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父母的住院通知

　　凌晨1点的急诊室像个被遗忘的盒子，冷白色灯光刺得人眼睛发疼，消毒水的气味裹着雨水的潮湿，在走廊里绕着圈儿。
　　于民抱着母亲的住院通知单，站在病房门口，浑身的雨水还在往下滴，把脚下的米白色瓷砖洇出一圈深色的痕迹——那是他从出租屋跑到医院的痕迹，裤脚还沾着巷子里的泥点，鞋缝里塞着几片碎树叶。
　　“民子，进来吧。”父亲的声音从病房里飘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于民赶紧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把沾在额前的湿发捋到后面，攥着住院通知单的手又紧了紧——诊断栏里"高血压急症，因情绪激动引发"几个字，像一把刀，扎得他胸口发闷。
　　病房里的空调开得有点低，母亲躺在病床上，盖着医院的蓝白条纹被子，脸色苍白得像张皱巴巴的纸。她的眼睛半睁着，看到于民进来，嘴角勉强扯出个笑，声音虚弱得像根快断的弦：“民子，你咋浑身都湿了？”
　　于民赶紧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她的手像块冰，指节还在微微发抖，手背上留着输液针孔的淤青：“妈，我没事。”他把母亲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被子上——那件工装外套本来就薄，被雨水泡过，此刻裹着他的体温，慢慢暖起来。
　　父亲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个不锈钢饭盒，饭盒里的粥已经凉了，表面结了层薄皮。他的肩膀微微抖着，于民看不到他的脸，但能看到他头顶的白发，像落了层雪，在灯光下格外刺眼。“下午三点多，有三个人上门。”父亲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穿黑衣服，戴墨镜，说你欠了钱，要搬咱们家的冰箱。你妈急得直哭，说‘我儿子不会欠人钱的’，结果刚说完，就晕过去了。”
　　于民的指甲掐进自己的手心，疼得他皱了皱眉头。他想起昨天晚上的催收短信，想起“明天上午10点前不还，就去你父母家”的威胁。那些人果然来了，比短信里说的还早。他盯着母亲的脸，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母亲的手背上。母亲赶紧用另一只手摸他的脸，指尖沾着他的眼泪，像颗冰冷的珍珠：“别哭，妈没事。钱的事，咱们慢慢想办法……”
　　“护士说，住院费还差8000。”父亲转过脸来，眼睛红得像兔子，眼角还挂着泪，“我把家里的存折取了，只有5000，不够……”
　　于民猛地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包——那是个旧得掉皮的棕色钱包，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一张10块，两张5块，七张1块，总共32块。他把钱包翻过来倒过去，连个钢镚儿都没掉出来。“爸，我有钱。”他说着，摸出手机，打开银行APP。屏幕上的余额还是刺眼的红色：-1200.56。他赶紧把手机收起来，怕父亲看到。
　　走廊里传来护士的脚步声，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小姑娘推着治疗车过来，看到于民，停下来说：“家属，住院费还差8000，明天上午10点前必须交齐，不然没法继续治疗。”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块石头，砸在于民的心上。他接过缴费单，上面的数字“8000”像团火，烧得他手发抖。
　　“我去凑钱。”于民把缴费单塞进兜里，转身要走。母亲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不像个刚醒过来的病人：“民子，别去借高利贷。”她的眼睛里全是恐慌，像小时候他要去爬树时，她担心得直搓手的样子。于民心里一酸，蹲下来，握住母亲的手：“妈，我不去借高利贷。我找单位王哥预支工资，他平时对我不错，应该会同意。”
　　母亲点点头，松开手，又躺回床上。父亲把凉了的粥倒进垃圾桶，转身对于民说：“我去楼下买碗热粥，你陪着你妈。”他拿起墙角的伞，走到门口，又回头说，“民子，别着急。”
　　于民坐在母亲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她闭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他摸出手机，翻遍通讯录，里面的联系人不多：父母、周强、超市的几个同事，还有领导王建国。周强的手机号已经是空号了，同事们都和他一样，拿着三千块的工资，自顾不暇。最后，他的目光停在“王建国”这个名字上。
　　王建国是超市的生鲜区主管，平时对于民不错。上个月于民顶夜班迟到，被经理扣了全勤奖，王建国还帮他说情：“于民平时挺勤快的，这次是闹钟坏了，算了吧。”结果经理翻了个白眼：“规矩就是规矩，谁都不能破。”
　　于民盯着“王建国”的名字，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犹豫了很久。最后，他咬咬牙，发了条消息：“王哥，能不能预支两个月工资？我妈住院了，需要钱交住院费。”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他的手在发抖。他知道，超市的规定是不能预支工资的，尤其是他上个月刚扣了全勤奖，工资本来就只有3000块，预支两个月，就是6000块，王建国有没有这个权力？他想起上周王建国跟他说过：“最近超市业绩不好，可能要裁员，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当时他没当回事，现在才明白，王建国是在暗示他，要保住工作，就得更努力。
　　病房里很静，只有输液管里的液体“滴答”声，还有窗外的雨声。于民盯着手机屏幕，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想起母亲平时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都留给自己；想起父亲退休后，还去小区门口的修车铺帮忙，赚点零花钱；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抱着他去医院，也是这样的雨夜，也是这样的急诊室，只不过那时，他是病人，母亲是陪他的人。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于民吓得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他赶紧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王建国”的回复：“于民，你明天来趟办公室，有件事要跟你说。”
　　于民盯着这条消息，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得厉害。他不知道王建国要说什么，是同意预支工资，还是要告诉他，他被裁员了？他想起昨天经理看他的眼神，像看个没用的东西，想起同事们背后议论他：“那个于民，天天加班，还是赚那么点钱，真是没用。”
　　母亲的声音突然响起：“民子，谁的消息？”
　　于民赶紧把手机收起来，笑着对母亲说：“是王哥，他说可以预支工资，明天我去拿了钱，就把住院费交了。”
　　母亲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她的呼吸很轻，像片落在花瓣上的雪。于民看着她，眼泪又掉下来，他赶紧用袖子擦掉，怕父亲看到。
　　窗外的雨还在下，越下越大，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于民想起昨天晚上，他在暴雨中走向黑暗，想起遗书上的“爸妈，对不起”，想起周强的背叛，想起催收人的威胁。但现在，他突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母亲能好起来，只要父亲能平安，就算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住院通知单，上面的诊断栏里，“高血压急症”几个字，像个警钟，提醒他，父母已经老了，需要他照顾了。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对他说：“民子，等你长大了，要保护妈妈。”现在，他长大了，却让母亲因为他而生病，因为他而担心，他觉得自己像个没用的废物。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父亲发来的消息：“我买了粥，在病房门口。”
　　于民赶紧站起来，去开门。父亲手里拿着个保温桶，身上的雨衣还在滴水，脸上带着笑：“粥还热着，你妈肯定喜欢。”
　　于民接过保温桶，掀开盖子，里面是小米粥，飘着淡淡的米香，还有一颗蜜枣，沉在碗底。那是母亲最喜欢的，小时候，母亲每次生病，父亲都会煮小米粥，放一颗蜜枣，说“甜的，能治百病”。
　　于民端着粥，走到母亲床边，轻轻叫醒她：“妈，粥好了，你喝点。”
　　母亲睁开眼睛，看到粥，笑了：“是小米粥？”
　　“嗯，爸买的，放了蜜枣。”于民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到母亲嘴边。
　　母亲喝了一口，嘴角沾着粥粒，像个孩子。“甜的。”她笑着说。
　　于民也笑了，他的眼泪掉在粥碗里，溅起小小的涟漪。他赶紧擦掉眼泪，说：“妈，你多喝点，喝完了，病就好了。”
　　父亲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嘴角也扯出个笑，但眼睛里的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掉下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病房里，却有了一丝温暖。于民知道，不管明天王建国要说什么，不管未来有多难，他都要撑下去，因为他是父母的儿子，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的天。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想起王建国的回复，想起明天要去办公室，想起母亲的笑容，想起父亲的白发。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再害怕了，因为他有要保护的人，有要坚持的理由。
　　雨还在下，但他知道，明天，太阳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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