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偶遇大哥（续三）

　　然而，在酒店里坐了一整天，温华竟然一个字也没写出来。女儿、妻子、已故的父亲、年迈的母亲，还有自己一向看不上的弟弟温斌，家人们的身影在温华的脑海中交替地出现着，牵引着他的思绪跟着飞来跳去。
　　第二天，温华干脆躺在床上不起来了，他一会儿拿出医院的诊断结论一个字一个字的分析；一会儿又打开手机，盯着女儿们可爱的面容发呆；再过一会儿又翻出潘丽这两天刚发给他的照片，那里面有他和潘丽刚刚在格华市机场的合影，也有老母亲的近照，还有潘丽翻拍的十多年前的全家福合影。不知不觉，又一天的时间过去了。
　　脑袋里长有恶性肿瘤的结论并没有吓倒温华，甚至都没出乎他最坏的意料之外。前些日子奇怪的头痛和在南美医院做的初步检查，已经让温华对检查结果有了充分的准备。但医生说他只有区区不足半年的生存时间，则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与潘丽在机场的意外相遇，更是让温华心乱如麻。
　　多少年了，温华不是没有接到过家里人的捎话，也收到过潘丽辗转送来的好几封信，可每次看罢他依旧心如死水，从未因亲情的互换在心海里掀起过一丝波澜。
　　但自打在格华市机场意外遇见潘丽，又从她那里听说温斌被捕的消息，再加上得知自己生命时日不多之后，那些冰封在心底的往事像是被撕开了封条一般，一桩桩、一件件，不停地涌了出来。原本多年盘绕在心里的对父母不公的怨恨，对弟弟温斌的不待见，竟然像晨雾一般悄悄散去。
　　昨天夜里，温华梦见了自己五岁那年的一个情景，那天半夜他高烧到抽搐，是父亲背着自己跑了一个多小时，及时赶到了儿童医院，硬是从死神手中夺回了自己的性命。
　　温华想起每次被冤枉甚至是挨打后，弟弟温斌都会把他自己舍不得吃的糖果悄悄拿给他。
　　温华想起了当年父亲打成右派，被下放到边远山区劳动改造，母亲拉着兄弟俩寻找父亲的经历。一路上，母亲宁肯自己不吃不喝，也绝不让温华挨饿受冻。
　　渐渐地，温华在酒店里变得坐卧不宁，他反复问自己，面对自己亲弟弟的遭遇，如果自己真的什么都不做，即使此生不再与母亲和家人们相见，难道在大限到来时，自己能平静地接受吗？会毫无遗憾和愧疚地度过这一生吗？
　　第三天下午，温华终于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自己必须为弟弟做点什么，否则，他无法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温华拿起电话，打给了他在格华市的一位朋友。以前他就知道，这位朋友在格华市颇有些神通。
　　电话里，温华直截了当地提出，希望对方能帮自己联系上与格华市警方或与BC省监狱有硬关系的人。他解释说，是自己的一位亲戚被捕了，需要找人疏通照顾一下。
　　对方和温华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接到温华的电话后没多问，一口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那位朋友的电话就打了回来，说是与警方的关系和与监狱的关系都落实好了，问温华想先见哪一个。朋友在电话里补充道，与那些人见见面聊聊问题不大，但如果温华要托对方办事，就一定离不开钱。至于需要多少钱，那要看温华具体想办的是什么事。朋友还给温华举了几个用钱买通的例子。
　　朋友的话让温华意识到，凭自己这点家底，想要贿赂监狱方面太难了，搞不好把自己的全部家当搭进去也办不成事，何况自己还要考虑自己女儿们未来的生活。
　　想到这，温华改变了主意，决定先与监狱里有联络渠道的人见见面，听听他有些什么建议。
　　隔天一大早，温华坐早班飞机到了格华市。在酒店放下行李后，他先去银行取了5000元的现金，之后一路打听着，找到了朋友给他的联系地点。
　　这是一家开在贫民区里的小杂货铺，老板娘是个胖胖的南美女人。当女人听温华说，他是来找一个名叫马克的人时，脸上立刻露出警觉的神色，口中充满敌意地回绝道：“我不认识你说的马克，你去别处问吧。”
　　温华笑了笑，从包里拿出100元一张的钞票递给她，依然用温和的语气说：“抱歉耽误你的生意了，这是一点心意。麻烦你告诉马克，就说是辛格纳大哥让我找他的。”
　　听到辛格纳这个名字，老板娘的态度瞬间缓和了许多。她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温华，心中猜测着眼前这个人找马克的动机。
　　踌躇了片刻，老板娘从身后的货架上拿下一瓶水，递给温华，让他在店里等着，自己去试着给他找找看。
　　10分钟后，一个瘦瘦的、长着一张国字脸的，带着亚欧混血特点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人还没到温华跟前，就用沙哑的嗓音喊道：“是哪位有钱人要见我？我马克可是按时间收费的哦，每小时200元，现在开始计时喽，说不说话都要……”
　　听到有人来了，温华自然转过身向说话人的方向望去。
　　待温华转过脸来，马克看见温华长相的一刹那，他硬是生生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马克呆呆地站在那愣了好一会儿，才激动地喊道：“是斌哥啊！你竟然这么快就出来了？真是没想到，太好了。”
　　话音未落，马克人已冲了上来。他张开双臂，不容温华说话，便紧紧地抱住了他，口中还哇啦哇啦地说着温华一句也听不懂的话。不过温华能猜出来，马克说的肯定都是好话。
　　待马克的情绪稍稍平缓些，温华这才轻轻把他推开，同时从衣服兜里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马克，略显尴尬地解释说：“兄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温斌，我是……”
　　闻听自己认错了人，马克的脸猛地一拉，瞪圆了眼珠子问道：“你说你不是斌哥？那你为何冒充温斌来找我？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别想活着出去。”
　　说着话，马克一只手已从后腰掏出了一把短刀。
　　“我是温斌的大哥，我叫温华，不认识我俩的人几乎百分之百的会把我们俩认错。我现在是南美国籍，你的地址是辛格纳大哥给我的，我和他有着过命的交情。”温华解释道。
　　听温华说自己是辛格纳大哥的过命朋友，再加上温华与温斌高度相似的长相，马克很快相信了温华说的，他对温华的态度也再次热情了起来。
　　待搞明白温华来找自己的目的后，马克先是将自己与温斌如何认识的讲给了温华，之后他沉思了半天，才说：“温大哥，如果你只是想托我给监狱里的老大打个招呼，让斌哥在里面不受罪，过得舒坦些，那意义不大。就我所知，监狱里现在没人敢欺负你弟弟，准确的说，是不会欺负他。你弟弟和里面的兄弟们关系都很好，和里面老大的关系更是铁的不能再铁了。”
　　停顿了几秒，马克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说：“我说的可能也不全对，听说最近监狱长一直在找茬收拾斌哥，已经让他吃了不少苦头，据说有一次还差点丢了命。”
　　马克把温斌被关在囚车里挨冻，之后又被撵回到洗衣房干活，以及莫名中毒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对温华讲了一番。
　　当温华追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监狱长和温斌过不去的时候，马克脸上也露出疑惑的神态，他摇着头对温华道：“按理说不应该啊，我在那所监狱待过，之前没听说过有类似的事情。前段时间我通过关系问过里面的兄弟，谁也搞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兄弟也去问过温斌，但你弟弟死活不说。”
　　“你能不能找人，最好是犯人中的大哥去和监狱长谈谈，拜托他高抬贵手。我听说监狱方面一般对犯人中的老大还是很给面子的。不行的话，咱们送他一笔钱？”听到温斌在监狱里面受罪，温华心中一阵难过，红着眼睛问马克道。
　　“我和里面的老大很熟，他已和监狱长聊过此事，甚至对监狱长表示说，愿意为此向监狱长提供一些他想要的信息做交换。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买账，还威胁我们老大少管闲事。”马克摇了摇头，满脸遗憾地回答道。
　　沉寂了片刻，马克叹了口气，继续说：“温先生，你想让你兄弟少吃些苦头，这我理解，不过眼下这架势，花钱已经起不了多大作用。咱们还是先等等看。一旦你弟弟被引渡到M国，到时候不管是监狱里的犯人还是狱警，咱全都不认识，不如把钱留到那时用吧。”
　　马克说完，用征询的目光望向温华。猛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围着温华转了两圈，又凑近温华的脸庞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阵，眼底闪过一阵疯狂。
　　马克用极认真的口吻对温华说：“温华大哥，我给你讲个在我们这里刚刚发生的故事吧，或许咱们可以学学。”
　　被一连串打击搞得心情极度失落的温华，此刻根本没心思听马克讲故事。他心中正盘算着是否去找辛格纳之前给自己推荐的另一位与监狱长有交情的人，或者有没有能直接联络上监狱长的办法。温华的底线是要让监狱方面别再折腾温斌了。
　　然而，温华见马克的态度极其认真，不好意思驳了马克的面子，只好敷衍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发生在上个月，我认识的一个哥们，因在外面抢劫了一个富婆被警察一路追了过来。眼看这哥们就要被警察捉住，情急之下，他跑进了离我们这里不远的他表弟家，躲在了床下。他的这位表弟和他都是南美裔，个头也差不多，恰巧那天穿的衣服也相似。警察冲进屋去后二话不说，直接就把他表弟给铐上了。他的这位表弟在我们这里混得算不错的，还是个小律师。警察抓他的时候，他表弟一声没吭，直到被带到警察局里，他表弟才开始喊冤，并且找来了好几个证人，证明自己被抓的当天刚办完一个案子回来，压根儿没作案时间。最后，警察只好哑巴吃黄连，陪着笑脸把他表弟放了。”马克的故事讲得很简练，讲完后，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温华，似乎是在等温华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