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蓝颜知己>第五章 白云与君子兰的对话(上)

第五章 白云与君子兰的对话(上)

作品名称:蓝颜知己      作者:太行飞剑      发布时间:2025-08-26 20:43:04      字数:5591

  (一)
  太阳的旭光透过纱帘,悄悄爬上写字台的时候,白云刚整理完昨夜纷乱的思绪。她抬手拢了拢鬓角的白发,像拢住七十年岁月的烟云。胶东半岛初夏的风带着海腥气,从半开的窗户溜进来,掀动了案头那本发黄的《鲁迅全集》。
  她缓缓起身,踱到阳台上。晨光正好,一盆君子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忽然间,她浑浊的眼睛亮了,枯瘦的手指微微发颤。那丛青翠的叶片中间,竟钻出个饱满的骨朵,羞怯地半低着头,像极了新婚时她别在鬓角的那朵玉兰。
  “开了……终于开了……”白云的声音在海风里碎成片片,眼角泛起潮意。五年了,自打欧阳源走后的每一个清晨,她都要在这盆君子兰前站上一会儿。这株他生前最爱的花,竟像赌气似的硬是五年不曾开花,如今倒像是通了人性,知道她心底的结渐渐化了,才肯绽出这第一朵心事。
  她取来喷壶,仔仔细细给君子兰洒水。水珠在叶片上滚动,映着朝阳,像极了那年他们一起在崂山看到的露珠。那时欧阳源还笑着说:“这露水要是能存下来,泡茶肯定甜。”
  “君子兄啊——”白云开口时,声音里带着胶东老妪特有的腔调,那是海风浸润过的淳厚,“今早的日头真好,你肯定又要念叨‘晒被子正合适’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等一个并不存在的回应。阳台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是儿子去年从杭州寄来的,说是西湖边的老匠人亲手打的。
  君子兄:
  “早上好!昨晚你睡得可好?没有失眠吗?不用吃阿普错轮了吗?昨天三妹妹来看看我,我们一起聊天五个多小时,我们一起聊起了那些过去的往事,我明白了许多道理:人世间有些事情是很微妙的。以前我没有修心,不知道因果是什么概念,如今我学习了一些佛家经典书籍明白了很多道理,感觉有些过去不理解的事情,如今恍然大悟:三妹妹来了,拎着即墨老酒和王哥庄馒头。俺俩就着咸鱼干,唠了五个多钟头。”白云的手指轻轻抚过君子兰的叶片,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说起好多老事儿,像是上辈子似的。三妹妹现在信佛了,说得头头是道。我虽不全信,可有些话在理。”
  她想起三妹妹那双粗糙的手——那是赶海赶出来的手,指节粗大,掌心都是茧子,却捻着佛珠说得恳切:“嫂子,世上事都有因果,强求不得。”
  “就说咱娘那事儿吧。”白云叹了口气,那气息融进海风里,带着淡淡的咸味,“咱俩劝了多少回,说破了嘴皮子,老人家非要把房子给老大。那时候你还气得在院子里转圈,说娘糊涂了。现在想想,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该撞的南墙,一面都少不了。”
  白云记得婆婆临终前的眼泪。那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人,最后在养老院里握着她的手说:“云啊,还是你们实在……”可那时候,老大已经带着媳妇去了深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三妹妹说,要允许别人撞南墙。我想想也是,咱们胶东人性子直,总想着能把人拉回头。可有时候啊,南墙才是最好的老师。南墙才是最好的佛经。”白云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平安扣,在手里摩挲着。那是欧阳源走后,她去即墨古城求的,说是能安神。
  “还有啊,说起老王家的闺女。那丫头现在离了婚,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了。”白云摇摇头,“当初她娘那张嘴啊,天天骂得孩子抬不起头。咱们劝过,记得不?你说‘对孩子要像对海里的月亮,看得见摸不着,还得夸它亮堂’。多好的话,可惜人家不听。”
  阳台上的风大了起来,白云把君子兰往里边挪了挪。这盆花是欧阳源从胶南一个大集上买回来的,那会儿他还说:“这花像你,看着柔弱,其实韧得很。”
  “最奇的是财运的事儿。”白云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老大媳妇为了那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小十万。结果呢?法院判下来,她根本没资格继承。老大累得一身病,早早就走了,房子最后归了孙子。可孙子才十五岁,监护权还在他妈手里,他妈已经改嫁了——这不等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她说得激动了,咳嗽起来。海风趁机钻进她的衣领,让她打了个寒颤。
  “倒是三妹妹,阴差阳错得了三十万拆迁款,正好给儿子在城阳买了房。你说这不是命是啥?”白云望着君子兰,像是要从那抹绿色里找出答案,“咱们胶东老话说‘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真真一点不错。”天底下的事情总是带着一丝丝禅意。
  
  白云想起欧阳源做生意那些年,明明看准的行情,临到下手却又犹豫。“你就是心太软。”她轻声说,“记得那回收海参,明明说好压价,可见了老渔民又不好意思开口。回来还跟我说:‘看那老汉的手,都是海风吹的口子,不忍心啊。’”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描画着花盆的纹路。那是个普通的陶盆,边缘已经有些破损,她用胶带仔细缠过了。
  “君子兄,你这人啊……”白云的声音低了下去,“当知己是没得说,当老师也是够格的,可当丈夫嘛……”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远处传来渔船出海的汽笛声。白云想起很多个这样的早晨,欧阳源急匆匆地扒完饭,嘴上一抹就要出门,临走总不忘气她一句:“看你蒸的馒头,比石头还硬。”
  “你们欧阳家的人啊,都长着张刀子嘴。”白云对着君子兰絮絮地说,“三妹妹现在也明白了,说这是‘情绪价值’太低。咱们胶东汉子实诚,可好话总不能不会说吧?”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儿子考上大学那年,欧阳源明明高兴得偷偷抹眼泪,可见了面却板着脸说:“别骄傲,浙大算什么,有本事考北大。”
  “我现在改啦。”白云挺直了腰板,海风吹起她花白的头发,“咱们孙儿辈的,我都教他们要温文尔雅。不能学老辈人,心里热乎,嘴上却冷冰冰的。”
  她走进屋里,取出厚厚一沓稿纸。那是她花了三年时间写的家谱,从欧阳家明朝初年从云南迁到胶东开始,一代代都记下来了。
  “我加了家训。”白云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十条规定,“第一条就是:口中有德,心中有爱。不能刀子嘴豆腐心,那都是老一辈的毛病了。”
  她说得兴起,声音也亮了起来:“咱们胶东老话说‘好话一句三冬暖’,自家人更得说好话。我把它写进家训里了,让孩子们都记住。”
  风铃又响了起来,叮叮当当的,像是回应她的话。白云忽然想起欧阳源走的那晚,也是这样的风铃声。他握着她的手说:“你呀……一辈子……就没学会蒸馒头……”可眼睛里的笑意,却比海还深。
  “君子兄,你看。”白云轻轻碰了碰君子兰的花骨朵,“你要是在啊,准又要笑我较真。可一个家族要兴旺,总得有人较真不是?”
  阳光完全铺满了阳台,海风送来远处渔歌的调子。那花骨朵在光里微微点头,像是听懂了这一早晨的絮叨。
  白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快步走进屋里,端出个粗瓷大碗,里面是刚和好的面。“今天我就蒸锅馒头给你看看。”她对着君子兰说,眼睛却望着很远的地方,“保证蒸得比云还软和。”
  海风卷着她的声音,飘过阳台,飘过红瓦屋顶,飘向更远的海面。而那朵君子兰,在初夏的风里,终于轻轻绽开了第一片花瓣。
  白云默默地想:我以为作为一个家族的好媳妇,一个孩子们的好奶奶,我要尽量以自己的实际行动,以自己力所能及的努力改变家族性格中的缺陷,比如“刀子嘴豆腐心”;比如:“感情用事失去理智”;再比如:“一碗水端不平”;还有“胆小怕事,没有担当,害怕不讲理的人哭天抹泪,一哭二闹三上吊”等这都是家族的劣根性,是阻碍家族兴旺的绊脚石。必须踢开绊脚石,阔步走向家族的兴旺发达。看看钱学森的家族为什么上千年不败,主要就是家族里有家训,有正气,整个家族没有一个“刀子嘴豆腐心”。更不是让“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当家做主,这种人当家做主,家庭必然会衰败。我们必须有一个温文尔雅的嘴,有一个坚强勇敢的心。您说对吗?这样才能治理好一个大家族。
  您的家族就是品德不配才遭致家族失败的。古话说:“厚德载物”,家族的掌舵人,必须有高尚的品德,才能治理好大家族,做到家族朝着兴旺的方向发展,财务也会丰盛,您说,对吗?
  
  (二)
  白云从邮局送来的快递里拿出一本书,打开其中的一页读起来……
  《扎根烟台上百年(家族史)——白云撰文》
  俺婆婆九十大寿那年,俺包了个厚墩墩的红包,又订了个老大的生日蛋糕,想着好生给老人家热闹热闹。虽说婆婆不是亲妈,可这几十年处下来,早就亲得像自个儿的娘了。在俺心里,丈夫的娘就是俺的娘。她抹着眼泪说:“如今家里跟我同辈的,就剩你大妈一个喽,九十六岁的人喽,虽说都住芝罘区,可想见一面难啊……怕是这辈子俺们妯娌再也见不着了。”话音没落,两行老泪就淌下来了。
  小姑子丽娜看不得娘难受,紧着接话:“这有啥难的?您要是想见,俺们立马找车拉您去!”正说着,俺手机响了——您说巧不巧!正是大妈家的姐姐领着大妈上门来了!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妯娌一见面,又是哭又是笑,手攥着手不肯松。俺心里突然一亮:趁二位老人脑子还清楚,得让她们讲讲咱老张家的事。从二十年代初来烟台,到如今整一百年喽,这里头该有多少故事啊!
  俺一提这话头,果然勾起了两位老人的话匣子……
  
  俺爷爷欧阳立芝,本是广饶县油郭乡东寨村的贫农。他爹欧阳元顺命苦,家里穷得叮当响,加上病痛折磨,不到三十就没了。那会儿黄河年年发大水,整个村子都淹了,大伙儿只好拖家带口逃荒去。
  大爷爷欧阳立奎带着一家子先到的烟台,原本打算闯关东。后来在烟台进了武馆,靠练武押镖站稳了脚跟,在当地还混出点名气。
  爷爷听说烟台这地方好活人,就带着全家六口人,风餐露宿地投奔而来。他心想:烟台好歹是山东地界,生活习惯差不多,总比闯关东强。
  刚来芝罘区的时候,多亏朋友帮衬,在小海阳附近租了两间破平房,开了家小饭铺。主要卖脑饭和片片——这都是烟台的老吃食。脑饭是用小米糊糊打底,加上油炸豆腐、红根菠菜和花生米;片片就是玉米饼子。来吃饭的多是穷苦人:修车的、赶脚的、码头扛大包的……都是出大力的人。那小本经营,挣不着几个钱,也就刚够糊口。
  后来慢慢攒下点钱,就做起了粮食买卖。爷爷骑着洋车子(自行车)到四乡收麦子、玉米,回来磨成面卖。麸皮糠皮舍不得扔,都掺和着当一家人的口粮。那会儿全家已经搬到南沟街住了,俺家大姐姐欧阳黛云就是在那儿出生的。
  为了多挣几个,年轻的大爷欧阳俊卿经人介绍,去给个老中医当学徒。那时候当学徒可真遭罪!不仅要学认药材、学炮制,还得给师傅家干活——带孩子、洗衣服、打扫院子,样样都得干。不但没工钱,还得倒贴学费。后来因为爷爷病倒,家里缺劳力,大爷只好辞工回来,继续做粮食生意。
  后来租下了民生胡同72号那个小院,四间北屋,独门独院,可是个齐整地方!家里买了头大骡子拉磨,效率高了,日子也渐渐好起来。大姐姐这才得以上学念书。
  说起这段,大妈直叹气:“跟你大爷一块学徒的师兄,解放后当了毓璜顶医院的中医大夫。你说说,这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啊!”
  大姐姐接话:“可不是嘛!人生路长着呢,可关键处就那么几步。俺爹就是那一步走岔了,跟医生这行当失之交臂了。”
  大妈又对俺说:“后来你公爹欧阳春山(排行老三)长大了,邻居李大爷介绍他到工厂当学徒——厂址就在现在中国银行那儿。你爹学得用心,出徒后咱家的日子才真正好起来。李大爷可是咱家的大恩人!民生胡同72号那房子,主要靠你爹的工资才买下来。那时候他每月挣三十块钱,为了凑房钱,连心爱的怀表都卖了……打那以后,咱才算在烟台扎下了根!”
  俺赶紧问:“那时候家里几口人?都做啥营生?日子过得咋样?”
  婆婆接过话头:“那会儿已经解放了,国家搞手工业合作社,咱家的粮食加工入了社,花生剥皮的营生还留着。全家小二十口人,就你爹一个人吃公家饭,其他人都指望着加工粮食过日子。街坊邻居没少帮衬咱,说起这个,咱得说芝罘人真是厚道!跟左邻右舍处得那叫一个融洽。这光景一直持续到1967年,咱家跟着机床附件厂搬到了内蒙古。”
  大妈慢慢悠悠地接着说:“后来老二家(欧阳仁卿)搬去了栖霞,民生胡同就剩俺和你大爹,带着六个孩子,还有你奶奶王氏。慢慢地孩子们都大了,工作的工作,参军的参军,下乡的下乡,最后就剩俺们老两口守着老院子。直到民生小区改造,俺们才搬进楼房。”
  两位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会儿笑,一会儿抹眼泪,整整一个下午都在回忆老欧阳家在烟台的日子。俺们这些五六十岁的小辈,这才头一回把家史弄明白。同时也真切地感受到芝罘人的热情厚道。
  婆婆感叹道:“从广饶来的时候,就你爷爷带着三个半大小子。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后来是你大妈不嫌咱家穷,头一个嫁过来,撑起这个家。接着你二妈和俺也进了欧阳家的门,慢慢发展成现在这一大家子,算下来得有一百多口人了吧!”
  俺问大妈:“您娘家是哪儿的?”
  大妈说:“俺是乳山人。娘家光景还行,那会儿在烟台织网厂当女工,每月有现钱。”
  俺又问:“奶奶啥时候来的烟台?”
  大妈说:“她一开始舍不得老家,是你爷爷在芝罘站稳脚跟后才接来的。老人家恋家啊……唉,故土难离嘛!”
  说到这儿,俺想起婆婆以前讲过的往事:1948年国民党撤退前到处抓壮丁,那时公爹已经是宾服工厂的高级钳工了。有天他回家来,想带着婆婆乘船去台湾。可婆婆正怀着孕,发着高烧,公爹二话不说,偷偷从船上跳海游回了民生胡同的家。
  不久,大哥欧阳德利出生了。紧接着烟台解放,后来又生了老二——就是俺丈夫欧阳源。他们都是红旗下生、红旗下长的孩子。
  丈夫看着天色已晚,赶紧打圆场:“亲人们,日头都落山了,咱这家史会就先开到这儿吧?让咱家的作家整理整理,写成篇文章发表喽!”
  后来俺又专门抽了两天工夫,采访了大妈和大姐姐,了解到更多解放后家族的故事:大妈最早在张裕公司上班,后来因为接连生孩子,只好辞工回家当了家庭妇女。不过她介绍了自己的两个妹妹进张裕工作(这段在《台湾来的舅舅》里提到过)。大姐姐欧阳黛云高中毕业时成绩拔尖,可家里困难,只好辍学做工,从工人一步步干到省二轻厅供销处当了干部。大哥欧阳正祥参军去了内蒙古。这一代孩子个个争气,后来都走上了领导岗位。
  时光荏苒,回头一看,老张家在民生胡同已经整整一百年了。俺们全家和烟台这座城市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子孙后代都知道自己是芝罘人。感谢你啊,第二故乡烟台!是你母亲般的胸怀养育了俺们整个家族。
  是芝罘的山水养活了俺们全家,是芝罘老街坊的恩情温暖了俺们四代人的心!如今俺们在烟台过得滋儿得很,全家近百口人,分布在芝罘区、莱山区和栖霞市。在温暖的大爱烟台,俺们日子过得美满着哩!
  最后得感谢烟台市政府,感谢共产党的好领导,让俺们全家人过上了幸福生活。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