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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秦镜追敌,福正炸堡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8-26 08:58:37      字数:8389

  (一)
  
  2012年立夏刚过,我特意从许昌赶到南通,在秦镜老英雄家的小院里坐了整整一下午。院中的老槐树浓荫如盖,风一吹,叶子“哗啦”响,像是在帮他回忆那些烽火岁月。93岁的秦镜,脸上刻满了沟壑,左手关节因为早年握枪留下的旧伤有些僵硬,可当他比划着拼刺刀的动作时,眼神里瞬间迸出的锐光,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已是鲐背之年。
  
  “1938年7月,我刚满19岁,揣着我娘连夜缝的粗布干粮袋,偷偷跑去参加了南通抗日游击指挥部。”秦镜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那时候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启东老家的房子被烧了,我爹说‘咱不能当亡国奴’,这话我记到现在。”
  同年8月13日,我们部队在南通县北刘桥驻训,天刚蒙蒙亮,就听见远处传来“轰隆隆”的炮声——是鬼子的“清乡”部队来了。那是我头一回真刀真枪跟鬼子交手,手里的步枪是老套筒,枪托磨得发亮,我紧紧攥着,手心全是汗。敌人的机枪扫得阵地前的庄稼地直冒土,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排长扯着嗓子喊“撤退!快撤退!”,可我盯着瞄准镜里那个正弯腰架机枪的鬼子,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把他打下来,别让他再伤咱的人。
  等我扣动扳机,看着那鬼子晃了晃倒下去,才猛地回过神来——阵地上静得可怕,只剩下我和一个叫老周的战友。老周耳朵在之前的轰炸里被震聋了,没听见撤退口令。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走!快撤!”我们俩边打边退,子弹在身边的土坡上溅起小坑,刚要翻过一个半人高的土坡,我突然觉得右腿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低头一看,血已经把灰布裤子浸红了,子弹从大腿外侧穿了过去。
  “那会儿哪顾得上疼,就想着不能落在鬼子手里。”秦镜摸了摸右腿,“后来在老乡家养伤,老乡给我煮红薯粥,还帮我换药,我心里琢磨着,伤好了更得好好打鬼子,不然对不起这些老百姓。”伤愈归队后,秦老被调到新四军五团特务连,1944年,又调任新四军3旅7团教导队队长——这个职位,是他凭着一次次战功挣来的。
  
  1944年6月22日,太阳刚爬过东边的树梢,我们7团在张云龙团长、彭德清政委的带领下,从东台往如皋进发。队伍拉得很长,战士们背着枪、扛着弹药,脚步轻快,都想着早点赶到目的地,能休整半天。可走到耙齿凌那片开阔地时,意外突然发生了——“砰!”一声冷枪打破了宁静,紧接着,鬼子的机枪“哒哒哒”地响了起来,子弹像雨点一样朝队伍射来。
  “是伏击!”张团长的声音透过硝烟传过来,“隐蔽!快隐蔽!”秦镜当时正走在教导队的前头,他立马趴在地上,抬头观察地形:前方是一片光秃秃的农田,左侧有一片坟包,坟包前的石碑能挡子弹,是唯一的有利地形。“教导队跟我来!抢占坟包!”他大吼一声,率先朝坟包冲去,战士们紧随其后,有的扛着机枪,有的抱着手榴弹,猫着腰在田埂上快速移动。
  后来才知道,这次伏击的敌人,是日寇加藤大尉率领的130多个鬼子和500多伪军。更巧的是,他们主攻的正面,正好是秦镜带的教导队——这支刚成立没多久的队伍,战士们大多是十八九岁的新兵,有的甚至没经历过像样的战斗。
  “不能慌!”秦镜趴在坟包后面,拍了拍身边一个新兵的肩膀,“机枪手架枪,瞄准鬼子冲过来的方向!其他人准备手榴弹,等鬼子近了再扔!”鬼子仗着装备好,嗷嗷叫着往前冲,子弹打在石碑上,迸出火星子。教导队的机枪手小王,才17岁,手都在抖,秦镜按住他的手:“稳住!盯着鬼子的领头的打!”小王深吸一口气,扣动扳机,一串子弹过去,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鬼子倒了下去。
  等鬼子冲到离坟包只有三十多米远时,秦镜喊了一声:“扔手榴弹!”十几颗手榴弹“嗖嗖”地飞向敌群,“轰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鬼子的冲锋被打断了。可没等战士们喘口气,剩下的鬼子又举着刺刀冲了上来。“上刺刀!跟他们拼了!”秦镜拔出刺刀,卡在步枪上,“咔嚓”一声脆响,他第一个跳出坟包,朝着最近的鬼子扑过去。
  教导队的战士们见队长冲在前面,也都红了眼,纷纷跳出掩体。秦镜的刺刀扎进一个鬼子的胸膛,那鬼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他刚拔出刺刀,另一个鬼子就朝他后背刺来,旁边的战士小李眼疾手快,一刺刀捅在那鬼子的腰上,救了他一命。“那会儿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就想着不能让鬼子冲过去,要给团里争取时间。”秦镜说。
  就这么着,教导队死死缠住了鬼子,张团长趁机指挥7团各营从侧翼包抄。那些伪军本就没什么斗志,见新四军人多势众,打了没一会儿就全躲进旁边的小村庄里,缩着不敢出来。敌人兵力一下减了大半,7团发起了反攻。这场仗打得惨烈,1营的王营长冲在最前面,被鬼子的机枪打中了胸口,牺牲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没扔出去的手榴弹;3连的李连长,拼刺刀时被鬼子捅伤了肚子,却还死死抱着鬼子,直到战友们冲上来把鬼子解决掉。
  战士们红着眼,用机枪扫、手榴弹炸、刺刀捅,喊杀声震得田埂都在颤。最后,130多个鬼子全被消灭了。秦镜从一个死鬼子的手里夺过一挺歪把子机枪,沉甸甸的,他掂了掂,心里解气;教导队的战士们还活捉了3个鬼子,那3个鬼子吓得腿都软了,蹲在地上不敢抬头。
  
  打扫战场的时候,秦镜正拿着本子,跟张团长汇报教导队的伤亡情况,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鬼子!还有鬼子跑了!”他抬头一看,五个鬼子正顺着田埂往远处的芦苇荡跑,跑得飞快。张团长皱了皱眉,拍了拍秦镜的肩膀:“你去把这五个鬼子收拾了!”
  “当时也没多想,团长下命令了,哪还顾得上叫人。”秦镜笑了笑,“我抓了四个手榴弹,拎起一支上了膛的步枪,拔腿就追。”他跑得飞快,风在耳边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几个鬼子跑了,不然对不起牺牲的战友。
  秦镜一边追,一边朝鬼子扔手榴弹。第一个没扔准,落在了鬼子旁边的田地里;第二个扔出去,“轰”的一声,在鬼子头顶炸了。三个鬼子当场被炸伤,一个捂着胳膊,一个瘸着腿,还有一个趴在地上起不来。旁边的茅草房也被手榴弹的火星引燃了,火苗“噌噌”地往上窜。秦镜正想冲过去抓俘虏,没成想那三个鬼子突然像是疯了一样,嘴里喊着“天皇陛下”,踉踉跄跄地冲进了火海。“我当时都愣了,看着那火越烧越大,心里又气又恨——这些鬼子,到死都这么顽固。”
  剩下的两个鬼子趁机钻进了旁边的芦苇荡。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密密麻麻的,风一吹,芦苇叶“沙沙”响,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秦镜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走了进去——他知道独自进芦苇荡危险,可他不想放跑任何一个鬼子。
  他压低身子,慢慢往前走,眼睛盯着四周,耳朵听着动静。走了大概几十米,突然,一棵老槐树后面窜出个鬼子,举着三八大盖就朝他刺过来。秦镜反应快,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刺刀擦着他的胸口划了过去,划破了他的衣服。那鬼子比他矮半头,可动作又快又狠,手里的三八大盖舞得“呼呼”响,一次次朝秦镜刺来。
  “我俩拼了十几分钟,我胳膊上被划了个口子,流了血,他也被我踹了一脚,摔在地上。”秦镜摸了摸胳膊上的疤痕,“后来他突然往后一撤,端起枪就要扣扳机——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上别的,抬手就扣了扳机。”“砰!”一声枪响,那鬼子晃了晃,倒在地上,当场没了气。秦镜走过去,喘着粗气翻他的口袋,从里面翻出一个军官证,上面写着“加藤大尉”——原来这就是带队的鬼子军官。
  那会儿秦镜浑身的力气都耗光了,胳膊上的伤口疼得厉害,他靠着老槐树坐了下来,掏出水壶喝了口凉水,歇了好一会儿,才拿起加藤的军官证和缴获的东西,慢慢往回走。
  等他回到阵地,就看见几个民兵押着个鬼子过来了——正是跑掉的另一个。那鬼子衣衫褴褛,脸上全是泥,看见秦镜,“啪”地一下立正敬礼,头低着,不敢看他。后来民兵说,这鬼子被秦镜队长追得没了力气,刚跑出芦苇荡,就被在附近巡逻的民兵抓了。
  后来团里评秦镜当战斗模范,颁发奖状的时候,张团长还跟他开玩笑:“我当时是让你带几个人去,你倒好,一个人就冲上去了,胆子也太大了!”秦镜笑着说:“那会儿哪顾得上想那么多,就想着不能让鬼子跑了。”从俘虏嘴里他们才知道,那三个鬼子冲进火海,是因为加藤早就下了死命令——只要负伤不能动,就自杀,绝不能当俘虏。
  “打得多了,我也摸清了鬼子的一些门道。”秦镜说,有一回打扫战场,他看见一个死鬼子的腰间鼓囊囊的,像是装了什么东西,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堆人手,有的还戴着戒指,一看就是老百姓的。后来审俘虏才明白,鬼子有个规矩:战死的士兵,要把骨灰带回家;要是带不回全尸,就砍一只手或一个耳朵,火化后装在袋子里带回去,算是“荣归故里”。
  “可那回,连装手的鬼子都死了,那些手根本带不回日本。”秦镜叹了口气,“我那时候就觉得,1944年以后的鬼子,是真的不行了——以前他们还能耀武扬威,后来打一场败一场,士气越来越低,离末日不远了。”
  
  秦镜说到这儿,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有点凉了,可他好像没察觉。他还跟我说,抗战胜利后,他又跟着部队参加了解放战争,从东北打到江南,先后任第三野战军23军69师205团团长、师长、副军长。1955年授衔的时候,他被授予上校军衔,拿到军衔章那天,他特意去了烈士陵园,跟牺牲的战友们说了说——那些没能看到胜利的战友,他替他们见证了这一天。
  而当年的张云龙团长,后来被授予少将军衔,2006年在北京去世,享年96岁。秦老说,张团长走的时候,他特意去了北京,在灵前敬了个军礼——那是他们这些老战士,对老领导、老战友最深的敬意。
  我离开秦老家的时候,夕阳正落在老槐树上,把叶子染成了金色。秦老站在门口送我,挥了挥手,说了句“有空再来”。我没料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2013年6月,我在报纸上看到了秦老去世的消息,享年94岁。
  如今再想起那天下午的谈话,秦老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响,那些他亲身经历的战斗、那些牺牲的战友、那些老百姓的支持,都成了最珍贵的记忆。我把这些事儿写下来,不仅是为了记录秦镜的故事,更是为了记住那段岁月——记住那些为了家国,拼过命、流过血的英雄们。
  
  (二)
  
  
  2012年深秋,我踩着天台县满街的梧桐落叶,敲开了徐福正老英雄的家门。他坐在椅子上,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银白的头发上,右臂上一道长长的疤痕隐约可见——那是鲁南战役留下的印记。他握着我的手,掌心粗糙却有力,开口时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字字都透着当年的热血劲儿:“小李啊,我这一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跟着‘三五支队’打鬼子。”
  
  我是余姚县史家村人,6岁那年,爹没了,娘带着我在宁波各地流浪要饭。冬天冻得实在受不了,就躲在破庙里,娘把仅有的破棉袄裹在我身上,自己冻得直哆嗦;夏天饿极了,就去田埂上挖野菜,有一回误食了毒草,差点丢了命。11岁时,娘托人把我送到裁缝铺当学徒,师傅脾气暴,做错一点就挨打,可我想着能有口饭吃,再苦也得扛着。
  后来余姚沦陷了,鬼子来了,日子更没法过了。我亲眼看见鬼子闯进村里,把王大爷家的鸡抢走,王大爷拦了一句,就被鬼子用枪托砸得头破血流;还有一回,鬼子抓壮丁修炮楼,李叔不愿意去,竟被他们活活烧死在屋里。看着乡亲们遭罪,我心里像烧着一团火,琢磨着:得去当兵,得打鬼子,把这些畜生赶出中国去!
  那时候,村里老人常说,有支叫“三五支队”的队伍,专打日本人,还爱护老百姓,是咱穷人的队伍。1944年底,我17岁,趁着夜色,瞒着娘偷偷揣了两个窝窝头,走了15里路赶到余姚横河——我听说那儿能找到“三五支队”。可到了横河才发现,街上全是日伪军,哪有“三五支队”的影子?没等我躲起来,就被几个伪缉私盐警抓住了。
  “小子,哪儿来的?想干啥?”一个歪戴帽子的盐警推了我一把,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敢说找“三五支队”,只能谎称路过。可他们根本不信,硬说我是“乱党”,逼着我当盐警。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这些为日本人做事、欺负老百姓的汉奸,我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可那会儿我手无寸铁,只能先忍着,心里暗下决心:总有一天要逃出去,要加入真正的抗日队伍。
  在盐警队的日子,比当学徒还难熬。每天要帮鬼子看守盐场,还要帮他们欺压卖私盐的老百姓。有一回,一个老奶奶带着孙女来卖盐,被盐警队长抢了盐还不算,还要抢孩子的银锁。我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拦了一句,结果被队长扇了两个耳光,骂我“胳膊肘往外拐”。那天晚上,我躺在草堆里,眼泪止不住地流,更盼着能早点逃离这个地方。
  
  转机出现在1945年2月。那天,伪班长让我和另一个盐警去20里外的地方缉私盐。走在半道上,突然从路边的树林里冲出一群人,穿着灰布军装,举着枪喊:“不许动!我们是新四军‘三五支队’!”我旁边的盐警吓得脸都白了,转头就跑。我却一下子激动起来——这不是我一直想找的队伍吗?
  我赶紧卸下背上的枪,朝着战士们跑过去,边跑边喊:“同志!我不是真心当盐警的,我想加入你们!我想打鬼子!”战士们都愣了,纷纷举枪对着我。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的干部走过来,问我叫啥、为啥当盐警。我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说了,他听了之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小子,既然想抗日,那就跟我们走!”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干部是特务营的教导员。他说我要过饭,熟悉宁波的地形,又了解日伪军的情况,人还机灵,就把我编入了特务营二连任战士。排长陆林生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脸上带着一道疤痕,看着严肃,其实特别热心。他把我带到一班,拍着我的肩膀对大家说:“这是徐福正,别看年纪小,心向着抗日,以后就是咱班的小老兵,大家多帮衬着点。”那一刻,我心里暖烘烘的,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家”。
  1945年3月的一天夜晚,天下着毛毛细雨,凉飕飕的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我们全班急行军50里,要去端南山的一个敌据点。我走在最前面带路,因为我以前要饭时去过那一带,知道哪条路近、哪片林子能躲人。到了据点附近,班长把我们分成三个组,每组四人,两个组在外围警戒,我和另外三个战友负责摸进据点。
  据点门口有个鬼子哨兵,正背着枪来回踱步,嘴里还哼着听不懂的歌。我和战友们趴在草丛里,等他走到离我们最近的地方,我猛地扑上去,捂住他的嘴,战友一把将刺刀捅进了他的肚子。没等鬼子哼出声,就倒在了地上。我们趁机潜到碉堡门口,我掏出两颗手榴弹,拉开引线,朝着里面狠狠甩了进去。“轰隆!轰隆!”两声巨响,碉堡里传来鬼子的惨叫声。战友们紧接着开枪,没一会儿,就打死打伤了10多个日伪军,还缴获了7支步枪、500多发子弹。
  整个战斗才用了10分钟,我们就撤出了阵地。撤退前,战友们还在碉堡里放了炸药,“轰”的一声,碉堡塌了半边。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战斗,虽然手还在抖,可心里特别解气。回到部队后,陆林生排长拍着我的肩膀说:“福正,好样的!第一次打仗就这么勇敢,以后肯定是个好战士!”班长也给我递了块干粮,笑着说:“以后跟着咱,保准让你打够鬼子!”
  
  1945年6月25日,我得到了个情报:有100多个日伪军要从慈南陆家埠路过。我们特务营二连连夜急行军,天还没亮就赶到了陆家埠,在江边大道两岸的制高点埋伏下来。我趴在一棵大树后面,手里紧握着步枪,眼睛盯着大道尽头——那是日伪军要来的方向。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和马蹄声,日伪军排着队,耀武扬威地走了过来。等他们全部进入伏击圈,班长喊了一声:“打!”一排手榴弹朝着敌群扔了过去,机枪也“哒哒哒”地响了起来。日伪军顿时乱作一团,有的趴在地上,有的四处逃窜。
  “冲啊!”陆林生排长第一个从山坡上跳下去,带头冲锋。我们跟着他,举着枪往前冲。可就在这时,一颗子弹突然击中了排长的头部,他晃了晃,倒在了地上。我眼睁睁看着排长倒下,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心里又疼又恨。“为排长报仇!”我大吼一声,红着眼冲在最前面,抬手就是一枪,把一个正想开枪的鬼子打死了。
  战友们也都红了眼,纷纷冲上去和日伪军肉搏。那些伪军本来就没什么斗志,见我们这么勇猛,转头就跑;日军也撑不住了,狼狈地溃逃。这一仗,我们打死了10多个日军、30多个伪军,可陆林生排长却再也回不来了。战斗结束后,我坐在排长的尸体旁,哭了好久——他是第一个把我当兄弟的人,是他让我感受到了部队的温暖,可我还没来得及跟他一起多打几个鬼子,他就这么走了。
  1945年7月15日,我又摸到了个重要情报:150多个日伪军准备从余姚县城出发,去陆家埠、浒山等地抢粮。营里立刻决定打伏击,教导员带着一、二连,跑步赶到余姚县城北的陈山,在余姚江两岸埋伏下来。我们班被选为突击班,潜伏在江边的一间小民房里——这里离江面最近,能清楚地看到日伪军的动向。
  那天中午,日伪军果然来了,排着队沿着江边大道往前走。等他们全部进入伏击圈,教导员一声令下,两岸山上的步枪、机枪、手榴弹一起开火,爆炸声、军号声、喊杀声响成一片。日伪军被打得晕头转向,有的跳进余姚江想逃走。
  “跟我来!”我带着突击班的战友,跳上江边的小船,划着船在江里射击。江里的6个鬼子,有的想往对岸游,有的抱着木头漂浮,我瞄准一个打一个,没一会儿就把他们全打死了。那些跳上岸的伪军,见没地方逃,纷纷举起手投降。
  这一仗,我们缴获了20多支步枪、2挺机枪、1500多发子弹。我自己缴了1挺机枪、3支步枪、300多发子弹——那挺机枪,我是从一个死鬼子手里夺过来的,沉甸甸的,我扛着它,心里特别自豪。营部还专门表扬了我,给我记了个小功。
  
  1945年8月初,浙东纵队开始对日伪军据点发起反击。我跟着五支队,接连收复了周巷、庞东、济山、庄桥等20多个据点。8月13日那天,浙东纵队和地方民兵一起,四面出击,袭击日伪据点、哨兵和篱笆,盘踞在三北、四明、会馆等地区的日伪军基本被消灭了。仅仅一个月,我们就缴获了7门大炮、49挺轻重机枪、1300多支步枪。看着越来越多的据点被收复,我心里盼着:用不了多久,就能把鬼子全赶出中国!
  8月中旬,何克希司令员带着五支队挺进到宁波城下,大家都摩拳擦掌,准备攻城。我还跟战友们开玩笑说,等打下宁波,一定要去看看城里的样子。可就在这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传来——日本投降了!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战士们都欢呼起来,有的扔帽子,有的抱在一起哭,我也激动得流了泪,想着:终于胜利了,终于能让娘过上好日子了!
  可没等我们高兴多久,浙东区党委突然接到中共中央的加急电报,要求我们务必在七天内全部撤离浙江。大家心里都舍不得,可军令如山,我们立刻投入到群众工作中,争分夺秒地筹备船只、转运物资。乡亲们听说我们要走,都来送我们,有的送粮食,有的送衣服,还有的拉着我们的手,哭着说:“你们可一定要回来啊!”我心里酸酸的,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回来看看这些支持我们的乡亲。
  
  1945年10月2日晚上6点,我所在的五支队和张俊升旅,在何克希司令员的带领下出发了。何司令亲自指挥五支队,向北杀出一条血路,突出了国民党的重围,迅速北渡长江。我跟着船队,先把第一批战士送到北岸,又掉头回南岸接应其他人。可就在我们返回南岸时,突然遭到了国民党部队的拦截,子弹“嗖嗖”地朝船上射来。
  “快散开!甩开他们!”船长大喊一声,船队立刻分散开来,各自躲避敌人的攻击。我趴在船板上,手里紧握着枪,时不时抬头开枪反击。等摆脱敌人后,我才发现,我们的船和大船队失去了联系。
  那会儿已经是10月底,海上的风特别大,海浪拍打着船身,船晃得厉害,好多战友都晕船,吐得站不起来。我以前在江边长大,会点水性,就帮着船长划船、瞭望。船上的粮食很快就吃完了,我们就自己动手在海里捉鱼虾,用海水煮着吃——那鱼虾又腥又咸,难以下咽,可大家都没抱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大部队!
  我们的船从钱江口漂入东海,又漂进黄海,一路北上。不知道漂了多少天,有一天早上,我突然看到远处有几艘船,上面插着红旗——是苏中根据地的船!我们赶紧挥手呼喊,对方也发现了我们,把我们的船引到了南通港。上岸后,我们又行军两天一夜,终于在涟水找到了浙东纵队。特务营的领导见我们平安回来,特别高兴,还在全营表扬了我们,说我们“不怕困难,意志坚定”。
  不久后,浙东纵队整编为新四军第一纵队第三旅,我所在的部队成了三旅七团。1946年12月,鲁南战役打响,我在战斗中被一颗子弹击中了右臂,鲜血直流,可我想着不能当逃兵,咬着牙坚持战斗,直到把敌人打退。后来伤愈了,可那颗弹头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右臂里,成了我一辈子的纪念。
  之后,我又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建国后,我跟着部队赴朝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在战场上立了功;回国后,又马上参加了解放一江山岛的战斗,战斗中我的耳膜被震破了,可我还是坚持到了胜利。后来,我当了营教导员,1963年转业到天台工作。晚年的时候,我组织成立了天台县新四军研究会,就是想把当年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让大家别忘了那些为了国家牺牲的战友们。
  
  徐福正老人说到这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枚枚军功章。他轻轻抚摸着军功章,眼里满是怀念:“这些勋章,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所有牺牲的战友们的。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好日子。”
  2021年9月,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徐老去世的消息,享年95岁。想起当年他给我讲这些故事时的样子,我心里特别难受。如今,我把这些故事写下来,不仅是为了纪念徐老,更是为了记住那段烽火岁月——记住那些像徐老一样,为了家国,挺身而出的英雄们。他们的故事,永远不该被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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