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作品名称:荒野,北大荒 作者:独钓清波 发布时间:2025-08-30 15:45:08 字数:3209
太阳偏过头顶,出去查看地形的符魁、符彪和吴二愣骑马回来了。
符彪一下马就问道:“大嫂,饭做好了吗?”
“好了,孩子们都饿急了,我让他们先吃了,现在就等你们三个了。”
符彪道:“那咱们就开饭,吃完了还有不少事儿呢,虎子,喊大家过来吃饭。”
符虎拿起一个铜盆,用木棍当当地敲了几下,喊道:“开饭了!”
这里原本是一片狼狐出没,蛇虫横行的蛮荒之地,民国十三年(一九二四年)春,以吉林农安人符魁为首的异姓九兄弟赶着马车,拉着农具和生活用品,来到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北大荒。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这些白山黑水养育的东北汉子,用他们率真倔强的性格和勤劳的双手,在这块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北大荒,建屋打井,开荒种地,打鱼狩猎,栽花种树,仅用短短的几年的时间,就把这块渺无人烟的荒野,建成了一个小屯落。
路过这里的人有时进屯子讨口水喝,歇脚打尖问个道儿,顺口管这叫符家屯儿,时间长了,符家屯就成了这个小屯落的名称。
当时的北大荒大小绺子土匪不计其数,他们骑着快马来去如风,绑票、抢劫、贩毒、敲诈勒索无所不为,老百姓送他们雅号“红胡子”。
为了防范胡子侵扰,符彪仿照古书里讲的,把屯子建成了一座土城,围墙是用黑黄土加茅草夯实,一人高三尺厚,取土堆墙时,墙外留下的壕沟有半人多深,墙上每隔几米就有一个葫芦瓢大小的窟窿,围墙四角有台子,站在台子上可以看到外边,东南西北各有一个能进出马车的大门,门外壕沟上面是一个活动吊桥,一条土路围着土城,把东南西北四个大门连在一起,又与三里地外的官道相连,平时南西北的吊桥吊起,只有东大门允许进出,但是有人把守,凡不是本屯的人需要验身才能进出。
在兵荒马乱盗匪猖獗的北大荒,符家屯俨然成了荒野上的世外桃源。
远近的大小绺子有青山帮、山林斧、天照应、天顺帮,祈福多,红枪会什么的都来要过钱粮。作为符家屯大当家的符魁,可以称得上是行伍出身的江湖好汉,他为人处世义字当头,说话办事喜欢直来直去不绕弯子,凡是来的绺子不管你是大还是小,哪怕你只有几个人,你只要多少讲些仁义,不折腾屯子里的人,他尽可能地帮粮帮钱,他挂在嘴上的话就是,谁都有马高镫短的时候,能帮一下就帮一下,多个朋友多条路么。不过要是你人没到,就下书恐吓绑票要钱要粮,或者开枪放炮吓唬人,那就对不起了,符家屯的人可真不是吓大的。
符魁从军营出来的时候,不仅带出来七个兄弟,还拉了一大车的军火,这些军火装备一个连的兵力是绰绰有余,所以符家屯不缺武器,也不缺子弹和炸药。
符魁他们都是受过军事训练,参加过直奉大战的军人,有的甚至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打仗对他们来说就像吃饭一样简单,何况符家屯还有一圈围墙作掩护呢,打那些乌合之众的绺子,就像打活靶子一样,根本就用不着担心,而屯子里其他的人,只要是能跑能颠儿能拿枪会举刀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基本都是兵,因为大家知道,保住符家屯就是保住了自己,每当有情况发生时大家都是奋勇当先。有一些小股绺子,气势汹汹地来,屁滚尿流地跑,有的甚至全军覆灭。
对符魁的仗义和符家屯人的狠劲儿,有的绺子伸大拇指,也有的绺子恨得咬牙切齿,但是不管绺子们是伸大拇指,还是咬牙切齿,都不再来或者说很少招惹符家屯。
离符家屯一百多里地的碾子山上,有一股百十多人的绺子的青山帮,青山帮大当家鬼见愁草上飞傅景宏是个聪明人,他与符家屯打过两次交道后,便从心里敬佩符魁的为人,主动与符魁做了相差十几岁的拜把子兄弟。
青山帮在这一带很有一些实力,周围的小股绺子都仰青山帮的鼻息,既然青山帮的老大都和符家屯大掌柜的成为了兄弟,那其他的小股绺子哪里还敢造次。
从此符家屯很少或者说是没有人敢来骚扰,不过符家屯的人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平时对那些大小绺子也多有周济,甚至有几个人或十几个人的小股绺子,想要金盆洗手弃恶从善加入到符家屯里来。
符家屯二当家的符彪曾说过:符家屯是清净纯粹的地方,不可能藏污纳垢。
符家屯最早的原住民,除符魁、符彪和吴二愣三个人有家室外,张老三、张小子、李氏两兄弟、王二毛、关六子都是单身,又根据符家屯汉人少满人多的特点,他们对外称是满族屯。
到了民国十五年(一九二六年)的冬月,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符家屯添人进口成为一个人丁兴旺六畜遍地,有近三十几户人家的屯落了。
符家屯东西南北四门,雕塑着满族人心中的圣鸟海东青,屯子正中央立着高高的,与天地神灵沟通的索罗杆,每家每户的门前也同样立着索罗杆,索罗杆上有喂食乌鸦和喜鹊的锡斗,家家养的是能打猎,也能拉雪爬犁的大型土狗。狗是符家屯忠实的朋友,不管狗是如何死掉的,狗肉绝对是不能吃的。屯子里的男孩子不管是哪一个民族的,只要能够着马鞍,都要学习骑马射箭。
为了保持本民族的纯洁性,符家兄弟又特别立了三条规矩:一.本屯的满人男女,禁止同一氏族内部婚姻;二.满人男孩非满人姑娘不能娶,违规者驱逐出屯不上家谱;三.满人姑娘不外嫁,招上门女婿,但必须不是同一氏族的满人。
黑龙江省督军兼省长吴俊升的甘南县官府衙门,给符家屯送来公文,承认符家屯的存在,并且任命符魁为甘南县符家屯的屯长,受甘南县县府管辖,从此在这蛮荒之地的北大荒,就正式有了符家屯这个名字。
也就是这个叫符家屯的小屯落,再后来十几年的日子里,做出了许多令人咂舌又动容的故事,不过这是后话。
符家屯是众兄弟一起建设的,土地是众兄弟一起开垦的,房屋是众兄弟一起搭建的,大家过着一样的生活,没有高低贵贱之别,也没有富人和穷人之分,全屯只有一个主事的屯长,和一帮服从命令的兄弟,屯民们如同一家人一样和睦相处,从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官府解决,只要每年按要求交田赋和各种杂七杂八的附加捐税外,平时受到官府的打扰并不多。
符魁从前在军队是长官,现在是符家屯的屯长,他的屯民是他以前的部下,也是他的拜把子弟兄,还有投奔这些弟兄来的亲朋挚友。
而这些弟兄都是从前跟着符魁,在刀刃上舔血共过患难的,他们以符魁的马首是瞻,是符家屯坚实可靠的强大力量群体,符魁说的话就是命令,弟兄们坚决执行照办。不过符魁并没有独断专行,他也明白这里不是军队,他的兄弟们从和他从军营里跑出来那一刻就已经不是兵了,他也不是他们的长官了,所以每当遇到大事儿的时候,他总是把兄弟们召集到一起,大家一起商量怎么办,虽然最后的结果还是他拍板,但这已经不是命令式的了。
符家人最主要的特征大都是肤白长脸尖下颌,弯眉细眼,眼球浅灰,高颧骨长鼻梁少毛须,是典型的满州人面孔。
至于符魁为什么要从千里之遥的吉林农安,带着这些人风餐露宿颠簸来到这里,符家屯里的所有人始终守口如瓶,绝对不向外人吐露出半个字。也曾有好奇之人想要打听,被问之人如同遇到了鬼疫,要么怒目相视,要么立即转身离去,似乎怕躲避不急遭灭顶之灾一样。
所以在这人迹罕见的北大荒,突然冒出的符家屯,也就成了经过这里的人的疑惑——他们是干什么的,是从哪里来,他们哪来的那么多钱在这荒野上建房造屋。
不管符家屯的人是从哪里来,反正符家屯的生活越过越好,人口也越来越多,慢慢地竟然成为了方圆几十里的富裕村屯,只不过符家屯的人遵守一条原则,那就是过节俭的日子,在外不多说不张扬。
符家屯的人们春种秋收,过着与世无争自给自足的生活,而最让屯里人称赞屯外人羡慕的,是符家屯自己办起了学堂,由符彪做先生教男童女娃识字念书。
符彪教的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三纲,讲解的是“仁、义、礼、智、信”的五常,他不让孩子们死背《三字经》也不死记《百家姓》,但他给孩子们讲《弟子规》。
符彪除了教授满文汉字外,还给孩子们讲满族的起源,讲肃慎、挹娄、勿吉,讲黑水女真、讲完颜阿骨打,讲努尔哈赤,讲康熙大帝,讲乾隆盛世,讲八国联军,讲吴三桂,讲汉武帝刘彻,讲布衣皇帝朱元璋,也讲西游,论三国,说水浒等等。
符彪给孩子们讲课时,常常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声情并茂,完全没有了战场上狼一般的狠劲。
夏天农闲的时候,孩子们上课,学堂门外的台阶上窗户根下,也坐着前来听书的大人。
符家屯就这样默默地过着与世无争地平静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