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作品名称:荒野,北大荒 作者:独钓清波 发布时间:2025-08-31 14:53:35 字数:3733
看守羊圈的是符魁的亲娘舅,跑腿子里四拐子。
里四拐子姓里叫鹏程,虽然这名字即好听又有意义,只不过他说话办事儿有点儿发虎,口齿还不太清楚,小时候左脚被马踩了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结果落下终身残疾,走路时一拐一拐的,于是人们便忘了他的名字,因为他在兄妹里排行第四,所以人们都叫他四拐子。
里四拐子到了三十几岁还没有娶到老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于是人们又在四拐子的前边加上跑腿子仨字,在东北,人们把没媳妇的光棍儿叫跑腿子。
当年考虑到里四拐子没有家,以后老了怕也没人养,所以符魁就把里四拐子带到北大荒,开始的时候让他放猪放羊打更守夜,后来西大坑建了羊圈,就把他安排到这看守。
里四拐子常说,他要是馋肉了就逮个大耗子炖了,那耗子肥的跟小猪羔子似的,老香了。
符彪说,虽说耗子被养的膘肥体壮,但剩下的粮食,总要比被耗子糟蹋得多,要是把粮仓建在屯子里,一样有耗子糟蹋,弄不好还要招来两条腿的狼。
符家屯的仗义疏财在绺子群里是出了名的,但要是来的绺子多了,那符家屯就算再富也养活不了,何况有的绺子是有奶是娘,没奶就骂娘的货色。
虽然符家屯有碾子山的草上飞这个牌子挡着,但有些小股绺子的日子并不好过,这就免不了有个别死缠烂打的来胡闹,弄不好就要死人的,为了不得罪这些瘟神煞星,不得不出此下策把粮食放到屯子外的地窖里,虽然养肥了耗子,但却消了不少灾,只不过累坏了那几十只猫了。
装完粮食,符彪回家让符郭氏拿出半匹白布,盖在麻袋上绑好。
第二天,天上地下依旧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房屋树木,盖在麻袋上的白布已经完全让雪遮住。
吃完晌午饭,符魁骑着枣红马,穿着羊皮大氅,戴着狐狸皮帽子,脚下蹬着牛皮靰鞡,后腰别着家伙,站在第一挂马爬犁前面,身边是一个骑黑马穿羊皮大氅,脖子围着狐狸皮围脖,头戴狐狸皮帽子,腰里别着两把盒子炮的汉子,他就是碾子山的胡子头鬼见愁草上飞。
草上飞应符魁的请求,亲自带着几个弟兄下山来给符魁带路。
屯子里有人说草上飞二十多岁,是个白面书生,也有人说是四五十岁,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更有人说看不出多大岁数,长的是吓死人的丑八怪。其实这些都是人们的猜想,除了符家兄弟和吴二楞几个,符家屯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草上飞,谁也不知道那狐狸围脖包裹的脸长的是啥样。
符彪骑着大白马,站在最后那辆爬犁后面,这哥俩照旧是一个开路,一个断后。
李有才、张老三、关六子、王二毛还有草上飞带来的人,手里拿着长的,腰里别着短,骑着马分别站在爬犁两侧。
雪越下越大,十几米内快要看不到人了。
符魁对吴二愣说:“你昨晚一宿没睡,别去了在家睡一觉。”又对李顺才道,“你和张小子带着占海和虎子他们几个把屯子看好,对生人要注意,尤其要防范小日本子的密探,不多说了,你应该知道咋做。”说完把下巴上的围巾儿往嘴上拉了拉,一摆手,“出发!”
只一眨眼的功夫,这队人马就钻进雪雾里不见了踪迹。
……
符虎望着远去的一行人,叹了一口气转回身,对旁边的占海道;“回去吧,照你阿玛说的,注意屯子里外的动静,尤其是生人进屯子。”
占海嘟囔:“我阿玛真是的,嘎哈不让我们几个去,非得他和我二叔亲自去,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
“就是嘛!”占山附和道。
符虎看了一眼占海:“这你就不懂了,你阿玛他们是从枪子儿里钻过来的,有经验,你们几个行吗?再说了,都走了谁看家!”
李顺才接话道:“你三叔说的是理儿,都走了谁看家,再说了我和小子不是也没去吗,走吧。”
占海没再吱声和占山几个跟在李顺才身后,低着头往屯子里去了。
符虎转身回到磨房,把火盆端到外边,把里边的余火倒在雪地上用脚埋了埋,然后把火盆送进磨房出来锁上门,把两只手往袖筒子里一插,脖子一缩也往屯子里走去。
雪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西北风的作用下,像一条狂躁的雪龙,一会聚到一起,一会儿又散开,张牙舞爪地在空中乱舞,打的人眼睁不开。
符虎一边小心地在雪地上拖蹭着两只脚,一边眯缝着两只眼警觉的四下里观察。
忽然,符虎在雪幕中模模糊糊地看到,在屯子里有个影子在移动,他心想这是谁啊,这么大的雪还出来瞎溜达。他想起了符魁临走时的嘱咐,要注意屯子里的动静,尤其是外来人,便大声喊道:“谁啊,这么大的雪出来嘎哈?”
对面的影子似乎听见了符虎的喊声,踉踉跄跄地奔着符虎过来,符虎急忙迎上前去,片刻,两人走了个脸对脸,符虎仔细一看是一个大人领着一个孩子。
只见那人双手揣在袖筒里,怀里抱着一根粗树枝,看样子是用来当拐棍的,身上的棉袄已经破的露出了棉絮,头上的破棉帽子用破围巾围着,眼睫毛上挂着霜花,鼻涕眼泪连在一起,他领着的孩子打扮和他差不多,俩人此时正瞪着一双渴望的眼睛看着符虎。
符虎心里一软道:“你俩是要饭的?”
那人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符虎奇怪地问道:“你俩是咋进来的,门口没人看着吗?”
那人还是点头摇头。
“哎,看门的呢。”符虎往东边看了一眼,接着道,“你俩是什么地方的?大雪天咋跑到这来要饭?”
那人瑟瑟发抖地把两只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搂着孩子,点头嘎巴着嘴好像要说话,但是只能听见他上牙磕下牙的声响。
符虎一看这是冻坏了,又往东边看了一眼说道:“快跟我走,到我家暖和暖和。”说完就要伸手拉那孩子。
那人一看符虎要拉孩子,赶紧把孩子往自己身边拽了一下,警惕地注视着符虎。
符虎看了那人一眼道:“怕我是拍花子啊,那中,跟我走吧。”说完转过身往家走去,那个人紧紧扯着孩子的胳膊跟在符虎身后,并且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符虎是一个老实憨厚的人,不像他两个哥哥那样敢说敢干。
符虎八岁那年,得了痨病的额娘,在生下老幺妹儿和硕后不到一年就死了,当时符魁十九岁,符彪十七岁,姐姐和卓十岁。
符虎的阿玛来福,出生在同治年间吉林农安一个破落的旗人贵族家庭。到了光绪年间,来福原本还算过得去的家庭,被他那个抽大烟的阿玛糟蹋个精光。老实巴交的来福先是两个孩子夭折,到了中年又丧妻,可谓是倒霉透了,他靠着分家分到的几亩地带着五个孩子渡日,既当爹又当娘。
没有女人的日子真的很苦,有人劝来福续弦给孩子们娶个后娘,说有女人孩子们就能有棉衣穿。来福可不这么想,他说要是自己万一看走了眼,那后娘进门的日子,就是孩子们难受的日子。就这么的,来福始终没有再给自己找女人,日子过的虽然不像他的名字那样有福,但也总算是说得过去。
村子里有一家姓郎的老财,仗着姑爷在县衙当差,平时在屯子里耀武扬威横行霸道。老财看上了来福家的那几亩地,因为两家的地紧挨着,老财想要买过来,来福说自己一家就靠这几亩地,卖了就没法活着了,这地绝对不能卖。老财见出钱不行,就威胁来福,来福依旧咬着牙说不卖。
老财见来福软硬不吃,于是眼珠一转,想了个既少花钱又能得到地的办法,到时候来福不卖也得卖,他开始今年一垄,明年两垄地蚕食符家的地。
来福前去跟郎家说理,老财不是不让进门就是放狗咬,符魁几次要去找老财,都被来福拦住了。
民国八年(1919年)的冬天,在符虎十四岁那年,血气方刚的符魁,在一个夜黑人静的晚上,一把火烧了老财家的仓房和马厩,由于慌张,逃跑时掉落了一把柴刀,老财的姑爷带着衙门里的差役,顺藤摸瓜找到符家来抓符魁,符魁跳墙跑了。老财的姑爷把符魁的媳妇和孩子抓到县衙。来福无奈,只好用地换回了符魁的媳妇和孩子,从此符家沦为了雇农,靠给人家扛长活打短工过活。
符魁跑到长春在张作霖的奉系军队当了兵,两年后赶上直奉第一次大战,虽说张作霖的奉系败给了吴佩孚的直系,但由于符魁作战勇猛不要命,没几年就从小兵一步一步地被提拔,最后当上了连长。
趁着换防到长春,报仇心切的符魁,带着几个把兄弟潜回农安,装扮成蒙面胡子,绑了老财和老财的儿子并打了个半死,最后让老财家的人拿五百大洋赎了人,算是报了仇。符魁把老婆孩子和符彪一家带走,符彪也在符魁手下当了兵,符魁说这年头手里有枪心里才有底。
民国十三年秋,村子里来了两个日本人住到郎老财家,老财的儿子郎大少,带着这两个日本人到处转悠,又是写,又是画,又是量的,说是考察。
一天的傍晚,郎大少和那两个日本人喝醉了酒,在村子里耍酒疯,正好碰见来福。郎大少怂恿日本人让来福学狗叫,说学狗叫给钱。来福不肯,日本人就把他推倒在地,可怜的来福老实了一辈子,竟被日本人当皮球踢来踢去,回到家里连痛带气一病不起,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了。符虎到老财家去讲理,也被郎大少打了出来。
符虎埋葬了父亲,到长春找哥哥,谁知符魁所属的部队已经开拔到白城驻扎,符虎又追到白城找到符魁,把家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俩哥哥。
符魁听说阿玛被郎大少和日本人害死,顿时怒火中烧,骑上马就要回家给阿玛报仇。
符彪拦住符魁小声和符魁说了几句,符魁点点头表示同意。
接下来两天,符家兄弟联络了吴二愣和张老三几个把兄弟,又联系到在团部看守仓库的张小子,弄出了枪支弹药等物质
第三天夜里,符魁和符彪偷偷地赶着三挂马车,拉着军火和家眷,带着愿意跟他俩走的几个心腹弟兄,离开了部队驻地。
符魁他们一路疾驰回到农安,第二天晚上摸进老财家,手刃了两个日本人和老财,一把火烧了老财的宅子,只可惜老财的儿子郎大少不在家,算是躲过了一劫。
就这样,符魁、符彪带着老婆孩子和愿意跟他走的亲属,同吴二愣这几个过命兄弟,赶着从老财家里抢来的一马架辕两马拉套,车后边还跟着一匹马的三挂大马车,加上自己从部队带出的马车,拉着过日子的粮食和生活用具及种地用的种子农具,一路狂奔来到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北大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