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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防卫许昌,收复中牟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9-07 08:35:36      字数:13430

  (一)
  2010年的深秋,我在镇上茶馆里见到了张军。他说起1944年的许昌保卫战时,眼睛里突然迸出光来。“你得听听魏金营的事。”张军呷了口温热的粗茶,声音沙哑却有力,“那小子,是真敢跟鬼子拼命。”
  张军说,魏金营是平顶山市滍阳镇人,1940年参军时刚满16岁,个子还没枪高,却硬要跟着12军22师64团1营1连3排9班走。那会儿军长是贺粹之,师长邰乃大,营长杨广宇总爱拍着魏金营的肩膀说“小鬼,再长两年就能扛重机枪了”。他们先在宝丰石洼扎营,白天练瞄准、拼刺刀,夜里就围着篝火听老兵讲战场的事.魏金营总把勃朗宁轻机枪的说明书揣在怀里,翻得边角都起了毛。后来部队开到襄县,三四年里打打走走,他从一开始听见枪响就发抖的新兵,慢慢成了能扛着机枪冲在前头的老兵。
  
  1944年春天,鬼子的攻势突然猛了起来,部队接到命令防守许昌西关。魏金营记得很清楚,那天是4月中旬,天刚蒙蒙亮,敌机就跟一群黑乌鸦似的压过来,炸弹落在城墙上,碎石子像下雨似的砸在头上。他们躲在掩体里,听着坦克的履带“嘎吱嘎吱”碾过街道,心里又怕又恨。“咱的枪打不穿坦克,只能等鬼子步兵下来,”张军模仿着魏金营的语气,“一梭子下去,能放倒两个,可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鬼子涌上来。”他们在许昌守了一天一夜,掩体被炸毁了就用尸体堆,子弹打光了就拼刺刀,到最后实在顶不住,才趁着夜色退到颍桥。
  颍桥的仗打得更苦,镇子两边是河,鬼子把桥炸了一半,他们只能在断桥上跟敌人对峙。又是一天一夜,身边的战友越来越少,魏金营的勃朗宁轻机枪枪管换了三次,每次都烫得能烙熟饼。后来退到襄县,刚喘了口气,鬼子又追上来了,整整一天,他们在街巷里跟敌人周旋,有的战士弹尽粮绝,抱着鬼子就往火里跳。
  4月底,部队退到郏县北边的安良镇。那是个大镇,有个土寨子,可寨墙早就塌得只剩一道土埂,部队就趴在土埂上,看着鬼子在寨沟底下扎堆。寨沟里没水,全是干土,鬼子穿着厚军装,爬沟的时候脚一滑就摔个四脚朝天。“那会儿号兵吹了‘上刺刀’的号,可鬼子爬不上来,咱只能扔手榴弹。”张军的声音沉了下去,“手榴弹的木柄都攥得发潮,扔出去‘轰隆’一声,就能听见鬼子的惨叫声。”半个小时,鬼子退了,可魏金营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果然,没过多久,鬼子又攻上来了。这次他们学精了,先用火炮轰1连的重机枪阵地,“轰隆”一声,重机枪哑了,射手和弹药手倒在血泊里。魏金营赶紧把自己的轻机枪架起来,刚瞄准,就看见一群鬼子为了躲火力,全滚进了旁边一条沟里,密密麻麻的像一群蛆。“那沟正好对着咱的阵地,不打白不打!”魏金营扣动扳机,子弹“嗖嗖”地往沟里射,一梭子下去,鬼子就倒下一片,有的还在抽搐,有的已经不动了。打了一阵,沟里的鬼子死伤足有三四十个,他的枪管又红了,赶紧叫身边的战友把枪抱到旁边的菜地里,插进湿土里降温——那挺勃朗宁有两个枪管,能替换着用,这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可没等他喘口气,就听见远处传来炮弹的呼啸声。魏金营心里一紧,知道鬼子要炮轰了,可身边全是战友,根本没法移动。第一发炮弹落在离他一丈多远的地方,泥土溅了他一身,他咬着牙,又对着沟里的鬼子打了几个点发,不知道又打中了几个。第二发炮弹更近了,离他只有五六米,震得他耳朵嗡嗡响。这时机枪没子弹了,他叫装弹兵赶紧装,自己缩到掩体里揉了揉眼睛,可还没等他缓过来,第三发炮弹就落了下来——正好砸在机枪上。
  “那声音,跟打雷似的。”张军的手开始发抖,“魏金营说,他溅了一身血和土,懵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班长李全堂喊他的名字。”装弹兵的上半身被炸飞了,鲜血溅在魏金营的脸上,热乎乎的。李全堂一把把他拉到旁边的土坡后,他试着动了动脖子、胳膊、腿,居然都没事,就是耳朵还在响。可还没等他喘口气,李全堂就扛着另一挺机枪跑过来,嗓子喊得都哑了:“坚守阵地!接着打!”魏金营站起来,先给步枪上了刺刀,然后抓起地上的手榴弹,一个接一个往鬼子堆里扔。鬼子退到百十米外的柏树林里,可就在这时,一颗子弹打中了李全堂的胸口,他晃了晃,倒在魏金营怀里,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别让鬼子过去”。
  
  寨子被围得水泄不通,邰乃大师长急了,派64团往外冲,想打开一条撤退的路。可64团本来就有防守的任务,兵力根本抽不开,只能让1营上,轻重机枪一起开火,掩护着战士们往寨北冲。可鬼子的火力太猛,没一会儿,营长、副营长、三个连长全牺牲了,战士们死伤过半,只能退回来。邰师长红了眼,又派特务营上——特务营的武器好,有冲锋枪,还有迫击炮。打到黄昏,鬼子终于顶不住,往北退了一段。邰师长趴在土坡上,用望远镜看着鬼子撤退的方向,赶紧下令:“快,从南面撤!”
  部队一路退到汝河边,魏金营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嗓子干得能冒烟,只能趴在河边,捧着河水往嘴里灌。可就在这时,敌机又过来了,对着河边的部队扫射。邰乃大师长正好站在一处高岗上,没来得及躲,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膛。“魏金营说,师长倒下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望远镜,”张军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个好师长啊,从来都跟战士们一起冲。”
  第二天一早,部队继续撤退,退到宝丰西大营,进了山地。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一直在往西、往南转移,路过洛阳、宜阳、嵩县,走的全是山路,脚上的草鞋磨破了,就用布条裹着,晚上宿在山里,只能靠野果子充饥。到了嵩县和栾川交界的一个山口,那里有个小庙,两边都是高山,部队大部分都过了山口,留下魏金营所在的3排把守,还分了一个班去找吃的,最后守山口的就剩23个人。
  鬼子很快就追上来了,顺着山口往上攻。魏金营和战友们趴在石头后面,子弹打完了就扔石头,有的战友被鬼子的子弹打中,滚下山坡,连个声儿都没出。排长尚振荣一边开枪,一边喊:“撑住!团长会派援兵来的!”他派了个战士往下跑,给团长报信,说山口快守不住了。没过多久,3连的援兵终于来了,可这时尚振荣已经牺牲了,23个人里,就剩魏金营和另外5个战友,个个都挂了彩。
  
  部队继续转移,那天走在山路上,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炮弹的呼啸声。魏金营还没反应过来,一块炮弹皮就击中了他的后背,他“哎哟”一声,倒在地上,脸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流了一脸血,背上的背包也着了火。旁边的战友赶紧跑过来,用刺刀挑断背包带,把着火的背包扔到一边,把他拉起来。魏金营摸了摸后背,发现背包里还放着一双新布鞋——那是他娘给他做的,临走时塞在他包里,说“等打完仗,穿着新鞋回家”。没想到,这块炮弹皮正好打在鞋底上,救了他一命。
  部队一直退到马市坪,魏金营已经48天没脱过衣服了,衣服上全是血和泥,硬得能立起来。后来到了南阳镇平、内乡,在一个离内乡西北角25里的村子里休整,可没休整几天,64团就被打散了。魏金营在乱兵里,碰见了班里一个山东的战友,两人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大部队,最后只能分开,魏金营决定回老家——平顶山市滍阳镇。
  “他说,走回家的时候,身上就剩一件破衣服,一双露着脚趾的草鞋,”张军喝了口茶,擦了擦眼睛,“到家的时候,他娘看见他,哭得说不出话,还以为他早就不在了。”抗战胜利后,魏金营就在老家务农,种着几亩地,养着几只鸡,从来没跟人提过自己在战场上的事,直到后来有人找抗战老兵,他才把这些事说出来。
  
  张军老人说,2010年的时候,魏金营已经98岁了,住在平顶山市滍阳镇姬庄村,身体还硬朗,就是耳朵有点背,眼睛也花了。可只要有人跟他说起1944年的事,他就会坐直了身子,跟人讲他的勃朗宁轻机枪,讲李全堂班长,讲邰乃大师长,讲那些牺牲的战友。
  我坐在茶馆里,听着张军的讲述,窗外的树叶落了一地,秋风刮过,带着一丝凉意。我知道,魏金营的故事,不是一个人的故事,而是千千万万抗战老兵的故事,他们用鲜血和生命,守住了我们的国家,守住了我们的家园。这些故事,我们不应忘,能忘,也不敢忘。
  
  (二)
  
  张军说:“我再给你讲张东升的事,他的命硬得跟中牟的老城墙似的。”
  我在张军对面的小板凳上坐下,刚掏出笔记本,就听见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岁月的力量,像一把钝刀,慢慢剖开1944年那个战火纷飞的春天。
  
  张军说,张东升这辈子的苦,是从6岁那年开始的。1925年,开封包公祠街一带闹蝗灾,地里的庄稼被啃得只剩光杆,饿殍遍地。张东升的爹娘抱着他,揣着半袋发霉的玉米面,跟着逃荒的人群往许昌走。那一路,他见惯了饿死在路边的人,也尝过树皮的涩、观音土的沉。有一次,娘把最后一小块玉米面饼子塞给他,自己却晕了过去,爹抱着娘哭,说“咱娘仨要是能活下来,将来一定让娃有口饱饭吃”。
  好不容易到了许昌城郊,他们在一片破庙里安了家。爹靠给人拉板车糊口,娘帮人缝补浆洗,张东升从小就跟着捡柴火、挖野菜。15岁那年,许昌城里贴出了河南省保安司令部的招兵告示,上面写着“管吃管住,每月发两斗米”。张东升看着家里空荡荡的米缸,又看了看爹娘熬得通红的眼睛,没跟家里商量,揣着两个凉窝头就去了招兵处。
  “那时候他才到人家肩膀高,招兵的看他小,想把他赶回去。”张军磕了磕烟袋锅,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结果这娃子梗着脖子说‘我能扛枪,能打仗,饿不死就能干活’。招兵的被他逗笑了,又看他身子骨结实,就把他留下了。”
  
  进了部队,张东升才知道当兵不是“有口饱饭吃”那么简单。每天天不亮就得起,练队列、练刺杀、练瞄准,汗水能把粗布军装浸透。有一次,他练刺杀时动作不到位,班长用枪杆敲了他的胳膊,骂他:“你这是绣花呢?鬼子能等着你摆姿势?”张东升没哭,晚上别人都睡了,他还在操场上对着稻草人练,直到胳膊抬不起来才罢休。后来,他因为肯吃苦、学得快,被选进了85军军部军士队培训。
  军士队的日子更苦。每天要背战术手册,背不熟就不许吃饭;要练枪械拆解,蒙上眼睛也得在规定时间里把步枪装好。张东升把手册抄在布条上,系在腰上,有空就拿出来看;拆解枪械的动作,他练了上千遍,手指上的茧子磨破了一层又一层。结业考核时,他拿了全队第一,军长吴绍周来视察,还特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股子韧劲。”
  1943年下半年,张东升被分配到85军新1师1团团部特务排,当了个中士班长。特务排是团部的直属部队,负责保卫团部安全,也常执行突袭、侦察任务。团长周公鄂是个山东汉子,性格爽朗,看张东升年纪小却机灵,总把他带在身边。有一次,部队在野外拉练,周公鄂见张东升背着枪还走得飞快,就问他:“你这身子骨,跟谁学的?”张东升说:“小时候捡柴火,翻山越岭惯了。”周公鄂哈哈大笑:“好!咱当兵的,就得有这脚力。”
  那时候,部队刚开到中牟城外1公里的地方,隔着一条贾鲁河,与城里的鬼子对峙。中牟是郑州到开封的交通要道,鬼子在城里修了碉堡,架了铁丝网,还在贾鲁河上设了哨卡,时不时就会派巡逻队出来骚扰。张东升和战友们就住在临时挖的掩体里,白天盯着河对岸的动静,晚上就轮流站岗。
  
  中牟的春天,风里带着贾鲁河的湿气,吹在人身上冷飕飕的。张东升和战友们住的掩体,是用土和茅草搭的,下雨时漏得厉害,地上总积着水。他们不敢脱衣服睡觉——怕夜里鬼子突袭,也怕衣服脱了就再也穿不上。时间一长,身上的虱子就多了起来。
  “你没见过那场面,”张军比划着,“晚上躺在草堆里,一伸手就能抓出好几个虱子,痒得钻心。有时候战友之间互相捉,捉出来的虱子用指甲一挤,‘啪’的一声响,能溅出油来。”张东升试过用火烧,把衣服掀开,对着油灯烤,虱子掉在灯芯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可没过几天,又会冒出新的。
  后来,部队转移到叶县连村驻扎,村里有个榨油坊,有个大蒸笼。连长一看,就跟榨油坊的老乡商量,把所有人的衣服集中起来,放进蒸笼里蒸。“那蒸笼大得能装下两个人,把衣服塞进去,烧着火蒸半个时辰,”张军笑着说,“揭开盖子的时候,那味道别提多冲了——有虱子被烫死的焦味,有汗味,还有泥土味,呛得人直咳嗽。可没人嫌臭,大家都抢着把衣服拿出来,抖落半天,就怕还有漏网的虱子。”
  比起虱子,更难熬的是疥疮。因为总睡在湿地上,张东升的后背、大腿上长了一片一片的红疹子,刚开始只是痒,后来慢慢化脓,一抓就流血。部队里缺医少药,没有药膏,他就想了个土办法——趁做饭后灶火没灭,把后背贴在发烫的灶台上烤。“那疼啊,钻心的疼。”张军的声音沉了下去,“他跟我说,每次烤的时候,都得咬着一根木棍,不然能疼得叫出来。可烤完之后,痒能缓解一会儿,就像在地狱里捞着根救命稻草似的。”
  有一次,周公鄂来特务排视察,看见张东升后背的疥疮,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盒药膏——那是他自己留着治伤的。“你这娃子,怎么不跟我说?”周公鄂把药膏递给张东升,“赶紧涂上,别感染了。咱当兵的,身子是本钱,要是垮了,怎么跟鬼子打仗?”张东升接过药膏,眼泪差点掉下来——那时候,一盒药膏比黄金还珍贵,团长却毫不犹豫地给了他。
  
  对峙的日子里,除了虱子和疥疮,最难熬的还有饥饿。部队的粮食总是不够吃,每天只能喝两顿稀粥,里面飘着几根野菜。张东升和战友们就趁巡逻的时候,在地里挖野菜、找野果,有时候还能摸几条鱼——贾鲁河的鱼多,晚上用手电筒一照,鱼就不动了,伸手就能抓住。有一次,他们抓了一条两斤多的鲤鱼,在火上烤着吃,鱼肉的香味飘了很远,连站岗的哨兵都忍不住过来蹭两口。
  可这样的日子并不多。大多数时候,他们还是饿着肚子。有一次,张东升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忍不住,就去挖了些观音土,想填填肚子。班长看见后,赶紧把观音土夺下来,骂他:“你不要命了?这东西吃了会胀死的!”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干硬的窝头,掰了一半给张东升。“我不饿,你吃吧,”班长说,“你年纪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张东升知道,班长也饿了,可他还是接过了窝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心里又酸又暖。
  
  (三)
  
  1944年4月的一个凌晨,天还黑得像泼了墨,只有几颗星星挂在天上。张东升正在掩体里打盹,忽然听见“砰”的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是一阵密集的枪声和鬼子的叫喊声。
  “是鬼子突袭!”连长的哨子声急促响起,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张东升一下子从草堆里爬起来,抓起身边的步枪就往外冲。他刚冲出掩体,就看见十几个鬼子端着刺刀,朝着他们的阵地冲过来——鬼子是趁着夜色,从贾鲁河上游偷偷蹚过来的,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混乱中,张东升和4个战友被3个鬼子围住了。那3个鬼子个子高大,脸上蒙着白布,眼睛里闪着凶光,端着刺刀就朝他们扑过来。“拼了!”班里个子最高的胡金全喊了一声,他是河南周口人,长得五大三粗,力气比一般人都大。胡金全挺着刺刀,迎着一个鬼子冲了上去,鬼子的刺刀刺过来,他往旁边一闪,然后猛地把刺刀捅进了鬼子的胸膛。鬼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鲜血溅了胡金全一身。
  见胡金全得手,张东升和另外两个战友也红了眼。张东升记得,他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不能死,不能让鬼子过去”。他握着步枪,盯着对面的鬼子,鬼子的刺刀刺过来时,他用枪杆一档,然后趁鬼子没反应过来,把刺刀捅进了鬼子的肚子。可鬼子的力气大,临死前还抓着他的枪杆不放,张东升怎么也拔不出来。旁边的战友赶紧过来,用刺刀刺向鬼子的脖子,鬼子才松了手。
  最后剩下的一个鬼子想跑,胡金全追了上去。那鬼子跑得飞快,胡金全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别跑”。眼看就要追上了,胡金全把步枪一扔,扑上去抱住鬼子,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鬼子掏出军刀,想刺胡金全,胡金全用手抓住军刀,手上顿时流满了血。可他没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抱住鬼子,然后一口咬在鬼子的耳朵上,鬼子疼得大叫,胡金全趁机夺过军刀,一刀刺进了鬼子的心脏。
  等战斗结束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张东升和战友们浑身是血,累得坐在地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们把3具鬼子尸体拖到附近一个干井边,推了下去——那是怕鬼子天亮后找尸体,发现他们的兵力薄弱,再来突袭。
  早上5点,鬼子终于退回去了。连长组织大家清理战场,一数,全连打死了20个敌人,可也牺牲了17个战友。张东升走到自己的掩体边,看见昨天还跟他一起挖野菜的小兵,现在已经没了呼吸,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窝头。他蹲下来,把小兵的眼睛合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那天上午,周公鄂来视察阵地,看见阵地上的尸体,脸色很沉重。他走到张东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打得好,守住了阵地。可咱们的战友牺牲了,咱们不能忘了他们——将来,一定要把鬼子赶出中国,为他们报仇!”张东升用力点了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鬼子突袭失败后,老实了好几天。可张东升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鬼子肯定还会再来。果然,没过多久,就传来消息:增援部队到了,上级决定发起总攻,收复中牟县城。
  总攻的日子定在4月中旬的一个清晨。那天,天还没亮,部队就集合了。张东升和战友们背着步枪,扛着弹药,悄悄地摸到了贾鲁河岸边。对岸的鬼子还在睡觉,碉堡里的灯光昏昏暗暗的。
  “打!”随着连长的一声令下,迫击炮开始轰炸鬼子的碉堡。“轰隆!轰隆!”炮弹落在碉堡上,碎石和泥土飞溅,碉堡的顶部塌了下来。鬼子被惊醒了,纷纷从碉堡里跑出来,有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炮弹炸死了。
  张东升和战友们趁着炮火掩护,蹚过贾鲁河,朝着中牟县城冲过去。河里的水很冷,没过了膝盖,可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心里的热血,早就把寒冷驱散了。到了对岸,他们端着刺刀,冲进了鬼子的阵地。鬼子负隅顽抗,有的躲在房子里开枪,有的端着刺刀冲过来。张东升和战友们一栋房子一栋房子地搜,一个鬼子一个鬼子地打,枪声、喊杀声、惨叫声响彻了整个中牟县城。
  有一次,张东升和胡金全冲进一栋院子,里面有3个鬼子。胡金全朝着一个鬼子开枪,没打中,鬼子端着刺刀就朝他刺过来。张东升赶紧开枪,打死了那个鬼子,可另外两个鬼子已经冲到了他面前。他来不及开枪,只能用枪杆抵挡,鬼子的刺刀划破了他的胳膊,鲜血一下子流了出来。就在这时候,胡金全从后面冲过来,用枪托砸在了一个鬼子的头上,鬼子倒在地上,张东升趁机用刺刀刺死了另一个鬼子。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中牟县城里的鬼子终于被肃清了。当连长宣布“中牟收复了”的时候,张东升和战友们都欢呼起来,有的互相拥抱,有的把帽子扔到天上,还有的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这是他们这么久以来,打得最痛快的一场仗,也是牺牲最多的一场仗。
  
  周公鄂来视察县城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走到城墙上,看着下面欢呼的士兵,大声说:“兄弟们,你们辛苦了!中牟收复了,这是咱们的胜利!可咱们不能骄傲,鬼子还没被赶出去,咱们还要接着打,直到把他们赶出中国!”
  那天晚上,部队在中牟县城里宿营。城里的老百姓听说鬼子被赶走了,都从家里跑出来,给他们送吃的、送喝的。有个老大娘,端着一筐煮鸡蛋,塞到张东升手里:“娃子,你们辛苦了,快吃点东西补补身子。”张东升接过鸡蛋,心里暖烘烘的——他知道,他们打仗,就是为了保护这些老百姓,为了让他们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四)
  收复中牟后,部队没来得及休整,就接到了新的命令:调往漯河,阻击从信阳方向过来的鬼子。漯河是豫南的交通枢纽,鬼子想占领漯河,打通南北交通线,进而进攻南阳。
  部队日夜兼程,往漯河赶。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很多被鬼子烧毁的房子,听到了很多老百姓的哭声。有一次,他们路过一个村子,村子里的房子全被烧光了,只剩下断壁残垣,一个老大娘坐在村口,抱着死去的孙子哭,哭得撕心裂肺。张东升和战友们停下脚步,默默地帮老大娘把孙子埋了,然后又继续赶路。“那时候,我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张军说,“一定要把鬼子赶出去,不能再让老百姓受苦了。”
  到了漯河,部队驻扎在五里庙一带。五里庙是漯河的外围阵地,地势平坦,易攻难守。张东升和战友们刚挖好战壕,鬼子就来了。这次来的鬼子很多,还带着迫击炮和重机枪,对着他们的阵地狂轰滥炸。
  
  战斗一开始,排长就被流弹击中了。排长倒在战壕里,临死前,他抓住张东升的手:“东升,我不行了,你替我指挥,一定要守住阵地。”张东升含着泪,点了点头。就这样,19岁的张东升,成了代理排长,一下子管着三个班,三十多个人。
  “他当时压力多大啊!”张军叹了口气,“一个19岁的娃子,平时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现在要管三十多个人的命。夜里,他总睡不着,一个人坐在战壕里,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一次,胡金全看见他在偷偷抹眼泪,就问他:“是不是怕了?”张东升摇了摇头:“我不是怕,我是怕指挥不好,对不起排长,对不起兄弟们。”胡金全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有我们呢,咱们一起跟鬼子干!”
  五里庙战斗的第二天,鬼子就攻到了漯河市区,在郾城外围,一群鬼子骑兵挥舞着马刀,朝着他们的阵地冲过来。骑兵的速度很快,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远远望去,像一群黑压压的蝗虫。
  张东升和战友们趴在战壕里,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心里很紧张——他们的步枪对骑兵的威胁不大,只能靠手榴弹和机枪。张东升把身上的4颗手榴弹全扔了出去,爆炸声中,几个鬼子从马上摔下来,可后面的骑兵还在冲。“把机枪给我!”张东升对机枪手喊。机枪手犹豫了一下,把机枪递给了他——机枪手知道,张东升的枪法准,由他来操作机枪,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张东升接过机枪,趴在战壕里,瞄准冲在最前面的鬼子。他扣动扳机,子弹像暴雨似的扫向敌群,金属的撞击声、鬼子的惨叫声混着机枪的嘶吼,在阵地上炸开。他的手指死死扣着扳机,胳膊被后坐力震得发麻,视线里只有不断倒下的骑兵——有的被直接击中,从马上摔下来,马蹄还在无意识地踢踏;有的马中了弹,发狂似的蹦跳,把背上的鬼子甩到地上,被后面的马群踩成肉泥。短短几分钟,就有六七个鬼子倒在阵地前,可剩下的骑兵依旧红着眼往上冲,马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离战壕越来越近。
  “快,补子弹!”张东升喊着,腾出一只手去够弹药箱。可就在这时,他瞥见战壕里有两个新兵开始往后缩,脸色惨白,枪都快握不住了。鬼子的嗥叫声越来越近,有个新兵甚至想爬出战壕逃跑。张东升猛地转过身,把机枪往地上一墩,吼声盖过了所有嘈杂:“谁敢退我打死谁!”
  那声喊带着血气,震得所有人都愣住了。张东升指着阵地外的尸体,又指着身后的漯河城:“你们看看!退了,这些兄弟的血就白流了!退了,城里的老百姓就等着被鬼子杀!今天要么把鬼子挡在这,要么咱们全死在这,没有第三条路!”
  两个新兵的身子定住了,慢慢转过身,重新握紧了枪。胡金全也跟着喊:“怕个球!跟鬼子拼了!”战壕里的士气一下子又提了起来,战士们纷纷举枪,对着冲过来的骑兵射击。鬼子的冲锋被一次次打退,阵地前的尸体堆得越来越高,马尸和人尸叠在一起,血腥味混着尘土味,呛得人喘不过气。
  
  张东升重新抱起机枪,刚想再扫一轮,突然觉得后腰一阵钻心的疼,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他咬着牙没吭声,可血很快就渗了出来,顺着军裤往下流,在裤脚积成了小血洼,滴在战壕的泥土里,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排长,你受伤了!”旁边的通信兵尖叫起来,伸手想扶他。张东升一把推开:“别管我!接着打!”
  他强撑着继续射击,可疼痛感越来越强烈,视线也开始发花。就在这时,天空传来“嗡嗡”的轰鸣声——三架日军飞机低空飞来,机翼上的太阳旗看得清清楚楚。飞机飞得极低,几乎要擦着树梢,机枪子弹像鞭子似的扫过战壕,泥土和碎石溅得满脸都是。有个战士刚探出头,就被子弹击中了头部,鲜血喷了张东升一脸。
  下面的鬼子骑兵趁机再次冲锋,马刀已经能砍到战壕边缘的杂草。张东升看着身边的战士一个个倒下,胡金全的胳膊也被马刀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他知道,再守下去,全排都会死在这。“撤!”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战士们开始往后撤,可鬼子的火力太猛,没跑几步,又有几个人倒下了。张东升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回头一看,整个战壕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胡金全倒在阵地前,手里还攥着半截刺刀,眼睛圆睁着,像是还在盯着冲上来的鬼子。张东升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可他没时间悲伤,只能咬着牙,拼命往郾城方向跑。
  郾城外的牛行街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撤退的士兵和逃难的老百姓。张东升捂着后腰,伤口的疼痛让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记得,之前听战友说过,牛行街旁边有个寨子,寨河上搭着浮桥,过了桥就能暂时安全。他咬着牙,朝着浮桥的方向挪去,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几次差点栽倒在地。
  快到浮桥时,他突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张东升!快停下!”他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军士队的同学王志强,此刻正躲在一棵老槐树下,朝他使劲摆手。张东升愣了一下,刚想走过去,王志强就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往南边拽:“你不要命了?浮桥那边有督战队!”
  “督战队?”张东升懵了。王志强急得满头大汗,压低声音说:“师长下了令,谁要是从浮桥撤退,就按逃兵处理,直接开枪!刚才我看见有个小兵想过桥,被督战队的人一枪打死了!”张东升心里一“咯噔”,顺着王志强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浮桥边站着几个端着枪的士兵,胸前别着“督战”的红袖章,眼神冰冷地盯着来往的人。
  “那怎么办?”张东升的声音发颤,伤口的疼痛加上恐惧,让他几乎站不住。王志强看了看四周,指着不远处的寨河:“从河里走!往南走几十米,那里的寨墙矮,上面有咱们的人,能拉你上去!”
  张东升点点头,跟着王志强走到河边。寨河的水不深,刚没到腰,可冰冷的河水一泡,伤口的疼痛瞬间加剧,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咬着牙,一步步往南挪,每走一步,都要扶着旁边的芦苇秆,不然就会被水流冲倒。王志强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拉他一把:“坚持住,快到了!”
  走了大概几十米,终于到了一处矮寨墙下。张东升抬头一看,寨墙上趴着几个士兵,正举着枪警惕地盯着河面。“是自己人!”他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寨墙上的士兵看清了他的军装,赶紧解下身上的绑腿布,拧成一根粗绳子,扔了下来:“抓紧了!我们拉你上来!”
  张东升伸手抓住绳子,寨墙上的士兵一起用力,把他往上拉。伤口被绳子勒得生疼,他疼得浑身发抖,可他不敢松手——这是他唯一的活路。好不容易爬上寨墙,他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东升被一阵颠簸弄醒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副简易的担架上,由两个民工抬着,旁边跟着七八个同样受伤的士兵。一个卫生员蹲在他旁边,正在给他的伤口换药,酒精碰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你醒了?”卫生员笑了笑,“刚才你昏迷了,我们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呢。”
  张东升想说话,可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卫生员递给他一碗水,他接过碗,一口气喝了大半,才缓过劲来。“我们这是要去哪?”他问。卫生员说:“上级命令,所有伤员都要先到五沟营集结,然后再转移到上蔡县。团长已经先去五沟营等着了。”
  听到“团长”两个字,张东升心里一暖——周公鄂团长还在,这让他多了几分安全感。可他刚放下心,伤口的疼痛又袭来,加上一路颠簸,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也变得微弱起来。抬担架的民工看他不对劲,停下来对卫生员说:“同志,他好像不行了,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
  卫生员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张东升的脉搏,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脸色沉了下来。旁边的几个伤员也围了过来,有人叹了口气:“唉,又要少一个兄弟了。”七八个战友互相看了看,最终决定:找个地方,把张东升埋了,至少让他有个归宿。
  
  他们在附近的村子里找了钉钯和铁锨,在一片麦田旁边挖起了土坑。土很硬,一锨下去,只能挖起一小块土。有个战友一边挖,一边抹眼泪:“东升这娃子,才19岁啊,就这么没了……”另一个战友说:“挖深点吧,别让野狗把他刨出来。”可挖了没一会儿,那个战友就没力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行了,我实在挖不动了,就这样吧,差不多了。”
  两人吵了起来,一个说坑太浅,对不起兄弟;一个说实在没力气,再挖下去自己也要倒了。争吵间,那个没力气的战友气不过,把铁锨往旁边的石头上一扔,“当”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麦田里格外刺耳。
  就是这声响,把张东升从昏迷中惊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几个战友围着一个土坑,手里拿着铁锨,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他们以为自己死了,要把他埋了。“我……我还活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
  战友们愣了一下,回头一看,发现张东升睁着眼睛,都惊呆了。“东升!你没死?!”刚才吵架的战友一下子扑了过来,一把扶起他,激动得眼泪直流。卫生员赶紧跑过来,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笑着说:“太好了!脉搏有力了,你捡回一条命!”
  一个战友赶紧从旁边的水坑里舀了一碗水,递到张东升嘴边。张东升喝了水,慢慢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土坑,后背冒出一阵冷汗——要是再晚醒一会儿,他就真的被埋在这麦田里,成了孤魂野鬼了。“走,咱们去五沟营,找团长!”他扶着战友的胳膊,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集结地的方向走去。
  
  到了五沟营,张东升终于见到了周公鄂团长。团长比之前瘦了很多,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也是几天没合眼了。看见张东升,团长赶紧走过来,握住他的手:“东升,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话说到一半,就哽咽了。
  张东升看着团长,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团长,我们排……就剩我一个人了。”团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我知道,牺牲的兄弟,我们不会忘。上级指示,你们这些伤员先去上蔡县养伤,等伤好了,要是还想归队,我随时欢迎;要是想回家,我也不拦着——你们已经为国家尽了力。”
  第二天,张东升跟着伤兵队往上传蔡县走。一路上,他们走得很慢,大多数人都是拄着拐杖,有的还需要人搀扶。走了两天,终于到了上蔡县城,他们被安排在城里的天主教堂大院里。教堂是西式建筑,红砖墙,尖顶塔,院子里种着几棵梧桐树,树叶已经开始发黄,落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地毯。
  教堂旁边有个教会医院,里面有几个外国医生和护士。张东升被送进医院时,医生给他做了检查,说他腰里有碎骨,必须马上做手术取出来。手术那天,没有麻药,医生只能用一块布塞在他嘴里,让他咬着。手术开始后,张东升能感觉到医生用手术刀划开他的皮肤,用镊子在里面夹碎骨,每一下都疼得他浑身发抖,汗水把床单都浸透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终于结束了。医生拿着一个小碗走过来,里面装着半碗多碎骨,对他说:“都取出来了,好好养伤,很快就能好起来。”张东升看着碗里的碎骨,心里一阵后怕——这些碎骨在他腰里,要是再晚一点取出来,他这条命可能就真的保不住了。
  
  在教堂养伤的日子里,张东升每天都能收到护士送来的牛奶和面包,这是他当兵以来吃得最好的一段时间。他常常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看着天上的云,想起老家的爹娘。他已经四五年没回家了,不知道爹娘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许昌城郊的破庙里住着,是不是还在为了一口饱饭发愁。
  有一天,一个推着小车的老乡来教堂卖绿豆,张东升听见他说话的口音是许昌的,赶紧走了过去。老乡说,他是许昌城郊的,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这次是来上蔡卖绿豆,顺便看看能不能找点活干。张东升跟老乡聊起了自己的家,老乡说:“你说的那个破庙,我知道,去年夏天涨水,把庙冲垮了,你爹娘现在搬到了城郊的村子里,靠给人缝补洗浆过日子,身体还行,就是总念叨着你。”
  听到爹娘还活着,张东升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跟医生商量,想提前出院,回许昌老家看看。医生犹豫了一下,说:“你的伤还没完全好,路上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张东升说:“我不怕,我只想见见爹娘,哪怕只是看一眼也行。”医生被他感动了,给了他一些消炎药,又帮他找了个拐杖,让他路上用。
  
  第二天一早,张东升就跟着那个老乡,推着小车,往许昌走。一路上,他拄着拐杖,走得很慢,伤口时不时会疼,可他心里充满了期待。走了大概半个月,终于到了许昌城郊的村子。他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村口的井边打水——是他的娘。
  “娘!”张东升喊了一声,声音哽咽。他娘愣了一下,回头看见他,手里的水桶一下子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东升!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他娘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哭得像个孩子。他爹也从屋里跑了出来,看见他,老泪纵横,拍着他的肩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张东升跟着爹娘进了屋,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破床和一个土灶,可他觉得很温暖。娘给他做了一碗鸡蛋面,他吃得狼吞虎咽,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晚上,他躺在娘铺的新褥子上,听着爹娘的唠叨,很快就睡着了——这是他当兵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在家养伤的日子里,张东升找了个老中医,继续调理腰伤。老中医的医术很好,给他开了几副草药,又教他一些按摩的手法。过了几个月,他的伤终于完全好了,能像正常人一样干活了。
  有一天,他在村里的集市上,听见有人说周公鄂团长在南阳守卫战中牺牲了。他一下子愣住了,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他想起在五沟营时,团长拍着他的肩膀说“等你伤好了,随时欢迎归队”,想起团长给了他那盒珍贵的药膏,想起团长在中牟城墙上说“一定要把鬼子赶出中国”。他蹲在地上,哭了很久——团长走了,他归队的念头,也跟着碎了。
  抗战胜利那天,许昌城里放起了鞭炮,老百姓们都涌上街头,欢呼雀跃。张东升跟着爹娘,也去了城里,看着满街的笑脸,他想起了牺牲的胡金全、排长,想起了周公鄂团长,想起了那些在战场上倒下的战友。他知道,今天的胜利,是用他们的鲜血换来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抗战胜利后,张东升没有再当兵,而是帮着父亲在许昌城里经营起了架子车行。架子车行不大,只有三辆架子车,主要是帮人拉货、运粮食。他干活很勤快,不管是刮风下雨,只要有人找他,他都会去。时间长了,城里的人都认识他,都说“张老板实在,找他拉货放心”。
  新中国成立后,架子车行被收归国有,张东升成了许昌运输公司的一名工人。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勤快,每天早早地就去厂里,检查车辆,打扫卫生,有时候还会帮年轻的同事修理车子。同事们都喜欢跟他聊天,听他讲过去的故事,他总是会说:“我不算英雄,真正的英雄是那些牺牲的战友,他们才值得被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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