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再审熊海龙

　　放在孙校长卧室和客厅里六个包着粮虫净小包上指纹的主人终于找到了，不是别人，正是杀害白冰的熊海龙。
　　第二天，当狱警把戴着手铐脚镣的熊海龙带进审讯室，这个残忍的杀人犯再次坐进那把审讯椅里时，似乎对才隔一夜，又被警官沙万里审讯还有点儿不满：“沙警官，我昨天不是把杀害白冰的事都交代了，怎么今天又审讯我呢？”
　　“没错，你昨天对杀害白冰一案是交代得很彻底很明白。但问题是，你不止做了这一个案子，杀了一个人，你还做了其他案子，杀了其他的人。”沙万里说，“在审案之前，我先问你一件事，你和沙大夫的遗孀孙丽丽是什么关系？”
　　“很好很深厚的异性之间的关系。我估计您问我这个问题之前，一定对我和孙丽丽之间发生的事做过调查，也一定知道孙丽丽的命是被我救的，也一定知道她嫁给沙大夫是我介绍的。当然，对于我和沙大夫及他前妻的深厚关系，您也一定了如指掌，所以这些我就不必再重复了。我想跟您说的是，我和孙丽丽是清白纯洁的两性关系，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关系。当然，我知道世俗人的眼里是不允许这种两性关系存在的，在他们的意识里，凡是异性之间过于接近，肯定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所以沙大夫死后，坊间就有传说我和孙丽丽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沙大夫是我和孙丽丽合谋害死的。”
　　“你敢肯定你和孙丽丽没有男女关系吗？”
　　“当然。”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沙万里从桌上拿来一张照片放在熊海龙的审讯椅上，“看清楚，上面紧挨着那对男女是不是你和孙丽丽？”
　　“噢，这张呀，我家里也有。是那年孙丽丽刚被救下以后，说她想家，路途那么远，她害怕不敢一个人回去，让我陪她回去，可以按天给我报酬。我因为跟媳妇一直不睦，早想歇几天到外边散散心，有这么一个年轻美丽的女性陪着，又有报酬，我何乐而不为呢？就陪她回了一趟新疆老家。”
　　“你们在孙丽丽老家是以什么名义同行呢？”
　　“当然是以司机和顾客的名义。”
　　“是吗？”
　　“是。”
　　“那好，我给你放一段录音听听。”沙万里从兜里掏出一只很小的录音机，拧了一下开关，审讯室里就响起了一个女性的声音：“我叫吴霜月，老家在新疆，和孙丽丽是街坊姐妹。因为她比我大，所以我叫她姐姐。五年前我带儿子回老家看望父母时，孙丽丽和她的丈夫熊海龙也从北京回新疆老家探望父母。孙丽丽告诉我熊海龙是她的丈夫，让我管熊海龙叫姐夫。走的前一天，我父母请他们吃了饭，我们两家人还在房子后边的白桦林里照了一张合影。”
　　“听完了录音，还敢说你和孙丽丽是纯洁的两性关系吗？”
　　熊海龙垂下了头。
　　“你知道我昨天为什么让你再在笔录上重新按一个清晰的手指印吗？”
　　熊海龙摇头。
　　“因为，我们在沙大夫和孙校长家里，发现有不少的包着粮虫净的小纸包，而那上面的指纹不是孙丽丽的。后来我们把你昨天在笔录纸上的指纹与粮虫净小包外面的指纹做了一下比对，重合度百分之百，你的没错。粮虫净是一种杀虫剂，农民习惯叫粮虫净。这种杀虫剂不能直接放到粮食里，包起来放到粮袋子或者粮囤的旁边就能起到杀虫的作用。粮虫净的化学名称叫磷化铝。磷化铝遇潮水解后，就会放出磷化氢，磷化氢是一种剧毒气体，被人吸收以后可头晕恶心呕吐，几分钟内就可能死亡。我想，孙校长和沙大夫怎么死的，大概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熊海龙低头沉思一会儿：“我交代，我全交代，沙大夫和孙校长全是我谋害死的。”
　　“为什么杀他们？”
　　“为钱，为情。”
　　“孙丽丽年轻美貌，把她救下以后，我们俩就一直保持着男女关系。不是我不想娶她，是因为我欠着妻子欧阳文雅一千一百万的巨额债务，不还清债务我妻子不许我离婚。虽然傻丫头这棵摇钱树一年给我赚很多钱，再加上房租钱等等，每年都能攒下几十万，可是要攒够一千一百万也得几十年，那时我都老了。为了尽快攒够这笔钱尽快和欧阳文雅离婚，我就想到了捷径：杀死沙大夫，他的财产就是丽丽和我们儿子的。沙大夫那个两三岁的儿子，其实是我和孙丽丽的。沙大夫把家里的经济大权全部交由孙丽丽掌握，一年有多少钱进账，沙大夫只知道个大概，详细的并不知道。为了早点还上那笔巨额欠款，孙丽丽每年都要从沙大夫的进账里拿出一些给我。本来我们还不想这么早杀死沙大夫，还想让他为我们三口子多挣几年钱。很多天以前有一个叫王娜娜的女人包了我的车，她怀疑自个儿蹬三轮的丈夫跟公园里卖冰棍的那个叫沙金花的女人有染，包我的车是为了跟踪她丈夫。王娜娜在车上跟我说，沙金花是她的前嫂嫂，他哥哥是著名作家王若飞。后来哥哥知道了儿子王端是沙金花与北街看牙的沙大夫的私生子以后，就和沙金花离了婚。我问王娜娜：‘你说王端是沙大夫和沙金花的私生子，有证据吗？’王娜娜说：‘我哥哥有证据。’她说，‘沙金花是个很泼辣很赖皮的女人，如果我哥哥没有证据，打死她也不会离开我哥哥的，因为我哥哥是著名的作家，跟着我哥哥吃香的喝辣的不说，还出尽了风头。’王娜娜说，‘沙金花当时和我一个班，那时哥哥王若飞只是一个普通农民，虽然追求沙金花，但是一心想和她哥哥舅舅一样上大学的沙金花怎么会看得上农民呢？所以对我哥哥不理不睬。谁知沙金花后来不知怎么就突然退学嫁给了我哥哥，和我哥结婚七个多月就生王端了，当时的沙金花的说辞是不小心栽个屁股墩儿导致早产，一直蒙了我哥哥十几年。’
　　“王端我是认识的，他是我女儿小菲的同学，常和小菲到我家来。那时候我就觉得王端长得和沙大夫特像，但是也没往那边想。因为觉得沙大夫挺本分的一个人，怎么能干出睡女孩儿这样的事呢？而且王端的妈妈也姓沙，听王端说和沙大夫一个村子的还是当家子，论辈分，王端应该管沙大夫叫一声舅舅呢！那天王娜娜说的话我相信了，王端肯定是沙大夫和沙金花的私生子。也就是说，我和孙丽丽的儿子不是沙大夫唯一的儿子，王端也是他儿子。万一哪天王端知道自己是沙大夫儿子了，看见沙大夫那么有钱那么阔气，没准儿就要和沙大夫做亲子鉴定，沙大夫死后起码得继承很多遗产。又，万一哪天沙大夫心血来潮，把他和自己的小儿子也做个亲子鉴定，得，一切全完。因为这件事，我和孙丽丽商定，让沙大夫早日升天。沙大夫一死，即便将来王端知道自己是沙大夫的亲生儿子，也没法再做亲子鉴定，自然也没法继承沙大夫遗产了。我国《继承法》规定，继承人害死被继承人，取消继承。为了保险起见，我跟孙丽丽说：‘害死沙大夫的事完全让我去做，你不要参与，即便将来查出来沙大夫是我害死的，与你无关，不影响你的继承。反正我经常出入沙大夫家，在沙大夫书房里放几个洇湿的小纸包不在话下。’放完粮虫净以后，我一再叮嘱丽丽，她和孩子千万别进书房。没想到粮虫净这么快这么管事，放完的第二天，沙大夫就死了。”
　　“沙队……”身边的庞勃悄悄捅一下沙万里。
　　沙万里机灵一下子，明白刚才自己脑子走神了，一听熊海龙说外甥王端是妹妹和沙大夫的私生子，有点儿被击蒙了，满心满脑都是妹妹沙金花。妹妹苦呀，小小年纪就被畜生沙漫天糟蹋怀孕了，不得不退学草草嫁人。可是又被王若飞一脚踢出家门，自己带着个孩子靠卖冰棍为生。我是金花唯一的哥哥，也是王端唯一的舅舅，这许多年，我关心过自己的妹妹吗？关心过他们母子被赶出家门后的生活吗？我可怜的妹妹……
　　“为什么杀孙校长呢？也是为了钱？”不愧为老刑警，沙万里立刻从懵神中醒了，问熊海龙，声音格外严厉，被审讯的熊海龙并没感觉出对面的铁警沙万里瞬间的走神。
　　“是。“熊海龙老老实实地回答，“本来我不想杀她，可是因为听说孙校长住的那片平房要拆迁。再者，孙校长又口口声声说死后要把自己的遗产全部捐献，因此我就起了杀心。之前杀孙校长的事我没和孙丽丽讲过，因为沙大夫那么能挣钱，家里的宅院又那么好，她根本没拿自己姑姑的那几间小破平房放在眼里，我要是事先和她说，她没准儿不同意。我是在孙丽丽不知情的情况下，打着孙丽丽的旗号，给孙校长送粮食，顺便在孙校长的卧室和厨房客厅不易发现的角落放了几包洇湿的粮虫净。没想这玩意儿杀人这么容易，和沙大夫一样，也是放的第二天孙校长就死了。事后我把这事和孙丽丽讲了，她说我很可能白杀了，因为以前她听姑姑说过，姑姑关于自己死后遗产的处置早有安排，而且都录了音。如果姑姑的录音中没说把遗产留给她这个亲侄女儿，就算杀死她也白搭。孙丽丽说如果我在杀她姑姑之前和她说一声，就不至于杀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又杀死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了。我现在已经杀死两个人了，听着就瘆腾。我当时很想告诉她，除去杀死了这两个老帮菜，我还杀了一个年轻的呢，小公园看门的白冰就是我杀的。怕吓着她，没说。”
　　“沙大夫的患者登记簿也是你偷走的吧？”
　　“是，因为那天海子把水抽干出鱼的时候，我一直在现场。不知谁说装着碎骨头的袋子里还有两颗假牙，我马上就想到了沙大夫。因为牙科沙大夫名气太大了，甭说近处的人看牙安牙都找沙大夫，好多市里的都大老远找沙大夫看牙，我经常拉这些顾客。沙大夫看牙负责任，凡是来他这里看牙做牙的，一律登记入册，而且他做的假牙还有编号。之后凡是因为他的治疗或者他做的假牙出现问题，一律退还费用。而且白冰活着的时候也和我说过，他找沙大夫看过牙，嘴里的两颗假牙就是沙大夫安的。警察如果把沙大夫的患者登记簿一查，立马就查出假牙的主人是白冰。查出白冰了，离查出我也就不远了。所以四月三十日当晚，我就找到孙丽丽，跟她说今年初，一位打我车的找沙大夫看病的市里的女乘客，都快到门诊部了，才发现自己的钱包忘记在家里了，临时跟我借了两千块钱看牙，说好很快就还我。可是到现在都过去半年了，也没还我。我想把沙大夫的患者登记簿子拿到自己家，抽时间查出那个女患者的家庭住址和联系电话，找她把钱要回来。我估计我想到这儿了，警察也想到这了，所以叮我嘱孙丽丽，要是有警察来查登记簿你就让他查，如果他问你登记簿哪儿去了，就一问三不知。我把登记簿拿回家，一把火全部烧了。”熊海龙叹口气，“机关算尽太聪明，还是没挡住你们破案啊！”
　　第二次审讯只不到俩小时就结束。
　　当庞勃把笔录递给他让他签字按手印的时候，熊海龙说：“这是我人生最后一次签名，最后一次按手印，我要写得端端正正，按得请清楚楚。”接过签字笔，熊海龙在纸上端详了半天，才工工整整签上“熊海龙”三个字，又在三个字的后面，按了一个鲜红手印。
　　“没什么要交代了？”
　　“没了。”
　　“想好了，虽然你杀死三个人，也可以还有立功表现，比如坦白自己没交代过，公安局又没掌握的罪行，或者揭发他人的罪行，都是立功表现；重大立功表现，说不定能影响法院对你判刑呢！”
　　熊海龙摇头：“谢谢您的美意，我知道我很快就会被判死刑。您的儿子和我的女儿是同班同学，我女儿说您的儿子大气，怜香惜玉，我恳请您转告您的儿子，若有人因为我是杀人犯而欺负我女儿的时候，还请您儿子帮助一下我女儿。”
　　“谢谢你对我儿子夸奖。用不着我转告，真的遇到这种情况，我相信我儿子自己知道应该怎么做。”
　　狱警押着熊海龙走了，临出门的那一刻，熊海龙忽然回过头来望着沙万里无限伤感地说：“我敬仰您，真想让您再审讯我一次。可惜没了，永别了，沙警官。”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沙万里意味深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