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看着占海占江不满地走出去，符魁小声对符彪道：“哎，你看这俩小子敢跟我犟嘴了。”
　　符彪接话笑着道：“都是大人了，阿哥，你就别老吹胡子瞪眼睛了。”
　　符魁看了符彪一眼咧嘴笑了笑，然后继续压低嗓门道：“今天咱们这没外人，都是从吉林来的自己家人，妈巴子的，当年咱们大老远跑到这里，隐姓埋名地想过好日子，这些年咱们玩了命地干，现在总算是安稳下来了，日子过得也不错，转圈十里查一查数一数，有几个能比得上咱符家屯的，这些呢，都是咱们弟兄一起干出来的，现在呢是不愁吃不愁喝，一年下来还能攒点儿家底儿，不过，现在妈巴子的又有件事儿要和大家伙儿商量了，大家伙拿个主意。”
　　屋里的人除了符彪、符虎外，其他人都瞪起了眼睛静等下文。
　　张老三问道：“是不是日本人来的事儿？”
　　“那还能有啥大事儿，准是这个事儿。”王二毛说道。
　　符彪接话道：“大家都听说了，对，正是这事儿，今天大阿哥就是想跟大家伙商量怎么办。”
　　吴二愣一晃脑袋道：“咋办你和大哥定，我们跟着。”
　　其他人一起点头说对。
　　符魁点了点头，接着道：“妈了巴子的，自从当年大帅在皇姑屯被小鬼子炸死后，东北军就有点乱套了，有想和小鬼子干的，有想撩杆子的，小六子毕竟年轻，经不住身边人架隆犹豫不决，后来说是听了老蒋的话，扔下了东北父老乡亲，带着队伍跑进关了。”说到这，符魁激动起来，嗓门开始变大，“妈了巴子的，他是孬种，可东北军不全都像他一样，现在马占山和小日本鬼子在江桥那旮沓接上火了，把小鬼子揍得不轻，妈了巴子的，马胡子是好样的，有血性，是个爷们儿。”说到这，符魁叹了口气，降低了声调。“不过他妈了巴子的，怕马胡子也坚持不了几天。”
　　符彪接过话：“可不是咋的，就他那点人马和武器又没有后援，根本就顶不住小鬼子的飞机大炮。”
　　屋里有点儿乱起来，老吴几个顺着符彪的话头儿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妈的，咱们刚过上几天的好日子，这挨千刀的东洋小鬼子就来了。”符虎恨恨地说道。
　　符魁看着大家道：“是啊，今天找你们来，就是想商量商量怎么办。”
　　刚才乱哄哄的声音一下子没了，屋里静得连喘气的声音都能听见，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转向了符魁和符彪。
　　忽然，外边传来猫叫声，符虎一下子把煤油灯用柳条筐挡上。
　　磨房里顿时暗了下来，煤油灯的亮光透过柳条筐的缝隙，在墙壁上形成一道一道的，似有似无的亮条。
　　门被拉开，占海伸进脑袋：“阿玛，老朱家萨顿额齐赫（姑父）来了。”
　　“是吗，赶紧进来。”符魁回答道。
　　随后一个中等个头有点偏瘦，穿长棉袍，戴兔毛帽子，有点偏瘦的男人，从占海身后闪了进来。
　　符魁占海道：“行，你俩接着看着点儿。”
　　占海答应一声关上门。
　　被称作老朱家姑父的叫朱有福，是符魁的叔伯妹夫，今年二十八岁，有媳妇和三个孩子，是当年跟符魁一起从吉林过来的。
　　朱有福有文化懂日语，先是在甘南县城里一所小学校谋了份教师工作，全家就都搬到县城去住了，后来嫌当老师的薪金太少不足以养家，于是他又在一家日本人开的“东洋商贸行”找了份差事，做了一段时间后，由于他能听懂日本话，这让日本人的大柜和二柜感到不便，就把他举荐到县衙门当了书记员，并告诉他说以后能用得上，后来朱有福才知道，这个所谓的“东洋商贸行”，是日本关东军在甘南县城的特务机关，是专门负责收集一些政治、军事及经济等情报的，至于当时为什么把他推荐给县府，至今他也没弄明白。
　　不过朱有福在县衙门工作，无形中成了符家屯的情报员，不过这是后话，
　　
　　朱有福进了磨房，摘下挂着白霜的帽子，一股热气从头上升腾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又把手凑到火盆前。
　　磨房里沉闷了一会，符魁看着朱有福道：“大妹夫，这么晚你来有啥事儿啊？”
　　朱有福把手收回来搓了搓，回答道：“有事儿，刚才到你家，嫂子说你可能在这，我就踅摸过来了。”
　　“啥事儿这么急，黑灯瞎火地往回跑？”符彪插嘴道。
　　朱有福压低嗓门：“现在全国都给马占山马主席的部队捐款捐粮，支援他打鬼子，我这次偷着回来就是为这事儿，这跟前儿的屯子也就咱符家屯有这能力。”
　　符魁听朱有福说完，一拍大腿道：“妈了巴子的，和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我们今晚就是为商量这事儿的。”
　　朱有福听符魁张嘴就妈了巴子的，皱了皱眉：“是吗，那我就不多说了，快说说你们想怎么做。”
　　“还能咋做，咱们弄两车粮食给马胡子送过去，妈了巴子的也算咱们出力了。”符魁看看大家伙儿，“你们觉得咋样？”
　　“都听大哥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吴二楞几个七嘴八舌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符魁对符彪道，“明天你和我一起把粮食装车运去。”他又看着吴二愣他们，“你们几个把家安排好，带着家伙押车。”
　　“是！”
　　符魁想了一下又对吴二楞道，“二愣子，这样，你今晚辛苦一趟，连夜上一趟碾子山找草上飞，就说我说的，让他出个人带路，他们对这嘎达地形熟。”
　　吴二楞听完符魁的安排，站起身道：“是，我这就套爬犁去。”。
　　“路上小心点儿。”符魁嘱咐吴二愣道。
　　“放心吧，我抄近道，明天晌午差不多就能赶回来。”说完转身出去了。
　　“老三，你带着占海、占山、占河、占江他们几个装车，等老吴回来就出发。”
　　“装几车？”符虎问道。
　　符魁寻思了一下：“妈了巴子的，咱头一次摸不清咋回事儿，先装两三爬犁探探路，干脆装三爬犁吧。”
　　符虎答应一声想走，符彪在后头喊住他：“老三，先让人上那溜达一圈看看有没有啥情况，完了再装爬犁，可不敢暴露啊！”
　　“知道了，我先去看看，问问老舅。”
　　符虎说完走了
　　朱有福见屋里没几个人了，问符魁道：“咱不出人吗？”
　　“出人？”符魁有点儿奇怪地看着朱有福反问道。
　　“是啊，出人支援马主席啊。”
　　符魁看着朱有福疑惑地问：“妈巴子的你是说咱的人上前边和小鬼子面对面的干？”
　　朱有福皱着眉头道：“大阿哥，你说话能不能不带郎当。
　　符魁愣了一下。
　　朱有福接着道：“是啊，我知道你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现在不正是……”
　　“打住，打住。”符魁脸色微变，他强行截住朱有福的话，语气生硬地道，“妈……不带郎当行，就是以后不要再提我们当兵的事儿，俺们这些人忌讳人家说我们当过兵。”
　　朱有福脸颊僵硬不知该不该说下去，他知道眼前这个大舅哥犯浑的时候啥样。
　　符彪见朱有福有些下不来台，赶紧接过符魁的话：“老朱妹夫，我们是当过兵不假，那时候都年轻敢玩儿命，现在都这么大岁数，还都有家有老婆孩儿，再说了，我们不管咋的也是从兵营里偷着跑出来的，按理说就是逃兵，一旦被发现那是要上军事法庭的，或者直接就给毙了，所以我们从不说自己当过兵。”
　　符魁又忍不住说道；“咋的，你是想让俺们符家屯变成寡妇屯啊，亏你想得出来。”
　　朱有福看着符魁的样子有些胆怯：“我，我也就是随口问问，没……”
　　看到朱有福下不来台的样子，符魁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于生硬，于是就换了温和一点儿的口吻，说道：“他大姑夫，你想啊，他妈巴子的南边的老蒋、小六子他们手里有几十万几百万的军队，他们咋不来支援，咱一个平头老百姓，一群种庄稼的老农民能有多大的能耐，你说是不。”
　　“行了阿哥，老朱妹夫也没别的意思，他就是随便问问，咱不去不就行了吗，别再往下说了。”
　　符魁点下头，对朱有福道：“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说完没等朱有福答话，上前拉着朱有福的衣袖说了声走。
　　朱有福看了看符彪摇摇头，咧开嘴一笑，跟着符魁走了。
　　半夜，西北风刮了起来，大片的雪花跟随西北风在半空中翻卷着。
　　符彪和符虎带着占海几个小伙子到西大坑，装了整整三大爬犁的粮食，每个爬犁装六大麻袋，三个爬犁总共能有三千斤。
　　西大坑是天然形成的一小块洼地，距离符家屯西门大约能有一里多地，洼地是不规则的椭圆形，最大地方的直径有三四十米，最窄的地方有二十几米，最深处不到两米。洼地正中有个三米多深像锅底一样大坑，符彪带人把坑修成正方形，在坑上边棚上盖儿，留透气孔和进出的斜坡，又用土坯砌了道防水墙，最后用草帘子盖上，又在洼地外围扎了个大羊圈，正好把洼地圈在里边。冬天把粮食放到坑里当临时粮仓，粮仓上边堆放个大草垛，羊就围着草垛吃草，任谁也想不到草垛底下就是符家屯的粮仓。羊圈黑天白天都有专人和轮流值更的人看守，如遇到情况鸣枪为号，不过从来就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只是养肥了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