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奇遇

　　大火点亮了夜空，在林哲身后投射出一个小小的影子。
　　整个村庄都被炽热的火焰吞噬，林哲只觉得自己身处于一个巨大熔炉中。
　　老奶奶左手拄着木棍，右手拉着林燕，跟在林哲后面。三人身上只带着少得可怜的行李。
　　“说烧就烧了……”奶奶老泪纵横，眼中倒映着一束束火苗。
　　林哲回过头去，想要再看一次那个树上的男孩。可他什么都看不见了，火焰和黑夜将整个世界分割开来，在世界的另一边，只剩下无尽的黑暗，这给了他回过头去的勇气。
　　三人穿过大火中的村庄，再度踏上了来时的路。
　　路上漆黑无比，三人走得很慢，生怕黑暗将彼此分开。
　　无边无际的旷野中，孤独的风吹动林哲幼小的心灵。确切的说，他并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他从未去过魁罗城，就算去过，也是在他苏醒前的日子里去过。他不知道黑暗会将他引向何处，他只能往前走。
　　正想着，夜空中突然闪过道道耀眼的光芒，林哲伸出手指向那尚未消失的明光：“奶奶，那是流星吗？”
　　老奶奶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应该是吧……”
　　流星划过无边无际的夜空，拖着亮眼的轨迹，向地平线坠去。
　　“我是不是可以对它许愿？”
　　奶奶苦笑着：“林哲，你想许什么愿呢？”
　　林哲愣住了，他望向四周，思索了一番：“我想……我想大家都不再饿肚子，都有水喝，都不用离开家逃难。”
　　老奶奶停了下来，将棍子揽在怀里，伸出干枯如柴的左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林哲感觉到了那只手的分量。
　　林燕小声说：“奶奶，我想回家。”
　　这时前边忽然传来一个老人说话的声音：“不祥啊！”
　　接着便是壮年男子的咒骂：“老东西，放你妈的屁！”
　　后者的声音让林哲身躯一震，马上联想到一个凶神恶煞的脸庞。
　　林哲回过头去看着老奶奶。
　　“走吧，孩子，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不怕。”老奶奶轻轻拍了拍林哲的肩膀，重新拄着木棍，领着林哲和林燕继续往前走去。
　　男人又说：“老子要是到不了魁罗城，您老可得负责！”
　　那老人有恃无恐，像是提到了过往的辉煌，有些激动地喊道：“年轻人，我走夜路的时候，天魔皇还没出生呢！不说没饭吃的时候，咱就说以前，我什么没见过？天魔皇当年南下，我亲眼看见他腾云驾雾，一剑就把半个天给劈开了。那会常吉城里的老爷哪个不是跪在路边迎接天魔军的兵马？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什么没遇过？今天你要问我，那我真就告诉你了，咱这地方什么时候说见过这玩意？这是天大的不祥，是有人触怒了上天——这是要变天啦！”
　　男人粗狂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老东西，当我是吓大……”
　　还未说完，远处的天空中蓦地传来道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将男人的声音盖了过去。
　　林哲吓得身子又是一震，耳边只听见老奶奶颤抖着念叨道：“老天息怒！老天息怒！保佑保佑我们这些可怜人吧……”
　　雷声轰鸣，一旁的林燕哭了起来：“奶奶，我怕！”
　　三人在雷声中沿着路边走着，突然在黑暗中隐约看到面前多了几个人，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家子。一个妇女抱着个小孩坐在地上，旁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她们坐在路边，身边尽是些杂乱的行李。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路中央，正注视着另一边的地面，似乎在和先前的老人争吵着，一个年轻许多的男子站在不远处抬头望着天空。
　　男人见有人路过，便回过头来。这时林哲看到，路的另一边坐着一个老头，想必两人正在对话。
　　林哲看不清男人的面庞，也听不见老人在说些什么，只是等雷声低弱了一些时，听见面前高大的男人冲着他们三人喊道：“这不是林家的老太太吗？您老身体还好吗？这么晚也要和咱们一起赶路啊！”
　　老奶奶站在原地，紧紧地拉着林哲和林燕，默不作声。
　　男人走上前来，这时林哲终于依稀看见，男人的脸上堆着笑容：“昨日是我不好，现在当着您孙子和孙女的面，给你赔个不是……”
　　雷声再度狂暴起来，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林哲望着面前的男人，不知他要做什么，手心已经紧张得冒汗了。
　　老奶奶的声音在雷声中有些模糊，但显得很沉稳：“李三，你好好做人吧，大家都不容易，何苦互相为难。”
　　男人略微弯着腰：“是是是，您说得对，大家都不容易，您就当我昨天什么都没说，成吗？”
　　林哲抬着头，意外发现一道无比巨大的闪电在一大片黑云后闪动了一下，接着一声闷雷炸响，只见云层中吐出了一片红色的火光，直直地闪现到他的眼前。
　　林哲感觉双眼一黑，滚滚雷声以排山倒海之势撞击着他的鼓膜，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雷暴之中，雷声如浪潮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连不断、愈加猛烈。
　　林哲闭上双眼，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他感觉到奶奶颤抖的身躯，后来才知道他们三人当时紧紧地挨在一起。
　　等到他的双眼再度睁开时，发现面前已空无一人，男人和那一家子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雷声依旧从苍穹上不停地传来，现在闪电接管了黑夜，原本漆黑无比的夜空已被闪电照亮。
　　道道金色的、红色的耀眼的闪电在云层后舞动，一会儿如粗壮的游龙般升上高空盘旋，一会儿如细长的利剑般直插入地面，道道扭曲呈锯齿状的电光在空中蔓延开来，交织成一张张天罗地网，将整片大地笼罩住。无数的银蛇在黑色的幕布上游动，一下隐没在云层后，一下在金色的网中穿梭……整片夜空不断地呈现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火光，那些火光投射在大地上，投射在老人孩子震惊不已的脸上。
　　三人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四肢早已麻木。
　　林哲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看到刚才那个与男人交谈的老人倒在地上，已经死去。
　　一个浑身披着黑色的斗篷的人如幽灵般出现在大路的另一侧。
　　那个身影在火光中摇摆，显得十分模糊。
　　突然间，一个远比雷声洪亮、仿佛是由不属于世间的生灵发出的轰鸣声穿透厚厚的云层与嘈杂的雷声，宛若从九天之上传来，令雷霆失色，震撼林哲众人。
　　大路的另一侧，那个披着斗篷的人同一时间停下脚步，与林哲三人一齐抬起头来仰望夜空。
　　天空之上不时传来阵阵吟啸声，在他们的上空久久盘旋。
　　雷声不绝，与那声音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奶奶拉着林哲和林燕加快了步伐，这样的景象让他们感到莫名的恐惧，眼下，三人只想逃离这是非之地。
　　
　　三人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破败的村落前，残垣断壁间挤满了逃难的百姓。
　　三人站在原地，黑暗中没有一丝火光，只有无数双平静、麻木、痛苦、仇视的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
　　夜晚已经渐渐消散，头顶的天空中不时闪过几道狰狞的闪电，雷声已经平息。没有人再去讨论今晚发生的事情。
　　三人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生怕踩到谁的手、谁的脚。
　　找了好一会儿，三人才在一棵就要倾倒的死树前停下，他们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人群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林哲靠着奶奶坐下，疲惫的身体终于得到了放松，在人群之中，他得到了某种慰藉，即便没有篝火，他也不会感到寒冷。
　　“睡一会儿吧，天快亮了。”奶奶说着，轻轻地拍打着林燕和林哲。
　　林哲闭上双眼，听到不知哪个方向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他睁开眼扫视了人群一圈，并没有发现声音的源头。
　　再次闭上眼后，那抽泣声变得断断续续，随后渐渐消失了。
　　林哲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朦胧之中，他感觉有一双巨大的如明镜般的双眼在注视着自己，他感觉胸口发凉，不安地动了动。
　　那双眼睛在远处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仿佛在无声的呼唤他。可越是呼唤，林哲越不愿回应，直到有一阵嘈杂的声音将他吵醒。
　　林哲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
　　逃难的人群已经动了起来，稀稀疏疏地走上了大路。
　　林哲揉了揉眼睛，看见奶奶也醒了。他仰起头伸懒腰，却看到了一个小脑袋。
　　林哲扭过身子往上望，看见一只乌鸦正站在死树的枝干上看着他。
　　林哲有些惊喜，小声说：“诶，奶奶，这好像是我喂过水的那只乌鸦。”
　　奶奶回答他：“乖乖，它这是来报恩了。”
　　天空有些明亮，没有云朵，再看不见一道闪电。
　　林燕睡眼惺忪的，不情愿地跟着奶奶站了起来。
　　三人拖着饥饿、疲惫的身躯，混在人群中，再次踏上了逃难的旅途。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站在一座被烧成灰烬的村庄前，久久地凝望面前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