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其实符家并不姓符而是姓傅，因为防备官府缉拿，也怕军队抓逃兵，无奈之下才改傅姓为符姓的。
　　符魁嘱咐所有人，不要跟任何人说自己从哪来，更不能说自己原来姓啥，要是有人问，就一问三不知，平时不要或少和外人接触，这就是符家屯的人守口如瓶的原因。
　　
　　符虎领着两个人来到家里，把火盆里的余火扒拉扒拉，添了几个苞米瓤子，弯下腰用嘴使劲吹了几下，看见火盆冒烟了，就到碗架子拿了两个玉米面饼子放到火盆上烤，又到外屋点着柴火灶烧水。
　　等符虎端着两碗开水进来，火盆里的两个饼子已经没有了，那人在孩子的后背拍着。
　　符虎道：“还没热就吃了？”说完赶紧把水递给那人。
　　“嗯呐，小尕子饿的不行了。”那人一边说一边用嘴吹了吹，然后一点儿一点儿给孩子喝下去。
　　符虎听那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异样，但也是一闪而过没往心里去，接着道：“还有呢，慢慢吃，别噎着。”说完转身到碗架子又拿了几个饼子放在火盆里，对那人道，“你也吃吧。”说完看了看周周不好意思地道，“一大早就瞎忙，还没收拾屋子，连被也没叠让你笑话了，你先上炕坐着吧，等我收拾完就好了。”
　　符虎说完开始归拢屋子。
　　那人突然说话了：“大叔，求你救救俺俩吧。”说完，拉着孩子跪下就要磕头。
　　符虎赶紧转身伸手去扶，一只手触碰到那个人的前胸，符虎心里一惊，赶紧把手撤回来。
　　那人也是吃了一惊，瞬间满脸通红，往后退两步飞快地把两只手捂在胸前，用一双戒备的眼睛惊恐地盯着伏虎。
　　
　　来到北大荒的第二年，符魁就给符虎说了一门亲事，是离这三十里地红旗营的那姓姑娘。
　　符虎小两口儿恩恩爱爱有谦有让，符那氏屋里外头干活是一把好手，所以符虎家的日子过得很甜美。不久符那氏有喜了，符虎心里乐开了花，干活更起劲儿了，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符那氏生产的时候大流血，孩子大人都没保住。符虎痛不欲生，差一点儿喝卤水跟媳妇孩子一起上路，从此后心灰意懒话更少了。符魁和符彪又给他介绍了几门亲事，符虎都摇头不同意，气的符魁和符彪嘴上说不管了，这一晃符虎已经三十一岁了。
　　刚才符虎去扶那个人，无意中触碰到了那个人的前胸，那人的胸部软软的，分明就是个女人。
　　符虎红着脸道：“我，我，我不知道，你，你是……”
　　那人低着头；“大叔，我……”
　　符虎一拍大腿，唉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不大一会，符魁的媳妇符关氏跟在符虎的身后回来了，符虎推开门竟然愣住了。
　　炕上的棉被已经叠好放到炕琴上，桌子上的碗筷也规矩地摆在桌子上，没有编完的柳条筐被放到墙根下。
　　也许是暖和过来了，那个人已经摘掉破围巾和帽子，脱下了开花的破棉袄，露出里边穿着蓝底碎白花的夹袄。
　　此刻她正在给那孩子解衣扣，听到门响转过身来，高挑丰腴的身形凸显出女人的健康美，丰满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一条大辫子从脑后越过肩膀垂在前胸，辫梢系着一根白布绳，白净的瓜子脸由于紧张显得有点潮红，淡淡的弯眉细长的眼睛，鼻梁挺直嘴唇红润，看年龄应该在二十一二岁。
　　看见符虎和符关氏进来，姑娘紧张地低下头，用手缠绕着辫梢。
　　符关氏过来拉着姑娘的手：“哎呦，啧啧，真是个大美人，看这身段，一看就是能生能养的主。”
　　符虎赶紧拽了一把符关氏，低声说：“大嫂，说啥呢，你又不认识人家。”
　　符关氏听了符虎的话，松开拉姑娘的手，两手一拍：“看我这张嘴，姑娘别生气啊。”说完又拉起姑娘的手说，“来坐下说话。”
　　符关氏拉着姑娘的手，打听起姑娘的身世来。
　　姑娘姓洪叫敏是旗人，今年刚满二十一岁，家住肇州城的镇子边。
　　洪敏家是开烧锅铺的，她上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哥哥和嫂子跟着父亲做酒，姐姐前两年嫁到省城去了，她是家里的老姑娘。小的时候父母给她订了一门婚事，是隔壁木匠铺掌柜的独生儿子春儿，她和春儿从小一起长大，属于青梅竹马，定在今年年底成婚。
　　今年的农历八月二十七晚上，城里来了一帮胡子和城里的日本人交上了火，后来城里的治安队也来了，胡子打不过日本人和治安队，就一边打一边往城外跑，结果就跑到洪敏家的烧锅铺和隔壁的木匠铺，在双方混战中，她的父母和哥嫂还有春儿被枪子儿给打死了，木匠铺老板也受了伤，木匠铺和她家的烧锅铺也被大火烧没了。
　　木匠铺老板发送完自己的儿子春儿后，帮洪敏埋葬了父母和哥嫂，又给了她一块大洋，让她领着侄儿小栓到省城去找姐姐，谁知道在火车上，她兜里的钱就被小偷给偷了，她和小栓拿着姐姐写信的地址，一路打听找到了姐姐的家，但是邻居说姐姐一家半年前就搬到嫩江去了。
　　家没了，姐姐也搬走了洪敏和小栓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没办法，她只得领着小栓按照邻居告诉的方向往嫩江走。好心的邻居给了她一点盘缠和一些干粮，那曾想走了两天就迷失了方向，并且越走越冷，粮食和盘缠也用没了，于是她领着小栓一边讨饭一边走，一家好心的财主给了她和小栓一身破棉衣，就这样她和小栓儿走到符家屯，连冻带饿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没想到碰到了好心符虎。
　　洪敏哭着说完又要给符虎跪下，符关氏赶紧一把拉住姑娘。
　　符关氏把符虎拉到外屋关上门，小声地说：“缘分啊，老三啊，我看这姑娘长得挺好，体格也好，你干脆娶了她得了。”
　　“那，那好吗，人家现在有难，咱这样行吗？”符虎低着头满脸通红喃喃地道。
　　“呦呦你看我这三弟还面矮了，咋不行，她也没家，上哪找她姐去，咱这是救她，行了，就这么着了！”说完不等符虎回答拉开门进屋了。
　　洪敏觉得自己已经无依无靠了，再看符虎也是个老实人，何况还救了她和小栓的命，虽说年龄比她大十了岁，但是一看就是个对人知冷知热的人，心里也是满心欢喜，就答应了，但还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帮她找到姐姐。
　　符虎高兴得一个劲儿地点头：“那是，那是，倒出功夫咱就去嫩江城找。”
　　符虎找占海占江哥几个帮着把西屋收拾出来，大嫂符关氏和二嫂符郭氏，帮着把屋里的墙面和窗户用新纸糊了一遍，梅格格用红纸剪了窗花粘在窗户上，符虎把炕上的旧炕席换成新的，把自己屋里的炕琴和大柜搬过来，找木匠重新上漆描金，等这些事儿忙完后，符虎又赶着马爬犁拉着洪姑娘和小栓，到县城扯回布料，符关氏和符郭氏马不停蹄地做被褥，又请屯子里会做衣服的亲戚，帮着给洪姑娘和小栓还有符虎做新衣裳。
　　一切安排妥当，就等符魁他们回来把符虎的喜事儿办了。
　　第九天符魁他们回来了，符彪受了枪伤，一颗子弹从肩胛骨穿过，张老三的胳膊受了点儿轻伤。
　　符魁嘱咐大家对这事儿不要生张，就当没有发生过，如果有人问起这几天干什么去了，就说进甸子打猎去了。
　　屯子里的人好像有一种默契，该问的问，不该问的绝不多嘴，对于符魁几个爷们儿上哪去了，干什么去了，符彪和张老三怎么受的伤，没人打听，就连他们自己的老婆都不问，只是默默地侍候着他们。
　　其实，屯子里的每一个女人心里都知道，自己的爷们去干什么了，她们能做的就是默默地给自己出门的男人准备好行装，随口嘱咐几句要小心什么的，然后就是坐在煤油灯下看着灯苗发呆。当然也有不知道的，也有不想知道的，就是那些还在长大的孩子。
　　一晃进了腊月，到了符虎和洪姑娘成婚的日子。
　　也许老天爷也喜欢吉庆的日子，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雪慢慢地停了下来，灰色的云雾慢慢地游动，久违的太阳露出了一丝笑意，远山近景树木村屯在白雪的映衬下，犹如一张碳描的山水图画。
　　天刚放亮，洪姑娘就被二嫂符郭氏和梅格格带领的占海占山哥几个，还有屯子里的青年男女迎亲队伍，簇拥着坐上了马拉爬犁，绕着符家屯转了一圈，然后送到符虎家里，按着满人的习俗举办婚礼。
　　由于洪姑娘没有娘家人，所以和娘家有关事宜都免了，剩下的就是憋性、迈火盆、坐福、拜北斗。
　　所谓憋性，就是要憋一憋新娘子当姑娘时的脾气，告诫其已嫁人，要好好过日子，当姑娘时的脾气要改了；迈火盆取意今后的日子红红火火；坐福就是长辈女性给新娘子用细线开脸和梳头；拜北斗就是拜天地，天地就是长白山，传说那是满人老祖宗的发祥地，这一切都做完了，婚礼也就结束了，剩下的时间就是大碗喝酒大块儿吃肉了。
　　婚后半个月，符虎带着符洪氏和小栓儿，赶着马拉爬犁到嫩江县城找姐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