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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阳台上的君子兰(下)

作品名称:蓝颜知己      作者:太行飞剑      发布时间:2025-08-24 21:40:14      字数:5131

  (一)
  这一天是9月5日,丈夫的祭日,白云执笔写下了一段令人心酸的回忆……
  
  周末,难得清闲,白云和丈夫欧阳源一起窝在沙发里看动画片。片子讲的是《小狮子洛奇的故事》。小狮子洛奇在娘胎里就没养好,生下来就落了残疾。狮群的天性本就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它连一口奶都难吃到——母狮子已经决心放弃它,不肯喂;四个兄弟姐妹又挤占着奶头拼命争抢。
  就这样,瘸腿的小洛奇被母亲无情地抛弃了。
  可它自己没放弃。它拖着孱弱的身子,一步一步跟着狮群迁徙,饿得眼发昏也要跟上。不知摔了多少次,又挣扎着爬起来,好几次都差点没了命,却硬是撑了下来。直到有一回,它又被其他狮子欺负,母狮终于看不下去了,冲过去护住了它。
  那一刻,洛奇头一回尝到了母爱的滋味。
  从那以后,小狮子眼里有了光。它拼命学捕猎,身子骨也在奔跑扑咬间一天天结实起来。后来遇上大旱,食物紧缺,竟是洛奇独自猎到了食物,救了整个家族。它被狮群拥立为新狮王。
  片尾曲响起的时候,白云心里暖融融的,觉得这小狮子真争气。她一转头,却看见欧阳源哭得肩膀直抖,停都停不下来。
  白云想不通。孩子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能叫一部动画片感动成这样?
  她没多问,转身去灶房忙活开了。开了一瓶茅台王子酒,炒了一碟花生米,炖了锅白菜粉条,又切上酱猪耳,拌个海蜇皮——全是欧阳源爱吃的。几杯酒下肚,白云才轻声问:“今儿个是咋啦?”
  这一问,就问出了一个白云从未听全的故事。
  
  欧阳源生在胶东一个靠海的小村。天生近视,爹娘觉得这儿子废了——庄户人家眼里,男娃将来都是要进机械厂当工人的,眼睛不好,怎么看图纸?所以打他出生起,爹娘就没给过他好脸。
  困难时期,爹和大哥吃白面馍,欧阳源只能啃窝窝头,还常常吃不饱。有一回他出麻疹,高烧昏迷,爹娘没请郎中也没送医院,反而商量着等爹下班带把铁锨回来,在后山挖个坑把他埋了。
  “那时候孩子多,不稀罕。”欧阳源抿了一口酒,语气淡得像在讲别人家的事。
  也是命不该绝。隔壁大妈家儿子戴军也染了麻疹,请了郎中来瞧病。大妈心善,顺口提了句:“隔壁源子也烧着呢,劳烦您也给瞅瞅吧。”就这一句话,救了他的命。一针青霉素打下去,等爹拿着铁锨进门时,小欧阳源已经能下地跑了。
  “命硬,没办法。”欧阳源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深深地叠起来。
  可就算捡回条命,爹娘也没多疼他一点。有一回爹休礼拜,喊他去孙家滩捡白菜叶。欧阳源惦记着要上学,不肯去:“为啥不叫哥去?他学习重要,我的就不重要?”
  爹脾气爆,抄起火钩子就朝他屁股上揍。欧阳源没辙,只能红着眼眶跟去。
  回来的路上,经过一片刚收完的花生地,他看见有人在捯落花生,就悄悄溜进去摸了两口袋。到家后,他自己一颗没舍得吃,全掏出来给了爹娘和兄弟。
  “那时候就知道,得讨好,得懂事,”欧阳源叹了口气,“不然活不下来。”
  白云听得心口发紧。她想起自从认识欧阳源以来,他每月领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给婆婆送钱,雷打不动坚持了几十年。可婆婆心里最疼的,始终是那个大儿子。
  十九岁那年,欧阳源跟着知青大军去了内蒙古兵团。北大荒的风像刀子,他却在那找到了尊严:脱坯、盖房、挖煤、运炭,从班长做到排长又当上司务长,每一样都干得漂亮。后来一场草原大火,他拼死救人,落下伤,也挣了个三等功。再后来,被推荐上了厦门大学。
  “草原上没人嫌我眼睛不好,”他眼神温润,“就看谁干活肯出力。”
  爹娘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眼睛不好的儿子不能当工人,却可以当知识分子。
  欧阳源从此一路向上,从中央大企业的会计,做到大专院校的副教授,成了家族六个孩子里唯一一个正经大学毕业的。
  婆婆八十岁后,把唯一的房子给了长子,可长子早逝,没法养老。欧阳源二话不说,把母亲接来自家照顾。白云全力支持,她心里清楚:欧阳源这辈子,就是在活一口气,就是在证明自己值得。
  白云原是娘家最受重视的长女,一路顺风顺水。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丈夫内心深处那道长长的阴影。她伸手握住欧阳源的手,轻声道:“往后,咱都好好过。”
  谁能想到,一部动画片,竟让他们在中年时分,又一次走进了彼此的内心。
  
  多年后,白云又一次提起这个故事。欧阳源微微一笑,眼角漾出细密的纹路:“记得啊。只是现在再想,洛奇拼了命地活下来,拼了命地变强,最后成了狮王……”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胶东特有的湛蓝天空,声音轻得像叹息,“也许它想证明的,从来不是给谁看。它只是要对自己说,我值得活下来,我值得好好活着。”
  洛奇如是,欧阳源亦如是。那些深夜里漫长的跋涉,那些无人知晓的挣扎,最终都化成了沉静的生命力量——无须展示伤痕,也不必炫耀勋章。他们只是在认清了所有寒冷之后,依然能对自己怀抱最温暖的确认。
  
  (二)
  夜深了,白云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自己和欧阳元当初的婚事,那是一个胶东的深秋,海风裹挟着咸腥气穿过油田的采油树。欧阳源站在招待所门口,看着白云低头抹泪的背影,心里像被海蛎子壳划了似的疼。他晓得自己刚才那话重了——当那个陌生汉子喊出“白云”名字时,他看见媳妇眼角倏地亮起来,那种在油田少见的知识分子的光亮,让他莫名就蹿起股邪火。
  “俺这不是……不是怕你叫人诓了么?”欧阳源搓着粗糙的手掌,磕磕巴巴对着门缝说。里头抽泣声停了,他听见布料摩挲的窸窣声,像是白云在擦泪。窗外飘来渔家号子,混着远处抽油机沉闷的轰鸣。
  门终于开了条缝。白云红肿着眼却抿嘴笑了:“饿不饿?听说胶东大包这时候正出笼。”
  欧阳源愣愣地瞅着媳妇眼角还没擦净的泪花,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烟台相亲时,她也是这样红着眼圈却笑着,手里还捧着刚蒸好的鲅鱼饺子。
  后来白云给孙常宁老师写信时,特意揉了张槐树叶夹在信纸里。那位像父亲一样的老师在回信里写:“烟台苹果莱阳梨,婚姻就像胶东的冻豆腐,总要经过几番冷冻晾晒才出滋味。”白云把信纸贴在心口,闻见淡淡的槐花香。
  调令下来的那天,干部处老依操着浓重的威海腔打趣:“欧阳这小子有福气啊,娶个媳妇能顶半个招办!”白云赶紧从布兜里抓出大白兔奶糖,糖纸窸窣响着,像极了他们第一次牵手时海风拂过玉米地的声音。
  解放卡车轰隆隆开进伏牛山时,欧阳源那个五十年代的木箱缝里,还夹着片蓬莱阁的银杏叶。白云悄悄捡出来夹进结婚证里,就像把整个胶东的秋天都夹进了往后的日子。
  ——多年后欧阳源翻到这些文字时,灶上正炖着烟台捎来的鲅鱼。锅盖噗噗响着,他忽然想起那个总爱在日记本里夹槐树叶的姑娘,如今去哪儿了呢?
  
  (三)
  开往呼和浩特的列车喷着白汽,像条疲惫的巨龙穿行在华北平原。白云靠着欧阳源肩头打盹,手里还攥着洛阳龙门石窟的门票。梦里尽是伊河的风,吹得奉先寺的檐铃叮当响。
  “查票!”乘警的胶东口音惊醒了她。
  欧阳源猛地攥紧她的手冲那人瞪眼:“俺媳妇!合法夫妻!”
  周围响起善意的哄笑。白云红着脸躲进洗手间,镜子里映出窗外飞驰的麦田,忽然就想起来时经过的蓝烟铁路——那些红瓦房顶的渔村,此刻该飘起炊烟了吧?
  集宁南站的站牌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欧阳源把棉袄裹在白云身上,自己只穿着单工装扛行李。白毛风刮在脸上像砂纸打磨,他却哼起蓬莱小调:“正月里来正月正,硷蓬草发芽冰凌凌...”
  土坯房里的煤烟味呛得人直咳嗽。父亲蹲在灶坑前捅火,火星子噼啪溅在风箱上:“养大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总不能白叫老欧阳家捡便宜。”
  灶上的笼屉蒸着胶东大包,白菜猪肉的香气混着尖锐的话语,在屋子里拧成股奇怪的漩涡。
  除夕守岁那晚,白云独自爬到房顶。北方的星空低得仿佛伸手可及,她望着银河那头发呆——此刻的烟台该有渔火点点,欧阳源是不是正站在海边看同样的星星?
  正月初六的站台上,母亲突然往她手里塞了包温热的东西:“烟台捎来的鱼籽酱,姑爷爱就饼吃。”
  火车喷出的白汽里,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缩成雪原上两个模糊的黑点。
  列车广播里《白毛女》唱得正酣,白云抹把脸翻开《文学青年》。油墨印的字迹跳进眼里:“海草房顶的渔家女,为逃婚躲在船舱底...”她噗嗤笑出声,这故事编得还没蓬莱阁的导游讲得真切。
  呼和浩特站口的欧阳源冻得直跺脚,军大衣领子结满白霜。看见白云时他猛地举起网兜:“托人捎的烟台苹果!还带着冰碴哩!”苹果的清香混着寒气,在两人呵出的白雾里漫成一片胶东的海风。
  三轮摩托突突驶过雪地。欧阳源突然唱起姥姥教的歌谣:“长岛的海菜文登的粑,新媳妇进门要踩芝麻...”歌声飘散在塞北的风里,却长出胶东的根须。
  鞭炮炸响时,婆婆往白云怀里塞了个烫手的陶罐:“蓬莱带来的海盐,过日子少不了咸滋味。”炕席上新晒的玉米皮窸窣作响,窗花上的八仙过海剪得栩栩如生——竟是照着烟台剪纸的样子描的。
  夜深时分,白云在日记本上写:“今日嫁作欧阳妇,烟台苹果甜如初。”窗外飘来烤地瓜的香气,混着海盐的咸涩,渐渐融进塞北的星空。欧阳源在梦里嘟囔着胶东土话,翻身将她揽进怀里。
  想到这些白云更加彻夜无眠,坐起身来到书房继续写她的自传体小说……
  
  (四)
  白云展开稿纸,用娟秀的小楷写道:
  腊月廿六,海风卷着咸腥气灌进烟台城。欧阳源蹲在出租屋门槛上,盯着手机屏幕发怔。屏幕上跳出一条招聘:“租个男友回家过年,两万元,即结。”他掐灭烟头,海蛎子壳在脚底下咔嚓作响。想起白云昨天又在珠宝店橱窗前踟蹰的模样——那枚三万的钻戒,把他五年攒下的一万积蓄衬得像滩海水,晒干就剩点盐渍子。
  电话接通时,海那边女人的笑声混着浪头拍岸声:“俺青岛王哥庄的,俺叫海燕。你会劈柴不?俺爹就稀罕能干活的女婿。”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往胶东半岛深处钻。海燕穿着红呢子褂,抓了把炒花生塞进他手心:“装像点儿,俺家三代打鱼的,最恨虚头巴脑。”
  渔村伏在海湾里,红瓦房上压着石砖怕掀顶,晾衣绳上飘着咸带鱼。海燕爹抡起沾着鳞片的手拍他肩:“小伙挺壮实,明天跟船出去溜一圈?”
  当夜睡在东厢炕上,听见堂屋海燕压着嗓门笑:“娘你看他多实诚,还自带拖鞋牙刷!”
  腊月廿九跟着出海。铁皮船在浪尖上颠,海燕爹吼着渔号子撒网,捞上来半网小杂鱼。船老大笑:“现在女婿娃比鱼稀罕!”欧阳源憋着呕吐感帮忙理网,海燕忽然伸手揩掉他腮边的鱼鳞。
  除夕守岁,炕桌上摆满葱烧海参、鲅鱼饺子。海燕娘突然抹眼泪:“俺闺女前头那个跑船没了,三年没见她笑这么欢实。”欧阳源嚼着饺子,韭菜混着鱼腥味堵在嗓子眼。
  正月里走亲戚,渔家宴摆了一桌又一桌。海燕表嫂端着海蛎子豆腐汤打量:“妹夫在哪发财?”欧阳源按排练好的答:“做海产冷链的。”桌底下,海燕的指甲掐进他手心。
  最怵的是初五迎财神。全村人聚在海神庙前放鞭炮,海燕突然挽住他胳膊对众人笑:“明年咱俩带新媳妇来磕头!”二踢脚在天上炸开时,她往他兜里塞了个烫鸡蛋:“揣着,暖和。”
  临走那晚,海风把月亮吹得晃晃荡荡。海燕在院门口突然踮脚,咸湿的吻落在他下巴上:“奖金转你了。”她笑得像条刚出水的鱼,“你喉结滚得厉害,演挺真。”
  回烟台的高铁上,手机震动。银行到账两万,白云的短信跟着蹦出来:“戒指降价了!”
  珠宝店的蓝丝绒盒子刚揣进兜,白云的电话就追来:“欧阳源!有个女人天天给你发语音!”点开最新一条,海燕的声音混着涛声:“俺娘说女婿衫落俺家了,给你寄哪?”
  白云摔了手机,鲅鱼尾似的眼梢吊起来:“怪不得能买戒指,原来卖了七天身!”欧阳源去捞她,反被挠出三道血痕,“走!找那个卖咸鱼的当面对质!”
  王哥庄的日头正晒着渔网。海燕娘举着铁耙子拦门:“哪来的疯闺女抢女婿?”
  白云抓起晾着的咸鱼砸过去:“俺五年感情喂狗了是吧?”
  110警车呜哇呜哇停在海滩时,欧阳源正抱着扭作一团的两个女人。老警察踹开脚边的梭子蟹:“娘的!感情纠纷也敢浪费警力?”
  做笔录时海燕突然笑出声:“警察叔,俺这算保卫爱情不?”
  白云淬出口血唾沫:“不要脸!”
  调解书签完字,海燕娘突然塞过来一网兜螃蟹:“女婿娃,常回来。”
  白云把钻戒褪下来拍在礁石上,蓝盒子迸开,戒圈在沙窝里滚出亮光。
  海燕弯腰捡起来,对着日头照:“妹子不要俺要。能为你对象下海挣钱的爷们,比钻石稀罕。”
  白云突然扑上去抢:“谁说我不要!这五年白等你啃冷饼子了?”
  戒圈在争夺中飞进浪头里。
  潮水漫过脚踝。赢欧阳源脱了鞋往海里走,羽绒服在咸风里鼓成帆。两个女人同时喊:“作死啊!”
  他在浮沫里摸到那个小圈,举起来对着落日看。戒圈滴着水,像刚从深海捞出的某种生物。
  “警察同志,”他忽然转身鞠了个躬,“能捎俺们一程不?回去就登记。”
  警车沿着环海路开走时,收音机里放着吕剧《海港》:“这潮水涨了又落哟,人心比那龙宫深......”
  老警察突然拍方向盘:“操!忘让他们摊油钱了!”
  
  写完这一段,白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现在总是在半夜醒来,上面写的这个小故事,就是她最近经常做的一个梦境,在她的内心深处,书呆子一样的欧阳源一直是自己心中的男神,是自己的蓝颜知己,是自己的老师,欧阳源去世五年过去了,但是她久久不能释怀,她总是默默地和阳台上的君子兰说话,把那盆君子兰当成了自己的丈夫。于是,在睡梦中,她继续与阳台上那君子兰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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