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腰间宝剑血犹腥

　　魁罗城残破的高墙上，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男人穿着金色的盔甲，背后的披风鲜红如血，在风中舞动，猎猎作响。
　　远处的黑云滚滚而来，将下方的平原笼罩在一片令人不安的阴影之中。
　　狂风吹拂着龙邢雕刻般的面庞，恍惚间，他忽然觉得，这广阔的平原竟然这般渺小，在铺天盖地的黑云的压迫下，仿若巨人手中的一小捧沙土。
　　龙邢似乎察觉到什么，将脸微微侧过去，语气中带有一丝不悦：“人已经抓到了？”
　　在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披着黑色披风、满头白发的老人。老人的右手上站着一只精神抖擞的渡鸦，它正用漆黑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老人走到龙邢跟前，低头对他行了一礼：“将军，人抓到了。”
　　龙邢望着远处：“是什么人？”
　　老人不紧不慢地说：“老夫以为，此人是南宫启明的得力手下——澜氏。”
　　龙邢凌厉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意味，他转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老人：“是那个什么‘束魂者’？”
　　老人点点头：“正是他。据老夫所知，此人很少出现在南司地界，此次突然现身，又引得国师在焚天城下了抓捕令，恐怕是有什么秘密在身。”
　　龙邢神色不变，嘴角微微扬起，侧过身走到城墙的缺口边：“真是巧合……先是天象异动，然后是启明军的人出现在我的地盘上，接着又是国师不给任何理由就下了抓捕令……这真是天都要塌了，还想把我蒙在鼓里啊。”
　　老人望着他的背影，走前两步：“想必……这件事对国师来说一定很重要。”
　　龙邢顿了顿，目光如炬：“若是真的很重要，国师应该让我亲自带兵前去抓捕才对，而不是让我在这去配合九大御卫的人。”
　　老人迟疑了一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龙邢转过身看着对方，目光平和了许多：“萨斯顿，你说吧。”
　　名为萨斯顿的老人点点头，说：“想必大人也清楚，千门此番来南司，本就是奉国师之命监视将军——将军在南司清剿流浪军团多年，可谓劳苦功高。可国师不仅不加体谅，反而还总是催促将军……南司地界是流浪军团的大本营，焚天塔建成前，其地下组织就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布南司城邦，想要彻底清除谈何容易？由此看来，国师分明就是在忌惮您！”
　　听后，龙邢缓缓转过身，神色凝重，他走到城墙边上，眺望远方。萨斯顿这时看见，他的拳头紧紧地握着，微微颤抖。
　　许久，龙邢叹了一口气：“天魔皇隐退焚天塔后，整个天魔军的重担都挑到了国师一人的身上……国师是忠心于天魔皇的，这我可以确定。天魔皇亲自任命了五大将军，分别掌管五大司，国师只能控制一个中司，其他四司的大将军手握兵权，只要动动念头，便可进军中司，夺取整个天魔军的控制权——国师猜疑我，是好事。”
　　萨斯顿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有些愣神。多年以前，就是这个男人给予了自己一丝信任——对那时的他而言，那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啊。
　　萨斯顿心中升起了些许欢悦，可还是扮出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孔：“可国师的猜疑，也将让如今南司的局势更加复杂。国师既不完全信任您，又要利用您……”
　　龙邢突然挥手打断他，转过身来，再次走向缺口：“我与国师同样伴随天魔皇多年，我相信他的判断。”龙邢突然话锋一转，愤愤地说：“但我不相信他身边的九大御卫！”
　　龙邢加快脚步，在城墙上来回走动：“狼子野心之辈，将他们留在焚天城，只会危害天魔军。”
　　萨斯顿看着龙邢微微颤抖的肩膀，很快便明白他心中所想的是什么。
　　他微微低头，对龙邢说：“九大御卫的人是个麻烦，但老夫会紧盯着他的动向……另外，老夫今天还有个新发现。”
　　龙邢半转过身来，望着他：“什么发现？”
　　“我的渡鸦看到，又一个九大御卫的家伙出现在魁罗城附近。”
　　说完，萨斯顿抬眼查看龙邢的反应。
　　龙邢面无表情，冷冷地问：“是谁？”
　　萨斯顿抬起头，缓缓开口：“‘黯面蓑衣’。”
　　龙邢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有些许变化：“能咬住他吗？”
　　萨斯顿微微摇头：“抱歉，将军，是老夫无能。九大御卫虽然个个身怀绝技，但老夫尚且可以自信地说，其他八个没有一个能察觉到我的眼线……唯独这个家伙，让老夫有些拿不准。”
　　“那就是能咬住了？”龙邢询问。
　　“也许能，也许……是另外一种情况。”
　　龙邢微微颔首，看着地面：“能跟就跟吧，不用担心被发觉。”
　　萨斯顿低头说：“明白。”
　　龙邢感到有些烦闷，刚转过身去，身后的萨斯顿又问：“将军，常吉城的饥荒持续许久，最近又爆发了瘟疫，百姓全都到寂虚之地内掘草根了，按国师的意思，是不是该派人阻拦？”
　　龙邢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怒意：“要是我真这么做了，等我死后，尸骨就要被人挖出来鞭尸了。没有救济粮，连树皮都啃完了，百姓还能吃什么？连挖草根都要阻拦，我看，真得让国师或者九大御卫的人亲自看看城里城外的惨状了。”
　　“至于瘟疫嘛……”龙邢没再说下去。
　　萨斯顿默默点了点头。
　　“昨天抓获的那批私通流浪军团的百姓，如何处置？”
　　龙邢背对着萨斯顿，顿了一会儿，只吐出了简洁的三个字：“杀了吧。”
　　萨斯顿抬起头来，张开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只是看着他。
　　“国师有国师的规矩，我有我的规矩——必须让百姓深深地记住，谁才是南司的主人。”
　　闻言，萨斯顿低下头。随后，他走到城墙内侧，向在下面等待已久的天魔军士兵吩咐龙邢的命令：“都杀了！”
　　短短三个字从他的嘴中喊出，落下的却是上百人的头。
　　萨斯顿转过身去，没有去看下方那些快速跑动的士兵。
　　他闭上双眼，仿佛听到了那些将死之人爆发出的喊叫，仿佛听到那些人的亲人在街头嚎啕大哭，仿佛听到一阵阵从地底传来的呻吟……这些声音汇聚成一个声音，在脑中不断刺激着他那早已麻木的神经。
　　可萨斯顿什么都没有听到，只听到了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
　　萨斯顿猛地睁开眼，一时有些错愕。
　　半空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影，正朝着他们笔直地冲来。
　　龙邢一手握住腰间佩剑的剑柄，紧紧地盯着那个黑影飞来。
　　萨斯顿弯着腰走到城墙边，缓缓抬起左手，等待着黑影的降临。
　　不多时，一只渡鸦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萨斯顿的左手上，不断地扑腾着翅膀，对着萨斯顿张嘴大叫，另一只渡鸦也做着同样的动作，用叫声回应它。
　　萨斯顿认真倾听着渡鸦的叫声，丝毫不觉得刺耳。
　　半响后，渡鸦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站在萨斯顿的手臂上。
　　萨斯顿抬起头来，面向龙邢，说：“将军，新消息，千门带着澜氏，就快要到魁罗城了。”
　　“他一个人？”
　　“是，他一个人。”
　　龙邢低着头微微蹙眉，沉思许久。
　　“我要见他。”
　　萨斯顿看着他，没有说话，低着头离开了。
　　
　　当天傍晚，龙邢在城楼里见到了千门。
　　千门的腹部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上面已被鲜血染红。他双手抱臂，有些慵懒地走进城楼，随后一声不吭地斜靠着墙。
　　龙邢转过身来看着他，嘴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一直听闻九大御卫的千门大人身上有两件宝物，一是这对无坚不摧的鬼爪，”龙邢双眼瞄向对方受伤的腹部，“二就是这坚不可摧的冰龙甲了。怎么，那人竟然还能破千门大人的冰龙甲？”
　　千门脸色阴沉，冷哼一声，双眼望向别处，冷冷地说：“大将军找我来，就是为了开玩笑吗？”
　　龙邢笑了起来，摇着头走到他的面前：“我哪敢怠慢了千门大人？我只是怕不能完成国师吩咐给我的任务罢了。”
　　千门看着他，挑了挑眉头，眼神中透着怀疑：“任务？我以为国师大人交给您的任务只有配合我行动呢！”
　　龙邢故作惊讶：“千门大人这样认为？”说罢，他又缓缓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千门的肩膀，“国师对此事如此看重，我怎能不操心呢？我作为南司大将军，当然要履行一些义务了。”
　　千门撇眼看了看他的手，又冷冷地看向他的脸，脸上带着挑衅的意味：“义务？我倒是有些好奇，大将军在这件事上有什么义不容辞的义务。”
　　龙邢故作神秘：“千门大人真想知道？”
　　千门不动声色地望着他：“洗耳恭听。”
　　龙邢看了他几秒，微微一笑，慢慢地将身体凑上前去，在千门耳边低声说：“我的义务就是——让整件事都在我的控制下，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也只有这样，国师大人才能放心。”
　　他的语气带着一股寒意，令千门暗中捏紧了铁爪。锋利的铁爪触碰到衣物下的冰龙甲，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说完，龙邢缓缓直起身，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脸。
　　千门依旧冷冷地望着他，只是眼神愈加凌厉：“我不太明白将军的意思。”
　　龙邢转过身，缓缓走出城楼：“意思就是，我希望千门大人能专心养伤。此人是启明军的得力干将，我担心启明军的人会来闹事。所以，这段时间里，这个人都由我来看管。”
　　千门愣了愣，似乎有些诧异，随后有些恼怒地说：“将军的意思是，要坐收渔翁之利？”
　　龙邢走到城墙边，一动不动地站着，头也不回地说：“我只是为此人的安危着想。别忘了，国师要的是活人，你把人搞得半死不活的，你觉得国师会满意吗？”
　　千门快步走到龙邢身后：“国师大人的意思是让将军配合我的行动，其他的事，将军还是不要瞎操心为好。”
　　“瞎操心？”龙邢转过身来，走到他面前，“这么重要的事，千门大人能保证，启明军的人会坐视不管吗？”
　　千门的脸部微微抽搐，似乎在努力压制着怒火：“这里是南司，哪来的启明军？”
　　“那流浪军团的人呢？”
　　“将军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担心流浪军团？难怪国师总说您在清剿流浪军团的事上稍有懈怠呢！”
　　千门僵硬的面部放松了一些，脸上闪过一丝嘲讽。
　　对此，龙邢只是微微一笑：“世事难测，就算我把流浪军团的人都清理干净了，千门大人能保证，不会出别的什么岔子？万一……千门大人就在魁罗城外被哪个江湖杀手干掉了呢？”
　　千门看着他，脸色再度变得极其难看，他缓缓地开口：“若真是那样，我就不会站在这和您斗嘴了。”
　　“凡事都有可能。更何况千门大人受了……如此严重的伤，若是一意孤行，还真不是没有可能，”龙邢神情严肃起来，“千门大人不知道，南司地界，暴徒杀手层出不穷，万一大名鼎鼎的千门大人榜上有名，那就不好了。”
　　千门冷着脸，像是终于失去了耐心：“不用将军操心了，我一会就带人回焚天城。”
　　说完，千门转身就往城楼里走。
　　龙邢像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也不阻拦他，只是自顾自地对着他的背影说：“我手底下的人倒是在追查几个杀手。那些家伙无恶不作，我担心……路上他们会盯上千门大人。”
　　千门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铁爪在手腕上慢慢摩擦。
　　许久，千门缓缓转过脸来，脸色苍白：“将军的意思是……”
　　“把人留下，我带他去千麟城，亲自看管他。等他和千门大人都养好了伤，我再派人护送千门大人带着人回焚天城，如何呢？”
　　半响，千门嘴角微微扬起，眼神如寒风般凛冽：“将军心思缜密，为此事费尽心思，等回了焚天城，我一定亲自向国师大人为您请功。”
　　说完，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旋即消失不见。
　　千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龙邢站在城墙边，将双手背在身后。