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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竹王节的新声

作品名称:清水里的刀子      作者:王真波      发布时间:2025-09-07 10:05:29      字数:3559

  竹影在江面上晃了三季,当第一缕秋风把扁担山的竹叶染成浅黄时,老竹寨的竹王节终于到了。这一年的竹海格外不同,新竹长得比往年高了半丈,竹节上的霜痕像刻着的年轮;老楠竹的根部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竹笋,村民们说那是竹王显灵,在认护江人的新魂。清水江里的桃花鱼也多了,清晨撒网的人总能捞到满舱银亮,鱼鳃上还沾着夜郎古河道里的细沙——那是江水变清后,藏在江底的古河道重新露了面。
  小勇从开春就泡在竹林里,王阿爷教他做祭台时,特意带他去了山顶的“竹王树”下——那棵老楠木已有百年树龄,树干上还留着夜郎人祭神时刻的蛙纹,据说摸一摸能沾到竹王的灵气。
  “祭台要按‘天圆地方’的规矩搭,楠木要选向阳的一面,这样竹王的光才能照到供品上。”阿爷用墨斗在木头上弹线,墨线划过的地方,竟渗出了浅浅的竹汁,“你太爷爷当年搭祭台,也是在这棵树下取的木,现在轮到你了。”
  小勇锯木时格外小心,每锯一下就念一句阿爷教的夜郎祭词:“竹为骨,木为架,祭我竹王,护我家。”木屑落在地上,很快就有蚂蚁搬着竹籽过来,像是在帮他搭台。
  王建军编祭祀竹器时,特意找来了“竹王竹”——这种竹只长在扁担山的北坡,竹节上有天然的鱼纹,据说曾是夜郎人做祭器的专用竹。他编竹鼎时,在鼎耳上刻了夜郎古文字,左边是“江”,右边是“竹”,合在一起就是“护”;编祭盘时,盘底嵌了三枚夜郎铜珠,是李老三从江底摸来的,说是能让供品保持新鲜。“你阿爷当年用的竹鼎,还是我跟着老阿爸学编的。”王建军把竹器递给小勇时,指尖还沾着竹篾的毛刺,“现在这些,该传给你了。”小勇摸着竹鼎上的纹路,突然觉得指尖发烫,像是摸到了几代人的温度。
  竹王节的前一天,阿嬷忙着给小勇做布依族长袍。布料是用扁担山的靛蓝草染的,染了七次才达到“深如江水”的颜色;衣襟上绣的竹枝,每片叶子都用了“打籽绣”的手法,颗颗线籽像竹节上的露珠;腰间的腰带更讲究,阿嬷用蜡染工艺做了“双鱼护江”的纹样,鱼眼处缝了两颗银珠,走动时会叮当作响。“这袍子,是按夜郎贵族的样式改的。”阿嬷把袍子展开时,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布面上,竟映出了淡淡的竹影,“你太奶奶当年给你阿爷做成人礼的袍子,也是这个样子。”小勇穿上袍子时,阿嬷又在他头上缠了青布头巾,头巾正中绣着小小的竹王像,说是能让竹王认出自家的后人。
  
  节日当天,天还没亮,山脚下就响起了牛角号声。那是王阿爷吹的,号管是用老楠竹做的,里面还嵌着一截夜郎青铜管,吹出来的声音格外悠长。村民们穿着各色蜡染衣,手里提着供品往山顶走:阿婆们的竹篮里,花糯米饭捏成了竹王庙、青铜鼎的形状,最顶上还插着枫香枝;汉子们扛着米酒坛,坛口封着竹篾,上面盖着蜡染布;孩子们举着纸扎的竹枝与鱼形,纸鱼的眼睛是用夜郎铜珠做的,阳光下闪着光。小勇走在队伍中间,护江刀别在腰间,竹鞘上的枫香叶碎在晨光里,像撒了一把浅红的星。
  走到半山腰时,突然传来一阵“咚咚”的鼓声——那是村里的姑娘们在跳竹鼓舞。十二面鼓摆成“夜郎八卦”的形状,鼓面是用老楠竹做的,上面蒙着羊皮,鼓身上刻了夜郎古文字;姑娘们穿着百褶蜡染裙,裙摆上绣着“万字纹”,跳舞时裙摆飞扬,像江面上的浪。“这是竹王节的‘拦门鼓’,要跳够十二圈,才能让竹王高兴。”领头的姑娘把鼓槌递给小勇,“小勇哥,该你了。”小勇接过鼓槌,学着姑娘们的样子敲打鼓面,鼓声与江声应和着,竟像是在重复夜郎古歌的调子。
  到了山顶祭台前,小勇停下脚步。祭台搭在老阿爸与张强的坟中间,楠木的纹理里还沾着山雾的潮气,台上的供品摆得格外整齐:竹鼎里盛着腊肉,竹盘里码着花糯米饭,竹制酒壶里装满了米酒,最中间放着护江刀,刀身映着晨光,冷亮而庄重。祭台两侧,王建军挂起了两幅蜡染布,左边画的是夜郎人祭江的场景,右边画的是小勇护江的样子,两幅布连在一起,像是跨越了千年的传承。
  “竹王节开始!”老支书的喊声刚落,铜锣“哐”地响了一声,震得竹枝上的露水簌簌落下。女人们率先唱起了祭竹歌,那是用古布依语唱的,调子是夜郎时期传下来的:“竹王生在扁担山,江水长流绕寨边,护江人啊,代代传……”歌声刚起,江面上突然起了风,吹得竹林“沙沙”响,像是竹王在应和。
  小勇走到祭台前,接过王阿爷递来的牛角号。他深吸一口气,将号口对准天空,脑子里想起阿爷教的话:“吹号时要想着山,想着江,想着竹王,这样竹王才能听见。”“呜——”号声在山顶散开,惊起了竹丛里的斑鸠,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翅膀掠过竹梢时,带起了几片沾着霜的竹叶,像是竹王送来的信物。这是小勇第一次独立吹号,手虽然有点抖,但号声却格外清亮,传到江面上时,竟让江水泛起了一圈圈涟漪,像是在回应。
  号声落定,小勇拿起护江刀。他双手握刀,学着阿爷当年的样子,用刀背在青铜鼎沿上敲了三下——“当、当、当”,清脆的响声在竹林里回荡,震得祭台两侧的蜡染布轻轻晃动,布上的竹王像仿佛活了过来。他又从竹篮里拿出三炷香,插在祭台前的泥土里,香是用枫香枝做的,点燃时冒出的烟竟绕着竹王像转了三圈,村民们都说:“竹王认人了!”
  “竹王在上,”小勇的声音虽然不算洪亮,却能让每一个人听清,他的目光扫过祭台,扫过老阿爸与张强的坟,扫过眼前的村民,“我是夜郎竹王的后人,是护江刀的新传人。这一年,扁担山的竹长青,清水江的水长流,村里的人平安顺遂,多谢竹王护佑。”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那两半青铜残片,合在一起拼成完整的竹王印,轻轻放在祭台上,“以后,我会带着这枚印,守着这山,守着这江,守着咱们的规矩与情义,让扁担山的竹永远茂盛,让清水江的鱼永远肥壮,让村里的日子永远安稳。”
  说完,他舀起一勺米酒,缓缓洒在祭台前的竹根上。米酒顺着泥土往下渗,浸湿了新生的竹芽,竹芽竟像是动了动,像是在喝这杯敬竹王的酒。王阿爷跟着上前,将一块腊肉放在竹鼎里,嘴里念着夜郎祭词:“竹王食我肉,护我江与竹;后人承我志,代代不辜负。”村民们也纷纷上前,将手里的供品摆上祭台,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敬畏,带着期盼。
  祭祀仪式结束后,竹林里摆起了长桌宴。长桌是用老楠竹拼的,桌布是阿嬷们新染的蜡染布,上面绣着“鱼戏竹影”的纹样。小勇被孩子们围在中间,他们指着他腰上的护江刀,眼里满是好奇:“小勇哥,这刀能砍竹子吗?”“小勇哥,你能教我们念夜郎祭词吗?”
  小勇笑着解下刀,轻轻放在竹桌上:“这刀不是用来砍竹子的,是用来护江的;这祭词也不是随便念的,要等你们懂得敬畏山、敬畏江,我再教你们。”他从怀里掏出几个竹哨,是用“竹王竹”编的,哨身上刻了小小的鱼纹,“这些竹哨,送给你们,吹的时候要想着清水江,鱼群会听你们的话。”孩子们欢呼着接过竹哨,吹起来的调子虽然不成章法,却像极了江里的鱼鸣,与风吹竹梢的声音混在一起,格外热闹。
  王阿爷坐在长桌的一端,看着眼前的景象,端起米酒喝了一口。酒的暖意漫过心头,他想起了老阿爸当年带他参加竹王节的样子:那时的祭台还是用竹子搭的,竹鼎是老阿爸亲手编的,牛角号是用普通的竹管做的;现在,祭台用了老楠木,竹鼎嵌了青铜珠,牛角号加了青铜管,可那份敬畏山、敬畏江的心意,却一点没变。“阿爷,你看小勇,越来越像咱们布依族人的样子了。”王建军走过来,递给他一块花糯米饭,饭上还沾着枫香枝的碎末。
  王阿爷笑了,眼里满是温柔:“不是像,是他本来就是——咱们布依族人,不管过多少年,都不会忘了根,忘了情,忘了家。”
  
  夕阳西下时,竹王节渐渐落下帷幕。村民们收拾好东西,陆陆续续往山下走,小勇提着护江刀,走在最后。他回头望了望祭台,望了望老阿爸与张强的坟,望了望漫山的竹林——月光已经悄悄爬上来,洒在竹丛上,像给竹子披了层银纱;江面上也泛着银亮的光,像铺了层碎星。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完整的竹王印,轻轻放在祭台前的青石板上,印纹映着月光,竟像是活了过来,在石板上缓缓游动。
  “太爷爷,张强叔,我做到了。”小勇轻声说,声音被风吹着,飘向竹林深处,“以后每年竹王节,我都会来这里,告诉你们扁担山的竹有多青,清水江的水有多甜,村里的日子有多好。”说完,他对着祭台磕了三个头,额头沾了竹影的碎光,却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有股暖意从泥土里涌出来,顺着膝盖漫到全身。
  走下山时,小勇的脚步很稳。护江刀别在腰上,竹鞘蹭着布袍,发出“沙沙”的轻响;腰间的银珠叮当作响,与江声、竹声应和着,像是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歌。他知道,这把刀,这枚印,这份责任,这份传承,会像扁担山的竹根一样,深深扎在他的心里,扎在这片土地上——只要山在,江在,人在,这份传承就永远不会断。
  清水江的浪还在拍打着岸边,“哗啦、哗啦”的,像在重复夜郎古歌的调子;扁担山的竹还在往上生长,“沙沙、沙沙”的,像在诉说护江人的故事。小勇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那是太爷爷的叮嘱,是阿爷的教诲,是张强叔的笑声,还有竹王的祝福。他抬头望了望山顶的竹林,月光下,竹影晃动,竟像是无数人在朝他挥手,在为他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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