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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登生拉炮,李宽轰敌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8-29 08:57:10      字数:13081

  2011年暑气正盛时,我前往抗战研究院拜访张军老哥。他从布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指着照片里一个牵着马的年轻士兵说:“这是朱登生,我当年的战友,他的故事,该让更多人知道。”接下来,他便以朱登生的口吻,把那段浸着炮火与汗水的往事,细细讲给我听。
  
  我叫朱登生,1920年生在河南开封曲兴镇的一个小村落里。家里就两亩薄田,爹靠着拉犁耕地、娘靠着纺花织布,勉强能让我和大哥吃上饱饭。1936年秋收刚过,村口的老槐树下围了一群人,走近一看是招兵的——蓝布军装的兵大哥站在石头上喊:“鬼子占了东三省,再往后就要打到咱们家门口了!想保家卫国的,跟我们走!”
  那年我刚满16岁,个子不算高,但胳膊腿有使不完的劲儿。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兵大哥的话,想着邻村被鬼子糟蹋的传闻,天没亮就揣了两个窝头,瞒着爹娘去报了名。等爹追到镇上时,我已经穿上了灰布军装,他没骂我,只是塞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是娘连夜缝的布鞋,说:“活着回来,给你娘捎个信。”我攥着布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敢回头。
  到了部队,我被分到中央独立炮七团,团长叫张广候,是个山东汉子,嗓门大得能震碎瓦罐。他第一次见我们新兵就说:“炮兵是部队的‘铁拳’,你们手里的炮,就是砸向鬼子的拳头!打不准,拳头就没力气,家国就保不住!”我被分到拉炮队,专门负责骑马拉炮、训练马匹——那时候没机械化装备,一门炮全靠八匹马拉,我们四个兵一组,每人管两匹马,既要会骑马,又要会控马,还得懂炮的脾气。
  刚开始训练时,我闹了不少笑话。第一次尝试“跨马”——一只脚踩在自己的马镫上,另一只脚搭在旁边马的马背上,刚坐稳,旁边的马突然甩了甩尾巴,我一下子就摔了下来,膝盖磕在石头上,青了一大片。班长过来扶我,没骂我,只是说:“马通人性,你得跟它处好关系,别硬来。”后来我每天给马刷毛、喂料,跟它们说话,慢慢的,两匹马跟我熟了,再跨马时,它们走得稳稳妥妥的,再也没摔过。
  训练场地在山里,每天天不亮,我们就牵着马出发,爬陡坡、钻树林、过窄桥。有一次练爬陡坡,坡上全是碎石子,马走得打滑,我手里的缰绳攥得发白,后背全是汗,生怕马失蹄把炮摔下去。等爬到坡顶,我才发现手心被缰绳勒出了红印子。就这样练了两年,我们的技术越来越熟练,战友们开炮时,状态好的能把炮弹打出去十里地,就算状态一般,也能打八九里,张团长每次看我们训练,都忍不住点头:“好小子们,能上战场了!”
  
  1938年4月,命令下来了——赴台儿庄参战。出发那天,天刚蒙蒙亮,我们牵着马、拉着炮,沿着土路往台儿庄赶。一路上,到处都是逃难的老百姓,有的背着包袱,有的抱着孩子,还有的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往前走。有个小姑娘拽着我的衣角,问:“兵哥哥,鬼子会追上我们吗?”我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说:“不会的,我们就是去打鬼子的,把他们赶跑,你们就能回家了。”其实那时候我心里也没底,但我知道,我不能露怯。
  到了台儿庄,仗打得比我想象中更惨烈。我们刚到阵地,鬼子的炮弹就“轰隆隆”地砸了过来,泥土和碎石子溅得满脸都是。张团长在战壕里喊:“目标!鬼子碉堡!开炮!”我们赶紧架炮、定标尺,随着一声“放”,炮弹“咻”地飞了出去,正好落在碉堡旁边,炸得鬼子哇哇叫。可鬼子的火力也猛,重机枪“哒哒哒”地扫过来,我们只能趴在战壕里,等鬼子的火力弱一点,再接着开炮。
  就这样打打退退、退退打打,阵地丢了又抢回来,抢回来又可能再丢。有一次,我们的炮位被鬼子发现了,炮弹接二连三地砸过来,一个战友为了把炮转移到安全地方,被弹片划伤了胳膊,鲜血直流,却还咬着牙说:“别管我,先把炮拉走!”我和另外两个战友赶紧架着他,牵着马,把炮拉到了树林里,才算躲过一劫。
  转眼到了5月,上级突然下令让炮团撤退,说是要往西南方向转移。那天晚上,天特别黑,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挂在天上,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在哭。我们沿着大路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儿,只觉得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原来我们钻进了一座大山,路就绕在山中间,两边都是黑漆漆的山沟,往下看,深不见底。
  就在这时,前面的侦察兵跑回来,声音都在抖:“团长!山顶有鬼子!重机枪架在石头上,正对着咱们的路!”张广候团长赶紧爬上旁边的土坡,拿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眉头拧成了疙瘩,转身对我们喊:“炮兵团!立刻架炮!给我轰掉鬼子的火力点!要是打不开这条路,咱们全得困死在这儿!”
  我和战友们赶紧行动,可山里的路太窄了,炮身刚架稳,我就发现右边就是山沟,马的蹄子离沟边只有半步远,心里直打鼓——要是马匹受惊往旁边挪一步,连人带炮都得掉下去。我死死拽着缰绳,跟战友们喊:“都稳住!前面的马别拉,全靠后面的马调方向!慢点儿,再慢点儿!”战友们也急得满头汗,手里的缰绳攥得紧紧的,嘴里不停跟马说话:“别怕,稳住,咱们能过去。”
  好不容易把炮架好,张团长一声令下:“开炮!”第一发炮弹“咻”地飞了出去,在山顶炸开了花,火光把夜空照得通红。我们接着开炮,一门接一门,炮声震得地面都在抖,我耳边嗡嗡作响,连战友的喊声都听不太清,只能靠手势交流。打了大概半个时辰,山顶鬼子的重机枪声终于停了——我们把他们的火力点打哑了!
  紧接着,主战队的战士们拿着步枪、大刀,像潮水一样往上冲,喊杀声此起彼伏。张团长在旁边喊:“炮兵注意!鬼子肯定会换阵地,眼睛盯紧了,随时准备补炮!”我们盯着山顶,只要有鬼子的身影冒出来,就立马调整标尺开炮。有一次,一群鬼子躲在石头后面,想重新架重机枪,我赶紧跟战友说:“左边三十米,标尺调两格!”炮弹出去,正好落在石头堆里,把鬼子炸得没了踪影。
  这一仗,打了整整一夜。天快亮的时候,山顶的枪声终于停了。当我们爬上山顶才发现,几百个鬼子全被打死了,可我们的战友也倒下了不少——山坡上到处都是牺牲的战士,有的手里还攥着步枪,有的身上满是弹孔,看得我心里揪得慌。后来才知道,这一夜,我们牺牲了好几千人,光是我们炮团,就有十几个战友再也没下来过。
  更糟的是,炮兵团的炮弹也打光了,刚喘口气,通信兵就跑过来,手里拿着上级的命令:“团长!让咱们立刻过长江,去防守新的阵地!”我们只能把牺牲战友的遗体抬到山坡下,简单埋了,连块墓碑都来不及立,就牵着马、拉着空炮架,继续往西南走。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山,心里默念:“战友们,等打跑了鬼子,我再来看你们。”
  
  往后的日子里,拉炮的困难就更多了。有时候走的路窄得只能容下两匹马并排走,遇到山沟小路,看着能过,却又怕一步踏错。有一次,我们过一条山沟,沟宽只有两米多,旁边就是悬崖。前面的两匹马刚迈过去,中间的马突然受惊,往悬崖边挪了半步,我心里一紧,赶紧喊“停”,和战友们一起拽着后面的两匹马,一点一点往后退,调整方向。那时候,汗水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滴在马背上,马好像也感受到了我的紧张,慢慢平静下来,终于把炮拉了过去。等过了山沟,我才发现,我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而且,炮的目标大,特别容易被敌机发现。每次进入阵地,我们第一件事就是找树林,砍些带叶子的树枝,栽在炮周围,把炮遮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就像一片普通的树林。栽完树还不算,得拿水桶往地面上泼水,泼得满地都是泥水,连炮轮上都要溅上泥。有一次,一个刚补进来的新兵不懂,问我:“朱哥,为啥要泼水啊?这泥巴沾在身上多不舒服。”我指着地上的干土说:“你看,干土一踩就起灰,炮一响,尘土飞得比树还高,跟个大漩涡似的,敌机在天上一眼就能看见。泼了水,炮响的时候没烟,鬼子就找不到咱们了,咱们才能安全打炮。”新兵听完,赶紧拿起水桶,跟着我们一起泼水,再也没抱怨过。
  等电话里传来前线的消息——目标的方位、高度、距离,我们就赶紧调整炮的标尺,有的战友负责装弹,有的负责瞄准,我和拉炮的战友就守在马旁边,随时准备转移。口令一发,炮弹就精准地飞向鬼子的碉堡,看着碉堡被轰塌,碎片四处飞溅,心里别提多解气了。那时候,部队的武器装备差,很多部队连步枪都不够用,炮更是稀罕物,我们炮兵团走到哪儿,都被其他部队当成“宝贝”,连长、营长见了我们,都要客客气气的,想让我们多帮他们打几炮。
  
  1939年9月,第一次长沙会战打响。我们一到长沙,就赶紧找隐蔽的地方架炮——在一片松树林里,砍了不少树枝把炮围起来,又泼了好多水,把地面弄得湿漉漉的。炮架好后,我们就守在旁边,等着鬼子来。可等了好几天,连鬼子的影子都没见着——有一天早上,通信兵跑来说:“鬼子退了!战役结束了!”我跟战友们面面相觑,心里有点失落,又有点庆幸——失落的是没跟鬼子好好打一场,庆幸的是不用再看到战友牺牲。我拍了拍身边的马,说:“看来咱们今天能好好歇会儿了。”
  可谁知道,两年后的第二次长沙会战,打得有多惨烈。1941年9月,我们刚进入阵地,就听见天上“轰隆隆”的声音——抬头一看,满天都是鬼子的飞机,像一群黑压压的苍蝇。我赶紧躲在树后面,看着飞机往下扔炸弹,“轰隆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地面都在抖。但我心里不慌——我们的阵地隐蔽得好,树枝挡着,地面又湿,鬼子的飞机肯定发现不了。
  可没过多久,我就看见天上飘下来好多降落伞,密密麻麻的,像天上掉下来的蘑菇——那是鬼子的伞兵。再往远处看,地面上的鬼子排成四路纵队,端着步枪,正往我们这边冲,黑压压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我心里急得不行,赶紧跑到阵地里,想问问当官的该怎么办,可一进去就傻了眼——炮弹全打光了,炮膛里空空的,炮手们也不见了,只剩下几门炮孤零零地架在那儿,炮栓全被摘了,扔在旁边的草地上。
  我心里一沉,突然想起喂马的地方——马还在!我赶紧往回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没炮了,也得把马带出去,不能留给鬼子!”到了喂马的地方,两匹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我赶紧给它们备上鞍,牵着它们往渡船边跑。一路上,到处都是撤退的士兵和老百姓,有的在哭,有的在喊,乱成了一锅粥。
  到了渡船边,我才发现情况更糟——几条木船挤在河边,老百姓和士兵拼命往上挤,船晃得厉害,有的船刚开出去没多远,就因为人太多翻了,掉进河里的人拼命挣扎,却没人能救他们。天马上就要黑了,远处还能听见鬼子的枪声,越来越近,根本没办法坐船。我咬咬牙,心想:“顺着河走,总能找到出路!”
  我牵着两匹马,沿着河边摸黑走。夜里的风很凉,吹得我脖子发疼,我不敢开手电筒,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往前走,走一会儿就停下来听听动静,生怕遇到鬼子。有一次,我听见旁边的树林里有动静,赶紧牵着马躲在石头后面,大气不敢喘,等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一只兔子跑了过去,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就这样走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我看到一条小河——这条河窄,只有十几米宽,水也不深,刚到马的膝盖。我牵着马,慢慢蹚了过去,河水冰凉,冻得我脚发麻,但我不敢停,生怕耽误了时间。到了对岸,我抬头一看,突然认出这个村子——之前部队休整的时候,我在这儿住过几天,村里的王大爷还给过我两个红薯。
  我赶紧往村里跑,正好遇到王大爷,他一看见我,就赶紧拉着我的手,说:“登生!你可算来了!你们的队伍往东边去了,刚才还有兵路过呢,快追!”我谢过王大爷,又拿了他给的两个馒头,牵着马顺着他指的方向跑。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部队的路引——用石头在地上摆的箭头,指向东边。跟着箭头走了大概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部队的帐篷,我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把两匹马交给后勤的战友时,我的手还在抖。只是那时候,我们已经没有炮了,直到后来部队重新整编,有了编制,才重新领到新的炮。
  
  从1936年参军到1945年抗战胜利,这九年里,我身边的战友换了一茬又一茬。有的在战场上牺牲了,有的被鬼子俘虏了,再也没见过,还有的在撤退时跑丢了,不知道去了哪儿。1945年8月,当广播里传来“日本投降”的消息时,我正在喂马,手里的马料掉在了地上,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我们赢了!我们终于把鬼子赶跑了!那天,部队里到处都是欢呼声,有的战友抱着哭,有的战友把帽子扔到天上,我牵着马,在帐篷外坐了一夜,想着爹和大哥,想着牺牲的战友,心里又酸又甜。
  同年冬天,我退役回到了开封曲兴镇。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我愣住了——院子里的老槐树还在,可娘不在了。爹和大哥站在门口,头发都白了,脸上满是皱纹。大哥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声音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娘要是知道,肯定高兴。”我走进屋里,看到娘的照片摆在桌子上,照片里的娘笑着,我扑通一声跪下来,哭着说:“娘,我回来了,鬼子被打跑了。”
  后来,在2005年,我拿到了抗战胜利60周年纪念章,2015年,又拿到了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每次摸着这两枚纪念章,冰凉的金属触感传到手里,我就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他们要是能看到今天的中国,看到老百姓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该多好啊。
  
  张军说,晚年朱登生身体还算硬朗,在开封祥符区过着平静的日子。每天早上,他都会在院子里走一走,晒晒太阳,有时候还会跟邻居家的孩子讲讲当年的事。他们听得很认真,问我:“朱爷爷,您当年怕不怕?”他笑着说:“怕啊,怎么不怕?可一想到要保家卫国,就什么都不怕了。”
  
  (二)
  
  2019年深秋,衡山县城飘着细密的冷雨,我循着志愿者给的地址,在一条窄巷深处找到了李宽的家。木门推开时“吱呀”作响,李宽正坐在堂屋的竹椅上,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右脸那道从颧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醒目。我俩像久别的兄弟热烈握手,他的声音沙哑却有力:“坐吧,李明。我这一辈子,最难忘的就是13岁替哥当兵的日子,还有张吉祥连长——是他给了我‘李宽’这个名字,也给了我扛枪护家的勇气。”
  接下来,李宽的把自己那段刻在骨血里的抗战岁月,细细讲给我和志愿者听。
  
  我出生在衡阳市衡山县东湖镇的一个小山村,家里六口人挤在两间土坯房里,日子过得紧巴。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靠种地主家的租田过活,收成好时能勉强填饱肚子,收成差了就得靠打零工补贴;娘在家纺线织布,手指常年被棉线磨得通红;大哥李桂卿比我大4岁,16岁就去攸县的煤窑做小工,是家里除了爹之外的顶梁柱;还有两个年幼的妹妹,每天跟着娘捡柴火、喂鸡。我那时候才13岁,个子刚到爹的腰,却已经能帮着家里放牛、割猪草,心里总想着快点长大,替爹娘分担些担子。
  1940年7月,三伏天的太阳晒得地面发烫,村口的老槐树下突然围了一群人,保长揣着一张泛黄的通知单,扯着嗓子喊:“各家各户听着!前线缺兵,凡年满17岁的男丁,都得去当兵!李家的李桂卿,你家娃满17了,明天就到乡公所报到!”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得我们家措手不及。爹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烟杆里的烟丝灭了又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娘在屋里来回踱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大哥要是走了,煤窑的工钱没了,租田的租子交不上,一家六口的日子该怎么过?我躲在门后,看着爹娘愁容满面的样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替大哥去!
  那天夜里,我悄悄溜进爹娘的房间,攥着娘的衣角说:“娘,让我去吧!我跟大哥长得有几分像,保长不认识,我就说我是李桂卿,肯定能蒙混过去。等打跑了鬼子,我就回来,还能给家里挣军饷呢!”娘抱着我哭得浑身发抖,说我太小,扛不动枪,也受不住部队的苦。我却铁了心,拍着胸脯保证:“我能扛!我每天放牛都能背几十斤的草,到了部队肯定能跟上训练!”爹沉默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说:“丁生,你要是真想去,就去。但你要记住,不管多苦,都要活着回来,爹娘等着你。”
  
  7月12日清早,天还没亮,娘就起来给我煮了两个鸡蛋,又把大哥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套在我身上——衣服太长,袖子得挽三圈,下摆能遮住膝盖。她一边给我系扣子,一边哽咽着说:“丁生,这是你爹连夜给你缝的布包,里面装了两件换洗衣裳,还有几个红薯干。要是受不住了,就想办法往回跑,娘永远在家等你。”我咬着牙点头,把鸡蛋揣进怀里,跟着乡公所的人往村口走。走到村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爹娘还站在土坯房的门口,娘的手在胸前不停地抹眼泪,直到他们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我才忍不住掉了眼泪。
  我们同村的王正坤、谭学文、周雪佳、陈子元,还有邻村的几十个年轻人,跟着乡公所长一起出发。没有车马,全靠两条腿走,白天顶着烈日赶路,晚上就睡在破庙里、草堆里。我脚上的布鞋很快就磨破了,鞋底渗进了沙子和石子,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只能捡些干草垫在鞋里。王正坤比我大5岁,见我走得吃力,就把我的布包背在自己身上,还从怀里掏出半个窝头给我:“小宽(那时候他们还叫我丁生),慢点走,别着急,咱们总能到地方的。”
  就这样走了半个多月,我们终于在7月底抵达了湖北省三斗坪,被编入86军13师38团迫击炮连。报到那天,连长张吉祥站在营门口的土坡上,他身高八尺,肩宽背厚,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腰间别着一把盒子枪,眼神锐利得像鹰。他挨个打量我们,当目光落在我身上时,突然皱起了眉头,对着乡公所长吼道:“你这是拿我寻开心呢?这娃儿还没我的枪高,怕是连枪栓都拉不动,你居然敢把他送来当兵!这个兵我不能收!”
  乡公所长赶紧跑过去,拉着连长的胳膊小声解释:“张连长,您别生气,这娃真满17了!家里穷,没饭吃,才长这么矮。您就行行好,把他留下吧,他能吃苦!”连长盯着我看了半天,又伸手捏了捏我的胳膊——我的胳膊细得像麻杆,没几两肉。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行了,先留下吧。要是跟不上训练,或者敢当逃兵,我照样把你送回去!”我赶紧挺直腰板,大声说:“连长,我肯定能跟上!我不怕苦!”
  
  可真正的训练,比我想象中难得多。每天天不亮,起床号就响了,我们得赶紧起床、叠被子、列队出操。出操时,别人扛着步枪轻松跑,我却得两只手抱着枪托,才能勉强把枪举起来,跑不了两圈就气喘吁吁;练刺杀时,木枪比我还重,我刺不了几下,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到了迫击炮训练,更是难上加难——迫击炮的炮身比我还高,拆炮、装炮时,我得踮着脚才能摸到炮栓,有时候手滑,炮栓还会砸到我的脚;练习测距、瞄准时,标尺上的刻度密密麻麻,我看半天都分不清,常常把距离算错,遭到教官的批评。
  晚上熄灯号一吹,我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家,想娘煮的红薯粥,想爹的旱烟味,想两个妹妹围着我要糖吃的样子。想着想着,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淌,有时候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还会在梦里喊“娘”。
  大概过了一个月,一天夜里,我又在梦中哭醒,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用温热的手帕擦我的眼泪。我睁开眼,借着月光一看,居然是张连长!他蹲在我床边,脸上没有平时的严肃,眼神反而有些温和。我赶紧擦干眼泪,想坐起来,却被他按住了:“别动,接着睡。”
  第二天一早,连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那是一间简陋的土坯房,墙上挂着一张地图,桌上放着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缸。他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我,然后严肃地问:“李桂卿,我晚上几次查房,都看见你在梦中哭,给你擦了几次眼泪。你老实告诉我,你今年到底多大?为什么总是哭?”
  我心里一慌,知道瞒不住了,双手紧紧攥着搪瓷缸,低下头小声说:“连长,我……我不叫李桂卿,我叫李丁生,今年才13岁多。我哥在攸县做小工,联系不上,保长说家里必须去一个男丁,我就替我哥来了。我……我想我爹娘,所以才会哭。”说完,我等着连长骂我,甚至做好了被送回家的准备。
  可连长却没发火,他沉默了半天,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傻娃儿,这么小就敢来当兵,也算有骨气。李桂卿这个名字你就不用再顶替了,李丁生这个名字也不好听。你从衡山走到湖北,走了这么远、这么宽的路,将来行军打仗,还会走得更远、更宽。我给你改个名字,叫‘李宽’,你看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然后使劲点头:“谢谢连长!我喜欢这个名字!”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李宽”,连长还安排我做他的勤务兵,不用再跟新兵一起参加高强度训练。每天早上,我会提前给连长打热水、整理床铺;训练时,我就跟在连长身边,帮他递子弹、拿望远镜;空闲时,连长会教我武功——他说在战场上,枪打光了就得靠拳脚,还手把手教我擒拿格斗的技巧,我的胳膊、膝盖常常被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却从不喊疼;他还教我打枪、刺杀,告诉我“瞄准要稳、出枪要快、心要狠,对鬼子不能有半点仁慈”。
  有一次,我练枪法时总打不准靶心,急得直跺脚。连长走过来,从背后扶住我的肩膀,调整我的姿势:“小宽,别急,眼睛盯着靶心,呼吸要匀,扣扳机时别慌。你想想,靶心就是鬼子的脑袋,要是打不准,鬼子就会伤害咱们的同胞。”我按照连长说的做,果然打中了靶心!连长笑着拍了拍我的头:“好样的!以后肯定能成为神枪手!”
  
  1941年初,部队奉命镇守施南机场外围。施南机场是飞虎队的重要起降点,鬼子总想派兵破坏,只要飞虎队的飞机一降落,鬼子的炮弹就会“轰隆隆”地砸过来。那段时间,我们和进攻机场的日寇伪军打了十多次仗,每次战斗打响,我都跟着连长在战壕里穿梭,帮他递子弹、传命令,有时候还会帮着医护兵抬伤员。
  有一次,鬼子的机枪火力特别猛,压得我们抬不起头。连长想派人去摧毁鬼子的机枪阵地,可刚站起来,就有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胳膊飞过,鲜血瞬间染红了军装。我赶紧拿出随身带的布条,想给连长包扎,他却一把推开我:“别管我!快把迫击炮推过来,咱们把鬼子的机枪阵地炸了!”我按照连长的命令,和战友们一起推着迫击炮,在战壕里找好隐蔽位置。连长亲自瞄准,我负责装弹,随着一声“放”,炮弹“咻”地飞了出去,正好落在鬼子的机枪阵地旁,炸得鬼子鬼哭狼嚎。我们连续开炮,终于把鬼子的机枪火力点摧毁了,飞虎队的飞机也顺利降落。
  战斗结束后,我给连长包扎伤口,他看着我,笑着说:“小宽,你今天表现得很好,比很多老兵都勇敢。以后跟着我,咱们一起多杀鬼子,保卫咱们的国家!”我使劲点头,心里充满了自豪感——我终于能为国家出力了!
  经过一次次战斗的磨炼,我长高了,也长壮了,不再是那个需要连长保护的小屁孩,成了一名标准的战士。我身背两把盒子枪,跟随张连长鞍前马后,拆炮、装炮、瞄准、开炮,样样都能熟练操作,战友们都笑着说:“小宽现在可是咱们连的‘多面手’,啥活儿都能干!”
  
  1942年12月25日,Christmas,可鬼子却没闲着,86军奉命对沙市、宜昌的守敌发起进攻。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们就推着迫击炮,在战壕里隐蔽好。连长拿着望远镜观察敌情,眉头紧锁:“前面有三个鬼子的机枪火力点,要是不把它们摧毁,主攻部队根本冲不上去。小宽,你跟我一组,咱们负责炸掉左边的火力点!”
  我赶紧点头,和连长一起调整迫击炮的角度。鬼子的机枪“哒哒哒”地扫过来,子弹在我们身边的泥土里溅起一道道水花。连长大声喊:“瞄准!装弹!放!”我迅速装弹,炮弹“咻”地飞了出去,在鬼子的机枪阵地旁炸开了花。我们连续开炮,终于把左边的火力点摧毁了。其他战友也不甘示弱,很快就把另外两个火力点炸了。
  主攻部队趁机冲锋,战士们拿着步枪、大刀,像潮水一样冲向敌人的阵地,喊杀声震天动地。我们在后方继续开炮,为他们提供火力支援。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好消息——13师和友邻部队占领了宜昌守敌的阵地,歼灭了顽固抵抗的日寇伪军1000余人!
  可还没等我们高兴多久,日军就向11师占领的阵地发起反扑,炮火比之前更猛烈。我在战壕里忙得不可开交,时而背着伤员往后撤——有的伤员腿被打断了,有的肚子被弹片划伤了,疼得直喊“娘”;时而抱着炮弹往前送——炮弹很重,我一次只能抱两发,跑不了几趟就满头大汗;有时候炮手牺牲了,我就立刻顶上去,代替炮手开炮。
  突然,一颗日军山炮弹落在我身边,我只觉得右脚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我低头一看,鲜血直流,骨头都露了出来,染红了我的军裤。战友们想把我抬下去,我却咬着牙说:“我不下去!我还能打!咱们还没把鬼子赶跑,我不能当逃兵!”直到连长强行命令两个战友把我抬到后方医疗队,我才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疗队的帐篷里,右脚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医生说我伤得很重,需要休养一个多月才能下床。可我躺在病床上,心里却惦记着前线的战友,惦记着连长。每天都有伤员被抬进来,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腿,还有的永远醒不过来。我看着他们,心里暗暗发誓:等我伤好了,一定要回到部队,多杀鬼子,为牺牲的战友报仇!
  休养了一个多月后,我不顾医生的劝阻,拄着拐杖回到了部队。连长见了我,又气又心疼:“小宽,你不要命了?你的伤还没好,回来干嘛?”我笑着说:“连长,我想跟你一起杀鬼子!我在家养着,心里不踏实。”连长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让我先做些轻便的活儿,比如整理弹药、传递消息。
  
  1943年11月2日,我们随86军开到常德外围的临澧,奉命抢修工事,阻击北面进攻常德的日军。常德是湘西的重要门户,要是丢了常德,鬼子就能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不分昼夜地抢修战壕、挖掩体,手上磨起了水泡,水泡破了又结疤,却没人抱怨——大家都知道,这道工事,是保卫家国的最后一道防线。
  11月7日,天刚蒙蒙亮,鬼子的进攻就开始了。飞机在天上盘旋,扔下一颗颗炸弹,“轰隆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阵地上火光冲天,烟尘弥漫;鬼子的大炮也不停地轰击,战壕里的泥土被掀得老高,有的战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埋在了泥土里。我作为连里的机动兵,哪里有阵地失守,就随战友赶上去增援。
  炮连时常会遭到敌机或大炮的袭击,每天都有战友牺牲。那天下午,一颗炮弹落在我们的炮位旁,王发祥正好在装弹,瞬间就被弹片击中了胸口,他倒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炮弹;李安泰在传递消息时,被敌机的机枪子弹打中了头部,当场就没了呼吸;还有王在发、张子林、刘盘、余万年、张本固、张洪光、蒋超,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转眼就没了。最让我痛心的是,我的同乡战友陈子元,他在帮我调整炮位时,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后背,他回头对我笑了笑,说:“小宽,替我……替我多杀几个鬼子……”然后就倒在了我的怀里。
  后来,炮连的人越来越少,原来由三人操作的一门炮,只能由两人操作。我和连长都亲自担任炮手,常常一天一夜不合眼,双手被炮栓磨得满是血泡,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我们知道,只要我们多开一炮,前线的战友就多一分安全。
  11月18日,噩耗传来——三营阵地失守了!团长命令迫击炮连火速增援,要是三营阵地彻底丢了,常德就危险了。我和战友们推着炮,跟着连长往三营阵地跑,一路上,鬼子的飞机在头顶盘旋,机枪子弹“哒哒哒”地扫下来,身边不时有战友倒下。突然,连长“啊”了一声,倒在地上。我赶紧跑过去,抱着连长坐起来,他的胸口全是血,染红了我的军装。他看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开炮!开炮……不能让鬼子……占领阵地……”话没说完,就倒在我怀里,再也没醒过来。
  我把连长轻轻放在地上,擦干眼泪,拿起炮栓,对战友们喊:“兄弟们,为连长报仇!为牺牲的战友报仇!开炮!”我们瞄准冲上三营阵地的日寇,一颗颗炮弹飞了出去,在鬼子中间开花,阵地上留下几十具日寇尸体。看着鬼子狼狈撤退的身影,我跪在连长的尸体旁,哭着说:“连长,我们把鬼子打退了,你看到了吗?你放心,我一定会守住阵地,不会让你白白牺牲!”风卷着硝烟吹过,仿佛是连长在回应我的誓言。
  那天下午,我们守住了三营阵地,可阵地上到处都是战友的尸体,鲜血浸透了泥土,连野草都染成了暗红色。我和幸存的战友们把连长的尸体抬到战壕后面,找了块木板当棺材,简单挖了个坑,把他埋了。没有墓碑,我就在旁边插了一根树枝,上面系着连长平时用的手帕——那是他之前给我擦眼泪的手帕,我一直留着。
  
  从那以后,我像变了个人似的,每战都冲锋在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多杀鬼子,为连长报仇,为所有牺牲的战友报仇。1943年12月,在收复常德的最后一场战斗中,我们和鬼子展开了肉搏战。我拿着刺刀,朝着一个鬼子冲过去,可没等我靠近,另一颗子弹就擦着我的耳边飞过,紧接着,一块弹片猛地砸在我的右脸上,剧痛瞬间传遍全身,鲜血一下子就糊住了我的眼睛。
  我顾不上疼,抹了把脸上的血,继续跟鬼子拼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我却像疯了一样,手里的刺刀捅进了一个又一个鬼子的身体。直到鬼子撤退,我才瘫坐在地上,这时候才发现,我的右面部肌肉被削去了一大块,露出来的肉火辣辣地疼。医护兵给我包扎时,我咬着牙没哼一声——比起连长和战友们的牺牲,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经过几十天的血拼肉搏,我们终于把日寇击退,收复了常德。可常德城早已成了一片废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老百姓的哭声此起彼伏。我站在城墙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满是沉重——我们赢了,可代价太大了。
  
  常德会战后,86军伤亡过半,番号被取消。我和幸存的战友们被编入94军121师363团迫击炮连,我依旧担任炮手。1944年,我们参加了湘西会战,在雪峰山一带和鬼子周旋。那里山高林密,我们常常借着树林的掩护,偷偷靠近鬼子的阵地,用迫击炮精准打击他们的火力点。有一次,我们在山里埋伏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鬼子的运输队经过,我和战友们一起开炮,把鬼子的运输队炸得稀巴烂,缴获了不少粮食和弹药。
  1945年5月,我们奉命攻打桂林。鬼子在桂林的城防工事做得特别坚固,暗堡纵横交错,每个暗堡里都架着机枪,363团攻城的士兵一批批冲上去,又一批批倒下,伤亡很大。团长急得直跺脚,命令我们迫击炮连必须尽快摧毁鬼子的暗堡。
  我和战友们冒着枪林弹雨,一点点接近日寇的工事。鬼子的机枪“哒哒哒”地扫过来,身边的战友不时有人中弹倒下。我趴在地上,仔细观察暗堡的位置,把每个暗堡的坐标都记在心里。然后,我和战友们调整迫击炮的角度,一颗接着一颗炮弹打出去。有的炮弹正好落在暗堡的射击口,把里面的鬼子炸得粉身碎骨;有的炮弹落在暗堡旁边,震得鬼子不敢露头。
  就这样,我们用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把鬼子的暗堡一个个摧毁。可迫击炮连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30多位战友先后牺牲,阵地上的炮弹壳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我看着那些牺牲的战友,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坚持到胜利的那天,让他们能安心。
  
  1945年8月15日,我正在擦炮,突然听到广播里传来一阵激昂的声音——日寇宣布无条件投降了!我手里的炮布“啪”地掉在地上,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战友们听到消息后,都欢呼着抱在一起,有的甚至把帽子扔到了天上。阵地上到处都是欢呼声、哭声,那是喜悦的泪,是胜利的泪。
  8月21日上午,我和363团的官兵们奉命警戒在芷江机场跑道两旁。那天的太阳特别大,我穿着整齐的军装,站得笔直,手里紧紧握着枪。不一会儿,一架日本飞机降落在跑道上,侵华日军头目今井武夫等四人从飞机上下来,他们低着头,脸色苍白,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一步步走进了受降厅。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想起了连长张吉祥,想起了王发祥、陈子元、周雪佳等牺牲的战友。要是他们能看到这一幕,该多好啊!随后,我们又奉命对所有在湘西境内的日寇进行受降,看着鬼子乖乖地放下武器,把枪堆成一座座小山,我心里充满了自豪——我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今天的胜利!
  芷江受降后,部队开往南京。1946年11月,我的右脚旧伤越来越严重,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医生说我已经不适合再留在部队了。我拿着退伍证明,心里满是不舍——这里有我最珍贵的回忆,有我并肩作战的战友,可我知道,我不得不离开。
  
  我和伤残的同乡战友谭学文一起,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返乡的路。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我们终于回到了衡山。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我愣住了——爹的背更驼了,头发全白了;娘的眼睛也花了,看见我时,半天都没认出来。直到我喊了一声“娘”,她才扑过来抱着我哭:“丁生,你终于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当兵期间,大哥李桂卿因为在煤窑里受了重伤,没钱医治,早就去世了。我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心里满是遗憾。我把部队发的抚恤金交给爹娘,说:“爹,娘,以后我来养你们,咱们好好过日子。”
  从那以后,我就在家乡务农,守着爹娘,过着平静的生活。我很少跟别人提起我当兵的经历,那段岁月太沉重,每次想起,心里都会隐隐作痛。直到2010年,一群志愿者找到我,他们说要帮我证明抗日老兵的身份。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终于被承认是抗日老兵,得到了政府和社会的认可。
  李宽最后讲道,2015年,我收到了一枚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那天,我特意穿上了干净的衣服,把纪念章别在胸前,坐在院子里,看着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又想起了张吉祥连长,想起了那些牺牲的战友,我对着天空说:“连长,战友们,你们看,国家没有忘记我们,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告别李宽,那是我们的初见,也是最后的见面。2020年2月,李宽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弥留之际,他让儿子把那枚纪念章放在手里,紧紧攥着它默念:“连长,战友们,我来陪你们了,我来告诉你们今天的中国,多好啊……”那年,他93岁。
  我想,李宽走的时候心里没有遗憾。因为他曾扛着枪,为祖国,为同胞,尽过自己的一份力。作为垂暮之年的抗战老战士,我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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