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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恪信生还,全忠扫射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08-17 08:11:25      字数:7060

  (一)
  
  我第一次见到张军是在1997年的初秋,那时他还没有到抗战研究所工作。在郑州老城区的巷子里,他攥着个搪瓷缸子,指节上的老茧比缸沿的瓷釉还厚,说要给我讲个叫朱恪信的伙计——那可是从鬼门关爬回来三回的人。
  
  1939年的朱恪信才十七,高小课本上的字还没忘干净,就被黄河花园口的浊浪逼成了兵。他娶媳妇时新做的蓝布褂子还没上身,听说部队招兵打鬼子,揣了半块娘蒸的红薯就走了。“小郭村的地都淹成了烂泥塘,不打走鬼子,一家子迟早喂鱼。”张军老人呷了口茶,喉结动了动,“他娘拉着他的手,眼泪掉在他手背上,凉得像秋露”。
  新兵训练三个月,步枪的后坐力震得他肩膀青一块紫一块。渡过黄河那天,风把河面上的雾吹得七零八落,他望着对岸兰封的方向,心里盘算着啥时候能再吃上媳妇烙的油饼。部队发的铁锹洋镐磨得发亮,他们的任务就一个:扒铁轨。
  兰封豆腐营附近的铁轨泛着冷光,朱恪信用钢锯锯铁轨时,锯齿咬在铁上的声音像磨牙。“锯到一半,他听见远处的狗叫得疯了似的。”张军老人的手突然攥紧,“鬼子的摩托车声从东边滚过来,重机枪‘哗哗’地扫,子弹从前面鬼子的头顶飞过来,打在铁轨上迸火星子。”
  他们往寨子里退,寨墙的土被炮弹掀起来,混着雨点子砸在脸上。朱恪信趴在墙垛后,三八大盖的准星套住个戴钢盔的鬼子,勾扳机时手在抖。“他说那鬼子倒下去的时候,枪还‘哐当’掉在水里。”张军老人笑了笑,“那天他打倒两个,可子弹比金子还金贵。”
  天黑时雨下得像瓢泼,魏团长喊着上刺刀。他们在寨壕上搭木棍,手拉手蹚水,水凉得像冰,有人脚下一滑,旁边的人死死拽着。到了张马寨,浑身湿得能拧出水,抱着枪坐在泥地上,头一歪就睡着了。
  
  1941年的秋天来得早,玉米秆在地里发黄。那天傍晚,刚把稀粥舀进碗,紧急集合号就撕破了天。从新郑跑到郑州十里铺,嘴里塞着干硬的饼子,才知道要去琵琶陈——“情报说有两百鬼子,结果去了才知道,漫山遍野都是”。
  朱恪信冲进磨李村时,刺刀已经上了膛。黑地里分不清谁是谁,只听见枪托砸人的闷响,刺刀捅进肉里的“噗嗤”声。“他说有个鬼子的刺刀擦着他脖子过去,带起的风像刀子。”张军老人的声音低下来,“拼到后半夜,衣服被血浸透,黏在身上。”
  天亮时,飞机顺着运河河堤低空扫,机枪子弹打在地上,掀起一溜烟尘。上面传下命令:与阵地共存亡。三营营长倒在河堤上时,手里还攥着没发完的手榴弹;两个连长拼刺刀时被围在中间,最后拉响了身上的炸药。
  朱恪信红了眼,看见有村民举着劈刀斧头冲上来,有个老汉的斧头劈在鬼子的钢盔上,震得自己虎口流血。他正把刺刀从一个鬼子胸膛里拔出来,后心突然一阵钻心的疼,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他说那一下来得太突然,眼前一黑,栽在地上,啥也不知道了”。
  日头落山时,朱恪信醒了。睁眼看见的是满天星,身上的伤口像撒了盐,一动就疼得钻心。他摸了摸,后背、胳膊、大腿,好几处都在流血。阵地上静得可怕,尸体摞着尸体,有的还保持着拼杀的姿势,“他说有个战友的手还死死掐着鬼子的脖子”。
  他往百姓搭的车屋棚爬,木架子车的轮子陷在泥里。撕开被血浸透的衣服,用破布胡乱缠伤口,血把布又染红了。西边的枪声还没停,一个牵牛的老头路过,告诉他枣园东边就是李家庄——“离小郭村,也就几里地”。
  他看见远处有亮光,爬过去才知道是“跑反”的百姓在煮豆子。“俺是小郭村的。”他嗓子哑得像砂纸,有人递过来一碗热豆子,豆子的香混着血腥味,他一口一口咽下去,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第二天爬到磨寨岗,路边的死尸里有认识的战友。两个老乡跑过来,说村里的人都被鬼子杀完了。“他说那时就一个念头,死也要死在家门口,娘要是找不着他,该多着急”。
  
  离小郭村半里地的马皮靴,有个大坟岗,百十号人躲在那里。有人认出他,舀来一碗饭汤,他喝完就昏过去了。再次醒来时,听见娘的哭声,“他说娘的手摸着他的脸,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娘背着他往村外躲,黑夜里,娘的鞋踩在泥里,“噗嗤噗嗤”地响。半夜枪声停了,娘摸黑回村,杀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用荆条筐装着锅,在藏身的破庙里给他煮。“他说那鸡汤香啊,香得能把魂勾回来”。
  村里的老八爷没药,娘急得直哭,隔壁的大娘拿来块猪板油——那是藏在炕洞里,跑反都没舍得带走的。娘把布在滚水里煮了又煮,给他擦伤口,猪板油抹上去时,凉丝丝的。“他说娘的手一直在抖,可擦得比谁都轻”。
  媳妇和弟弟找回来时,他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媳妇给他喂饭,弟弟就坐在门口守着,手里攥着根木棍。“过了仨月,他能下地了,后背的疤像条蜈蚣,可他说,那是老天爷让他活着看鬼子完蛋”。
  
  张军说,磨李村一战,他们团最后就剩下三个人。抗战胜利那天,朱恪信正在地里种麦子,听见村里敲锣打鼓,扔了锄头就往家跑,抱着娘哭了半天。
  后来他就在乡务农,种的麦子比谁都壮,说要把鬼子占过的地,都种出好庄稼来。每次老兵聚会,他总是笑得最响的那个,端着酒杯说:“能活着,就比啥都强。”
  
  (二)
  
  2005年的夏天格外热,长沙城里的蝉鸣吵得人耳朵疼。抗战胜利六十周年座谈会的会场里,空调呼呼吹着冷风,张军老兵却攥着茶杯,额头上沁出一层汗。他指着墙上“上高会战”的老照片,声音发颤:“邹继衍营长的故事,我们得记着——那是拿命堆出来的胜利。”
  
  1941年3月15日的月亮,像块蒙了血的铁片,挂在米山的黑黢黢的山尖上。我趴在战壕里,能听见山下稻田里的青蛙叫,还有远处日军阵地隐约传来的军号声。邹继衍营长刚在各连查完岗,他右肩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白——那是南昌会战高湖阻击战时,被日军的炮弹皮划的,“子弹擦着骨头过去,医生说再偏半寸,这条胳膊就废了。”张军老人用手比划着,“可他说,只要还能扣扳机,就得守在这儿。”
  下午的炮击把山上的石头炸得粉碎,日军冲锋时喊的“呀——呀——”像野兽嚎。易孝生连长从石头后探出头,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揍龟孙子!”话音刚落,全连的枪就像爆豆似的响起来。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鬼子应声倒地,后面的却像疯了似的往前涌。幸亏1连占着米山的险地,重机枪架在一块大青石后,“哒哒哒”地扫出一道火网,鬼子倒下去的模样,真像叠罗汉,一层压着一层。
  黄昏时枪声歇了,山风里飘着血腥味。邹营长刚在掩蔽部里啃了半块干粮,前哨阵地突然传来骚动。哨兵跑回来报告,说山下来了十几个老百姓,“一个个哆哆嗦嗦的,手还比划着不让开枪”。邹营长眉头一皱,拔出腰间的手枪:“不对劲,这时候哪来的老百姓?”
  等我们赶到前哨,那些“老百姓”已经快摸到阵地了。他们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脸上抹着泥,可眼神里的狠劲藏不住。有个“老汉”突然从怀里掏出短枪,“砰”的一声打在哨兵腿上。邹营长吼了声“是便衣”,战士们的步枪立刻上了刺刀。
  夜战打得混天黑地,子弹在耳边飞,像成群的蝗虫。鬼子的短枪在近处占便宜,可我们的刺刀更长,拼到后来,山坳里全是喊杀声和惨叫声。最后剩下个矮个子鬼子,看着四面围上来的刺刀,“扑通”跪在地上,嘴里喊着“爸爸饶命”,中国话说得还挺溜。战士们都愣住了,邹营长踢了他一脚:“说,你是哪的?”那鬼子哭着说自己是台湾人,被抓壮丁来的。
  
  午夜的风突然变凉了,山下传来密集的枪声——更多的鬼子摸上来了。前哨班被围在山嘴上,一班人顶着重机枪的扫射,子弹把石头打得“当当”响。副班长的胳膊被打穿了,血顺着袖子往下淌,他还抱着机枪不放。班长胡晃红着眼,咬着牙骂:“你他娘的快走!把机枪带走!”
  副班长哭着摇头:“要走一起走!”胡晃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这是命令!机枪不能落鬼子手里!”他推了副班长一把,转身带着剩下的人扑向冲上来的鬼子。我们在后面看得心都揪紧了,想冲上去增援,可被火力压得抬不起头。
  等鬼子退下去,天已经蒙蒙亮了。前哨阵地上静悄悄的,胡晃他们趴在血泊里,刺刀还插在鬼子的尸体上。有个战士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眼睛还圆睁着。那挺重机枪被副班长拖回来了,枪身上全是血,副班长跪在地上,抱着机枪哭得像个孩子。邹营长站在那里,半天没说话,最后只说了句:“埋了吧,都立个牌子。”那个台湾兵也死在了乱枪里,邹营长叹口气:“也算个可怜人,一起埋了。”
  
  5月22日,我们完成阻击任务,退守上高城外的山顶。城里的炊烟混着硝烟飘过来,邹营长拿着望远镜,指给我们看:“瞧见没?那就是上高城,拼了命也得守住。”
  鬼子的步兵黑压压地往上冲,刚到半山腰,阵地上的轻重武器就一起开了火。子弹像泼水似的洒下去,后面的远程炮也“咚咚”地吼起来,炮弹落在敌群里,炸开一朵朵黑花。鬼子攻了一整天,上高城的城墙在硝烟里若隐若现,他们就是迈不过最后这道坎。
  经楼那边打得最凶。曾天耸排长带着一排人守在那里,他是马来亚华侨,听说家里是开商行的,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回国打仗。张军老人说,曾排长的武艺是家传的,刺刀使得比枪还准。那天日军少尉宫内同明带着一队人冲上来,曾天耸第一个跳出战壕,刺刀“唰”地挑翻一个鬼子,转身又捅进第二个的胸膛。他在敌群里横冲直撞,身上的军装被血浸透,还笑着喊:“来啊!看看谁先死!”最后他身中数弹倒下去,战友扶他时,他还咧嘴笑:“我杀了八个,值了……”
  
  伙夫李才的事,是后来听卫生员说的。他是桂林人,平时在伙房抡大勺,力气大得能把铁锅举起来。那天部队伤亡太大,他揣着把菜刀就上了石头街阵地。拼刺刀时,他竟凭着一股子蛮劲,连着捅死三个鬼子,还回头跟同伴笑:“啥厉害的?我看也就那样。”可打扫战场时,草丛里冷不丁飞来颗掷弹筒炮弹,他就那么倒下去了,手里还攥着缴获的三八大盖。
  后来《江西民国日报》登了篇《赣北劳军记》,说有个华侨排长,家有万贯家财,却战死在前线,说的就是曾天耸。还说有个士兵,和鬼子互捅刺刀,双双气绝,却都屹立不倒。张军老人抹了把眼睛:“那都是真的,我们亲眼见的。”
  这场仗,我们牺牲了9682人,鬼子被击毙6252人。邹营长说,这不是数字,是一条条命换回来的。
  那年夏天,邹继衍奉命去湖南接新兵。他带着一千多人,跨了三个省,走了一千多里地,愣是把人安全带到了福建福州。路上缺粮,他把自己的马杀了给士兵分着吃;遇着土匪,他带着几个警卫员就敢上去交涉。张军老人说:“他说,这些娃娃是来打鬼子的,一个都不能少。”
  
  1949年5月,邹继衍在攸县率部起义。他带着人占了第五十八军的据点,守着清水江的大石桥,让解放军一三六师的炮车顺利通过。“他说,都是中国人,不能再打了。”张军老人叹了口气,“这辈子,他就认一个理:国家大义在前,别的都得往后靠。”
  2001年8月,邹继衍在长沙去世,享年87岁。张军老人说,送葬那天,来了好多老兵,有人带着上高会战的勋章,有人胳膊还瘸着——都是当年跟着他从米山拼出来的。
  座谈会结束时,夕阳把会场的窗户染成了金色。张军指着墙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上高会战,胜利之光。”他说,邹营长生前总讲,胜利不是某个人的功劳,是那些没留下名字的战士,是曾天耸,是李才,是胡晃,是千千万万个想守住家园的中国人。
  
  (三)
  
  张军讲起抗战老兵张全忠:“那伙计是个硬茬,机枪在他手里,能变成索命的阎王。”张军往烟袋里塞着烟丝,火星子在昏黄的灯光里明灭,“1943年淮北那场仗,他和兄弟们把鬼子的汽车队打成了筛子。”
  那年八月,秋老虎正凶,淮北的玉米地密得像堵墙。我们穿津浦路往东走,露水打湿了裤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张全忠背着机枪零件,腰上别着扳手,走一步晃一下——他那挺重机枪拆开了也有几十斤。他总说:“这铁家伙比兄弟靠谱,你不亏它,它就不亏你。”他是漯河舞阳县疙瘩村人,1938年就跟着抗敌自卫军打游击,1940年到了段海州的部队,机枪玩得比谁都熟,没多久就成了机枪连的班长。
  刚进十里长山,前头的尖兵就吹了哨。鬼子的太阳旗在山口一闪,枪声紧跟着就来了。一营的弟兄们喊着冲上去,刺刀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像打铁。张全忠趴在山梁上,看得眼睛冒火——河滩上全是人,白刃战搅成了一锅粥,喊杀声、惨叫声混着枪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等一营撤下来,只剩十七个带伤的,个个浑身是血,有人胳膊被刺刀挑穿了,还咬着牙骂。二营接着上,可鬼子越来越多,拼到最后,两边都杀红了眼,各自往后退。张全忠数了数,二营还能站着的就三十多个,正踉踉跄跄往西撤;鬼子也往东退,尸体在河滩上撂了几百具,有我们的,也有他们的。
  “我红了眼啊。”后来张全忠跟我说这话时,拳头还攥得咯咯响。他带着八个人,把重机枪架在高处的坟园里,那地方像个小坡,底下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他对着鬼子那边试了三枪,子弹“嗖嗖”地落在敌群里,“乒乒乒”三声,有个鬼子应声倒下。“就是这时候了!”他按住扳机,机枪“嗒嗒嗒”地吼起来,子弹像泼出去的水,鬼子成片地倒,剩下的赶紧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也就打了一袋烟的工夫,张全忠估摸着至少放倒了二三十个鬼子。他心里有数,这么猛的火力,鬼子的炮肯定快来了。“抬枪!转移!”他喊着,手下的人赶紧拆机枪。
  这时候于国重副连长从后面跑上来,脸膛涨得通红:“谁让你们跑的?再动我枪毙你们!”他手里的盒子枪指着张全忠,手指头都扣在扳机上。
  张全忠脑子转得快,指着机枪机匣说:“副连长,枪卡壳了,得赶紧下去修,不然一会儿想用都用不了!”于副连长是个直性子,凑近一看,果然见张全忠正摆弄着零件,就信了。
  他们抬着机枪跑了四十多步,刚躲进一条小水沟,张全忠就朝于副连长喊:“快下来!这儿安全!”话还没说完,鬼子的炮弹就“咕咚咕咚”砸过来,像下冰雹似的,全落在刚才的坟园里。于副连长吓得赶紧趴下,嘴里喊着“卧倒!都卧倒”,三十多发炮弹炸完,坟园里的八块石碑全倒了,土被炸得翻了个底朝天。
  于副连长爬起来时,满脸都是泥,跟地皮一个色。没多久,督战队来了,端着枪问谁让撤的,还用枪顶着于副连长的胸口。张全忠赶紧接话:“是我叫他下来的,机枪出了故障,他来帮忙排查的!”督战队的人检查了机枪,见确实拆得七零八落,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时候撤退的命令来了,团部营部都撤得差不多了,就剩他们这个排,还有这挺重机枪。
  
  往回撤的路上,有条河挡住了路,水是东西流向的,东边高西边低。他们在河南岸刚站稳,就看见山口处开来六辆鬼子汽车,车头上插着白旗,中间还有块红的,不知道是想投降还是耍什么花招。
  张全忠没管这些,叫人把机枪架在河堤上,自己趴在草里盯着。于副连长说:“别惹事,咱们快撤吧。”可张全忠不动,他摸着展开的250发子弹带,眼睛发亮:“架都架好了,不打可惜了。”
  汽车开到八百米外的桥上停了,几个卫兵端着枪上桥警戒,其余的鬼子都把枪扔在汽车上,空手跳下来,有的拿水壶喝水,有的捋着袖子擦汗,看样子是要歇脚。张全忠对着汽车试了两枪,“嗒嗒”两声,子弹打在车头上,冒出火星子。
  “就是现在!”他按住扳机不放,机枪“嗒嗒嗒嗒”地响个不停,子弹像雨点似的泼向汽车。车上的鬼子没防备,倒了一片;车下的想往车上爬,刚抓住车门就被打穿了身子。一带子弹打完,汽车底下已经堆了不少尸体,有几辆汽车还着了火,“噼里啪啦”地烧起来。
  他正想换子弹带,就听见身后一阵乱,回头一看,于副连长带着个兵抓着枪架跑了。张全忠骂了句“娘的”,扛起几十斤重的枪身就往河边冲。
  刚跑到河沿,背后突然有人拽枪管。张全忠心里一惊,回头一看,是个鬼子从侧翼摸过来了,没开枪,就想夺他的枪。他死死攥着枪管不松手,那鬼子使劲往后拽,把他拖到一个小水坑边。
  “狗日的!”张全忠急了,腾出一只手,照着鬼子裆部就顶了一膝盖。那鬼子“嗷”地叫了一声,捂着下面弯下腰。张全忠趁机把他按进水里,鬼子在泥水里扑腾,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腿一软就不动了。他捡起地上的刺刀,往鬼子身上捅了一下,这才扛起枪管往河里跑。
  
  河水越走越深,刚开始没过膝盖,后来到了腰,最后直接淹到脖子,脚也踩不着底了。张全忠两只脚拼命蹬,一只手划水,另一只手死死抓着枪管。眼看快到对岸了,一个浪头打过来,又把他冲回去好几米。
  他正没力气的时候,听见岸上有人喊:“全忠!挺住!”是于副连长回来了,手里还折了根树枝。“抓住!”树枝递过来,张全忠一把攥住。“你那只手呢?”于副连长喊着,这时候又跑过来两个战友,三个人一起使劲,才把他拉上了岸。
  上岸时,张全忠的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枪管,手指头都泡白了。于副连长拍着他的肩膀,眼睛红了:“我的好兄弟!快淹死了还抱着枪!中!真中!”
  他的腿早就冻得不会动了,两个战友架着他走,脚在地上拖着。于副连长一边走一边给他揉腿,摇他的脚,走了两百多米,腿才慢慢能往后蹬。副连长又折了根树枝给他当拐杖:“你先慢慢走,我去前面整队。”
  后来团长听说了这事,专门过来表扬张全忠:“人在枪在,与枪共存亡!快淹死了都不松手,这才是好样的!要是枪丢了,咱们现在哪还有重火力?都得向他学!”当场奖了他一条手巾、一个日记本、一支铅笔,还有一双新鞋——那鞋是缴获的鬼子皮鞋,张全忠舍不得穿,一直揣在怀里。
  1944年在睢宁大李集,于国重副连长牺牲了。张全忠跟我说,那天他抱着机枪打了一下午,子弹打完了就用枪托砸。“就想替副连长多杀几个鬼子。”说这话时,他眼圈红了。后来部队编入陆军33师,因为他机枪打得好,一直让他当机枪手,虽说名义上是班长,却拿着排长的待遇。
  
  抗战胜利后,1948年他随军起义,成了解放军的机枪排排长。可1950年那年,他得了病,总尿血,没办法,只能退役回家。算起来,他离开舞阳疙瘩村已经十多年了。
  回村才知道,叔叔在河北冀州打鬼子时牺牲了,哥哥也在岳阳战死了。张全忠没多说什么,就守着家里的几亩地,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张军说,他后来见过张全忠一次,老爷子正坐在门槛上,擦着一把老旧的机枪零件——那是他当年从河里拖回来的那挺重机枪,零件被他拆下来,擦得锃亮。他说“枪在,弟兄们就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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