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无名者之血>第八十五章 刺杀教官,敢死队长

第八十五章 刺杀教官,敢死队长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9-01 09:30:01      字数:10607

  (一)
  
  2019年夏,河南周口板桥镇的日头毒得很,镇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被晒得打卷,却依旧撑起一片浓荫。我搬了张石凳坐在树荫下,身旁的张长海老兵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那双曾见证过血与火的眼睛,随着话语渐渐亮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七十多年前的中条山。
  
  “1938年我加入西华县保安队时,才刚过十六岁生日。”老兵呷了口凉茶,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那时候家里穷,爹娘都没了,跟着同乡去当兵,就想混口饭吃,后来才知道,当兵是为了打鬼子,保咱的家。”后来部队编入第一战区挺进第一纵队,1940年,他因为枪法准、身手灵活,被选去洛阳军事干部训练团。那一年,他天天泡在训练场上,晨曦微露时就握着木枪练刺杀动作,枪托把右肩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血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正午的太阳晒得地面发烫,他和战友们趴在地上练瞄准,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到了晚上,还要在煤油灯下学游击战术,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有的地方被汗水洇得模糊不清。一年后,他成了纵队三个团的刺杀教官,手里的木枪换成了真枪,肩上也多了份沉甸甸的责任。
  1941年7月,张长海任3团2营6连少尉排长,带着全排47个弟兄开赴中条山区北大山。出发那天,每个战士都背着沉甸甸的弹药和干粮,有的哼着家乡的小调,有的互相打趣,没人知道,这场仗会打得这么苦。进山第六天上午,营部传来命令,要求各部队以团为单位固守阵地,与鬼子死战。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有的挖战壕,有的擦拭刺刀,张长海蹲在战壕里,给新兵王二柱演示刺杀动作:“记住,鬼子捅过来时,要侧身用枪身拦,然后趁他没反应过来,直接捅他心口!”王二柱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步枪,眼里满是坚定。可没过多久,又一道命令下来——立刻向南山转移。
  担架只有寥寥几副,能走的伤员拄着枪杆,一瘸一拐地跟在队伍后面;不能走的伤员躺在战壕里,有的拉着张长海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排长,别丢下我,我还能打鬼子!”张长海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强忍着眼泪说:“你在这儿等着,等咱打跑了鬼子,肯定来接你!”可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安慰人的话,一旦转移,这些伤员大概率会落入鬼子手中。队伍出发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战壕,那些伤员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视线里,他咬了咬牙,转过身,大步向前走。
  
  到了南大山,部队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战士们找了块相对平坦的地方,有的靠在树上睡觉,有的拿出仅剩的干粮啃着。张长海刚闭上眼睛,就被炊事员老李叫醒:“排长,来喝点野菜汤,好歹填填肚子。”他接过陶碗,汤里只有几片野菜叶子,几乎看不到米粒,可他还是小口小口地喝着,这是他们仅有的补给了。可这份平静只维持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清晨,远处传来的飞机轰鸣声打破了宁静。
  “鬼子的飞机来了!隐蔽!”张长海大喊着,一把将身边的王二柱按进战壕。话音刚落,炮弹就像雨点一样砸了下来,泥土和碎石溅得他满脸都是,耳边全是轰鸣声和战士们的惨叫声。他爬起来,摸出步枪,透过战壕的缝隙往外看,只见鬼子的步兵正端着枪,一步步朝阵地逼近。“弟兄们,跟鬼子拼了!”张长海嘶吼着,率先跳出战壕,战士们也跟着冲了上去。枪声、刺刀碰撞的“叮叮当当”声、鬼子的惨叫声、战士们的呐喊声混在一起,阵地前很快就躺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激战了几个小时,2营的弟兄们死伤过半,王二柱也倒在了血泊中,他的胸口被鬼子的刺刀捅穿,手里还紧紧攥着步枪。张长海红了眼,握着他的“湖北条”步枪,朝着冲上来的鬼子冲去。他是刺杀教官,对刺杀技术了如指掌,再加上年轻力壮,根本不怕鬼子。第一个鬼子端着枪朝他心口捅来,他侧身一闪,同时用枪身狠狠一拦,“当”的一声,鬼子的刺刀偏了方向,却划开了他的右手掌,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枪杆往下滴,染红了枪托。他没顾上疼,趁着鬼子收枪的间隙,双手攥紧枪托,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鬼子的下腹部砸去。那鬼子惨叫一声,身子弓得像个虾米,倒在地上还想挣扎,张长海毫不犹豫地举起步枪,对着他的胸口又刺了一刀。拔出刺刀时,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脸,带着刺鼻的铁锈味,他抹了把脸,又朝着下一个鬼子冲去。
  第二个鬼子看到同伴惨死,眼神里露出了怯意,转身就想跑。张长海哪能让他逃走,迈开大步追了上去,趁着鬼子转身的瞬间,从背后把刺刀狠狠捅进了他的腰眼。那鬼子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伤口里汩汩流出。不到一个小时,张长海的刺刀下就躺了六个鬼子,他的衣服上沾满了鲜血,右手掌的伤口越来越疼,可他依旧握着步枪,不肯后退一步。可冲上来的鬼子越来越多,阵地眼看就要守不住了,他看了一眼身边还能动的六个战士,大喊一声:“撤!”几个人猫着腰,趁着硝烟的掩护,往山下跑去。
  全团的阵地已经丢了,到处都是打散的官兵,有的战士在漫无目的地奔跑,有的倒在地上呻吟。他们刚跑下山,就听到了鬼子的机枪声,“哒哒哒”的枪声在山谷里回荡。“快卧倒!”张长海大喊着,可还是晚了,四个战士当场就被机枪子弹击中,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张长海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强忍着悲痛,带着剩下的李建和王立运,钻进了东大山的树林里,不敢有丝毫停留。
  第二天一早,王立运就病倒了。他发着高烧,嘴唇干得裂出了血口子,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张长海让他靠在一棵大树下休息,又把自己的水壶递给他,里面只剩下最后几口水。“你在这儿等着,我让李建去附近村里找吃的,很快就回来。”张长海说完,朝李建使了个眼色。李建点点头,拿起步枪,小心翼翼地朝着树林外走去。可直到天黑,李建都没回来。张长海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李建大概率是遇上了鬼子,再也回不来了。
  第三天,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倾盆大雨。山里的温度骤降,冷得像冰窖一样。张长海把自己身上仅有的单衣脱下来,盖在王立运身上,自己则缩在大树下,用树叶遮挡雨水。王立运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后来干脆闭上眼睛,不管张长海怎么喊他的名字,他都没反应。上午十点,王立运彻底没了气息,他的手还紧紧攥着张长海的衣角,仿佛还在寻求一丝温暖。
  
  讲到这里,张长海停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声音哽咽着说:“全排47个弟兄,进山的时候个个都精神抖擞,到最后就剩我一个……我对不起他们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平复了情绪,接着往下讲。
  从王立运牺牲那天起,张长海就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因为他的老家太康在东边,他想活着回去,想把弟兄们的故事告诉更多人。饿了,他就找地里没成熟的玉米棒子生吃,或者摘树上的树叶、挖地里的野菜嚼;渴了,就喝山间的溪水,有时候溪水浑浊,他就用布过滤一下再喝。白天,他怕遇上鬼子,只能躲在茂密的树林里,透过树叶的缝隙观察外面的动静;夜里,他怕有野兽出没,就爬到高高的树上,用皮带把自己牢牢地拴在树枝上,哪怕只能眯一会儿,也不敢放松警惕。有好几次,他都因为过度劳累和饥饿晕了过去,醒来后,又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往东走。
  有一次,他正沿着一条山路慢慢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鬼子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他心里一紧,赶紧回头看,只见十几个鬼子正举着枪,朝着他的方向走来。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几米高的悬崖,根本没有躲避的地方。情急之下,他想都没想,纵身就跳下了悬崖。幸运的是,悬崖底下有一个山洞,他掉下去的时候,正好落在了山洞门口的草地上,只是腿被摔得生疼。他顾不上查看伤口,赶紧爬进山洞里,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鬼子追到悬崖边,趴在悬崖边上往下看了看,又对着山洞的方向喊了几句日语,见没有任何回应,以为他摔死了,就骂骂咧咧地走了。张长海听到鬼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可他刚休息了没几分钟,就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心里一沉,缓缓地转过身,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光一看,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一条碗口粗的大蟒蛇正盘踞在山洞里,吐着长长的信子,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浑身冒出冷汗,连腿都软了,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慢慢站起来,趁着蟒蛇还没发动攻击,拔腿就往山洞外跑,连掉在地上的步枪都顾不上捡,一直跑了很远,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才停下来大口喘气,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鞋早就跑丢了,脚底板被石头划得全是伤口。
  后来,他实在饿得走不动了,就想着去附近的村子里找点吃的。可他刚走进一个村子,就被几个巡逻的鬼子发现了。他想跑,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很快就被鬼子抓住了。和他一起被抓的,还有其他两百个战俘,他们被关在一个废弃的院子里,院子四周都有鬼子看守。战俘里,军衔最高的是3师的一个中校副团长,姓赵,他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可眼神依旧坚定。院子里还有一对母女,母亲看起来三十多岁,女儿只有十七岁,听说她们是某部电台台长的妻子和女儿,台长牺牲后,她们就被鬼子抓了过来。
  每天,鬼子只给他们很少的食物和水,很多战俘都因为饥饿和疾病倒下了。张长海心里憋着一股劲,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出去,不能就这样死在鬼子手里。有天上午,两个鬼子突然闯进院子里,他们手里端着枪,眼神猥琐地盯着那个十七岁的女孩。其中一个鬼子走上前,一把抓住女孩的胳膊,就往外拉。女孩吓得大哭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喊:“妈妈,救救我!妈妈,救救我!”她的母亲见状,立刻冲上去,一把抱住女孩,想把她从鬼子手里抢回来。可那个鬼子毫不留情,一脚就把她踢倒在地上,她的额头撞在了石头上,当场就流出了血。
  赵副团长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跳起来,大吼一声:“弟兄们,鬼子太欺负人了!跟他们拼了!”张长海第一个响应,他抄起身边一块石头,朝着离他最近的鬼子砸去。其他战俘也被激怒了,有的拿起地上的木棍,有的捡起砖头,纷纷朝着鬼子冲去。那两个鬼子没想到战俘们敢反抗,一时慌了神,还没来得及掏枪,就被蜂拥而上的战俘们围了起来。石头、砖头、木棍朝着他们身上砸去,没过多久,那两个鬼子就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快,去抢鬼子的枪!”赵副团长大喊着,率先朝着鬼子的住处冲去。当时,看守他们的鬼子正在屋里吃饭,枪都整齐地架在门口。张长海和其他战俘冲进去,拿起枪,对着正在吃饭的鬼子一阵扫射。鬼子们毫无防备,很快就被全部消灭了。之后,赵副团长带着大家,朝着百里外的黄河渡口跑去,他们知道,只有过了黄河,才能摆脱鬼子的追击。
  
  他们一路小跑,不敢有丝毫停留,跑了大约四十里路,身后就传来了鬼子的枪声——小股鬼子追上来了。“你们先跑,我和张排长带着几个人在后面掩护!”赵副团长说完,就挑选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战士,包括张长海在内,留下来阻击鬼子。他们找了个有利的地形,趴在地上,朝着追上来的鬼子开枪。鬼子的人数越来越多,他们边打边退,一直退到了黄河边。
  就在这时,黄河南岸传来了炮火声——是85师的部队听到了枪声,前来支援他们了!85师的炮火朝着鬼子的方向发射,有效地阻挡了鬼子的追击。张长海和其他掩护的战士趁机朝着黄河边跑去,可撤退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被鬼子的炮弹击中,倒在了路上。到了黄河边,原本两百人的队伍,就只剩下一百人左右了。
  85师派了三只木船来接应他们,可每只木船只能装三十个人,三只船总共也只能装九十个人。“你们先上船,我和张排长还有其他几个弟兄留下来,再掩护一会儿!”赵副团长说什么都不肯先上船。张长海想劝他,可赵副团长态度坚决,他只能带着其他九十个人先上船。可他们刚上船没多久,就看到赵副团长和剩下的六个战士朝着他们挥手——鬼子又追上来了!
  船慢慢向对岸划去,张长海站在船上,看着赵副团长他们和鬼子激战的身影,心里很不是滋味。等船到了南岸,他立刻找到85师的指挥官,请求派兵去支援赵副团长他们。可就在这时,他们看到赵副团长和六个战士朝着黄河边跑来,身后还跟着一群鬼子。他们跑到黄河滩上,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小屋,拆了屋顶的三根木料,用绳子捆在一起,放进河里,然后八个人抱着木料,用脚蹬水,朝着南岸漂来。
  可就在他们漂到河中间的时候,几架鬼子的飞机飞了过来,对着他们扔炸弹。“快卧倒!”张长海大喊着,可炸弹还是落在了木料附近。水花溅得很高,有三个战士当场就被炸死了,赵副团长的胸口也中了弹,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他看着张长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长海,一定要……活着回去……”说完,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张长海强忍着悲痛,和剩下的四个战士一起,继续朝着南岸漂。他们躲过了鬼子飞机的轰炸,最终成功漂到了南岸。上岸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精疲力尽,倒在地上,好久都站不起来。
  
  抗战胜利后,张长海编入33军。1947年,在山西太谷县,他看清了国民党的真面目,毅然投诚了解放军。新中国成立后,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他主动请缨,赴朝参战,在战场上,他依旧冲锋在前,后来因为战功卓著,被提拔为副连长。回国后,他被调到汉口防空学校当教员,把自己的战斗经验传授给更多的战士。可后来,因为受一些历史问题的牵连,他被调到了农场工作。直到1980年,问题才得到解决,他终于可以回到家乡,在板桥镇务农,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2019年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快一百岁了,可身体依旧很硬朗,每天都会在镇口的老槐树下坐一会儿,有时候会给路过的年轻人讲当年的抗战故事。他说:“我活着,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那些牺牲的弟兄们,我要把他们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让大家知道,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多少人用生命换来的。”
  那天的太阳渐渐落下,余晖洒在老槐树上,也洒在张长海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我和老兵告别时,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说:“李明,你一定要把这些故事写下来,让更多人记住那段历史,记住那些牺牲的战士。”我用力点点头,告诉他,我一定会的。
  
  (二)
  
  2020年秋,河南唐河县黑龙镇的桂花开得正盛,风一吹,满街都是甜丝丝的香气。我在志愿者引领下,踩着落满桂花的石板路,走到张天生老兵家门口,他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到我来,老兵和我握手,指了指石磨对面的小板凳,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张军介绍你来的吧。坐吧,咱慢慢说——那都是七十多年前,在缅甸丛林里的事儿了。”
  张天生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背上的老年斑像撒了把碎芝麻,指关节因为早年握枪、拼刺刀留下的旧伤,肿得有些变形,可一说起“驻印军”“敢死队”,他浑浊的眼睛里就像燃起了火苗,一下子亮了起来。
  
  张天生是土生土长的黑龙镇人,1938年参军时才刚满15岁。那会儿鬼子已经占了河南不少地方,他看着家乡的庄稼被烧、乡亲们逃难,心里憋着股劲,偷偷跟着邻村的老兵报了名,编入了中央化学兵团学兵总队。在总队里,训练苦得能扒掉一层皮——天不亮就得爬起来练队列,齐步走、正步走,走得脚底板起水泡;白天趴在晒得发烫的地上练瞄准,枪托抵着肩窝,练到吃饭时连筷子都握不住;晚上还得在煤油灯下背军事理论,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有的地方被汗水洇得模糊不清。两年下来,他的枪打得又准又稳,队列走得比老兵还齐整,总算熬成了班长。
  1943年7月,部队接到命令,要从昆明乘飞机去印度汀江,编入中国驻印军。那是张天生第一次坐飞机,飞机在天上颠簸时,他紧紧攥着枪,心里既紧张又期待——听说驻印军的装备比国内好,能用上美式冲锋枪,他盼着早点上战场,把鬼子赶出缅甸。到了印度后,他被分到1团3营9连,成了3排排长。第一次摸到崭新的冲锋枪时,他摩挲着枪身,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带着弟兄们多杀鬼子,早点回祖国。
  1944年初,盟军的侦察机传来消息:缅甸丛林深处藏着一个日军弹药库,里面堆满了炮弹、子弹,是鬼子的“补给命脉”。指挥部决定组建敢死队,趁夜摸营,把这个弹药库炸掉。消息传到1团,战士们都红了眼,纷纷抢着报名。张天生拿着申请书,一路跑到连长办公室,把纸往桌上一拍:“连长,我去!我是排长,我先上!”最后,部队从全团挑了100个身强力壮、作战经验足的战士,张天生因为枪法准、脑子活,被任命为敢死队队长。
  出发前的那个晚上,丛林里静得能听到虫鸣。敢死队的队员们围坐在篝火旁,每个人都拿出针线,把自己的姓名、生辰八字、籍贯缝在衣服内侧——大家都知道,这一去大概率是回不来了,缝上这些,万一牺牲了,好歹能让家人知道自己的下落。有的战士还从怀里掏出家人的照片,反复摩挲;有的则低着头,小声念叨着家乡的地名。张天生也缝了自己的信息,还把母亲织的粗布袜子塞进了背包——那是他离家时,母亲连夜织的,说能“保平安”。除了炸药包,每个人还背着冲锋枪、手枪、大刀,揣着8颗手榴弹和500发子弹,装备压得肩膀生疼,可没人抱怨一句。张天生看着眼前的弟兄们,大声说:“咱这次去,是为了炸掉鬼子的弹药库,为了后面的大部队能少流血!就算死,也要拉着鬼子垫背!”弟兄们齐声喊“好”,声音在丛林里回荡。
  
  当天夜里,月亮躲进了云层,伸手不见五指。张天生带着敢死队,猫着腰在灌木丛里爬。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衣服,冷得刺骨;树枝上的尖刺刮破了胳膊,渗出血珠,可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了弹药库外围的铁丝网前——那铁丝网有一人多高,上面还挂着铃铛,稍微一碰就会响。两个负责开路的队员掏出钳子,屏住呼吸,“咔嗒、咔嗒”地剪着铁丝,每剪一下,大家的心都跟着揪一下。很快,铁丝网上剪开了一道能容一人通过的口子。
  张天生朝着事先侦察好的哨兵位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握着大刀,脚步轻得像猫一样摸了过去。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那个鬼子哨兵正背对着他们,靠在树干上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里一闪一闪,还时不时哼几句日语小调。张天生屏住呼吸,悄悄绕到鬼子身后,突然扑上去,一只手紧紧捂住鬼子的嘴,另一只手握着大刀,顺着鬼子的喉咙狠狠一划——鬼子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上。张天生赶紧把鬼子的尸体拖到灌木丛后,迅速换上鬼子的军装和钢盔,故意佝偻着背,学着鬼子的样子,迈着八字步往里走。身后的队员们跟在不远处,借着树影的掩护,悄悄推进。
  刚进鬼子兵营,就听到几间营房里传来鬼子的呼噜声,有的还夹杂着梦话。张天生抬手比了个“打”的手势,队员们立刻端起冲锋枪,枪口对准营房门口。“打!”张天生低喝一声,“哒哒哒”的枪声在夜里突然炸开。睡梦中的鬼子被惊醒,有的光着膀子就往外冲,有的迷迷糊糊地去摸枪,可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倒在了枪口下。短短几分钟,就打死了20多个鬼子。
  剩下的鬼子慌了神,开始组织反抗,子弹从营房里射出来,打在树干上“砰砰”响。混乱中,一个戴着军官帽、挎着军刀的鬼子从营房里冲出来,挥舞着军刀喊着日语,想让鬼子们稳住阵脚。张天生眼疾手快,扑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用手枪指着他的太阳穴,大声喊:“下令投降!不然我毙了你!”可那鬼子不仅不投降,还挣扎着要掏腰间的军刀,嘴里还骂着脏话。张天生没客气,对着他的胸口“砰”地就是一枪,鬼子应声倒地。
  紧接着,队员们把手榴弹往鬼子的营房和弹药库里扔,“轰隆隆”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弹药库里的炮弹、子弹被引爆,火光一下子把半边天照亮,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地面都在抖,足足响了几个小时。等硝烟渐渐散了些,张天生才发现,身边的弟兄少了一大半——有的倒在营房门口,手里还握着冲锋枪;有的趴在弹药库旁,身上沾满了灰尘和血。最后清点人数,100人的敢死队,只剩下18个能站起来的,82个弟兄要么牺牲,要么在混乱中失踪,再也找不回来了。后来,部队给他们记了大功,可张天生说:“那功勋章再亮,也换不回弟兄们的命啊!”
  没过多久,驻印军继续向缅甸日军发起进攻。张天生带着3排在前面开路,丛林里的环境比想象中更恶劣——蚊子比手指头还粗,叮一口就是一个大包,痒得钻心;地上的蚂蟥顺着裤腿往上爬,吸饱了血才肯掉下来;有时候还会遇到毒蛇,得小心翼翼地绕着走。大家每天走不了多少路,还得时刻提防鬼子的冷枪,饿了就啃压缩饼干,渴了就喝丛林里的溪水,晚上就靠在树干上眯一会儿。
  第四天凌晨4点,天刚蒙蒙亮,露水把衣服打湿了一大片。张天生正带着队员们踩着露水往前走,突然听到前面传来“哗啦”一声——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他立刻抬手示意大家停下,刚拔出枪,就和一大队鬼子撞了个正着。双方几乎同时开了火,子弹在耳边“嗖嗖”飞过,有的打在树干上,溅起木屑。“冲!跟鬼子拼了!”张天生喊着,带头往前扑,离得太近了,步枪根本施展不开,大家干脆端起冲锋枪扫射,有的队员子弹打光了,就掏出大刀,朝着鬼子冲过去。
  张天生带了将近600发子弹,可没一会儿就打光了。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鬼子的三八大盖,插上刺刀,刚直起身,就看到一个鬼子举着刺刀朝他捅过来。他侧身一闪,同时用枪托砸向鬼子的肩膀,鬼子疼得叫了一声,刺刀掉在地上。张天生趁机把刺刀捅进了鬼子的胸口,拔出刀时,血溅了他一身。这时候,天上的盟军飞机在头顶盘旋,却没法轰炸——敌我双方混在一起,怕误伤自己人。
  张天生知道,这样硬拼不是办法,他大声喊着,让战友们迅速靠拢:“三人一组,背靠背呈三角形!互相掩护!”他在训练时教过大家,这种队形在肉搏时最管用,能挡住来自不同方向的攻击。队员们赶紧调整队形,人与人相隔两米,端着刺刀,朝着鬼子杀过去。刀光剑影里,张天生看到自己的勤务兵周进显被一个鬼子从背后捅了一刀——周进显才18岁,是队伍里最年轻的兵,出发前还跟张天生说,等打完仗,要回家娶媳妇。周进显回过头,想把手里的枪递给张天生,可没等递过来,就倒在了地上,眼睛还睁着,好像在看着家乡的方向。
  张天生红了眼,朝着那个鬼子冲过去,连着刺了三刀,直到鬼子没了动静。战斗从凌晨4点一直打到早晨8点,太阳升得老高,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照在满地的尸体上。就在大家快撑不住的时候,后面的大部队终于冲了上来,鬼子见状,赶紧往后退。张天生站在原地,浑身是血,衣服里面全是汗水,外面溅满了血水,连眼睛都被血染红了。他后来回想,那天自己至少杀了30个鬼子,挡在前面的鬼子,他都要补上三刺刀——他要替周进显,替所有牺牲的弟兄们报仇。
  打扫战场时,眼前的景象让人心碎:地上到处都是尸体,有鬼子的,也有自己的弟兄,有的战士手里还握着枪,手指紧紧扣着扳机;有的则趴在地上,背上插着鬼子的刺刀。张天生一个个清点人数,51人的3排,最后能站着的只有他、1班班长董真和2班班长潘其云三个人,还有8个重伤员躺在地上哼哼,剩下的40个弟兄,全牺牲了。董真的胳膊被刺刀划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却还笑着说:“排长,咱还活着,还能杀鬼子!”潘其云的帽子丢了,头发上沾满了灰尘,他拍了拍张天生的肩膀:“走,咱还得带着弟兄们接着打!”
  之后,1团被调到30里外的后方休整,印度那边空运来一批新兵补充兵力。因为在战斗中指挥得力、作战勇敢,张天生荣立了一等功。连长邓之端被调到2营当营长,接替牺牲的老营长,张天生则升成了9连连长,董真和潘其云也分别成了1排、2排的排长——当年在白刃战里背靠背、互相掩护的三个兄弟,又能一起带兵打仗了。
  
  1944年4月,密支那战役打响。鬼子把美军的指挥部和一部分阵地围得水泄不通,美军几次突围都没成功,伤亡惨重。张天生所在的独立步兵第1团奉命去解围,打头阵的先锋队员光着膀子,挥着大刀往前冲,有的胳膊被鬼子的子弹打穿了,还咬着牙继续冲;有的倒在半路,后面的人踩着尸体接着上。总算把美军救了出来时,先锋队的队员已经伤亡过半。张天生带着9连守在一个关键路口,阻击从八莫来增援的鬼子。他们趴在战壕里,等鬼子靠近了才开枪,手榴弹一颗接一颗地扔,有的战士把手榴弹拉开引线,等了几秒才扔出去,就为了让手榴弹在鬼子人群里爆炸。硬是没让一个鬼子越过路口,几十具鬼子的尸体堆在路口旁,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密支那战役结束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去增援八莫会战。指挥部一声令下,攻城部队要从河里蹚过去冲锋。鬼子在河对岸架起了机枪,子弹像雨点一样打在河里,激起一串串水花。不少战士刚下河,就被子弹击中,尸体顺着河水漂,把原本清澈的河水都染红了。好在中美空军的飞机不停地从空中轰炸鬼子的阵地,地面的大炮也对着城里猛轰,鬼子的火力才渐渐弱了些。张天生带着9连守在另一个路口,手里有三挺重机枪、九挺轻机枪和三门81迫击炮,他把重机枪架在高处,轻机枪分布在路口两侧,迫击炮对准鬼子可能突围的方向,组成了一张交叉火力网。凡是从这里想突围的鬼子,刚一露面就被打成了筛子,没一会儿,路口旁就堆满了鬼子的尸体。
  八莫战役之后,张天生跟着1团一路南下,拿下了南坎、南新等县城,还追着鬼子到了仰光。1945年2月,驻印军打下腊戍,又把逃窜的鬼子赶到了老挝和泰国,最后把他们赶下了海——那些鬼子慌不择路,有的跳进海里淹死,有的被战士们的子弹打死。之后的三个月,他们在腊戍周围的森林里清剿鬼子的残余和散兵。那时候的鬼子早就没了当初的嚣张,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手里的枪都快握不住了,变成了丧家之犬。只要战士们一包围,他们就乖乖举起手投降,有的还跪在地上求饶。俘虏集中起来后,都被运去了昆明。
  1945年5月,张天生跟着部队从腊戍乘飞机回到昆明。飞机降落在机场时,他远远就看到跑道旁挤满了人——市民们举着“欢迎远征军回家”的小旗子,有的手里捧着鲜花,有的提着装满水果的篮子。飞机刚停稳,大家就涌了上来,把鲜花和水果往他们手里塞,嘴里还不停地说:“你们辛苦了!”“谢谢你们打鬼子!”那一刻,张天生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打了这么多年仗,吃了这么多苦,总算能回到祖国,能对得起牺牲的弟兄们了。
  
  抗战胜利后,1947年,张天生从部队里退了下来。他带着仅有的行李,一路辗转,回到了唐河老家。推开家门时,院子里的老槐树还在,可父亲已经在4年前去世了。母亲看到他,头发花白的脑袋颤了颤,一下子就扑了上来,抱着他的胳膊哭:“我的儿啊,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母子俩抱着哭了好久,泪水打湿了彼此的衣服——这一别,就是10年,太多的牵挂和思念,都在眼泪里了。
  解放后,张天生当了村里的第一任村长,带领乡亲们种地、修水利,把家乡建设得越来越好。后来,他又成了黑龙镇委员,一辈子都在为家乡、为乡亲们做事。
  临走时,张天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包着一枚褪色的一等功勋章,还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当年敢死队100人的合影,每个人都穿着军装,站得笔直,脸上带着年轻的笑容,只是很多人的脸已经模糊不清了。老兵用粗糙的手摸着照片,声音有些哽咽:“这些弟兄,都该被记住啊……”我点点头,告诉老兵,我一定会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让更多人知道,当年有这么一群人,在异国的丛林里,为了祖国,为了同胞,拼尽了全力,流尽了鲜血。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