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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水车与江汛

作品名称:清水里的刀子      作者:王真波      发布时间:2025-09-09 08:00:39      字数:4060

  水车悠悠地“吱呀”转动了两个多月,仿佛一位不知疲倦的老者,将清水江那灵动的灵气,源源不断地送进山下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稻田。每一次水车轮叶的翻转,都像是在与江水轻声细语,诉说着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当水车沉浸在这温柔的劳作中时,雨季也伴随着滚滚雷声,声势浩大地来临了。
  江水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一天天迅速涨起来。原本清透如翡翠般的碧色,渐渐被浑黄所取代。汹涌的浪头肆意地卷着山上冲下来的枯枝败叶,如同一头愤怒的猛兽,狠狠地拍在岸边茂密的竹丛上,发出“啪啪”的脆响,仿佛是在向人们示威。村里的老人们望着这逐渐变化的江面,纷纷皱起了眉头。按照布依族世代相传的“观江识汛”老法子,眼前这水色,这来势汹汹的浪头,预示着一场江汛恐怕即将来临;就如同三十年前那次可怕的灾难,无情地将江边的竹屋冲垮,给村庄带来了巨大的创伤。
  王阿爷每天天还未亮,就迈着略显蹒跚的步伐前往江边。他手中紧紧握着的竹杖,是用坚韧的“镇水竹”制成,竹身上精心刻着神秘的夜郎古“水符”。在老人们的传说中,这竹杖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够预测江水的凶吉。王阿爷缓缓地将竹杖插进湍急的江水里,片刻后拔出来,只见杖身上的水痕竟已漫过了往年的刻度。
  “这水涨得实在是邪乎啊,怕是要漫过那片芦苇荡,一直淹到水车的根部。”阿爷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满脸的忧虑。他没有丝毫迟疑,转身立刻叫王建军带着村里的男人们迅速准备应对措施。“沙袋一定要装足,得用扁担山的红土,这种土吸水性强,吸饱水后更加沉重,能稳住江堤。”阿爷一边比划着,一边严肃地说道,“江边的竹排要牢牢拴在‘老竹王’树上,那棵楠木扎根极深,一定能抗住大浪的冲击。还有,要把夜郎时期传下来的‘镇水铜符’挂在水车轴上,铜符上刻着竹王治水的纹样,老祖宗们都说它能镇住江里兴风作浪的‘水怪’。”
  小勇也跟着大家忙前忙后,一刻都没有停歇。他那把护江刀的竹鞘上总是沾满了泥土,仿佛在诉说着它跟随主人为护江所付出的辛劳。每天清晨,小勇都会前往江边仔细检查沙袋。他按照阿爷教的法子,用刀背轻轻敲敲沙袋,如果听到的声音沉闷,那就说明土没装满,必须重新填实。遇到阿婆们要去江边洗衣,他总会赶紧上前拦住,语气焦急却又充满关切:“阿婆,现在江里的‘急流眼’特别多,这是竹王在提醒咱们危险呢,您就等水退了再去洗吧。”老人们深知小勇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都纷纷点头,转身往回走。有些阿婆还会从兜里掏出个热乎乎的红薯,塞到小勇手里,心疼地说:“孩子,拿着暖暖身子。”
  这天傍晚,天色突然如被泼了墨一般,迅速暗了下来。厚重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扁担山顶,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乌云的阴影蔓延开来,把那片翠绿的竹林都染成了阴森的黑色。狂风裹着细密的雨丝,如利箭般刮过来,竹丛被吹得“哗哗”作响,那声音时而像是山在无奈地叹气,时而又像是江在愤怒地怒吼。王阿爷面色凝重地站在江边,望着江面上那越来越高、越来越凶猛的浪头,手中的烟杆都被他不自觉地捏变了形。“建军,你快去敲铜锣,让村里所有人都别出门,把门窗用竹杠顶牢,千万不能掉以轻心!”阿爷大声喊道,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沙哑。随后,他又转头看向小勇,目光中满是信任与坚毅,“孩子,跟我去水车那,绝不能让浪把水车冲垮,那可是咱们村的命根子啊!”
  小勇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紧紧跟在阿爷身后,朝着水车的方向奋力跑去。此时的江水已经漫过了那片曾经随风摇曳的芦苇丛,汹涌的浪头重重地拍在沙袋上,溅起的水花如冰刀一般,瞬间打湿了他们的裤腿,冰冷刺骨。水车还在艰难地转动着,只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轮叶上缠绕着大量的树枝和杂草,就像是一位疲惫不堪的行者,被江水泡得失去了往日的力气。
  “得赶紧把这些杂草清理掉,不然轮轴会被卡住,水车要是一倒,江水就会像猛兽一样灌进田里,那咱们一年的收成可就全毁了。”王阿爷说着,就要弯腰脱鞋,准备下水。小勇见状,急忙伸手拉住他,焦急地说道:“阿爷,您年纪大了,这种事我来!”说着,他把护江刀往腰带里又紧了紧,刀鞘上的枫香叶碎末不经意间掉进水里。奇怪的是,这些碎末竟没被浪冲走,反而像是有生命一般,绕着他的脚缓缓转了一圈。阿爷曾说过,这是枫香树在默默地护着他。
  小勇深吸一口气,纵身跳进江里。冰冷的江水瞬间如无数根尖锐的竹篾,紧紧裹住了他,刺骨的寒冷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他没有丝毫退缩,奋力朝着水车游去。终于游到水车旁,他伸手紧紧抓住轮叶,开始用力往下扯那些缠绕的杂草。每扯下一把,汹涌的浪头就狠狠地打在他身上,好几次都差点把他卷入江底。王阿爷站在岸边,心急如焚,他高高举起竹篙,竹篙尖绑着那枚神秘的夜郎铜符,铜符在汹涌的浪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小勇,抓住竹篙!别慌,稳住!”阿爷大声呼喊着,声音中充满了焦急与鼓励。小勇听到阿爷的呼喊,急忙伸手去够竹篙。可就在这时,一把杂草突然如蛇一般缠住了他的脚,紧接着一个浪头猛地袭来,将他狠狠地往轮轴上卷去。
  小勇心中顿时一慌,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听见腰间的护江刀“嗡”的响了一声,那声音仿佛是太爷爷在冥冥之中提醒他。他猛地想起阿爷平日里教导的“护江人要懂水”,强忍着恐惧,迅速调整姿势,用手用力撑住轮轴,借着浪的巨大力量,奋力往上浮。经过一番艰难的挣扎,当他终于把最后一把杂草扯下来时,手指已经被锋利的竹篾划得鲜血淋漓,殷红的血滴进江里,竟然引来了几条小鱼。老人们说,这是江里的“护魂鱼”,专门守护着心善的人。
  王阿爷见小勇成功摆脱困境,赶紧把他拉上岸,心疼地用自己的外套紧紧裹住他,手因为紧张和担忧,止不住地颤抖着:“怎么样,孩子?有没有哪里伤着?”小勇冻得嘴唇发紫,却还是摇了摇头。虽然冷得全身发抖,但看着重新顺畅转起来的水车,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没事,阿爷,水车没坏。”
  回到家,阿嬷早已煮好了热气腾腾的姜汤,里面还特意放了扁担山的“驱寒草”。小勇接过姜汤,一口气喝了一碗,身子这才慢慢暖了过来。这时,王建军也回来了,他告诉大家,村里的人都已经按照吩咐,把门窗用竹杠顶得牢牢的,田埂上也加了沙袋,只是在顶门窗的时候,他的手不小心被竹杠磨破了。阿嬷听后,赶忙拿出蜡染布,仔细地给他包扎伤口,布上那精美的“万字纹”,仿佛承载着布依族人的美好祝愿,据说能起到止血的作用。
  王阿爷这一夜都没有合眼,他静静地坐在门槛上,目光始终望向江边的方向,手中的烟杆一直没有点燃。天快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那场来势汹汹的江汛也悄然过去了。小勇早早地跟着阿爷来到江边查看情况。只见水车依然稳稳地立在那里,轮轴上挂着的镇水铜符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它的神奇力量;沙袋虽然没有被冲垮,但有些已经移位,像是在讲述着昨晚与江水搏斗的激烈场景;岸边的几棵柳树不幸被冲倒了,它们的根须上还沾着夜郎古河道的细沙,仿佛在回忆着往昔的岁月。
  村里的人都纷纷走出家门,男人们主动去扶起那些被冲倒的柳树,女人们则细心地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树枝,孩子们在一旁嬉笑玩耍,围着水车欢快地奔跑。阿花婶带着石头来到江边,石头手里紧紧握着用红绳系着的竹哨,一看到小勇,便兴奋地跑了过来:“小勇哥,我娘说你昨天在江里跟‘水怪’打架了,你好勇敢呀!”小勇笑着摸了摸石头的头,刚想告诉石头根本没有水怪,却看见阿爷在一旁微微地笑着。他知道,老人们总爱用“水怪”来吓唬孩子,其实是担心他们靠近危险的江水,这是长辈们对孩子们深深的关爱。
  王建军走过来,笑着拍了拍小勇的肩膀:“好小子,真像你太爷爷当年啊,他年轻时也在江汛里救过水车。”小勇听后,心中一阵触动。他这才知道,太爷爷当年为了保护水车,腿被汹涌的浪卷得受了伤,从那以后走路都有点跛。小勇默默地摸了摸腰间的护江刀,突然领悟到“护江”并不是一个人独自逞强,它承载着阿爷对这片土地的深深牵挂,是阿爸一辈人的责任担当,更是整个村里人团结一心、共同扛起的一股劲。就像水车的轮叶,每一片都至关重要,少了任何一片,水车都无法正常转动,无法守护这片土地和他们的生活。
  过了几天,江水渐渐退去,又恢复了往日清透的碧色,仿佛那场江汛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王建军带着村里人把柳树重新栽好,为了让水车更加稳固,他们还在水车旁加了四根竹柱,竹柱上精心刻了夜郎古“护水咒”:“江顺竹,竹护江,人安业旺”。这简单的几个字,饱含着布依族人对江水的敬畏和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小勇每天都会带着村里的孩子们来到江边,耐心地教他们辨认“急流眼”——江面上那些打着旋的水,就是“急流眼”,这是竹王在向人们警示危险;他还教孩子们用“软竹”编“救生竹圈”,这种竹材质轻浮力大,是夜郎人代代相传的救命法子。
  这天,小勇像往常一样在江边,遇到了一个背着相机的男人。男人看到水车后,立刻被它古朴的韵味所吸引,蹲在水车旁不停地拍照。看到小勇后,他好奇地问道:“这水车是你们建的吗?真是充满了古意啊。”小勇自豪地点点头:“是村里大家一起建的,轮轴上挂的是夜郎镇水铜符,它能守护着水车,也守护着我们村子。”男人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宝藏一般,又接着问:“我听镇上人说,这里有个年轻人带着护江刀守护着江水,那个人是你吗?”小勇下意识地摸了摸护江刀,刀鞘上那竹王的简笔图案在阳光下格外明亮:“是我,这把刀已经传了三代,我会一直守护下去。”
  男人被小勇的话深深打动,他给小勇和水车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小勇紧紧握着护江刀,眼神坚定而明亮,水车在他身后悠悠转动,江面上波光粼粼,仿佛一幅美丽的画卷。“我要把这张照片给城里的人看,让他们知道,在这世间,还有这样美好的地方,人们守着山,护着江,坚守着古老的规矩。”男人说完,便带着相机离开了。
  小勇静静地坐在青石板上,轻轻拿出护江刀,用清澈的江水仔细擦拭着。刀身倒映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也映着那片翠绿的竹林和悠悠转动的水车。他拿起石头的竹哨,轻轻吹了起来,清亮的哨声在江面上缓缓散开,与水车的“吱呀”声、江水的“哗啦”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首悠扬的歌——这首歌,唱的是竹王的传奇故事,是护江人的代代传承,是村里人的平凡日子。这首歌,会一直传唱下去,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成为这片土地上永恒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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