从破洞里倾泻而出,撒了一地;弹药箱被撞开,子弹“哗啦啦”滚出来,有的还因为碰撞擦出了火花。
  “打!”鲍养玉喊了一声,队员们的机枪、步枪一起响了起来。车厢里的鬼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得东倒西歪。有个鬼子军官想爬出车外指挥,刚探出头,就被鲍养玉一枪打在胸口,倒了下去。剩下的鬼子躲在车厢里开枪还击,鲍养玉让队员们扔手榴弹,“砰砰”几声,车厢被炸得千疮百孔,再也没了动静。
  清理战场的时候,队员们扛走了几箱弹药,还把没撒的大米分给了附近的老乡。“老乡们好久没见过白米了,捧着米哭,说‘谢谢你们,这下能给娃煮顿饱饭了’。”张老说,“鲍养玉看着老乡们的样子,跟队员们说‘咱们打仗,不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能吃上饱饭吗’。”
  
  1943年夏天,鲍养玉又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他从内线那里得知,有三辆汽车、三十七个鬼子要从怀庆府(今沁阳)往北去济源,车上还拉着武器和粮饷。鲍养玉立马联系了第4集团军打游击的何队长,两人约定在鬼子必经的王屋山道设伏。
  “那山道窄得很,只能过一辆车,旁边就是悬崖,是打伏击的好地方。”张老说,“他们在山道中间埋了炸药,还砍了几棵大树,准备堵退路。何队长带游击队的人守在山道那头,鲍养玉带交通队的人守在这头,形成夹击。”
  中午的时候,鬼子的汽车开了过来,第一辆车上的鬼子还探出头四处看,见没动静,就放心地往前开。等最后一辆车刚进伏击圈,鲍养玉猛地拉了引信,“轰隆”一声,炸药炸塌了山道,后面的退路被堵死;何队长那边也立马开枪,前面的汽车被打得冒了烟。
  鬼子想下车突围,可山道两边的火力太猛,根本抬不起头。有个鬼子想往悬崖下跳,结果没抓稳,直接摔了下去。三十七个鬼子,最后一个都没跑掉,全被炸死、打死了。“他们缴获了三车物资,有步枪、子弹,还有不少罐头和饼干。鲍养玉把罐头分给了队员和游击队,说‘大家都辛苦,补补身子’。”
  
  1944年5月,洛阳失守后,鲍养玉接到命令,留守洛阳,负责和西安方面的联络,还要掩护地下工作者。他在洛阳西大街开了家金店,叫“宝昌金铺”,柜台里摆着金银首饰,伙计都是交通队的队员,对外装成做生意的样子。
  “金店后面有个小院子,院子里的李家房里藏着八路军的电台,每天夜里,鲍养玉都会跟西安方面联系,传递洛阳的敌情。”张老说,“有一次,鬼子突然来查店,鲍养玉赶紧让报务员把电台藏在炕洞里,自己戴着金戒指、拿着算盘,装成算账的样子。鬼子翻了翻柜台,没发现异常,又问了几句生意上的话,就走了。等鬼子走远,鲍养玉的后背都湿透了——要是电台被发现,整个洛阳的地下工作就全完了。”
  那段时间,洛阳各县都有鲍养玉安排的地下工作队员,有的装作货郎,有的装作农民,一有鬼子的动静,就赶紧通过金店传递消息。“有次队员传来消息,说鬼子要在洛阳抓青年去当劳工,鲍养玉立马联系游击队,提前把附近的青年转移走,救了几十个人。”
  
  1945年8月,日本投降的消息传到洛阳时,鲍养玉正在金店算账。“伙计跑进来喊‘鬼子投降了!’,他一开始还不信,以为是谣言,直到看见街上有人举着小旗子欢呼,才敢相信。”张老笑着说,“鲍养玉关了金店的门,带着队员去街上,跟老百姓一起拍手、喊口号,有的人还哭了——打了八年,终于赢了。”
  抗战胜利后,鲍养玉去了汤阴县,在孙殿英部队的军事学校当助教,教学员们射击和爆破。1947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路过汤阴时,鲍养玉带着几个学员,主动向解放军投诚。“他跟解放军的同志说‘我打鬼子是为了国家,不是为了某个人,现在不想打内战了’。”
  后来,鲍养玉被送到林县的军官收容所学习,学习结束后,就回了偃师老家,种起了庄稼。“他把当年的勋章和怀表收在木盒子里,藏在床底下,平时很少拿出来看,也不跟村里人说自己当年打鬼子的事。”张老说,“有人问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他就说‘在外面做点小生意,没什么特别的’。”
  新中国成立后,偃师县公安局招人,知道鲍养玉有侦察和侦破的本事,就请他当助理员。“他没推辞,说‘能为国家做事,我愿意’。”张军说,“鲍养玉协助公安破了好几起敌特大案,有次还抓住了一个潜伏的国民党特务,缴获了特务的电台和情报。公安的同志都夸他‘眼睛毒,脑子活’。”
  
  张军最近一次见鲍养玉,他正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我问他‘鲍大哥,这辈子后悔吗?’,他笑了笑,说‘不后悔,当年上战场打鬼子,是应该的;后来当公安,保护老百姓,也是应该的。要是时光能倒流,我照样会选择上战场,就算战死沙场,也心甘情愿’。”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总想起张军说的鲍养玉——那个腰绑炸药爬炮楼的少校,那个开着金店的地下工作者,那个种庄稼的农民,那个抓特务的公安助理员。
  他只是千千万万抗战老兵中的一个,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每一个像鲍养玉这样的人,都是照亮历史的光,只要我们记得,这光就永远不会灭。
  
  (二)
  
  2019年底的南充,冷得透着股钻骨的湿意。我跟着志愿者小陈等人往高峰村走,田埂上的薄霜被鞋底碾出细碎的“咯吱”声,远处的山坳里飘着几缕炊烟,安静得能听见风刮过竹林的“沙沙”响。小陈指着前方晒谷场边的矮屋说:“那就是张顺修老兵的家,他原名赵顺修,当年在远征军里打过大大小小几十仗,救过师长,还追过鬼子的溃兵。”
  我轻手轻脚走到屋前,看见门槛上坐着位老人:穿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棉袄,袖口缝着块补丁,手里攥着个军绿色布袋——布袋的边角磨得发亮,上面隐约能看见个褪色的“军”字。他眯着眼晒太阳,左手的袖子空荡荡地垂着,风一吹就轻轻晃。听见脚步声,他慢慢抬了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警惕,随即柔和下来:“是李明吧?我们都是抗战老兵,进来坐,喝碗热茶。”
  屋里陈设简单,靠墙的木柜上摆着个玻璃相框,里面是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年轻汉子穿着军装,肩扛轻机枪,眼神亮得像淬了火。“这是我25岁那年在怒江拍的。”老兵指着照片,声音轻得像怕碰碎回忆,“那会儿刚从美国学完火箭炮回来,还是个机枪排排长呢。”
  我接过老兵孙媳妇递来的热茶,暖意在手里散开。他打开军绿色布袋,里面裹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美国军用毯子,边角绣着个模糊的“赵”字。指尖摸着毯子的粗帆布,老人的眼神飘向窗外的山,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枪声、雨声,还有战友的笑脸,就跟着他的声音,一点点铺展在我眼前——仿佛我也站在了1945年芒市的深山里,看见了那个扛着机枪追剿鬼子的年轻身影。
  
  1945年1月20日,芒市刚被远征军攻克,城里的断壁残垣还冒着青烟,赵顺修就跟着部队钻进了城郊的深山——上级命令他们追剿那些躲进老林的溃逃鬼子。“那些鬼子是真能藏,”老人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像是在模拟当年搜山的场景,“他们知道打不过正规军,就往没人去的密林子钻,有的爬到山路旁的大榕树上,用藤条把自己捆在树干上,再盖上树枝、树叶,远看就像个鼓起来的树疙瘩,连鸟都能落在他们肩膀上。”
  头一天搜山,就出了人命。“我们班的小李,才18岁,四川巴县人,总跟在我屁股后面喊‘排长,啥时候能回家吃碗热汤圆’。”老人的声音沉了下去,指尖紧紧攥着毯子的边角,“那天他走在最前面,刚绕过一棵大榕树,树上突然‘砰’地响了一枪——小李‘哎哟’一声就倒在地上,胸口的血瞬间把军装染透了,他睁着眼睛看我,嘴动了动,没说出话就没气了。”
  战友们都红了眼,赵顺修端起轻机枪,对着榕树顶“哒哒哒”扫了一梭子。树叶“哗哗”往下掉,一个裹着树枝的黑影从树上摔下来,落地时还攥着把上了刺刀的步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我走过去踢了踢他的尸体,看见他口袋里装着半块发霉的饭团——这些鬼子,都快饿死了还想着杀人。”
  
  从那以后,搜山成了提着脑袋的事。他们三个一组分散拉网,彼此用三短一长的哨声当信号,每走三步就抬头看树,连藤蔓缠绕的树洞都要捅一捅。“山里的日子苦啊,”老人叹了口气,“饿了就啃口干粮——那干粮是炒面混着杂粮,咬一口能硌得牙疼;要是运气好,能摘到野芒果、野山桃,酸得倒牙也得吃;渴了就捧口山泉水,有时候水里飘着落叶,也顾不上脏,猛灌几口接着走。”
  晚上更难熬。他们裹着单雨衣躺在地上,山里的露水大,半夜能把衣服渗得湿透,早上起来头发上都挂着冰碴。“有次我们在山里转了三天,连个鬼子的影子都没见着。有个叫王大山的战友,河南人,蹲在石头上就哭了,说‘排长,咱们是不是永远出不去了?我娘还在家等我呢’。”赵顺修拍着他的肩膀,把自己仅剩的半块干粮塞给他:“别急,只要咱们不放弃,总能找到鬼子,总能回家。”
  第四天下午,他们在一片竹林里闻到了烟味。“是鬼子煮东西的糊味,特别淡,要不是风往这边吹,根本闻不到。”赵顺修赶紧让战友们蹲下,自己猫着腰往前摸,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前面几棵竹子上挂着“树疙瘩”——三个鬼子正吊在竹枝上,手里的步枪斜挎着,枪口对着山下的路。
  “我让两个战友趴在左边,用步枪瞄准鬼子的脑袋,自己扛着轻机枪对准中间那棵竹子,另外两个战友去搬平射炮。”老人比划着射击的姿势,眼神里闪过当年的锐利,“‘砰!砰!’两枪,最边上的两个鬼子先掉了下来,身体砸在竹林里发出‘噗’的闷响;我赶紧扣动扳机,轻机枪‘哒哒哒’的声音在竹林里回荡,中间那个鬼子的伪装被打烂了,‘啊’地叫了一声,从竹子上摔下来,腿还挂在藤条上,晃来晃去;没一会儿,平射炮也架好了,‘轰隆’一声,最粗的那棵竹子被轰得拦腰折断,藏在上面的鬼子直接摔进竹丛里,没了气。”
  那次拉网搜剿,他们一共消灭了十七个鬼子,缴获了五支步枪、一挺轻机枪,还有三袋发霉的大米。“清理战场的时候,我看见有个鬼子的口袋里装着张照片,是个女人抱着孩子,背后还写着‘吾妻吾子’。”老兵的声音软了些,“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可转念一想,他们跑到咱们国家来烧杀抢掠,多少中国人的家被他们毁了?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赵顺修是四川南充南部县西河乡人,家里世代种玉米和红薯,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母亲手巧,会绣虎头鞋。“我小时候读过三年多私塾,先生教我念‘天地君亲师’,还跟我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老人笑着说,“那时候我就想着,要是有一天国家需要我,我肯定上。”
  1939年9月,村里来了招兵的,布告贴在土地庙的墙上,红底黑字写着“保卫家国,参军抗日”。赵顺修看完,回家跟父母说了声就报了名。“我爹当时急得直跺脚,说‘你是家里的独子,要是出了事,咱们家就断了根’。我跟他说‘爹,要是鬼子占了咱们的家,咱们就算活着,也得受他们欺负’。我娘躲在屋里哭,给我缝了双布鞋,塞了个装着炒面的布包,没出来拦我。”
  几天后,他跟着一百多个新兵,背着行李往重庆潼南走——要在那里进行三个月的军事训练。“走了十多天,脚上磨起了好几个水泡,有的水泡破了,袜子粘在肉上,一走路就钻心地疼。晚上宿在破庙里,有的人想家,偷偷哭,我就给他们读我带的《论语》,其实我心里也想家,可我不能说——我是读过书的,得给大家做个样子。”
  到了潼南,训练比走路还苦。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跑步,绕着操场跑二十圈,跑完还要练队列、刺杀;中午顶着太阳练打靶,枪托抵在肩膀上,震得生疼;晚上还要学军事理论,认地图、算弹道,有时候学得太晚,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我因为识文断字,学理论比别人快,教官总夸我‘赵顺修,你这脑子,将来能当军官’。”
  三个月后,他和另外三十多个有文化的新兵,被派到湖南沅陵的“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第3期学习。“那里的教官都是从德国、苏联回来的,教我们射击、爆破、战术指挥,还有野外生存。我记得有次练爆破,我把炸药包的引信剪短了两厘米,结果差点没跑开,教官把我骂了一顿,说‘战场上差一厘米都能要命,你得记住,对武器要像对自己的命一样认真’。”
  
  1940年夏天,赵顺修从训练团毕业,回到重庆,被编入国民革命军第71军88师。“第一次见胡家骥师长,是在师部的操场上。他穿着跟我们一样的灰布军装,没戴军衔,跟战士们一起练刺杀,动作比谁都标准,汗水顺着脸往下淌,也没停下来。”胡师长看见他,走过来问“你叫啥名字?读过书?”,赵顺修立正敬礼:“报告师长,我叫赵顺修,读过三年私塾,还在训练团学过战术。”胡师长拍着他的肩膀笑了:“好,有文化又能吃苦,以后多学本事,打鬼子用得上。”
  1942年5月,胡师长把赵顺修和另外七个文化高的战士叫到师部,说要派他们去美国学习新式武器的使用技术。“当时我都懵了,没想到能去国外。我们坐了半个月的船,到了美国的杜鲁门炮兵团,学了三个月火箭炮的使用原理和方法。”老人眼里闪着光,“美国人的火箭炮真厉害,一排能打十二发,射程能到三公里,爆炸的时候能把地皮都掀起来。我学得特别认真,笔记记了满满两本,想着回国后能用它多打鬼子。”
  回国后没多久,赵顺修就升任了机枪排排长,带着三十多个战士驻扎在怒江一带,守着江防。“怒江的水又急又浑,对面就是鬼子的阵地,每天都能听见他们的炮声。我们在江边挖了战壕,晚上轮流站岗,生怕鬼子偷偷渡江。”
  
  1943年春天,88师在怒江西岸打了一场硬仗。鬼子的援兵来得快,装备又好,我军渐渐撑不住,只能往怒江对岸退。可没想到,江面上的桥被鬼子炸断了,备用的木船也被烧得只剩残骸,鬼子还在后面紧追不舍,枪声越来越近。
  “胡师长站在江边,急得直跺脚。他的太太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脸色苍白,扶着树直喘气。”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危急时刻,“师长拉住我的手,声音都在抖:‘顺修,你水性好,拜托你把你嫂子送过去,我这辈子都记着你的情!要是你们出了事,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嫂子肚子里的孩子!’”
  赵顺修看着师长着急的样子,又看了看师母颤抖的手,咬了咬牙:“师长放心,我就是拼了命,也得把师母送过去!”他赶紧找了根粗麻绳,把师母的腰和美式帆布背包绑在一起——那种背包是空的,能浮在水上。“我把绳子的另一头套在自己脖子上,让师母趴在背包上,双手抓住背包带。江里的水特别冷,刚跳下去就打了个寒颤,水流又急,把我们往下游冲,我只能拼命往对岸游,胳膊划得又酸又疼,也不敢停——我知道,只要我一停,我们俩都得被浪卷走。”
  游了大概三四里地,赵顺修终于把师母推上了岸。师母趴在地上,吐了好一会儿,缓过劲来后,拉着他的手哭:“顺修,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和孩子都活不了。你师长还在对岸,你可一定要把他也救过来啊!”
  没等歇口气,赵顺修又跳进江里——他还要救胡师长。“江水比刚才更急了,有好几次,浪头把我按在水里,我呛了好几口浑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得把师长救过去。”终于游到对岸,胡师长正趴在江边的石头上,看见他回来,赶紧伸手拉他。赵顺修用同样的方法,把师长拴在背包上,往对岸游。“师长在后面说‘顺修,要是累了就说一声,咱们歇会儿’,我没敢回头,怕一回头就没力气了。”
  到了对岸,师长拍着他的肩膀,眼泪都快下来了:“顺修,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不管你遇到啥困难,只要跟我说一声,我绝不含糊!”后来,部队找到了几只竹筏,陆续把剩下的战士送过了江。“要是没有顺修,我和你嫂子就没了,咱们88师也得损失不少好弟兄。”往后,胡师长总跟别人这么说,还把自己的一支派克钢笔送给了赵顺修——笔身上刻着“胡家骥赠”四个字。“师长说‘这支笔你拿着,以后不管是写字还是记笔记,都能用得上’。我把笔藏在贴身的口袋里,从来没舍得用过。”
  
  1944年6月初,滇西反攻战打响,88师在第8军荣誉第1师的支援下,进攻龙陵。鬼子在龙陵修了很多碉堡和战壕,依托防御工事,打得特别顽强;加上连日暴雨,山路又滑又烂,战士们爬一步退半步,我军久攻不下,伤亡越来越多。
  “胡师长急得不行,在指挥部里来回走,说:‘不能再等了,再等鬼子的援兵就到了!咱们88师从来没有攻不下来的阵地!’”第二天一早,胡师长亲自带一个加强团,向鬼子的东老坡阵地发起冲锋。赵顺修的机枪排也跟着上了战场,他扛着轻机枪,走在队伍中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阵地拿下来。
  冲锋号一响,战士们就像潮水似的往阵地上冲。鬼子的机枪“突突突”地响,子弹在身边“嗖嗖”飞过,有的战士刚冲出去几步,就倒在了地上。“我趴在地上,对着鬼子的火力点射击,想把他们的机枪压制住。没一会儿,我的左胳膊突然一疼,低头一看,子弹擦过胳膊,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把军装染透了。我随便找了块布条,缠在胳膊上,接着打——我要是停了,后面的战友就得被鬼子的机枪扫到。”
  打了半天,战士们终于冲到了东老坡的半山腰,可鬼子还在负隅顽抗,从碉堡里往外扔手榴弹,爆炸声在山坳里回荡。“胡师长拿着枪,冲在最前面,喊着‘兄弟们,跟我上!把鬼子赶下山去!’我们跟着师长,一起往上冲。我的脚脖子突然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低头一看,被子弹打穿了,血顺着裤腿流到鞋子里,走路一瘸一拐的。可我不敢停,要是我停了,就对不起师长,对不起牺牲的战友。”
  终于,他们占领了东老坡阵地,为后续部队打开了道路。可胡师长也中弹负伤了,子弹打在他的肩膀上,鲜血直流。被抬下阵地时,师长还在喊“继续进攻,别让鬼子跑了!一定要把龙陵拿下来!”。赵顺修被送到后方医院,医生给他的胳膊和脚脖子缝了十几针,养了一个多月的伤,才好利索。“出院的时候,胡师长来看我,还带了罐牛肉罐头——那时候罐头可是稀罕物,我舍不得吃,跟班里的战友们分着吃了,大家都说‘排长,这罐头真好吃,以后咱们多打鬼子,就能多吃几罐’。”
  
  伤愈后,赵顺修带着二十多个战士,外出执行搜索任务——要摸清鬼子的后勤补给线。有天下午,他们在一片玉米地后面,发现了一栋老百姓的土坯房:房子的窗户破了,门口堆着几支三八式步枪,还有两个鬼子背着枪,在门口来回走。“我跟战友们商量,先干掉门口的鬼子,再包围房子,别让里面的鬼子跑了。”
  他和两个战友悄悄绕到鬼子身后,手里攥着匕首。趁左边的鬼子转身的间隙,赵顺修猛地扑上去,用左手捂住鬼子的嘴,右手的匕首“噗”地刺进了鬼子的腰里;另一个战友也同时动手,干掉了右边的鬼子。“我们把鬼子的尸体拖到玉米地里,然后把房子团团围住,朝天放了几枪——我们知道,鬼子听见枪响,肯定会以为我们要进攻,会不顾一切地冲出来取枪。”
  果然,没一会儿,房子里就冲出了十一个鬼子,有的光着脚,有的还没来得及系腰带。“我喊了声‘打!’,所有战士的枪一起响了,‘砰砰砰’的枪声在玉米地里响成一片。那些鬼子没跑几步,就全倒在了地上,鲜血渗进了土里,把周围的玉米叶都染红了。”赵顺修喘了口气,眼神里带着一丝沉重,“我让两个战友守在门口,自己端着轻机枪,从窗户往屋里扫了几个点射——里面没再传来动静,我们才敢冲进去。”
  屋里一片狼藉,桌子被掀翻,地上散落着鬼子的军帽和弹药。“在靠窗子的床铺附近,我们发现了两具鬼子的尸体,看样子是被流弹击中的;走到房间角落,突然听见‘呜呜’的哭声,低头一看,是个学生样的日本兵,也就二十岁左右,抱着头蹲在地上,浑身发抖;再看床上,还缩着个年轻妇女,穿着老百姓的粗布衣服,脸吓得惨白,看见我们就往床底下躲。”
  战士们把被俘的日本兵拉到房前,用绳子捆在树上。赵顺修走到妇女身边,轻声问她是哪里人。“她哭着说,自己是龙陵本地的,丈夫被鬼子杀了,她被抓来给鬼子做饭,已经在这里关了半个多月。”赵顺修心里一阵发酸,转头看了眼树上的鬼子,又看了看妇女眼里的恨,突然解下自己腰间的匕首,递到她手里:“要是想报仇,就自己了断他。”
  妇女盯着匕首看了半天,眼泪越流越凶,突然一把抓过匕首,冲到鬼子面前。“她咬着牙,眼神里全是血丝,把匕首对准鬼子的胸口,猛地刺了进去!鬼子‘啊’地惨叫一声,身体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妇女扔掉匕首,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丈夫、我爹娘,终于能给你们报仇了!”
  赵顺修让战友给妇女找了点干粮和水,又指了条安全的路,让她赶紧回家。“她走的时候,给我们磕了三个头,说‘谢谢你们,你们是好人’。”赵顺修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就想,打仗最苦的还是老百姓,我们一定要把鬼子赶出去,让他们能好好过日子。”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的消息传到部队时,赵顺修正和战友们在云南的营地里擦枪。“有人从外面跑进来,喊着‘鬼子投降了!天皇下诏了’。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谣言,没人信——打了这么多年,哪能说投降就投降?”直到连长拿着印着“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报纸跑过来,把报纸举得高高的,营地里才炸开了锅。
  “有的战士把帽子扔到天上,有的抱着战友哭,还有的拿出珍藏的酒,你一口我一口地喝。我也哭了,不是难过,是高兴——我们终于赢了,终于能回家了!”赵顺修笑着说,眼里却泛起了泪光,“那天晚上,我们围着篝火唱歌,唱《松花江上》,唱《大刀进行曲》,唱到嗓子哑了还不停。”
  
  没过多久,部队接到命令,乘飞机前往苏州,随后又移师上海江湾。到了上海,生活渐渐安定下来,赵顺修却越来越想家——他已经六年没见过父母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有天早上,赵顺修正在操场上训练,警卫员突然跑过来,说胡师长找他。“我赶紧整理好军装,跑到师部。师长看见我,笑着说:‘顺修,你跟我多久了?’我说:‘报告师长,快四年了。’他点点头,说:‘你有多少年没回老家了?’我一愣,说:‘六年了。’”
  胡师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年你跟着我,出生入死,也该回家看看父母了。我准你一个月假,回去好好陪陪他们。”赵顺修当时就懵了,反应过来后,“啪”地敬了个礼,眼泪差点掉下来:“谢谢师长!”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师长的警卫员就来叫他:“赵排长,师长让你跟他一起走,从上海乘飞机到武汉,再转车回四川——这样能省不少时间。”赵顺修高兴得一夜没睡,赶紧收拾行李,跟着胡师长去了机场。
  到了武汉,师长太太拉着他的手,问他:“你回老家带了多少钱?”赵顺修摸了摸口袋,说:“有100元。”师长太太从包里拿出300元,塞进他手里:“拿着,路上要花不少钱,回家给你爹娘买点点心,再扯块布做件新衣服。”
  赵顺修攥着钱,心里暖烘烘的。他跟着胡师长到了汉口码头,要分别的时候,师长拍着他的肩膀说:“顺修,放假结束了就赶紧归队,咱们还要一起建设国家,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赵顺修用力点头:“师长放心,我肯定按时回来!”
  
  赵顺修买了到重庆的船票,因为是逆水行舟,船走得特别慢,江风又大,他每天都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山,心里盼着早点到家。“走了十多天,终于到了重庆。我没敢耽误,从重庆步行回南部县,路上走了二十八天,脚上磨起了好几个水泡,有的水泡破了,就用布条裹着接着走——一想到马上能见到爹娘,就不觉得疼了。”
  终于到了西河乡,赵顺修远远就看见村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是他的爹娘!“我爹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我娘手里还拿着针线,看见我就哭着跑过来,抱着我说‘儿啊,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顺修跪在地上,抱着爹娘的腿,眼泪止不住地流:“爹,娘,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们了!”那几天,家里天天都有乡亲来,听他讲打鬼子的事,爹娘看着他,脸上满是骄傲。
  可没想到,到家刚两天,村里的邮递员就送来一封电报——是部队发来的,让他七天内返回,部队要开拔去北方。“我拿着电报,手都在抖。从老家到上海,就算骑马、坐船,七天也根本赶不到啊!”赵顺修急得团团转,想跟部队联系,可村里连个电话都没有。
  “我娘看着我着急的样子,说:‘儿啊,实在赶不上就别去了,娘不想再担惊受怕了。’”赵顺修看着爹娘花白的头发,心里一阵难受——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让他们担心了。“那天晚上,我对着上海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说:‘师长,对不起,我没能按时归队。’”
  从那以后,赵顺修就留在了家里,种地、养猪,过起了普通农民的日子。他把胡师长送的钢笔、军用毯子,还有那枚在龙陵战役中获得的军功章,都藏在木箱里,偶尔拿出来看看,就想起在部队的日子,想起胡师长的恩情。
  半年后,赵顺修突然收到一个从上海寄来的包袱,是胡师长托人寄的。“打开一看,里面有美国军用毯子、军用呢子大衣,还有一封信。信上写着‘顺修,得知你未能归队,我不怪你——回家孝敬父母也是大事。这些东西你留着用,天冷了,别冻着。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见面’。”赵顺修抱着毯子,哭了好久,“师长心里一直记着我,可我却没能再见到他一面。”
  
  新中国成立后,赵顺修搬到了高峰村,和邻村的姑娘结了婚,生了三个孩子。他从来没跟村里人说过自己是抗战老兵,也没提过救过师长的事——“我不想张扬,那些牺牲的战友都不在了,我能活着就已经很幸运了。”
  后来,赵顺修从报纸上看到消息,胡家骥师长于1996年在香港去世,享年90岁。“那天我一个人坐在屋里,拿出师长送的钢笔,看了好久,对着香港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说:‘师长,您走了,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声谢谢。您放心,咱们国家现在越来越好了,再也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2015年,全国开展寻找“抗战老兵”的活动,志愿者找到了高峰村,才发现这个普通的老人,竟然是当年的远征军战士。“他们给我送来了纪念章,民政部门还为我落实了补助,每个月都能领到钱。”赵顺修笑着说,“我特别欣慰,没想到国家还记得我,还记得我们这些打鬼子的老兵。”
  2021年10月,赵顺修的身体越来越弱,临终前,他让家人把胡师长送的军用毯子盖在身上,又让儿子把那支派克钢笔放在他手里。“他轻声说:‘我要带着这些东西,去见师长和战友们了。跟他们说,咱们国家的老百姓都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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