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臭味相投

　　“不成，得加上你的摩托车。”林炎庆表情严肃地说。
　　“可以，但前提条件，你得加上你的自行车。”白得全用一种半当真的语气说。
　　下一秒，林炎庆心里犹豫不决，他把自行车当成是第二个老婆，而对方把摩托车当成是马。
　　白得全心里不由得偷笑，自己胜劵在握，这回铁公鸡要被拔毛了。
　　“啥，咱们还是不打赌了。”林炎庆摇了摇头说。
　　“为什么？难道赌注太小？”白得全不解地问。
　　“不是，赌注太大了，我怕你输不起。”林炎庆摆了摆手说。
　　“是的，是的，我真的输不起。”白得全有点不好意思地露齿一笑，殷勤地附和道。
　　林炎庆昂首从保安亭前走过，一副傲视一切的样子，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大人物。
　　林炎庆把自行车推进车棚里，给车上了锁，在抬起头来那一瞬间即遇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林炎庆一眼便认出对方，对方正是自己的同僚陈大同，陈大同同样是村长。
　　陈大同中等身材矮胖，一张下巴刮得干干净净的圆脸，颧骨微微地突出，一张经常笑嘻嘻薄嘴唇嘴巴，眉宇间有着一种假正经，身穿一套燕麦色的细棉布中山装，手里面推着一辆半新旧的自行车，肩上挂着一只崭新一尘不染的公文包。
　　陈大同经常在外人面前强调，学习大庆油田的精神，表面上是个正经的正人君子，暗地里却是另一副丑陋嘴脸，占用公款，把公款拿去放贷，腰包逐渐鼓了起来，开始瞧不起贫穷农民。
　　“哎呀，林村长，瞧一瞧，你这一辆破车，脚踏板都快磨没了，链条已经生锈得不成样子，还有这个坐垫，那么大的裂口看上去就像被开了膛。”陈大同眨了眨眼皮，尖酸地说。
　　林炎庆跟陈大同的关系不一般，他们年纪相仿，还是亲戚，林炎庆的妻子跟陈大同的妻子是表姐妹的关系，而且他们的媒人都是同一个人。
　　那媒人是个势利鬼，经常在外人的面前夸奖陈大同有出息，用鄙夷的口气说林炎庆不争气，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这怪不得媒人，过节送礼，陈大同大方得很，林炎庆小气得很。
　　林炎庆贵有自知之明，在晋谒媒人前，派人偷偷打听，一旦陈大同还在媒人家里，立即找个借口拒绝前往，可把妻子气得七窍生烟。
　　“陈村长，你很清楚我的脾性，我这个人喜新不厌旧，我已把它当成了古董，它还真是一件不错的艺术品。”林炎庆打着圆场笑着说。
　　“老哥，你的衣领有点歪了，让我来帮你整理一下。”陈大同假惺惺用一种关心的口吻说。
　　陈大同来到林炎庆的跟前，猛地伸出双手，动作利索地拉了拉对方西装两边的领子。
　　“老弟，你的肩膀上有灰尘，让我来帮你处理一下。”林炎庆装出一副友善的样子说。
　　林炎庆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刷子，小心翼翼地刷去对方肩上的灰尘。
　　他们并肩而行，一起走进镇政府大楼，有说有笑，勾肩搭背，看上去如同亲兄弟。
　　“陈村长，依我看，这次的生产大会，你再一次拿第一名。”林炎庆笑眯眯地说。
　　林炎庆心里面挺不服气，不甘心一直败北，怀疑陈大同有作弊的嫌疑，因为自己本村的粮食种植面积，比对方村的粮食种植面积多了一大截，结果，粮食产量一比较竟差了一大截。
　　“当然嘛，还用说，我村的田地是全镇最肥沃的，我村的河是全镇最大的，我村的肥料是全镇最好的，我村的农民是全镇最勤劳的。”陈大同用快活、得意的声音说。
　　陈大同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把鼻子翘得高，心里美滋滋的。
　　事实上，陈大同的确作弊了，他为了应付上级的验收，把两块栽种好的稻谷，移栽到一块稻田里，成功实现亩产翻一番，最后，秘密地从外地以不低的价格购买了数吨稻谷。
　　“哎哟，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你们村的屁是全镇最香的，你们村的水是全镇最甜的，你们村的臭豆腐是全镇最臭的。”林炎庆略带揶揄的口气说。
　　“讲得对，还有我村的姑娘是全镇最美的。”陈大同有点陶醉地说。
　　陈大同打开烟盒，递林炎庆给一支香烟，他人见对方接了，即毕恭毕敬地给对方点烟。
　　林炎庆不客气，用力吸了一口，把烟从鼻孔里喷出来。
　　“咳，你已经是全镇的大明星啦！以咋们的多年交情，你应该赐教我几招才对，敝人将不胜荣幸之至。”林炎庆怀着谦虚的态度说。
　　“哎呀！生产的学问可深，跟哲学的道理一样，同一间房，同一时刻，同样智慧，不同的三秒钟，制造不同的我，站在你身前的我乃是第三次的我。”陈大同故弄玄虚地说。
　　陈大同一时得意起来，把下巴一扬，一仰脖子，朝半空喷了一口烟圈。
　　“哼，我真他妈的不知道哲学是什么鬼东西，我只知道拉出来的屎，既不能变成石头，更不能变成黄金，最后只变成了肥料，农村人对它爱多过恨。”林炎庆粗声粗气地说。
　　林炎庆一边跺着脚，一边使劲地吸烟，把烟尽量地吸进肺部里面。
　　“是呀，东西太深奥了，你很难懂，不过，你得听古人的话，古人言：近水楼台先得月，背靠大树好乘凉，有钱能使鬼推磨，肥水不流外人田。”陈大同用一种老师教学生的口吻吟读道。
　　“兄弟，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狗屁不通的废话，倘若老子有钱，整天酒足饭饱，才不管那一些穷鬼的死活。”林炎庆带冷漠的面孔说。
　　“哥们，这年头结婚摆酒、小孩满月、周岁、庆生、儿子升学、买房、乔迁、送行请客，接风请客，朋友请客，人际关系，样样要钱。”陈大同赤裸裸地说。
　　“不晓得，这些活动我从来不参加，因为我已经把钱包捂得紧紧的，别人休想从我口袋里取走一分钱。”林炎庆用手捂住自己的口袋说。
　　“你错了，如果你很有钱，就把钱拿去放贷，利滚利，这样钱便能长出更多的钱来。”陈大同拍了拍口袋说。
　　“怀懂，我只听说过聚宝盆，只要你往聚宝盆里投进去一枚铜币，到了第二天，它就给你生出另一杖铜币，你投得越多，它生得越多，不出一个月，你就能成为百万富翁。”林炎庆洋洋得意地说。
　　“瞎扯！胡说八道!与其整天做白日梦，不如脚踏实地做人。”陈大同不高兴地说。
　　“就算我是瞎扯，也比那一些净吹牛皮的人老实得多，连瞎子都知道，大象的小腿要比母猪的大腿粗，有人硬说一头猪比一头大象重。”林炎庆针锋相对地说。
　　这一场聊天在不愉快的气氛之中结束，他们一前一后地分开走，脸涌上了一抹乌云。
　　在镇政府大会堂的大厅里，王国锋早已入座，正襟危坐，竖起耳朵去听，倒是没听见下面的人在说自己的坏话。
　　主席台下面的村长们，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聊一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完全跟生产沾不上边。
　　王国锋有些火了，这个林炎庆开会经常迟到，懒人屎尿多，开会途中，偷偷地跑去外面抽烟，又是第一个离开会场。
　　林炎庆是最后一个到达会场，他跟在陈大同的身后，陈大同是高昂脑袋进入会场，他是低着头进入会场。
　　王国锋看见诸位已经入座，觉得开会时机已成熟，一边用手握住扩音器，一边对着麦克风，清了清嗓子，竭力使声音稳定、洪亮。
　　顷刻间，大厅里的喧闹停了下来，全场竟变得鸦雀无声，村长们全神贯注地看着上面，似乎主席台后面的标语和国旗，有着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威慑力。
　　村长们之所以收住了嬉皮笑脸，拿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全场上突然出现不速之客，一个女记者走了进来，女记者身后紧跟着一个摄影师，他们可不想在观众的面前出丑，马上假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王国锋用不准确的普通话，大声地宣读一份红头文件，连续出现错误，把“投资”读成了“投子”，把“扩大”读成了“豁达”，把“增加”读成了“增强”，原本一段通顺的话变得纰漏百出。
　　王国锋读到最后，洪亮的声音突然间消失，声音变得沙哑生硬，好像嗓子生了锈似的，或许是昨晚喝酒喝多了的缘故。
　　摄像师拿着摄像机，先是点了点头，接着摇了摇头，最后，叹了一口气。
　　林炎庆在下面假装认真地听着，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好笑，刚开始时还能忍得住，可是，到了最后，忍俊不禁，大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声，洪亮，激动，竟传送得很远，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
　　林炎庆趁还没成为活靶子之前，赶紧使劲地往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才控制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