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中阁出川,定国渡江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9-11 08:51:52 字数:7729
(一)
2015年底的南阳,刚下过一场小雪,田埂上的残雪还没化透,风裹着寒气往人领子里钻。我在志愿者帮助下,找到马中阁老兵的家时,他正坐在堂屋的火塘边,手里摩挲着两枚亮闪闪的纪念章——一枚是抗战胜利60周年的,一枚是70周年的,边缘都被摸得有些发乌。见我来,他挪了挪藤椅,让我挨着火塘坐,又从孙女灶台上端来一碗热红薯汤,说:“暖和暖和,再听我给你扯扯那年的事。”
马中阁老兵说他是南阳漆树园村桃家沟人,1944年秋里,村里来了招兵的,他看着同村几个后生都报了名,自己也揣着半袋玉米面就跟着走了,那年他才18岁。一开始编在12军,跟着部队在郏县北边打游击,后来队伍被鬼子打散了,他跟着几个战友躲在老百姓家里,藏了半个多月才敢出来。再后来听说新8军在本地有补训处,就一路打听着找过去,总算又归了队。
到腊月间,天寒得能冻掉耳朵,补训处的队伍往陕西开,说是要去和大部队汇合。走了快一个月,在陕西地界遇上个78军的老乡,是他邻村的远房表哥。马中阁拉着表哥的胳膊不肯放,软磨硬泡求着人家把他编进78军——他说“78军里有老乡,心里踏实”。最后总算遂了愿,他被分到了何鹏连长的连里。何连长是掘地坪人,说话带着家乡口音,见他年纪小,总喊他“小鬼”。班长范老虎是许昌八里桥的,人高马大,肩膀宽得能扛两袋粮食,训起话来嗓门震天,可对底下兵却实在,有块压缩饼干都能掰给大家分着吃。
1945年2月,部队开到河南西峡口,刚在丁河边上扎下帐篷,鬼子的侦察机就来了,“嗡嗡”地在头顶转了两圈,扔下两颗炸弹就走。当天下午,枪声就响了起来,他们连守在丁河南岸的阵地,鬼子一波波地往上冲,打了两天两夜,子弹打完了,就抄起刺刀上。
马中阁说,第一次拼刺刀时,他手都在抖,看着鬼子端着枪朝自己冲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是范班长在旁边喊:“先躲后刺!拨枪要快!”他才回过神来。他年轻,身子灵活,拼刺刀时手脚有使不完的劲,连着扎死了两个日军。他有个诀窍,总等鬼子先把枪刺过来,再用尽全力把对方的枪往旁边拨,趁鬼子重心不稳,再把刺刀捅过去。可手里的汉阳枪实在不争气,有时候刺着刺着,刺刀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有时候捅鬼子两刀,刀刃就卷了刃,哪比得过鬼子“三八大盖”——那枪杆比汉阳枪长半尺,鬼子站在老远就能刺到这边。
刺倒第二个鬼子时,马中阁的胳膊已经酸得抬不起来,刺刀也卷了刃。他刚想往后退两步喘口气,就见三个鬼子端着枪围了过来,明晃晃的刺刀对着他,眼瞅着就要扎过来。他心里一慌,知道再拼就是死,转身就往身后的战沟跳——那沟有一人多深,他跳下去时崴了脚,疼得龇牙咧嘴,可也顾不上了,爬起来就往前跑,鬼子的脚步声、喊叫声在后面追得紧,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
刚拐过一个拐角,他就看见范老虎班长正趴在沟沿上,手里端着枪,眼睛盯着前方。马中阁赶紧往后比了个“有鬼子”的手势,扯着嗓子喊:“班长,救救我!”范班长没回头,只是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蹲下。等那三个鬼子追过来,离得只有十几步远时,范班长突然站起来,“砰砰”两枪,前面两个鬼子应声倒地。马中阁这才拍着大腿想起,自己枪里还剩一发子弹,刚才慌得忘了。
第三个鬼子见同伙倒了,红着眼就朝范班长冲过来,手里的枪端得笔直。马中阁赶紧端起枪,瞄准鬼子的后背,手指一扣扳机,“砰”的一声,鬼子往前踉跄了两步,也倒在了地上。他跑过去扶着范班长,大口喘着气,范班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小子,没白教你。”
那几仗打下来,全连120多号人,最后只剩50多个。马中阁说,刚开始牺牲的战友,还能找口柏木棺材装殓,村里的老百姓也来帮忙,挖个坑,把棺材埋了,再立块木牌子,写上名字和籍贯。可后来死人越来越多,柏木棺材不够了,就用粗麻布裹着尸体埋,到最后连粗麻布都没了,只能直接往坑里埋。丁河西外那块地,埋的大多是78军的军官,也没有墓碑,风吹过的时候,能听见草“沙沙”响,像是在喊那些人的名字。
他们这些活着的兵,只要有空,就会拿着洋镐洋锹,在麻鼓石上锛个坑,把战友的头盖住——“不能让战友的头露在外头,冷。”马中阁说这话时,声音低了下去,火塘里的柴烧得“噼啪”响,映着他满是皱纹的脸。有一次打扫战场,他们在一个干地窖里发现了十几个战友的尸体,都叠在一起,他和几个兵哭着把尸体抬出来,在旁边挖了个大坑,一起埋了。那天晚上,他躺在帐篷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起那些战友的脸。
后来在罗家山,又一场恶战。范班长刚用刺刀挑死一个鬼子,转身就撞见了个鬼子军官——那军官戴着大盖帽,腰间挂着指挥刀,手里端着枪,对着范班长“砰”地开了一枪,没打中。范班长的步枪是空的,只能端着枪和鬼子军官对峙,两人离得只有几步远,谁都不敢动。马中阁在几米外的掩体里,举着枪瞄准那军官,手却抖得厉害——他怕开枪伤着范班长,迟迟不敢扣扳机。
眼看那鬼子军官拔出指挥刀,“唰”地一下举起来,就要朝范班长砍过去。范班长仗着个子大,猛地一闪身,伸手抓住鬼子军官的胳膊,使劲一推,把那军官撞出去老远。范班长转身就跑,那军官爬起来,举着刀就追。马中阁这才反应过来,连着扣了几下扳机,“砰砰砰”几枪,那鬼子军官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马中阁当时脑子一热,忘了危险,跳出掩体就往鬼子军官那边跑——他想捡那把指挥刀,那刀明晃晃的,在太阳底下闪着光。他跑到鬼子军官身边,蹲下来一把拔出指挥刀,揣在怀里,连滚带爬地跑回掩体。刚爬回来,就被何鹏连长揪着耳朵骂:“小鬼,你找死吗?鬼子的枪都对着你,你有几条命?”他摸着耳朵,还嘴硬:“我就一条命,可那刀放那儿,咋能不捡呢?那是战利品!”何连长气得笑了,点了点他的头:“你呀你,真是个愣头青。”后来他也知道连长是为他好,可那会儿年轻,总觉得在战场上能捡到鬼子的指挥刀,是件特别威风的事。
再后来,何鹏连长调去机枪连任连长,走的时候特意把马中阁也带了过去。机枪连有4挺马克沁重机枪,那枪比步枪沉多了,得两个人才抬得动。每挺枪里要装4公斤水,打起来“咚咚咚”的,震得人胳膊发麻,打久了,枪里的水都能烧开,冒着热气,得赶紧换冷水,不然枪就会炸膛。一挺机枪要6个人管,分工特别细:1号管观察,负责看鬼子的位置,报告射击目标;2号管送子弹,把子弹带往枪里送;3号是射手,负责扣扳机;4号到6号都是装弹手,把子弹装到子弹带上。马中阁是2号,每天练的就是送子弹,一带子弹250发,打起来手一紧一松就没了,得不停地往枪里送,有时候手都磨出了血泡,贴上胶布接着练。
机枪上有个高低转轮,扫射的时候,一个人扣扳机,一个人握着重轮来回摆,这样子弹能扫得更宽。马中阁学得快,没多久就把全套技术摸熟了,连超越射击也会了——就是把机枪架得高一点,子弹从自己人头顶飞过去,打对面的鬼子。何连长总说他“悟性高”,有时候还让他给新兵演示怎么送子弹、怎么调转轮。
重机枪都架在工兵修的堡垒里,堡垒是用土和石头砌的,上面铺着四层枕木,特别结实。那几次战斗,倒在他们机枪下的鬼子,至少有几十个。有一回,鬼子的炮弹落在堡垒上,“轰隆”一声巨响,炸坏了三层枕木,泥土和木头渣子往下掉,马中阁的耳朵被震得“嗡嗡”响,啥也听不见,战友跟他说话,他只能看见对方的嘴在动,却听不见声音。后来过了半个多月,听力才慢慢恢复了一点,可从那以后,他的耳朵就有点背,别人说话得大声点才能听见——说到这儿,马中阁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着说:“现在跟人说话,都得让人家凑到跟前喊,不然听不清。”
1945年8月的一天,天特别热,蝉在树上“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早上的时候,就听说师长要带着警卫连去西峡口镇跟日本人谈判,大家都在阵地上等着,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会谈出啥结果。到了晚上,何连长带着马中阁和几个战友去接师长,刚走到镇口,就看见师长笑着走过来,手里挥着一张纸,大声说:“同志们,鬼子无条件投降了!”
马中阁说,那一刻,他脑子“嗡”的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身边的战友欢呼起来,抱着他又蹦又跳,他才反应过来——真的胜利了!那天晚上,他们在阵地上找了点白酒,又煮了一锅土豆,大家围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酒,吃着土豆,谁都没说话,就是一个劲地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他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要是他们能看到这一天,该多好啊。
可胜利后没几天,马中阁就得了血伤寒,烧得迷迷糊糊的,躺在帐篷里,浑身发冷,盖着两床被子还觉得冷。何鹏连长知道后,赶紧找来医生,医生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看了看他的舌苔,摇着头说:“人不行了,别浪费药了。”何连长急了,扯着医生的胳膊,大声说:“给他打!他是抗日的英雄,跟着我打了这么多仗,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要是不给他打,我就自己给他打!”医生没办法,只好拿出针管,给他打了针。
战友们也都围着他,把自己的被子都盖在他身上,有的还把热水袋放在他脚边。后半夜的时候,他出了一身大汗,烧好像退了点,能睁开眼睛说话了。可第二天早饭后,他的鼻子突然开始流血,止都止不住,战友们找来一个瓷盆,接在他鼻子底下,不一会儿就接满了半盆血。从那以后,他的身体就垮了,胳膊腿都没力气,连枪都端不起来了。
那会儿部队在裁减老弱残兵,何连长拿着他的档案,找上面的人说情,说他是功臣,不能裁。可上面的人说规矩就是规矩,身体不行了,留着也没用。何连长没办法,只能拍着他的肩膀,叹着气说:“小鬼,委屈你了。”马中阁说,他当时没哭,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想跟着部队接着走,想跟着何连长、范班长接着打仗,可他的身体不允许了。
本来部队说要发胜利金,每人能发几块大洋,马中阁在连里等了好几天,想等着领了钱再回家。可没过多久,部队就接到了开拔的命令,匆匆忙忙地就走了,胜利金也没来得及发。他揣着战友们凑的几块钱,背着一个破包袱,一步步地往家走。从西峡口到南阳桃家沟,几百里路,他走了快一个月,渴了就喝路边的河水,饿了就啃口干硬的馍馍,脚上磨起了好几个大水泡,最后总算走回了家。
回家后,他跟着大哥喂牛放牛,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解放后,大哥成家了,他就自己搬出来,在村里盖了间小土房,一个人过日子。因为身体弱,听力又不好,没人愿意给他说媳妇,他就一直没成家。这些年,他靠着种几亩地过日子,日子过得简单,却也平静。
后来他听说,范老虎班长在解放的时候投诚了解放军,跟着部队去了南方,再后来就没了音讯,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何鹏连长跟着部队去了台湾,从那以后就断了联系,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马中阁说,他有时候会坐在门口,想着要是能再见到他们,该多好啊,能再跟他们扯扯当年在西峡口打仗的事。
2005年的时候,民政部门的人找到了他,给他送来了一枚抗战胜利60周年的纪念章,还有几百块钱的慰问金。2015年,又送来了一枚抗战胜利70周年的纪念章,还给他送了米和面。这些年,也有不少志愿者来家里看他,听他讲过去的事。
那天我离开的时候,马中阁坚持送我到门外。雪又开始下了,小雪花飘在他的头发上,白花花的。他说:“李明兄弟啊,我这一辈子,没啥大事,就打了几年鬼子,能活着看到现在的好日子,我们一起说说那些战友,我就知足了。”
(二)
我在抗战研究院找到张军时,他手里捧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是几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胸前别着徽章,笑得格外精神。见我来,他把照片小心叠好揣进怀里,请工作人员给我倒了杯热茶,说:“暖和暖和,今天给你讲讲康定国的事,那是我当年在71军的老战友,打龙陵的时候,他可是立了大功的。”
张军说,康定国是河南巩义人,1940年参军时才16岁。那会儿招兵的人到村里,康定国背着半袋干粮就跟着走了,说是“要去打鬼子,不让鬼子占咱的地”。他们先到陕西汉中,在吴家坝飞机场附近的空地上训练,整整三个星期,天不亮就起来练队列、练瞄准,晚上还要学拆枪装枪。康定国上手快,尤其是摆弄机枪,没多久就把马克沁重机枪的构造摸得门清,教官总说他“是块玩枪的料”。
训练结束后,他们被分到71军87师259团3连,正是个机枪连。先是跟着部队去甘肃,任务是保护国立中学的师生——那会儿不少学校往后方迁,怕被鬼子轰炸。康定国说,看着学生们背着书包上课,他就想着“得把鬼子打跑,让娃们能安安稳稳读书”。后来部队又往四川重庆开,再调到云南,坐汽车走了三天三夜,车在山路上颠得人骨头都快散了,到昆明城外时,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灰。他们在城外的山头上挖战壕、修工事,守了半个多月,才奉命进入昆明城驻防。
1941年开春,部队坐汽车往保山县开,刚下车就听见枪声——鬼子已经打过来了。71军的87师、88师、36师都是王牌,战斗力强,战士们端着枪就往上冲,康定国和战友们架起马克沁重机枪,对着鬼子的阵地“咚咚咚”地扫,子弹像雨点一样飞过去。打了整整两天,总算把鬼子赶过了怒江,他们就在怒江东岸扎下营,守起了江防,这一守就是三年。
“那三年啊,天天盯着江对面的鬼子,不敢有半点马虎。”张军老人呷了口茶,接着说。怒江的水急,浪拍在礁石上“哗哗”响,他们在江边挖了掩体,白天轮流站岗,晚上就抱着枪睡在战壕里,一有动静就立马爬起来。康定国总说,江对面的鬼子就像饿狼,不知道啥时候会扑过来,所以每次换岗,他都要多检查几遍机枪的零件,确保一有情况就能开火。
到1944年6月,反攻的命令下来了。71军的先头部队先游过怒江,其他部队翻越高黎贡山去攻腾冲,康定国和战友们则从松山、火石地绕道,准备去攻龙陵。高黎贡山的路难走,全是悬崖峭壁,他们背着机枪、扛着子弹带,走一步滑一步,有的战士脚崴了,就拄着树枝接着走;有的渴了,就喝山泉水。走了快一个星期,才到龙陵附近的黄草坝,部队在这儿分了两路:一路去腾冲路口守桥,防止鬼子增援;康定国他们则跟着另一路,准备直攻龙陵。
1944年6月19日夜里,连长派康定国和四个战友去摸营。那天月亮很暗,天上飘着云,他们猫着腰,借着草丛的掩护,一点点往鬼子的阵地爬。离碉堡还有几十米时,能听见里面鬼子说话的声音。康定国给战友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人把手榴弹两个一捆,拉开引线,使劲往碉堡里扔——“轰隆!轰隆!”几声巨响,碉堡里的鬼子没了动静。
刚要往回撤,就听见远处传来鬼子的脚步声,他们赶紧趴在半人高的草丛里,连大气都不敢喘。鬼子在附近搜了一圈,没发现他们,骂骂咧咧地走了。等鬼子走远,他们才敢起身,往回走的路上,康定国突然看见两个鬼子正趴在山坡上,拿着望远镜观察71军的阵地。他和战友悄悄绕到鬼子背后,抽出身上的苗刀,趁鬼子没反应过来,一刀一个,把两个鬼子的脑袋砍了下来,还缴获了两支手枪。
“回来后,连长高兴坏了,给他们每人发了100元奖金。”张军老人笑着说,“康定国拿着钱,舍不得花,说要留着胜利后给家里寄回去。”
康定国在机枪连,用的一直是马克沁重机枪,这枪是水冷的,能装8斤水,循环着用。打龙陵的时候,仗打得凶,他多次把枪管都打红了,水烧开的“咕嘟”声混着枪声,在阵地上响成一片。有时鬼子的炮弹把机枪掩体炸塌了,他和战友们就冒着枪林弹雨,把机枪抬到炮弹坑里接着打,打一阵换一个弹坑,生怕被鬼子的炮弹盯上。
阵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天热的时候,有的尸体生了蛆,爬得到处都是,臭味能飘出老远。他们一天只吃两顿饭,有时候打得紧,一天不吃饭也不觉得饿。遇上雨天,送饭的挑夫蹚着泥路过来,饭桶里灌满了雨水,米饭泡得发涨,他们也照样吃——“能填饱肚子就行,总比饿肚子打仗强。”康定国常跟战友们说。
张军老人说,康定国后来跟他讲,那时候看着阵地上的山,都觉得是红的——到处是血,一根草都没有。打进攻战,部队的伤亡太大了,3连原本有100多号人,打了没几天,就只剩几十个人。连长去找营长要人,营长红着眼说:“难道你不是人?有口气就接着打!”没办法,全连的人都拿着手榴弹,喊着口号往上冲。
眼看着再打一天就能攻下龙陵,可守桥的部队失利了,鬼子的增援部队从桥上冲了过来。没办法,他们只能接到命令后撤。鬼子得到增援后,立马反攻过来,幸好71军的增援部队也到了,双方又打了一场恶战,才把鬼子打回龙陵城里。
后来,康定国和战友们把机枪架在龙陵公路一侧的山上,对着鬼子的战车射击。子弹打在战车上,“叮叮当当”的,像炒豆子一样,根本打不透。连长急了,调来了平射炮,瞄准700米外的战车,“轰”的一声,战车被打了个大窟窿。车里的鬼子想爬出来,康定国端起机枪就扫,打了几轮,鬼子只剩两个人,缩在车里不敢出来,直到天黑,才偷偷丢下战车跑了。
那会儿,鬼子在进入龙陵的各个路口都埋了地雷,71军就先攻占城外的高地,把山炮运上来,对着城里的鬼子阵地轰。到了攻老东坡的时候,康定国和战友们往上仰攻,山坡陡,鬼子在上面架着机枪,往下扫得凶。打了半天,部队进展很慢,康定国正着急,突然看见山坡上有个亮点,被太阳照得一闪一闪的——像是日军军官的指挥刀。
他赶紧跟身边的战友说:“瞄准那个方向,打!”两人一起扣动扳机,马克沁重机枪“咚咚咚”地响,一口气打了50发,又接着扫射。战友们趁机投出一批手榴弹,喊着“冲啊!杀呀!”往山上冲,总算攻了上去。后来5连的战士上去,缴获了日军指挥官的手枪和指挥刀,那军官的尸体被机关枪打得稀烂。康定国找到5连连长,笑着说:“手枪归你们,指挥刀可得给我们,这是我们先发现的目标!”5连连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先让我耍两天,过几天给你。”可没几天,5连连长就在战斗中牺牲了,康定国再也没提过指挥刀的事——他说,连长都没了,一把刀算啥。
71军把龙陵外围的高地和路口都占领后,当天夜里,康定国在阵地上值班,听见黑暗中传来“叮叮当当”备马的声音。他赶紧叫醒战友,对着白天瞄准的方向打了一阵,可没听见任何动静。第二天天亮,派人下去搜索,才发现龙陵城里的鬼子早就撤走了——原来昨晚的声音,是鬼子在收拾东西准备逃跑。
后来,康定国跟着71军一直打到中缅边界的畹町,和新1军、新6军会合。就在畹町的一场战斗中,他的左胯部被弹片炸伤,鲜血一下子就渗了出来。战友们把他抬到后方医院,医生给他取弹片的时候,他咬着牙没喊一声疼。在滇西过了年,他的伤慢慢好了,胯部没留下太大的疤,可腿上因为湿热感染,落下了不少创痕,天阴的时候就会发痒。
伤好后,康定国跟着部队坐飞机回了昆明,又调到贵阳,在麻江布防。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日本投降的消息——那天,整个营地都沸腾了,战士们抱着枪又蹦又跳,有的还把帽子扔到天上。康定国坐在地上,看着天上的太阳,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他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要是他们能看到这一天,该多好啊。
抗战胜利后,康定国和部队被调到东北。在四平的时候,他不想再打仗了——打了这么多年,他想家,想家里的田,想村里的人。于是,他和几个战友一起,趁着夜色脱离了部队,辗转了大半年,直到1947年,才回到巩义康店镇康南村的老家。
新中国成立后,康定国就在老家务农,种着几亩地,日子过得平淡却安稳。他没有子女,晚年的时候,侄子一直照顾他,给他洗衣做饭,陪他说话。
2015年,康定国老兵去世,享年91岁。他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当年的军功章,脸上带着笑——他这辈子,打了鬼子,守了家国,最后能安安稳稳地在家乡老去,也算是知足了。
我想,康定国老兵的故事平凡却温暖,它提醒着我们,今天的和平,是无数像他这样的战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们得记住他们,记住那段烽火岁月,更要好好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