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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子弹上膛,白刃克敌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9-03 08:18:16      字数:7978

  (一)
  
  2016年秋,我随志愿者踏进四川阆中二龙镇时,恰逢一场淅淅沥沥的蜀雨。牟天才老兵的家在镇子东头,青瓦白墙爬着些青苔,堂屋正中挂着幅褪色的“四世同堂”合影,老兵就坐在合影下的藤椅里,身上盖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见我们来,他摸索着扶了扶鼻梁上的旧眼镜——左眼的位置陷下去一块,那是战争留下的印记:“坐,李明,咱慢慢说,木桥溪的事儿,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老兵的声音带着阆中特有的绵软乡音,却在说起1937年那趟壮丁路时,添了几分硬气。那年他刚满20,是家里五个兄弟的顶梁柱,区公所的壮丁通知书送到家时,他正帮父亲把晒干的玉米装进粮仓,玉米粒子从指缝漏下来,沙沙响。“爹,我去打鬼子,打完就回来。”他没敢看父亲发红的眼睛,只匆匆背了母亲连夜缝的蓝布包袱,里面裹着两件单衣、一双布鞋,跟着其他新兵往阆中县城走。
  
  从阆中到南部县,再到合川、涪陵,最后到彭水,整整四十多天,他们靠双脚丈量着川东的山路。牟天才说,那会儿天刚冷,早上出发时草鞋上结着霜,走几步就化了,鞋底沾着泥,越走越沉,后来布鞋磨破了底,就用破布裹着脚走,血渗出来,把破布染成暗红。到了彭水,他们被安置在一座废弃的祠堂里,白天练队列、练瞄准,枪是老旧的“汉阳造”,枪托磨得发亮,晚上就挤在祠堂的地上睡觉,盖着各自的包袱。“那时候没想过怕,就想着啥时候能摸到鬼子的边,好好打一场。”他抬手敲了敲藤椅扶手,像是在模仿当年握枪的姿势。
  1939年,牟天才因为训练刻苦,打仗时敢冲在前头,被提拔成了排长;1941年春天,部队接到开赴抗日前线的命令,他们从彭水出发,走黔江的盘山道,过酉阳的险滩,经秀山的竹林,一路往湖北赶。“那会儿山里还藏着土匪,可咱们是去打鬼子的,土匪见了也绕着走。”老兵笑了笑,“到了湖北,才知道前线有多苦——宜昌那边的山头,全被鬼子的炮弹炸得光秃秃的,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
  当时28集团军在木桥溪、野山关、三斗坪布了三个兵团,兵团长是孙震。牟天才所在的部队守在木桥溪附近,刚开始的仗打得憋屈极了。每次冲锋结束,抬下来的伤兵大多是刺刀伤:有的肚子被挑开,肠子都露在外面,疼得直打滚;有的胳膊被刺穿,鲜血顺着手指往下滴,连枪都握不住。牟老蹲在战壕里,看着弟兄们痛苦的模样,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鬼子的刺枪术是真狠,他们练的是‘突刺’,一上来就往要害扎,咱们的兵大多是农民出身,没怎么练过拼刺,体力也不如他们,拼起来根本不吃香。”
  后来部队里来了个兵油子,打过淞沪会战,说:“别跟鬼子硬拼刺刀!子弹上膛,保险别关,到了冲锋距离,他敢亮刺刀,咱们就先开枪!”这话像道光,照进了牟天才心里。他立刻带着全排练:先练快速装弹,子弹要“唰”地一下塞进弹仓,再练近距离瞄准,保证在十步之内能打中鬼子的胸口。“那时候弟兄们练得满头大汗,没人喊累,都知道这是救命的法子——能多杀一个鬼子,就能多活一个兄弟。”
  
  1943年4月7日,天刚蒙蒙亮,牟天才就带着全排守在了木桥溪的阵地上。木桥溪的桥是座木石结构的桥,十多丈长,三尺来宽,木头板子被岁月磨得光滑,底下是湍急的溪水,水流撞在石头上,溅起的水花能飞到桥面上。“那桥是咱们的命门,丢了桥,鬼子就能直插咱们的后方。”牟天才攥紧了手里的拐杖,像是又握住了当年的步枪。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鬼子的骑兵来了!几百匹马排成整齐的队列,往桥这边冲,马背上的鬼子举着马刀,阳光照在刀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山炮!迫击炮!打!”牟天才吼了一声,早就准备好的炮兵立刻开火,炮弹“咻”地飞出去,落在骑兵队伍里,炸起的尘土裹着人马的惨叫,有的马受惊了,扬起前蹄把鬼子甩下来,有的鬼子被炮弹击中,直接从马背上栽进溪水里。紧接着,重机枪、轻机枪的火舌扫过去,“突突突”的枪声盖过了马蹄声,鬼子的骑兵像割麦子一样倒下去,剩下的慌忙掉头,顺着来路逃了回去。
  可鬼子没打算放弃。中午时分,100多个鬼子步兵摸了上来,他们穿着土黄色的军装,戴着钢盔,远远地就“唰”地亮出了刺刀,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牟天才眯着眼数了数,鬼子分成了三波,每波三四十人,脚步整齐得像钉钉子,一步一步往桥这边挪——这是要跟他们拼白刃战的架势!
  就在这时,一颗流弹擦过牟天才的左臂,“嗤”的一声,鲜血立刻渗了出来,染红了他的军装袖子。他咬着牙,从口袋里掏出块破布,胡乱缠在胳膊上,扯着嗓子跟弟兄们喊:“都听着!子弹上膛!上好刺刀!保险别关!等我命令!谁也不许慌!”弟兄们齐声应和,声音里没有丝毫怯意——他们早就等着这一天,等着用新练的战法跟鬼子较量。
  第一波鬼子越走越近,脚步声在桥面上敲得人心慌,他们嘴里喊着“万岁”,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牟老让弟兄们趴在工事里,自己则挺身站起来,手里的步枪指着鬼子,摆出要跟他们拼刺的姿势。鬼子见状,加快了脚步,眼看就要到刺刀能捅到人的距离——也就十步远!牟天才突然吼了一声:“打!”
  弟兄们的步枪同时响了!“砰砰砰”的枪声在山谷里回荡,子弹穿透鬼子的军装,有的鬼子应声倒地,摔在桥面上,鲜血顺着木板的缝隙流下去,染红了溪水;有的鬼子没被打中,想往前冲,可没跑两步,就被第二波枪声撂倒。“那时候我看着鬼子倒下去,心里的解气啊,没法说!”老兵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又看到了当年的场景,“以前拼刺刀,咱们总吃亏,那天不一样,咱们的子弹比他们的刺刀快,比他们的刺刀狠!”
  没等他们清理完桥面的尸体,第二波鬼子又冲了上来。这次鬼子学乖了,走得更小心,可结果还是一样——刚到十步远的距离,就被弟兄们的子弹打退,桥面上又多了几十具鬼子的尸体。剩下的第三波鬼子站在远处,举着刺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再往前迈一步。牟天才后来想,那些鬼子大概从没见过这样的白刃战,他们以为自己的拼刺所向无敌,可那天,他们碰到的是拿着“实弹”的中国兵。
  接下来的几天,日军又发起了好几次进攻,有的从正面冲桥,有的想从溪水下游绕过来,可每次都被牟天才和弟兄们打了回去。弟兄们饿了就啃口干粮,渴了就喝口溪水,困了就轮流趴在工事里眯一会儿,没人喊累,没人退缩——他们知道,身后就是自己的同胞,就是自己的家国,不能退!
  这场仗打了整整五天,最后鬼子终于撑不住了,拖着尸体和伤员退了回去。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一仗,28集团军一共消灭了2000多鬼子,缴获了380匹马,还有不少枪支、弹药、粮食——这些物资,后来都成了部队继续抗战的本钱。“宜昌的鬼子后来再也不敢轻易来木桥溪了,他们知道这儿有群不怕死的中国兵。”老兵说得骄傲,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1944年豫中会战,牟天才在一次冲锋中被炮弹碎片击中了头部。他说,当时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左眼已经看不见了,耳朵也聋了大半,医生说他捡回一条命就算幸运。可伤一好,他又回了部队——“弟兄们还在前线打鬼子,我不能留在后方。”直到抗战胜利,他才跟着部队驻防四川。
  1949年10月,部队撤退时,牟天才请假回南部老家看父母。那会儿他已经32岁,高大帅气,眼神里带着军人的硬朗,在老家很受姑娘们喜欢。后来经人介绍,他认识了湖北宜昌的杨秀兰,姑娘比他小10多岁,温柔贤惠,两人一见如故,没多久就结了婚,在阆中二龙镇安了家。
  
  牟天才说,婚后的日子虽然不富裕,却很踏实。他和妻子养了三个孩子,白天他去地里干活,晚上就给孩子们讲当年打鬼子的故事,妻子则在灯下缝缝补补,一家人其乐融融。后来孩子们长大了,又有了孙子、曾孙,四世同堂,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秀兰是个好女人,这辈子跟着我没享过多少福,却从没抱怨过。”说起妻子,老兵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满满的温情。
  2015年9月,当工作人员把“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送到牟天才手里时,他激动得手都在抖。他把纪念章戴在胸前,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眼眶通红:“这枚章不是给我一个人的,是给所有在抗战中牺牲的弟兄们的。”那天,他还特意穿上了珍藏多年的旧军装,虽然衣服已经不合身,却依旧笔挺。
  2021年6月5日,102岁的牟天才走了。走的时候,他手里还攥着那枚纪念章,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
  牟天才的故事,是千千万万抗战老兵的缩影,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今天的和平,这样的往事,我们不能忘,也不敢忘。因为那是中国人的骨气,是中华民族的脊梁。
  
  (二)
  
  2005年胶东的夏天,蝉鸣裹着麦收后的干爽风,吹进韩震老哥家的小院。我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看着他用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右手虎口那道深疤——疤痕像条褐色的小蛇,从虎口延伸到手腕,那是1944年葛庄战斗里,被鬼子军刀划开的伤。“李明,你摸这疤,现在下雨还会痒,一痒我就想起南河滩上的刺刀光。”韩震的胶东口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把我拽回了七十多年前的鲁中山地。
  
  老哥说,葛庄的仗,是从“破译电报”开始的。1944年8月底,山东军区机要科的同志在煤油灯下熬了整整半个月,眼睛熬得通红,终于摸透了日伪军电报的密码规律。有天深夜,情报处的同志把破译出的电报送来,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一路2300多人的日伪军,要从莒县出发,沿沂博公路北返淄博,中途会经过葛庄山区——那地方两边是陡峭的山,中间就一条窄公路,像个扎紧了口的“口袋”,是设伏的好地方。情报先送到参谋处长李作鹏手里,他连夜骑马赶到罗荣桓同志的住处汇报,转天一早,这份情报就摆在了鲁中军区司令部的桌上。9月2日,鲁中军区政委罗舜初和参谋处长胡奇才围着地图研究了一上午,手指最终落在“葛庄”两个字上:“就这儿,把口袋扎紧,让鬼子有来无回!”
  9月3日凌晨四点,天还黑着,韩震他们1营1连的战士们就背着枪,钻进了葛庄两侧的山林。山风凉得刺骨,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军装,贴在身上冷得发抖,可没人敢动——大家都趴在草丛里,眼睛盯着山下的公路,手里的“汉阳造”早擦得发亮,刺刀“咔嗒”一声卡进枪头,刀刃在微光里闪着冷光。韩震当时和侯英俊排长挨着,侯排长悄悄跟他说:“待会儿听我命令,刺刀要快,别给鬼子反应的机会。”韩震攥着枪的手紧了紧,掌心全是汗。
  约莫八点,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接着是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咯吱”声——鬼子来了!最前面是四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套着挽具,牵引着两门山炮,炮身裹着帆布,却藏不住那沉甸甸的杀气;后面跟着一个小队的骑兵,马背上的鬼子歪戴着钢盔,手里的马刀垂在身侧,时不时用马靴踢一下马肚子,一副嚣张的模样;再往后是步兵,排成四路纵队,脚步拖沓却透着股蛮横,有的鬼子嘴里还叼着烟,烟蒂扔在地上,火星子溅起又熄灭;最后面是伪军,一个个像丧家之犬,肩背大包小包,有的枪上挑着扑扇翅膀的鸡鸭,有的手里牵着牛羊,甚至有人怀里揣着抢来的花布,活像一群刚洗劫完村庄的土匪,慢悠悠地往葛庄挪。
  太阳升到头顶时,这群日伪军终于钻进了“口袋”——葛庄的空地上。他们卸下装备,有的找石头坐下,有的开始埋锅造饭,炊烟袅袅升起,混着鬼子的吆喝声和伪军的嬉笑声。就在这时,山顶上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天空——那是信号!紧接着,四面的枪声“砰砰砰”响成一片,手榴弹“轰隆隆”的爆炸声震得山谷都在颤,碎石子和泥土从山坡上滚下来,砸在鬼子的帐篷上。伪军先慌了,扔了手里的东西就往四处窜,有的跑了没两步就摔在地上,爬起来继续跑;有的干脆跪在地上,举着枪喊“投降”。日军队长草野清中佐还算镇定,他猛地拔出军刀,吼了一声,然后举起望远镜往四周看——西面山势太险,怕被包抄,他立马下令:“撤!往东走!”
  可这时候想撤,哪还来得及?岗田健大尉带着第5中队,在炮火掩护下往蹶头岭冲,想打开一条退路。炮弹“咻”地从头顶飞过,落在山坡上,炸起的土块溅了韩震一脸。他趴在工事里,看着鬼子一点点逼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们冲过去!没一会儿,岗田健的部队就冲到了岭下的南河滩,和1营1连撞了个正着——两拨人隔着十几米,都举起了上了刺刀的枪,空气瞬间凝固了。
  “拼了!”侯排长喊了一声,率先冲了上去。韩震跟着战友们一起跃出工事,手里的枪往前刺去。100多把八路军的刺刀,对上100多把鬼子的刺刀,阳光下刀刃碰在一起,“叮叮当当”的脆响格外刺耳。只一个回合,十几名日军就惨叫着倒在地上——有的被刺刀捅进胸口,鲜血顺着刺刀往下流;有的被挑断了喉咙,双手捂着脖子,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还有的被战友的尸体绊倒,没等爬起来,就被八路军的刺刀刺穿了后背。
  
  韩震说,那时候咱八路军的战士个个都像猛虎,拼刺的动作又快又准,反观鬼子,早就没了抗战初期的锐气,以前仨鬼子背靠背,几十人都近不了身,可打了七年仗,他们的精锐死伤大半,剩下的要么是补充来的新兵,要么是老兵油子,刺杀的动作慢了不少,力气也跟不上,有的鬼子刺刀刚举起来,就被咱的战士一脚踹倒。
  有个粗矮的鬼子盯上了韩震,端着“三八大盖”就朝他扑来,刺刀直刺他的胸口。韩震往旁边一躲,同时双手握枪,猛地朝鬼子的枪身撞去——“当”的一声,鬼子的枪被震掉在地上,枪托砸在河滩的石头上,发出“啪”的一声响。那鬼子急了,嗷嗷叫着伸手去捡枪,韩震哪能给机会?他趁势往前一步,左手按住鬼子的肩膀,右手握着枪,刺刀“噗”地刺进了鬼子的小肚子。鬼子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喷出一口血,溅在韩震的军装上。他拔出刺刀,鬼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身体还在抽搐。
  旁边的雷耀臣战友刚患过痢疾,脸色还有些苍白,可拼刺时一点不含糊。他朝面前的鬼子刺了一刀,没想到用力太猛,刺刀“咔吧”一声折成了弓形,刀把还被鬼子死死抓住。雷耀臣急得大喊:“快着!快着!”侯英俊排长刚刺死第三个鬼子,那鬼子的军刀还插在侯排长的胳膊上,他一把拔出来,扔在地上,听见喊声,飞步就扑了过来。那鬼子正想夺雷耀臣的枪,没注意身后的侯排长,侯排长举起刺刀,“唰”地刺进鬼子的后背,鬼子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雷耀臣喘着粗气,对侯排长说:“谢了,排长!”侯排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打!”
  才20分钟,50多名日军就倒在了血泊里,河滩上的石头都被染成了红色,溪水从河滩流过,带着鲜血往下游淌。岗田健大尉看着自己的兵一个个倒下,气得哇哇狂叫,他挥舞着军刀,刀刃上还沾着血,带头冲了上来。侯英俊排长带着韩震和另一个战友迎了上去——侯排长朝岗田健的胸口刺去,岗田健往旁边躲,却没躲过韩震和战友的刺刀。三把刺刀同时刺进岗田健的身体,把他高高挑起来,又重重摔在河滩上。岗田健挣扎着想去摸地上的军刀,可手刚伸出去,就不动了,眼睛还瞪着天空,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会败。
  剩下的鬼子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逃。有个小个子鬼子跑得腿肚子发软,摔了一跤,被韩震和战友们追上。他立马停下脚步,双手举过头顶,右手还不忘举到帽檐,不停行礼,左手慢慢放下步枪,接着解下身上的子弹盒、刺刀鞘和背包,扔在地上,用生硬的中国话说:“统统的给你,统统的给你……别杀我,别杀我……”他的声音发颤,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韩震后来才知道,这是葛庄战斗中第一个俘虏的鬼子。
  草野清中佐在远处看着第5中队败了,气得脸都青了。他拔出军刀,指着蹶头岭,吼着让第1、4中队继续冲。两门山炮和两门迫击炮一起开火,炮弹“咻咻”地飞向蹶头岭,落在山头上,土石纷飞,阵地上的野草被烧得噼啪作响,有的战士被碎石砸伤了胳膊,却依旧趴在工事里,等着鬼子靠近。等鬼子冲到离阵地只有几十米远时,2连的战友们突然跃出工事,朝鬼子冲去——这么近的距离,鬼子的炮火根本不敢用,怕误伤自己人。就这样,鬼子冲了五次,咱八路军反冲了五次,每次都把鬼子打退。有一次,鬼子差点冲上阵地,侯排长带着战士们用枪托砸、用石头扔,硬是把鬼子赶了下去。蹶头岭阵地始终牢牢攥在手里,像块硬骨头,让鬼子啃不动、咬不破。
  到了黄昏,太阳快落山了,天边染成了暗红色。八路军全线发起攻击,冲锋号“嘀嘀嗒嗒”地响,震得人心潮澎湃。各团的战士们端着枪,用轻重机枪和集束手榴弹开路,跃出阵地就往敌群冲。有的地段,敌我展开近距离冲击,子弹打完了就用枪托砸鬼子的脑袋,有的战士枪托砸断了,就抱着鬼子滚在地上,用拳头打、用牙咬;有的地段,再次拼起白刃战,刺刀捅进去的声音、骨头断裂的声音、鬼子的惨叫声混在一起,成了战场上最壮烈的乐章。伪军大部分被歼灭,有的投降,有的被打死;鬼子也死伤惨重,河滩上、公路旁,到处都是鬼子的尸体,战士们往前冲时,稍不注意就会被尸体绊倒。
  草野清见天色越来越暗,知道再撑下去就要全军覆没,他带着残部,慌慌张张地退到葛庄西北的水母娘娘庙。那庙不大,院墙都塌了一半,他们在庙里抢修工事,用门板、石头堵住门口,想负隅顽抗。韩震和战友们追到庙外,围着庙喊:“缴枪不杀!”可里面的鬼子还在开枪,时不时扔出两颗手榴弹。侯排长说:“别跟他们耗着,等天亮了再收拾他们!”
  
  9月4日上午8点,天刚亮,鬼子就先朝北面阵地开炮,炮弹“轰隆隆”地炸,把阵地炸得坑坑洼洼。接着,30多个日军拉开队形,小心翼翼地往北冲。可冲了没多远,就被咱的轻重机枪压了回去,子弹“嗖嗖”地从他们身边飞过,有的鬼子刚跑两步就被打倒,剩下的慌忙回撤,连尸体都顾不上拖。草野清这老狐狸,见北面攻不下来,就下令把炮火转向南边,炮弹一颗接一颗地落在南边阵地上,尘土和碎石漫天飞。然后,他让所有剩下的鬼子往南边阵地冲,嘴里还喊着“万岁”。
  战友们早就接到命令,故意“抵挡”了一会儿,假装撑不住,扔了几支枪,就往后面的山林退。鬼子以为找到突破口,一个个像疯了一样往前冲,冲到南边阵地后,见没人抵抗,就顺着河滩往沂河方向跑,想渡河逃走。炮车、辎重和战马挤在狭长的河滩上,乱成一团,有的马受惊了,扬起前蹄,把鬼子甩在地上;有的炮车陷进泥里,怎么拉都拉不动。
  就在这时,预伏在沂河两岸山林里的八路军突然杀了出来——轻重机枪“突突突”地扫,子弹像雨点一样落在鬼子群里;手榴弹“嗖嗖”地扔过去,“轰隆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鬼子瞬间陷入重围,成片成片地倒下,有的被打死在河滩上,有的掉进沂河里,被湍急的河水冲走。草野清带着残部,想顺河往下游逃,可两岸的八路军平行追击,时不时开枪射击,扔手榴弹。一直打到下午6点,天快黑了,日伪军大部分被歼灭,草野清只带着14个残兵,趁着夜色,往无儿崮方向拼死逃了——那是唯一没被包围的方向,可他们跑的时候,连武器都扔了,活像一群丧家之犬。
  
  韩震说,战斗结束后,他和战友们在阵地上清点战利品,光日军的尸体就抬了300多具,俘虏了31个鬼子;伪军更惨,毙了1300多,俘了367个。还缴获了两门山炮、两门60迫击炮,还有大批的子弹、粮食和辎重——那些粮食,后来分给了附近的老乡,老乡们都说:“八路军打得好!”更解气的是,这仗彻底宣告,咱八路军的白刃战已经压倒了鬼子,以前他们吹嘘的“武士道精神”,在咱的刺刀面前,根本不管用。
  当时战地记者铮石就在阵地上,他亲眼见证了这场战斗,战后还专门采访了侯英俊排长。侯排长那会儿胳膊上、腰上都受了伤,却笑着说:“这点伤不算啥,只要能打跑鬼子,就算牺牲也值!”铮石同志听了,深受感动,写了篇《战斗英雄侯英俊》,刊登在当时的报纸上,让更多人知道了侯排长的事迹。可惜的是,1945年8月,抗战胜利的前几天,侯排长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没能亲眼看到鬼子投降的那一天。
  新中国成立后,韩震因为当年拼刺刀时的旧伤,退伍回了胶东老家。他在村里种了几亩地,娶了媳妇,生了三个孩子,日子过得踏实又安稳。他从不跟孩子们炫耀自己当年的战功,直到有次村里小学请他去讲抗战故事,孩子们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亲是个战斗英雄。2007年,韩震走了,享年87岁。走的时候,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
  我曾特意去了趟葛庄,站在当年的南河滩上,看着脚下的石头和流淌的溪水,仿佛还能听见当年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还有战士们冲锋的呐喊声。那些像韩震老哥、侯英俊排长一样的指战员,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今天的和平,他们的故事,不该被忘记。因为那是咱八路军的骨气,是中华民族的硬气,是刻在骨子里的家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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