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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江声里的传承​

作品名称:清水里的刀子      作者:王真波      发布时间:2025-09-07 09:52:36      字数:3187

  冬雪落满扁担山时,雾凇把漫山竹海裹成了银白的海,小勇终于踩着十六岁的门槛,站在了清水江的晨雾里。按布依族“成人礼需承族责”的古俗,这一天他要接过的不只是一把刀,更是老竹寨世代相传的“护江印”——王阿爷藏在刀鞘里的,还有半块刻着夜郎竹王纹的青铜残片,那是太爷爷从江底淤泥里捞上来的,据说曾是夜郎国护水官的信物。​
  仪式定在老竹嘴的回水湾,这里的青石板上还留着夜郎人祭江时凿下的凹槽,每逢冬祭,江水会顺着槽纹漫出“水纹符”,老人们说那是竹王在认人。天还没亮,王阿爷就带着小勇往江边走,粗布腰带里别着三样东西:护江刀、青铜残片,还有一小束晒干的枫香枝——那是布依族“传刀必带枫”的规矩,枫香能驱江里的“冷煞”,也能让后辈记住祖辈的血温。​
  王建军和阿嬷跟在后面,竹篮里的物件摆开时,倒像是铺开了一幅布依族的生活长卷:九层花糯米饭染着枫香、苏木、红蓝草的颜色,最顶上一层捏成了竹王庙的模样;陶碗里的米酒泡着扁担山的野蜂蜜,酒液里浮着三枚竹节状的银饰;靛蓝蜡染布摊开时,月光刚好落在布面的“万字纹”上,那纹路其实藏着夜郎古文字的变形。阿嬷织的时候,每织一针就念一句“江安人安”,布角还绣着小小的鱼纹,说是能让江水护着持布人。​
  江面上的薄冰裂着细纹,像极了阿爷手上的皱纹。王阿爷蹲下身时,腰间的青铜残片叮当作响,他解开刀鞘的瞬间,枫香叶的碎末落在雪地上,浅红的印子竟和青石板上的夜郎凹槽重合了。“你太爷爷当年用这把刀,在江里救过十七个放排人。”阿爷的指腹摩挲着刀鞘上的竹王简笔。那线条是用夜郎古刀刻的,历经三代人手心的温度,早已变得温润,“有年发大水,他把刀插在暗礁上,凭着刀光给船引路,自己却被浪卷走了半条腿——这刀不是用来伤人的,是用来给山和江当‘眼睛’的。”​
  小勇的手刚触到刀柄,就觉出了不一样的分量——刀尾竟嵌着一小截竹根,那是用扁担山最老的楠竹做的,握着时像握着一截活物,能隐约感觉到竹纤维的纹路在掌心发烫。他低头看刀鞘上的竹王像,那尊头戴羽冠、手持竹杖的神像,眼睛处刚好是青铜残片的位置,月光一照,竟像是有了神采。​
  “先给竹王磕头。”王阿爷把青铜残片按在小勇掌心,残片的边缘还留着水锈,却能清晰摸到上面的刻痕——那是夜郎国的“护水咒”。阿爷教过小勇念,是用古布依语传下来的“江为脉,竹为魂,刀为戒,人为根”。小勇对着江面磕了三个头,额头沾了雪,却不觉得冷,反而想起阿爷说过的话:夜郎人祭江时,会把青铜器沉到江底,让竹王的魂附在上面,护着一方水土。​
  王建军走过来时,肩上扛着个半人高的染缸,缸沿还沾着靛蓝的染料——这是布依族“授刀必染布”的仪式,要让护江人的血沾着染料,渗进蜡染布里,才算真正“认主”。他用银针刺破小勇的指尖,挤出三滴血滴进染缸;阿嬷则把蜡染布浸进去,原本浅蓝的布面瞬间深了几分,万字纹里的鱼纹竟像是活了过来,在布面上游弋。“这布沾了你的血,以后江里的鱼会认你,山里的竹会护你。”王建军把染好的布披在小勇肩上,布角的银铃叮当作响,那是阿嬷特意缝上去的,说是能惊走江里的水怪。​
  阿嬷递来的米酒里,泡着一颗红得发亮的野果,那是扁担山特有的“护心果”,据说吃了能让人在江里不心慌。“喝了这碗酒,你就不是孩子了。”阿嬷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骄傲,“以后遇到难事,就把耳朵贴在刀鞘上,能听见你太爷爷和竹王的话。”小勇仰头把酒喝尽,野果的酸甜混着米酒的暖意,顺着喉咙流进心里,握着刀的手突然不抖了,反而觉得有股力气从刀柄里涌出来,顺着手臂漫到全身。​
  他举起刀时,王阿爷突然唱起了夜郎古歌,那调子又高又苍凉,像是从远古传来的:“竹王站在扁担顶,江水绕着老竹嘴,护江人啊,刀在魂在……”小勇学着阿爷的样子,用刀背在青石板的凹槽上敲了三下,“当、当、当”的响声震得薄冰裂开,江水顺着凹槽漫出,竟真的形成了一道弯弯的水纹,像竹王的眼睛在笑。几只水鸟从江面飞起,翅膀上沾着冰碴,却像是在为他引路。​
  “我记住了!”小勇的声音穿过晨雾,落在江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我会守着山,守着江,守着竹王的规矩!”王阿爷把另一半青铜残片递给小勇,两片残片合在一起时,刚好拼成一个完整的竹王印,月光照在上面,印纹竟映在了江水里,随着浪涛轻轻晃动。​
  转年春天,清水江的冰化了,漫山的竹海冒出新芽,沙厂被关停后,江里的水渐渐清了,能看见成群的桃花鱼在水里游。王建军带着村里人在江边种芦苇时,特意让小勇把护江刀插在土坡上,说是能让竹根顺着刀身往下扎,护着江岸不塌方。小勇每天带着刀在江边转,遇到小孩想下水,就拿出刀鞘里的青铜残片,给他们讲夜郎竹王的故事:“以前有个放排人,不听竹王的话,非要在涨水时放排,结果被浪卷走了,最后是竹王显灵,让鱼群把他托了上来……”孩子们听得入迷,再也不敢偷偷下水。​
  李老三来的时候,船头挂着两盏马灯,一盏是普通的煤油灯,另一盏却是用夜郎青铜铃改的,灯芯是用竹纤维做的,点着时会发出“叮铃”的响声。“你阿爷让你去山顶砍‘祭竹’。”李老三的脚跛得更厉害了,却还是背着个竹编鱼篓,篓底铺着枫香叶,“这篓子是用老楠竹编的,你太爷爷当年就用这种篓子在江里捞过青铜片。”他还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竹哨,吹起来的调子和王阿爷唱的夜郎古歌一样,“遇到暗礁就吹这个,鱼群会给你引路。”
  小勇接过鱼篓时,指尖碰到了篓底的硬物,掏出来一看,竟是颗小小的夜郎铜珠,上面刻着鱼纹。“这是我从江底摸的,给你当护身符。”李老三笑着划着船走了,青铜铃做的马灯在江面上晃着,像一颗跳动的星。小勇望着船影,突然觉得手里的刀、怀里的青铜残片、背上的蜡染布,都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他不再是那个怕黑的小孩,而是能给山和江当“眼睛”的护江人。
  ​
  夏天的傍晚,小勇坐在江边的青石板上,夕阳把江面染成了金红色,像撒了一把碎金。他拿出护江刀,用江水细细擦拭,刀身映着他的脸,也映着江里的鱼群。突然,他听见刀鞘里传来轻微的响声,贴耳去听,竟像是有人在唱夜郎古歌,调子和阿爷唱的一模一样。他想起阿爷说的“清水江里的刀子”——那些藏在江底的暗礁、涨水时的浪涛、破坏生态的沙厂,都是水里的“刀子”;而他手里的这把刀,是用来“认刀子”的,认得出危险,才护得住平安。​
  王阿爷和王建军来的时候,手里提着竹篮,里面装着刚蒸好的花糯米饭,还有一套崭新的布依族对襟衣。“张强坟前的竹,已经能做祭竿了。”王阿爷坐在小勇身边,把一块染着枫香的糯米饭递给他,“当年他走的时候,还想着要教你编竹篓,现在好了,你自己也能编了。”小勇咬着糯米饭,甜甜的味道里带着竹的清香。他抬头望山顶,夕阳把竹林染成了红色,像一团温暖的火,仿佛能看见张强叔站在竹丛里,笑着朝他挥手。​
  “阿爷,阿爸,明年竹王节,我想为主祭。”小勇突然说,手里的刀还沾着江水,在夕阳下闪着光。王阿爷和王建军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惊喜——竹王节的主祭,历来是由寨里最有威望的长辈担任,小勇这话,是要接过整个寨子的“魂”。​
  “好啊。”王阿爷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青铜鼎,那是夜郎时期的祭器,底上刻着竹王纹,“明年你就用这个鼎敬酒,让竹王看看,咱们老竹寨的护江人,一代比一代强。”王建军也笑着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套八音坐唱的乐器:“到时候我带着村里人给你伴奏,唱最老的夜郎古歌。”​
  小勇握着护江刀,指尖摩挲着刀鞘上的竹王纹,突然觉得江水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单纯的浪涛声,而是像无数人在唱歌,有太爷爷的声音,有张强叔的声音,还有夜郎竹王的声音。他望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心里满是安稳:只要这山在,这江在,这刀在,这青铜残片在,老竹寨的传承就会像清水江的浪一样,永远不会停。​
  清水江的浪拍着岸边“哗啦、哗啦”的,像在和夜郎古歌应和;扁担山的竹随风摇晃“沙沙、沙沙”的,像在说“江安人安”。小勇坐在青石板上,手里的护江刀映着最后一缕夕阳,刀鞘里的青铜残片轻轻作响,像是在告诉他:传承不是守着过去,而是带着过去的魂,护着未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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